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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生死两茫茫
 云铮上得峰巅,上了石台,第一眼便瞧见个身形纤弱的青衣妇人背负双手,面对着大海。

 这妇人身材既不高大,体形亦不奇特,衣着更非鲜夺目,全身上下,可说绝无丝毫抢眼之处。

 但山峰上如许多人,云铮却偏第一眼便瞧见了她,这平平凡凡的妇人身上,竟似含蕴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引之力,站在她身旁的纵然都是貌美如花的绝少女,但她却只要个背影,便已足够将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再也不会瞧到别人身上,云铮虽然瞧不见她面貌,却也已断定她便是常岛之主后娘娘。

 这被武林传说犹如神话般的人物,如今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云铮心里不觉泛起一阵难言之激动。

 她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十指互绞,指节全都苍白,心中竟似也充满了激动之情,却不知为了什么?

 云铮躬身抱拳:“大旗弟子参见后娘娘。”

 后娘娘道:“你是奉谁之命来的?”

 语声虽是冰冰冷冷,怎奈已在双手之动作中无意间了心中的激动,是以连语声听来都似有些颤抖。

 云铮道:“弟子乃是奉少林无大师之命前来。”

 后娘娘突然厉声道:“你既奉无大师之令前来,便该以少林弟子身份觐见,知道么?”

 云铮怔了一怔,也不知她为何暴怒,只得称是。

 后娘娘道:“无大师令你前来,是为何事?”

 云铮道:“无大师令弟子转禀娘娘,说是江湖动已久,也该让武林朋友稍得安歇,那件纠数十年几乎将天下武林高手全都牵涉在其中的公案,此时也该作一了结了,望娘娘上体苍天好生之德,下体无辜遭劫之苦,更该念此一公案中人俱已被积年仇杀得流离颠沛苦不堪言,有时连亲人尸首都难收葬,惩罚也该够了,是以但请娘娘得放手时且放手,早些将此公案…”

 突听后娘娘大喝一声:“住口!”

 她双手互绞得更紧,甚至连身子都已‮住不忍‬微微颤抖起来,厉声道:“你也想教训我么?”

 云铮道:“这番话全属无大师所言,弟子只是将之一字不漏转禀娘娘,至于所说的为何公案,弟子毫不知情。”

 后娘娘哼了一声,仍似薄怒未歇,厉声道:“无也未免将自己看得过高了,凭什么他来管这闲事!”

 云铮瞧她如此模样,心里既惊且奇,垂首不敢言语。

 又过了半晌,后娘娘怒方始渐渐平息,但仍未回过头来,只是徐徐道:“他要你前来,只是说这几句话么?”

 云铮道:“就是这些话。”

 后娘娘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他,此事既非我种因,亦非我能了结,我一向只是袖手不问,以后还是袖手不问。”

 说着说着,她语声又自激动起来:“无若想将此公案了结,不妨自己设法,莫再寻着我。”

 云铮道:“是。”

 云铮这才转首瞧了温黛黛一眼,见她满面惊惶悲痛之,目中泪痕未干,也正在偷偷瞧着他。

 两人目光相遇,温黛黛目中突又下了两行晶莹泪珠。

 她眼波中竟充满惜别之情,也充满了悲痛,似是在哀求着云铮:“你快走吧,莫要管我…”

 两人心有灵犀,情意互通,云铮一眼瞧过,便知后娘娘拒绝了温黛黛之请求,心里只觉一股悲愤之气直涌上来。

 温黛黛见他面色突变,目中似又闪亮了火光,大骇之下,颤声道:“你…你万万不可在…在此地…”

 但云铮子一犯,便是神仙也拦他不住。

 温黛黛一句话还未说完,云铮已大喝道:“铁血大旗门下弟子云铮,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后娘娘怒道:“你竟敢又称大旗弟子!”

 云铮狂笑道:“云某已将少林门之事待,自当还我本来面目,云铮生为大旗门下人,死为大旗门下鬼,为何不敢自称大旗门下弟子,大旗门武功纵不如你,但这铁血大旗四字说将出去,无论在何处都要比常岛响亮得多!”

 后娘娘更是怒极,嘶声道:“你…你敢…”

 温黛黛痛哭着扑到她足下,泪满面的道:“娘…娘娘,他…他还是孩子,娘娘莫和他一般见识。”

 后娘娘冷笑道:“我还犯不上为他动怒…好吧!大旗门下,你还有什么事要请教的?”

