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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笑谈天下
 燕飞从码头离开谢家,投进冰冷的河水里,他的心亦如秦淮水的冰寒彻骨。

 现实太残酷了。唉!天妒红颜,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

 燕飞生出心碎的感觉。谢家是否被下了毒咒呢?

 一艘轻舟从上游驶下来,到横互燕飞前方时,竟停定不去,水对她似没有丝毫的推动力。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水中一跃而出,轻松的落到船头处。

 坐在艇尾的“魔门圣君”慕清平静的注视着他,角挂着一丝笑意,船桨打入水里,艇子立即转弯,掉头逆而上。

 燕飞正对慕清作出新的评估,因为他能对燕飞的精神生出感应,武功已绝对的是属于向雨田的级数,今夜恶战难免。自己如能干掉他,魔门势将崩溃。

 可是?可是自己真能狠得下心肠这么做吗?自己的生父也是魔门的人。

 燕飞淡淡道:“收手吧!”

 慕清沉声道:“鬼影是不是已栽在燕兄手上?”

 燕飞坦然点头。

 慕清续下去道:“燕兄晓得我是谁吗?”

 燕飞知瞒他不过,微笑道:“慕兄你好。”

 慕清苦笑道:“淑庄太不小心了,竟没料到会有如燕兄般的高手在暗里监视她,遂被燕兄跟踪至慕某人藏身的画舫,且听得我们要对付钟秀小姐的计划。我感应到燕兄的一刻,已心中奇怪,如果燕兄是负责保护钟秀小姐,怎会让我接近她呢?多谢燕兄坦白相告,解开我的疑团,其时燕兄误以为我只是下毒,到发觉我直闯钟秀小姐的香闰,方提高警戒,也令慕某人察觉到燕兄正窥伺一旁。燕兄果然名不虚传,竟能瞒过慕某。”

 燕飞听得头皮发麻,此人才智之高,脑筋的灵活,绝不在他所认识的任何智士之下。幸好自己没有隐瞒,否则会被他小觑,便不利要进行的“好言相劝”

 慕清便像向雨田,会看不起才智舆他不相称的对手。

 小艇在慕清轻摇橹桨下,缓缓逆而上,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是建康的名士,正游河谈心。

 今次慕清忽然现身与燕飞相见,令事情的发展,到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地步,谁也没法逆料将来的可能情况。

 燕飞叹道:“慕兄收手吧!悬崖勒马,尚可保持魔门的元气。”

 慕清大讶道:“究竟是否我的错觉,我竟感到燕兄的诚意?燕兄竟关心我圣门的盛衰吗?燕兄为何不像其它所谓的正道人士般,视我圣门中人为人人得而诛之之徒?请燕兄指点。”

 燕飞直觉感到慕清是可讲理的人,而非蛮的冥顽之辈。平静的道:“在这大的时代,甚么正之道的界线已变得模糊不清。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没有甚道理可讲。不过桓玄败象已,慕兄若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令贵门陷入绝境,动辄落得全军覆没的命运。”

 慕清凝望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燕兄这一番话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不过慕某却不同意燕兄的看法。桓玄兵力达十二万之众,战船超过四百艘,且据有如建康般的坚城作据点,又占有大江上游之利,拥巴蜀雄厚的物资作后盾,兼得建康高门的支持,纵然一时不能奈何刘裕,但如相持不下,吃亏的始终是刘裕,对吗?”

 燕飞着河风深一口气,从容道:“表象确如慕兄所述,但慕兄却忽略了贵方最大的破绽弱点,就是选择错误,挑了桓玄,而此人根本难成大器。”

 慕清微笑道:“桓玄是否帝皇之材并不重要,只要他肯接受我们的意见,刘裕必败无疑。”

 燕飞淡淡道:“桓玄肯接受你们的意见吗?”

 慕清轻轻道:“桓玄害怕了!”

 燕飞皱眉道:“慕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慕清道:“全赖你们大力帮忙,先后两次派船突破建康的江防,令桓玄再不敢倚赖其自身的手下。现在桓玄已把建康的水防交给我们,如你们再派人闯关,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燕飞心中暗懔,晓得魔门确有一套具高效率的传讯系统,故慕清能把握于不久前发生的事。

 道:“慕兄不但高估了桓玄,更低估了刘裕。桓玄兵力虽达十二万之众,莉州军亦是精锐之师,但自桓玄进占建康后,战线拉长,兵力也由集中变分散,根本无力捍卫漫长的大江水道和沿江的十多个重镇。让我透一个消息,两湖帮仍保存一半的实力,且万众一心要为聂天还复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江陵便岌岌可危,慕兄认为桓玄可应付一场两条战线的战争吗?甚么上游之利、巴蜀之资,将再不存在。”

 慕清哑然笑道:“燕兄勿要唬我!两湖帮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再难卷土重来。且巴陵有我们的人在主持,绝不会让两湖余孽有东山复起的机会。”

 燕飞淡然自若的道:“圣君似乎算漏了‮人个一‬,而此人正是两湖帮能卷土重来的关键人物。”

 慕清拍腿苦笑道:“燕兄是指小白雁吗?她现在是否在两湖呢?”

