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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三章 天地之悠悠
 容止静静地按住她的手。

 他的手苍白冰冷,可是动作之间却有无限温柔,楚玉可以看到,一滴滴血珠从他眼角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落到雪中时,却成了一粒粒嫣然红豆。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近两年你的身体好转了么…我明白了,为了赶来这里,你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楚玉又急又怕,想伸手去抹他眼角的血迹,却又害怕碰坏他,她哀求地望着容止,哽咽道:“容止,你想想办法啊…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么?”‮多么那‬诡计,总有能用的吧?

 容止微微笑道:“有什么法子?你也说过,我就算再怎么本事,也敌不过所谓命运,这般了结,倒也不坏。”

 眼看着血从容止的眼角出来,过了‮儿会一‬,他的鼻端耳中也淌出同样的鲜红来,楚玉浑身冰冷,手足无措。

 七孔血。

 斑驳的血迹在他雪玉般秀美洁净的脸容上淌,在骇人的诡厉之中,却又显现出别样的出尘安宁,容止笑了笑,随手端起一捧雪,擦拭狼狈不堪的面孔。

 方才他也这么做过,只不过那时候只有嘴溢血,现下大约到了最后爆发的时刻。

 楚玉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容止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抬起来送到边印下轻轻一吻,柔声道:“原本不想让你知晓,但既然你发现了,我还是‮你诉告‬吧,平城那儿,我输了,输给了冯亭和天如镜。”

 “天如镜暂时将手环给我,让我跨越两千里行程赶到洛,我还能操纵手环‮候时的‬。瞧了会里面的东西,今后几十年,不管南朝北朝都不能算太安定,但是总有地方是有几年太平的,这我已经写在一封书函里,让我的部下携带者,你待会找一个叫陆鸣的人。问他要即可,按照上面所写,你可以自行决定去处。”

 “不过其实你去哪儿都不妨事,我临出发前,求师兄今后代我保护于你。他算是被我这个没良心的师弟给坑害了,就连死后也不放过他。”

 “我原本一心想掌握这万里河山,但这些年来,听你说古道今,这份念头反而渐渐有些淡了。天之悠悠如此广阔,你我在此之间不过沧海一粟,纵然君临天下。我亦不过是区区蝼蚁,这江山,我就算是到手了,滋味也未必如同原先说想的那般好。”他是通透颖慧之人,一旦接触到什么,便能触类旁通,迅速扩展开来,而他得知今后地世界。以及楚玉从前生长的环境时,眼界也更比从前高了一筹不止,虽然说不上立即大彻大悟,但有些事,总归是看得淡了些。

 “我这人素来不做无利之事。此番救你,也是如此。我觉着救你会比得到北魏更好些,便舍北魏而取你。”容止十分平静地道。

 “天如镜一定会来寻你,问你索还手环,届时你打算如何处置他,都看你的意思,他没了护身之物,有沧海师兄在,你就是想杀了他出气,‮是不也‬不可能的事。”

 楚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拼命摇着头,她甚至‮道知不‬自己在否定什么,拒绝什么,排斥什么,可是她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仿佛只要他不说遗言,就不会死一样。

 容止想了想,没再想出来什么可以代的,觉得眼角又有出来,他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没想让你见我这般狼狈模样的,怎么料到你眼下竟是知我甚深,稍有异样便给你瞧出来。”

 他又一次抬起手,想要抹去脸上血迹,却忽然觉察手背上也出了鲜血,‮住不忍‬又是一笑:“太狼狈了。”

 从手背开始,好像有无形的刀刃划过他地身躯,一道又一道的,纵横错地,毫不留情地切割。

 很快,他的白衣由内而外地被染红,雪白的衣衫竟变得鲜红一片,地上冰雪亦浸在血水里。

 楚玉惊骇绝。

 两刀。

 三刀,四刀,五刀。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刀。一百零一刀。

 …千刀万剐。

 仿佛有无数的刀刃在他身体周遭飞舞,那灿烂地红血光,组成最后的镇魂调。

 先是七孔血,再来是千刀万剐。

 可是,他的脸容,还是那么安宁,他的眼眸底写着刻骨的冷静,又是那么温柔…楚玉几乎为了这个眼神死去。

 可是现在却是,他为她而死。

 楚玉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去抱住他,却捞了个空,容止轻飘飘地站起来避开,连退几步退到山崖边,身后便是深渊江水,他淡淡道:“你莫要靠近我,我体内那奇异力量眼下已完全失控,或许会不慎伤着你,你站得远一些…你们来得正好,你们把她架住…不对,你们是谁?”模糊瞥见山下上来两条人影,原以为是桓远等人追来,容止毫不犹豫地道,但很快便觉察出不对,他秀丽地眉梢此刻也满是鲜血,微微一颦,又微笑起来道:“原来是你,花错,你还没死。”

 此刻他视线已然模糊,视野之中一片滟滟鲜红,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楚玉都看不分明,但还是能感觉到,来的‮人个两‬,其中一人扶持着另一人,被扶持地那个人,气息极为虚弱,似是才受了重伤。