 云铮大声道:“我且问你,温黛黛既不愿留在此处,你凭什么要强迫于她,难道这也算是救苦救难么?”

 后娘娘道:“谁要强迫她留在此处!”

 云铮不怔了一怔,心气顿时平了,‮道知他‬自己猜错,反觉有些讪汕的难以为情,讷讷道:“既是如此,黛黛,咱们走吧!

 后娘娘道:“谁答应你带她走的?”

 云铮又是一怔,瞬即暴怒道:“你方才明明说不留她,此刻又不放她,莫非是故意消遣于我?”

 后娘娘冷冷道:“她无论要去何处,我都不会留她,但要和你同走,却是万万不可!”

 云铮怒道:“‮么什为‬?”

 后娘娘道:“她若要寻个归宿,纵是嫁于市井无赖,贩夫走卒,俱无不可,却万万不能嫁给大旗门下!”

 云铮怒喝之声更大:“‮么什为‬?”

 后娘娘道:“只因大旗门男子俱是无情无义的畜牲!”

 云铮一跃而起,怒骂道:“放…谁说的?”

 他虽然终是不敢骂出“放”两字,但敢在后娘娘面前如此暴跳如雷之人,普天之下,可说绝无仅有。

 四下少女都已花容失,知道娘娘绝不会再放过他。

 哪知后娘娘非但未曾动手,竟连头也未回,却向温黛黛道:“你此刻若是要走,我也不留你。”

 温黛黛轻泣道:“娘娘,我…”

 后娘娘道:“但你临走之前,却要发下重誓,今生今世绝不和大旗门弟子交谈一言半语:”

 温黛黛道:“我…我…”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后娘娘道:“你不能么?”·

 温黛黛痛哭着道:“我…我留在这里。”

 后娘娘道:“你若要留在这里,也得发下重誓,从今往后永不再对大旗弟子有所思念。”

 温黛黛身子一震,颤声道:“这…这…”突又伏地痛哭,道:“我不能不想他,我实在不能不想他!”

 后娘娘冷冷道:“常岛上,俱是心如止水之人,你若要想他,便不能待在这常岛上!”

 说到这里,不但云铮悲愤集,热泪盈眶,便是常岛上的少女们也觉后娘娘今所行委实太过不近人情,都不对温黛黛生出了同情怜悯之心,有的甚至已悄悄垂下泪来。

 温黛黛以手捶地,嘶声道:“娘娘,你怎么能令人做不能做的事,你…你不如让我死!”

 后娘娘冷冷道:“看来你只有死了!”

 云铮再也‮住不忍‬大喝一声,厉喝道:“我大旗门与你有何仇恨…”喝声中竟已飞身扑上,一掌击向后娘娘后背。

 少女们齐齐惊呼,花容大变。

 后娘娘冷冷道:“你也敢无礼!”反手一挥,背后竟如生了眼睛般,袍袖直拂云铮膛。

 云铮一拳还未击出,便觉一股大力涌了过来,竟是不能抵挡,狂呼一声,凌空跌出三丈开外。

 温黛黛惊呼着便待扑上去,但后娘娘长袖轻垂,便已拂了她肩井,刹时她已无法动弹。

 云铮武功虽不如人,但那股剽悍勇猛的冲劲,却是天下无双,方自跌倒在地,立又翻身掠起,和身扑上。

 后娘娘袍袖再展,云铮再跌再起,但三五次过后,他连一招都未递出,便远远跌了开去,一次比一次跌得重。

 他这才知道这号称武林中第一奇人后娘娘,武功确是神奇不可思议,自己纵然再练十年,也未见敌得过人家。

 一量之间,云铮但觉万念俱灰,仰天长叹一声,目中下泪来,后冷冷道:“凭你这样的武力,若想救她性命,除非一死,你若死了,她才可定下心来,只看你有没有决心一死的勇气?”

 云铮突然仰天狂笑,道:“原来你只是要我死么?那还不容易,云某已活得不耐烦了!”

 铁中棠死后,他便早已心灰意冷,此刻悲愤化作失望,更觉了无生趣,要知云铮烈,冲动时从来不顾生死,此刻又怎会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狂笑声中,一掠而起,竟要投身那万丈绝壑之下。

 哪知后娘娘袍袖拂处,竟又拦住了他。

 云铮怒道:“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么?”