 燕飞道:“你在巴陵的人竟掌握不到这个消息,可见已陷于被封锁孤立的劣境,如果我没有猜错,巴陵陷落的消息会在十天内传到建康来。”

 慕清有点意兴阑珊的道:“我害怕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不过只要我们守稳江陵,当可得两湖帮不敢进入大江。凭他们的实力,理该无法影响大局。”

 燕飞耸肩道:“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你们必须调重兵往巴陵,如此则大幅薄建康的军力,假如广陵落入刘裕之手,你们敢对他展开全面的反击吗?”

 慕清凝视燕飞,不解道:“燕兄是真的想说服我,要我收手吗?我真的不明白。唉!我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我丝毫感应不到燕兄的敌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势不两立的吗?”

 燕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慕兄因何在此等候在下?”

 慕清洒然道:“燕兄此问大有深意。表面看来,我当然是希望能击杀燕兄,但若我真的要杀燕兄,绝不会挑秦淮河作战场,更不会予燕兄公平决斗的机会。”

 接着现出醒悟的神色,淡定的道:“因为燕兄的忽然出现,令我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

 燕飞心叫不妙,此人才智之高,还在他原先的估计之上。如被他察破对付李淑庄的大计,会令他们阵脚大

 慕清忽又道:“向雨田在燕兄眼中,是怎样的‮人个一‬物?”

 他这两句话突如其来,令燕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如不坦诚相告,会破坏他们目下间微妙的气氛,令交谈难以继续下去。

 道:“我初见慕兄之际,便‮住不忍‬拿向雨田来和慕兄比较。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慕清点头表示明白,道:“不瞒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见的同门,我亦非常欣赏他‮人个这‬。像向雨田这种人,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便像他的师傅墨夷明。不过向雨田确有独立特行的资格,鬼影便曾亲口向我说过,除非我肯与他连手对付向雨田,否则他没有把握对向雨田执行门规。”

 燕飞愕然道:“向雨田若听到慕兄这番话,会生出知己之心,且非常高兴。”

 此时小艇驶入燕雀湖,慕清收起船桨,任由小艇随波飘

 慕清微笑道:“我本来的姓名非是慕清,这是我到建康后取的名字,以示我对名士文化的欣赏。不过能被我看得入眼的名士寥寥可数,他们均是真正的名士、高门里的清,谢安则于我欣赏的名士中高踞榜首,所以我不愿伤害钟秀小姐的心意,是绝对发自真心。”

 想起谢钟秀,燕飞的心直沉下去,叹了一口气。

 慕清仰望星空,吁一口气的悠悠道:“谢氏家风,确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风、庄老心态,恰是整个名士传统的结和落脉,雅人深致。但谢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为官、固位,否则其风意韵便无所附丽,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个大时代的传承、迁变和消亡的过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触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败的气味?”

 燕飞涌起与知心好友深谈的古怪滋味,道:“贵门不是为求夺权,不择手段吗?但我怎样也感觉不到慕兄是这种人。”

 慕清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和燕兄作生死决战,但绝非今夜。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没法对燕兄动杀机,不但因为我仍没法掌握燕兄的深浅,更因为我对燕兄生出亲近之心,这令我明白为何向雨田会成为燕兄的伙伴和朋友。”

 燕飞欣然道:“这是不是表示慕兄认为我的提议,有商量的余地呢?”

 慕清凝望他好半晌后,道:“燕兄可否坦诚赐告,为何这般关怀我圣门的盛衰荣辱呢?燕兄大驾在此,已显示燕兄掌握到这场换朝之争的成败关键,令我生出惧意。燕兄放心说吧!我是会为燕兄严守秘密的。”

 燕飞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样的‮人个一‬,还有贵门的其它人,会否挑战慕兄的决定呢?”

 慕清哑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道知要‬燕兄的秘密,当然要先透自己的底细。坦白说,我和燕兄间谁高谁低,对大局已是无关痛。即使我能杀死燕兄,影响的只是拓跋圭与慕容垂间的斗争,绝不能左右南方局势的发展,反只会便宜了南方的胜出者。”

 燕飞点头道:“慕兄看得很透彻。现今南方的情况,等若箭已离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广陵则被刘裕攻占,慕兄当晓得我非是虚言恫吓。”

 慕清淡淡道:“燕兄为何独不提建康的情况,是否有些事是你不想提及的,以免引起我的警觉呢?”