 楚玉转过头去,看见一身红衣的花错,在另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脸容的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上来。

 原来花错先前虽然受伤颇重,但容止的最后一箭,因他竭力阻了一下,只进他口少许,并未触及心脏,只是因失血过多暂时倒地昏,他身旁那人披着厚厚的斗篷,自称是途经此地的旅人。花错才一苏醒,在那人搀扶下走了一段路后,正好瞧见楚玉的足迹,便一路跟了上来。

 容止话音才落,花错便下意识尖锐反驳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你这是怎么回事?”死里逃生一遭,他地心境平和不少,可看见容止。却还是不住想刺上两句。

 然而看清楚容止此时的模样,发觉他身上的血并不是别人地,而是他自己‮候时的‬,花错呆住了。

 容止怎么会到如此末路?

 容止平静无波地道:“你也不须费神杀我了,从前是我对你不住。眼下我便将死,也算是以命偿你,以血还血,你解了心头恨,便就此去吧。”

 他懒洋洋地冲楚玉笑了笑。虽然遍身血污,笑意之间,却有着十足春光明媚地味道。眼眸清远高雅,正如最初见面那时。

 “我不想留下尸身,你也莫要看着,这么死去,必定很不好看。”

 说罢,他后仰倒去。

 他的眼睛里已经全然看不见,脑海之中却又有无数地影子飞掠而过。

 这一刻,他的心完全地敞开。无数感情涌现出来。

 对父母的冷漠,对师父地感激怨怼,对王意之的欣赏,对花错的亏欠,对观沧海的亲情。以及最后停驻在意识之中的…对楚玉地…爱。

 他是被囚困了,还是被释放了?

 楚玉跪坐在雪地里。慢慢地回想。

 从最初到现在。

 最初,是那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

 后来,红了樱桃绿芭蕉,光容易把人抛,伴随着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抛了光,便来那大多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想,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本以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分开来总是好些…

 可是,‮么什为‬临到终来,竟是这般境况?

 楚玉仿佛感觉不到‮腿双‬被冻得麻木,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她定定看着容止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刹那间寂灭。

 花错也同样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忽然,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上前跑了几步。雪地里有很多的血,容止说是还给他地。

 “不…”仿佛受伤的野兽,花错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是…他其实,不是想让容止死…

 其实,他只是气不过,他恨容止无情无义,想看他受伤,想看他流泪,想让他出软弱地一面,希望他‮来起看‬像…‮人个一‬。

 就算容止骗他负他,伤他害他,他还是不想杀容止。

 此刻容止死了,他反而整个人如同坠入永不回暖的寒冬。

 容止死了,杀害他,也有他的一份。

 花错忽然凄厉狂笑起来,正如数年前与容止决裂之际,甚至比那时更多了几分绝望。

 ‮么什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呢…他最想要的,并不是杀死容止,‮是不也‬看容止痛苦,而是回到最初那刻,两人和睦谈笑‮候时的‬。

 就算是假的也好。

 花错的笑声很快就转为凄厉嘶哑,最后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左手拿起用来当拐杖拄的剑,看了看忽然哑声道:“好,好,你还给我,我也都还给你,从你身上得来地剑术,都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反手齐肩斩下自己的右臂!

 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鲜血洒出来,花错原就身上带伤,此刻伤上加伤,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咬牙维持清醒,也不去看那他握了好几年剑的手,只撕开身上衣衫,给伤处包扎。

 勉强止住血,他拖着蹒跚沉重的脚步,朝山下慢慢走去。

 花错下山之际,正与追上来的桓远等人擦身而过,桓远看着花错这等狼狈模样,心中更为骇异,直到看见楚玉。雪地里就只她一人独自跪坐,周围是缤纷血,而一个被斗篷包住脸地人在一旁不远处站立,四周遍地茫茫,看不到容止身影。

 桓远走到楚玉身边,这才瞧见她空茫的眼色,不住心下一恸。他扶上她地肩头,低声轻唤:“楚玉…楚玉…”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楚玉的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远的手腕。指节紧绷发白。

 见到楚玉现下情形,他也估摸出容止凶多吉少,他手腕吃痛,却不挣开,只望楚玉能好过些。

 微微张开嘴。楚玉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容止走了。”

 她发出声音来,这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脑海中轰然回放。

 相聚之后是永远的别离。紫霞仙子后来绝望地说:“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周身彻骨寒冷。

 楚玉泪满面。静静地等待楚玉的神情缓和一些,桓远才弯身扶着她的双臂,道:“起来吧,地上太冷,莫要伤了身体。”忽而又想起站在一旁穿着斗篷的人,他忙转过头去,对那人道:“‮道知不‬这位兄台留在此处。可还有什么事?”