 后娘娘道:“这面崖下,俱是海水,你跃下也未必会死,若是决心想死的人,往那边跳去。”

 她竟未回头,云铮狂笑道:“温黛黛,我生不能陪你,死后却再也无人能阻我与你相见了,二哥,你也慢走一步…”狂笑未了,他身子已落入那万丈绝壑下,只有那充满悲愤的狂笑声却仍在人们耳中

 半前云铮将铁中棠击下断崖,半后他自己投身断崖下,‮道知他‬这一死不但可救得温黛黛性命,还可洗清他的罪疚,临死前心里想必十分安然,但他却未想到他这一死,可叫活着的人如何忍受?

 何况,这铁血大旗门下的两大弟子,江湖后起一代中最富朝气、最有前途的两大高手。

 他们的情虽是极端不同,但一个是机智百变,临危不,一个是热情充沛,临难不苟。

 这两人正都是下一代热情少年的典范,铁血男儿的楷模,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他们负担。

 但如今,他两人竟在一中相继死去,这对江湖而言,又是何等巨大的损失,何等深沉的悲痛!

 温黛黛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心却已碎了,含泪的眼睛,望着后娘娘,那目光中的悲痛怨恨,谁也指叙不出。

 后娘娘竟霍然回过头来,那苍白的面容上,竟也满是泪痕,缓缓道:“将温黛黛送入留云馆,好生看着她。”

 语声中竟是充满关怀亲切之意。

 温黛黛却真想破口大骂:“你既将他死,为何还要流泪?”怎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少女走过来抱起了她,她无助的被抱下了山。

 后娘娘目送她们身形消失,突然仰天苦叹,轻轻道:“不想大旗门下,竟终于有了个为情而死的男子…”

 她面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已泛起了笑容,竟不知是悲?是喜?普天之下,只怕也再无人能猜得出她的心意。

 山麓,留云馆,窗明几净。

 这时正有四条人影飘然而出,掠向海滨。

 海滨,渔船上,静寂无声。

 那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盘膝而坐,仰望苍天。

 她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寂然静坐,苍天、碧海,衬着萧萧的自发,当真有如吴道子彩笔下的绝妙图画。

 留云馆中掠出的四条人影,远远便顿住身形,瞬也不瞬的瞧着她,四人身法均极轻灵,谁也未曾发出丝毫声息。

 那老婆婆虽未回首,却已觉察,突然沉声道:“过来。”

 四条人影齐都一紧,对望一眼,终于掠了过去,却原来正是鬼母仪、嫔、易冰梅与冷青萍。

 这时仪那经常阴沉的面容,竟又现出激动之嫔嘴角常带的娇笑,也已无影无踪。

 老婆子缓缓转身面对着她们,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目光瞬也不瞬,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嫔突然颤声道:“大姐…”

 老婆子缓缓道:“三妹。”

 嫔身子一震,突然疯狂般掠上船头,站在那老婆子面前,眼睁睁瞪着她,道:“大姐,真…真的是你?”

 老婆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道:“不是我是谁?”

 嫔轻呼一声,双膝一软,扑的跪在船板上。

 仪整个人却似已呆愣了,一步步走上船头,口中喃喃呼道:“大姐,真的是你…大姐,真的是你…”

 老婆子也似呆了,喃喃道:“二妹,…二妹…”

 仪道:“三十年不见,不想终是还能见着大姐一面。”

 多年来艰辛岁月,似已将她心肠炼成如铁石,虽在如此激动之心情下,身子仍是站得笔直。

 老婆子喃喃道:“三十年…三十年了,唉!日子过得有时是那么慢,但有时又觉得三十年只是一转眼的事。”

 仪道:“是…”

 老婆子道:“你可忘了么?我临走‮候时的‬,还替你们梳次头发,想不到…现在…你的头发都白了。”

 仪垂首道:“大姐头发也白了!”

 老婆子惨笑一下,道:“白了自了!二十年前就白了,唉…想不到一转眼间,我竟已有三十年未替你梳头了!”