 燕飞心叫厉害,和这人说话须非常小心,一个不留神,又或故意忽略某一方面的事,都会惹他怀疑。幸好李淑庄只字不提关长,否则怕他早猜到他们的倒庄大计。

 燕飞道:“在建康我们之间的情况,可以近身搏击来形容,大家都要展尽浑身解数,不容有失,有些事不便说出来吧!”

 慕清苦笑道:“这正是我生出危机感的另一原由,令我害怕的地方,就是我们在明,你们在暗,主动权已落入你们的手上。”

 燕飞道:“我很欣赏慕兄的坦白,令我对圣门大为改观。”

 慕清片刻后,道:“事实上我和向雨田都可说是圣门的异种,向雨田之所以会这样,皆因他的师傅退隐沙漠后,专志修练敝门秘传的大法,再不过问敝门的事,所以培育出来的徒弟,对敝门没有归属感。而我的情况却不相同。敝门又可分为两派六道,其它门派的名称恕我不便透,但我所属的派系花间派,不论武功心法,均在敝门中另辟蹊径,故培养出来的传人亦与其它派道传人迥然有异,对事物更有另一套看法。至于我个人的决定,是否可作为敝门的决定,那就是要看事情的缓急轻重,如是关系到争天下的斗争,那各派道当有自行决定的权利。如果我认为事不可为,会向其它派道发出全面彻退的指示,至于他们是否遵从,则不是我可以管辖的事。这么说燕兄满意吗?”

 燕飞默然片刻,然后轻描淡写的道:“慕兄这般坦白,我也不瞒慕兄,墨夷明正是我燕飞的生父。”

 以慕清的修养,仍‮住不忍‬失声道:“甚么?”

 燕飞道:“此事慕兄须为我严守秘密,这是我不愿让人晓得、至乎不愿提起的事。现在慕兄该明白为何我会与向雨田成为伙伴好友,因为我们可以完全信任对方。”

 慕清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燕飞叹道:“你们是没‮会机有‬的,关键处在桓玄,而桓玄根本不是刘裕的对手,形势的发展,会令慕兄再不怀疑我的看法。收手吧!只有急勇退,方可保持贵门的元气,我实不愿贵门毁在我燕飞手上。这是个成者得到一切,败者输掉家当的游戏,中间没有丝毫转寰的余地。如果慕兄坚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只好用尽全力来打击贵方,再不讲甚么人情渊源,因为我再没有选择。”

 慕清一口气道:“听燕兄的语气,对如何打击我们,早已成竹在。”

 燕飞道:“慕兄是因测不破我们的手段,致生惧意,对吗?”

 慕清双目光闪动,沉声道:“我们可否立下赌约,假如巴陵、广陵确如燕兄所料,在十天内陷落,我立即向敝门发出全面撤退的指令,但如果燕兄所料有误,燕兄则须退出南方的纷争。”

 燕飞想也不想的道:“三为定。”

 慕清动容道:“原来燕兄对自己的猜想竟有十足的把握。”

 燕飞道:“慕兄不是想反悔吧?”

 慕清苦笑道:“我们曾要求桓玄让我们负责镇守江陵,那便可以兼顾巴蜀和两湖的形势发展,岂知却给这蠢货一口拒绝。而燕兄提出的,正是我们最害怕会出现的情况。若让形势发展至那种田地,我们若仍不懂收手,便像桓玄般愚蠢。”

 燕飞欣然道:“慕兄确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智者。”

 接着又道:“我们今夜能在此谈笑,正表示我们进入短兵交接的阶段,慕兄将会对我们进行全面的反扑,我们当然也不会留手,情况的发展,再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慕兄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吗?”

 慕清叹道:“燕兄在建康的部署,我完全猜不着摸不透,燕兄指我能全面反扑,实在太抬举我了。”

 燕飞微笑道:“以慕兄的才智,虽或未能猜到我们行事的细节,但总能掌握大概。桓玄之所以能轻取建康,全赖建康高门的支持。一旦桓玄失去高门的支持,桓玄也完蛋了。我们就算不作任何事,当桓玄逐渐暴他的豺狼野,将会失去高门的心,而目下形势正依这方向发展,谁都难以改变。”

 慕清皱眉道:“燕兄为何有这番话呢?”

 燕飞正容道:“我的意思是桓玄必败无疑,慕兄愈早收手,愈能保持贵门的实力和元气。燕某之言至此已尽,希望慕兄好好考虑。”

 慕清道:“如我不能坚持直至赌盘开局,如何向门人代?燕兄的好意心领了,我仍会留在画舫,燕兄若想找我说话,我慕清无任。”

 燕飞一声长笑,翻身投进湖水里去。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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