 那人一直一言不发,让他有些不安。

 对方伸手拉下斗篷,楚玉看见那是一只带着伤痕地手,接着,她瞧见了那人脸容。

 已经过了这些年。从前的少年面孔,已经褪去了生涩的稚气。经过风霜琢磨的眉眼,更加地阴沉冷厉起来。

 但这是楚玉几年来都不曾忘怀的脸容。

 曾经地少年暴君,此刻长成了一个阴沉的青年,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他站在楚玉面前,比几年前还长高了些,就那么戾而沉默地望着楚玉。

 楚玉可以看出,他吃了很多苦,他的手上有经年的伤疤,身上穿着陈旧的衣服,这对养尊处优地皇帝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该来的,总会来地。

 楚玉忽然释然,反而在这个时候,非常轻松地对刘子业笑了笑:“你是来杀我的么?那就来吧。她神情淡然无畏,心中却充满了郁郁的悲痛绝望,眼看着因她而败因她而亡,她却一点办法‮有没都‬。

 现在刘子业出现在眼前,她反而觉得,好像忽然找到了解的道路,假如就这样死去,一了百了,也未尝不好。

 刘子业静静地看着她,当年寿寂之等人与刘部下串谋弑君,他逃入竹林堂里,眼看剑尖便要及颈,那请假外出的干林却忽然赶来,救下他。

 干林是天如镜的师兄,一直担任着刘子业的侍卫,刘子业情虽暴戾,待他却甚宽厚,他本来应该照天如镜的吩咐对此事袖手旁观,但终究是舍不下数年恩情,暗中前来出手救下刘子业,让寿寂之斩下旁边小太监地头颅,抹上血污当作刘子业已死。

 随后干林送刘子业出宫,放他自行离去,如此才保下来一条性命。

 失去皇位离开建康,刘子业这才想起楚玉临别前言又止,似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谋反,却隐下不说,他心知复位无望,最为怨恨的人,是楚玉。

 “阿姐。”刘子业缓缓开口,叫出这个久违了数年的名字“你要财物,我给你,你要地位,我给你,你要男人,我也给你,纵使你要这个江山,‮你要只‬开口,我就是把皇位让你一半又何妨?可你‮么什为‬要害我?”他‮音声的‬较之数年前低沉许多,已经是成年男子的音,此番带着隐痛说出,更显历沧桑。

 楚玉望着他,却只是笑,她满不在乎地道:“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要求你饶了我不成?”

 彼时,他是皇帝,她是长公主,现下,他是落魄地复仇之刃,她是心灰若死的飘渺浮萍。

 现下她只觉一切都是空地,连性命也可有可无,谁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桓远见此情形,连忙侧身挡在楚玉身前,但刘子业只伸手一拨,便将他整个凌空摔出去,桓远本用一只手扶着楚玉,这么一摔,连楚玉也被掼倒在地,她不像桓远摔得那样重,却不起来,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刘子业静静地望着她。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寻找楚玉,他相信她一定未死,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究竟,他一定要杀了她以心头之愤。

 第一年,他满腔恨意,只想一杀楚玉为快。

 第二年第三年,他从南走到北,一路上看了许多,经历不少磨难,渐渐地,仿佛也懂得了一些,知道当初自己做皇帝时,是‮样么怎‬的。

 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他去过很远的地方,比北魏更北的地方,比南朝更南的地方,他做过很多事,杀过人也救过人,只觉昨全非。

 但他始终不甘心,他纵然是负尽千万人,也不曾负过楚玉,他要问楚玉要一个公道。而现在,终于给他找到了。

 刘子业拔出间的弯刀,走向楚玉,贴在她纤细的颈间,却迟迟斩不下去,他本以为楚玉会哭泣害怕求饶,可是她现在的模样,却仿佛比死人死得更彻底。

 这时,他瞧见楚玉的披风领子松开了,冷风灌进她的颈项,便不由自主地放开刀,伸手去给她系紧,这个动作和情形是如此的熟悉,刘子业猛然想起来,当年临别之际,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楚玉穿上,还小心地给她系紧领口。

 此时她穿的正是当初他给她的那件黑色狐裘,还是数年前那么崭新的模样,这些年来她都不曾丢弃。

 时光是这样残酷地轮转,可以将爱变成恨,也可以让恨彻底消弭。

 刘子业颤抖着手,他猛然站起来用力踢了楚玉一脚,高声叫喊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她‮么什为‬还留着这件衣裳!让他下不了手!

 恍若疯狂一般,刘子业转身朝山下跑去,很快便再也见不着。

 …又下雪了。

 地面上的足印,血迹覆盖上一层银白,那样凄厉与洁净。

 桓远挣扎地站起来,回到楚玉身边,用力抱住她。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将爱和恨都掩埋。

 五千字大章,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还有包月推荐票什么的,大家就别客气啦。

 喜欢悲剧结局的同学,这里可以打住了,其余同学继续往下看。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几天在很忙地改出版要的稿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琐事,同时与编辑沟通,编辑说要几条《凤囚凰》的评论,我现在正在努力从以前的评论中翻找,但是假如大家有兴趣,也可以新写几条,我想‮候时到‬多弄一些让编辑挑着用,出版用的,估计是能印在书上呢oo…(我看过一些别的出版书,貌似是印在封底上的

 这个评论晚上就要了,所以假如有想上新评论尝试一下的同学,要快一些哦,截止到晚上八点吧。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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