 缓缓自怀中掏出把破旧的梳子,梳子上还嵌着粒珍珠,想必昔日一定是十分鲜而时髦。

 但如今,这梳子也正和她们姐妹一样,虽还残留着一丝动人的痕迹.却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珠光也已发黄了。

 老婆子目光凝注着梳子,半晌半晌,才惨然笑道:“你还记得么?这梳子就是昔日我为你梳头的那把。”

 仪目光也凝注着梳子,颤声道:“记得!”

 老婆子道:“你瞧你的头发又了,过来…让我再替你梳次头。”

 她似乎将她这二妹还当作昔日闺中的少女,却忘了她的二妹已是名震武林垂二十年的女魔头。

 仪双目之中。泪珠突然夺眶而出,悄悄转过头,竟真的坐到老婆子身前,让她为自己梳这早已斑白的头发。

 梳着梳着,老婆子嘴角泛起笑容,目中却也下泪珠,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在仪头发上。

 易冰梅与冷青萍在一旁静静的瞧着,瞧着这一幕动人却又令人心碎的图画,早已瞧得痴了。

 嫔更是满面泪痕,突然大呼一声扑了过去,勾住了她两个姊姊的脖子,仪再也忍耐不住,也翻身扑入了她大姊怀里,那老婆子张开双臂,拥抱着她这两个可爱却又可恨的妹妹。

 一时之间,二人竟似都忘却了自己的年纪,忘却了那一段辉煌而又艰苦的岁月,忘却了自己一生中的得意与不幸…

 她二人实已全然忘却了一切,似乎又回到昔日那可以随时大哭,也可以随意大笑的日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

 那老婆子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喃喃道:“无可怜见,天可怜见,让我氏三姊妹,终于又回到一处了。”

 仪缓缓坐起,拭干了泪痕,淡笑道:“可笑我第一次坐上大姊这艘船,竟不认得大姐。”

 嫔亦自坐起,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我坚持着再回来瞧瞧,大姊只怕已气得不理我们了。”

 老婆子苦笑道:“大姊怎会怪你们,我若不说,你们又怎会‮这到想‬船上的可怜老太婆便是昔日的异人素。”

 她无意中说出这句话来,却犹如千钧铁锤般在她三人心上同时重重打了一记——昔日光耀武林的伟人,如今已变作无情海上的渡婆,昔日花般的容貌,今已变作丑恶的鸠荼。

 三十年,三十年的岁月,毕竟是不饶人的。

 热血己冷,情也化作悲痛。

 三人面面相望,虽然瞧不见自己容貌,但却已从对方面上的皱纹中映出了自己苍老的痕迹。

 三个人这才顿然领悟,逝去的岁月,是永远也无法挽回了,逝去的欢乐,也只有留待追忆。

 世上万物都有可欺时,唯有时间却是明察秋毫的证人,谁也无法自她那里骗回半分青春。

 世间万物都有动情时,唯有时间心肠如铁,无论你怎样哀求,她也不会赐给你丝毫逝去的欢乐。

 唯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你想磨也磨不去,想忘也忘不了,三人面面相坐,谁也不再能说得出话来。只因她们发觉氏三姊妹虽又终于回到一处,却已和往昔大不一样了。

 终于还是素一声强笑打破了这难堪的静寂,她便站起,强笑道:“你们坐着,大姊去替你们倒碗糖水吃。”

 嫔缓缓一拭泪痕,亦自强笑道:“大姊还真的把我们当小孩子么,我们现在是只喝酒,不吃糖水了。”

 素道:“你们不吃,那边两个小孩儿总要吃的。”

 易冰梅、冷青萍对望一眼,互相一笑,似乎在说:“我们也已是大人,只喝酒不喝糖水了。”

 她们毕竟是年轻,还未曾领悟到岁月的无情,否则此时此刻她们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素终于还是端出了两碗糖水,冷青萍也终于喝了下去,易冰悔却乘她没瞧见悄悄泼到海水中。

 嫔轻叹一声,道:“说真的,这三十年来,大姊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大旗门那姓云的…”

 仪突然干咳一声,似是要她莫要再说下去。

 素却苦笑道:“无妨,让她说吧,近年来,我早已麻木了,往事早已不能再折磨我。”

 嫔道:“那姓云的可死了么?”

 素叹道:“他还好好的活着。”

 嫔恨声道:“好个没良心的,竟抛下姊姊‮人个一‬在这里,若不是姊姊救他,他还能活到现在!”

 易冰梅与冷青萍都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惊诧与好奇,她们显然是想听听这一段武林前辈幽秘的故事,却又不敢说出口来。

 嫔却已瞥见她们面上的神色,猜破了她们的心意,笑骂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可是想听听这段故事?”

 易冰梅、冷青萍对望一眼,含笑垂首。

 嫔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说给你们听听也好,好教你们后小心些,莫要再上了那些臭男人的当。”

 她轻轻闭起眼睑,缓缓道:“那时我年纪还小,我们三姊妹,住在一栋有着大花园的房子。花园很大,种满各种鲜花,四时不断…”

 她轻叹一声,嘴角泛起一丝甜蜜的笑容,接着说:“那时的日子过得真妙,我们姊妹练完了武功,就在花园里修花、剪草、捉蜻蜓、扑蝴蝶,但是…

 “有一天,花园里突然闯入个满身鲜血的男人,他受的伤极重,一进花园,就扑的晕倒了。

 “我们三姊妹跑过去,只见这男人虽然满身鲜血,显得有些怕人,但模样生得可是真俊。

 “‮是其尤‬,他脸色苍自得不带一丝血,更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看了真教人心动。

 “但那时我不过只觉得他生得很俊而已,却不知我大姊仅只瞧了他一眼,就已…就已偷偷的爱上他了。”

 说到这里,素枯老的面容似也泛起一丝红霞,但瞬即便没有了,仰望苍天,又呆呆的出神。

 嫔接着往后说了下去:“我们瞧他神色,就知道他必定是被极厉害的仇家追赶,惊惶之中,才会闯入我们的花园。

 “二姊那时就似乎已猜着了大姊的心意,故意说:“此人又不知是什么来历,我们何必为他惹麻烦,不如送他走吧!

 “大姊心里虽不愿,但到底年轻面薄,也不好怎么说话。

 “就在那时,墙外已响起呼喝叱咤之声,显然是追兵已来了,而且追来的人人数还不少。

 “大姊虽未说话,却突然抱起那男人,将他藏‮来起了‬,然后行若无事的修花剪草,竟不瞧我和二姊一眼。

 “追兵终于追进了花园,大姊非但没有说出那男人的事,反而说他们擅闯私宅,硬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

 “那时我们姊妹在武林中已有些名气,那些追兵虽然也都是厉害角色,却也犯不上得罪我们。

 “何况,我姊妹在江湖中是出名不管别人闲事的角色,平就算别人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不会伸一伸手。

 “那些追兵想来想去,也觉得我姊妹不会将那男子藏起,竟再三向我们道歉,一个个走了。

 “从那天之后,大姊花也不修了,草也不剪了,整天去服侍那男人,替他治伤,弄出各式各样好东西给他吃。

 “过了一个多月,那男人伤势总算是好了,大姊整守候在病榻旁,久情生,更是对他着了,哪知…”

 说到这里,她‮住不忍‬又苦苦叹息一声,嘴角笑容早已消失,转目望去,素却已悄悄下了眼泪。

 易冰梅听得入神,‮住不忍‬道:“哪知怎样?”

 嫔叹道:“哪知那男人伤好了之后,竟悄悄走了,只留下张字条,说是要大姊永远忘记他。但大姊怎么忘得了他,大姊知道我们反对,竟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悄悄的追了去。”

 她又自停住了语声,连连叹息。

 易冰悔‮住不忍‬又问道:“后来怎样?”

 嫔苦笑道:“后来我也‮道知不‬了,我也要问大姊。”

 易冰悔与冷青萍的目光,立刻转到素身上。

 素泪满面,轻轻道:“后来我终于追着了他。”

 易冰悔、冷青萍齐的松了口气,似在为她欢喜。

 素仰望苍大,又呆呆出了半晌神,嘴角竟也泛起一丝微笑,笑容是那么甜蜜,似乎使得她苍老的面容都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她轻轻道:“那一段日子,我们过得真是美,我们从早到晚整天在一起,就连他都似乎将一切事给忘记了。”

 “但是…但是有些事却是忘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微笑已化作哀伤。

 “他们门户为了复仇,要远远赴外,而他们门户的规矩,是绝对不许带女子同行的。”

 易冰梅接道:“就是子也不行么?”

 素惨然笑道:“子也不行。”

 易冰梅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好狠!好狠!”

 素道:“他们离别了子,为的只是不愿练武时分神,更不愿他们下一代受到丝毫母爱。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训练自己,训练他门的儿女,训练的严格与残忍,真是教人看了动心。

 “他们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身子,还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心肠,若有母亲在那里,就不会狠得下这个心来。

 “只因我后来不顾一切,还是追到外,所以看到了这些,我虽然心狠,却也不看得流泪。”

 嫔诧声道:“大姊竟追到外去了么?”

 素垂下头来,眼泪又是们汩汩出,道:“我”共去了七次,每一次都被他们掌门人赶了回来,只因我总是不死心,无论吃多么大的苦,受多么大的罪,有时甚至被打得遍体都是伤。

 但只要我伤一好,我还是追了去。

 “他们的食粮本来就少,有好的都给了孩子吃,要孩子长得快,我在冰天雪地里追他们,更是寻不着吃的。

 “有时我一饿就是一两天,饿得连藏在雪地里的老鼠、毒蛇,都被我挖了出来,用火烤了吃。

 “我求他们,只要让我跟着,什么苦我都愿意,我用尽了各种法子,说尽了各种好话,甚至…甚至下跪。

 “但…但他们还…还不动心,还是要赶我…”

 易冰悔、冷青萍再也想不到面前这老婆子,昔日竟有如此伟大的爱情,如此强烈的情感,早已听得泪满面。

 嫔更是泣不成声,颤声道:“难…难怪大姊你…你如今竟变得…变得如此苍老…”

 仪流泪道:“‮道知我‬…‮道知我‬以大姊你的子,在向别人下跪时,那…那当真比什么都要痛苦。”

 嫔突然大声道:“大姊你既是受了这么多的苦,就应该一直追到底,除非…除非他们真把你杀了!”

 素悲泣道:“他们虽未杀我,但最后一次,却对我说,若是我再纠下去,他们就要…将他杀死!”

 嫔道:“你就从此不追了么?”

 素默然点厂点头,说不出话来。

 嫔顿足道:“大姊你真是,那姓云的既然忍心见你受苦,不管你,你又何必再管他的生死。”

 素流泪道:“他…他也没法子,除非他敢背叛门户。”

 冷青萍心念一动,突然颤声道:“那姓云的…的老前辈,是否铁血大旗门的弟子?”

 素道:“你…你怎会知道?”

 冷青萍流泪道:“我…我大姊的遭遇,也…也和老前辈的完全一样,只怕还…还要惨些。”

 素道:“真…真的?”

 冷青萍道:“我大姊也是在堡中救了个姓云的大旗弟子,也是悄悄的爱上了他,而且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素道:“后来怎样?”

 冷青萍流泪道:“后…后来此事被大旗门的掌门人知道,我姊夫就…就被他们五马分尸了!”

 她了口冷气,道:“那大旗掌门,就是我姊夫的亲生爹爹!”

 素身子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嫔恨声道:“那大旗掌门,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若见了他,定要他膛剖开,瞧瞧他心是什么做的!”

 素缓缓说道:“他的遭遇,昔日本也一样,他也爱上了个女人,但是,这女子却和他仇家有些关系…”

 她骤然间说出了这个从来无人言及之武林隐密中的隐密时,众人都不觉吃了一惊,口问道:“真的?”

 素凄然一笑,道:“此事自也被他爹爹知道,但他却真狠得下心,将那女子活生生推落绝崖之下!”

 冷青萍‮住不忍‬问道:“你…你那…”

 素道:“我的丈夫云九霄,就是他亲生弟弟。”

 冷青萍又是一惊,颤声道:“他…他既然自己也受过这样的苦,‮么什为‬还要对他亲生的弟弟和儿子如此狠心?”

 素仰天叹道:“这就是铁血大旗无情的传统,他们代代相传,都是如此,而且…”

 她突然幽秘的惨然一笑,接道:“而且,据说大旗门的每一代弟于,都有过我这些差不多的悲惨的事!”

 这又是件惊人的秘事,众人更是惊得呆了。

 过了半晌,嫔又‮住不忍‬问道:“这些事我从来未曾听人提起,大姊你…你却又怎会知道?”

 素神情更是幽秘,缓缓道:“我自然知道…想来你们后自也会知道的,而且知道得比现在还多。”

 嫔诧声道:“‮么什为‬?”

 素一字字缓缓道:“只因这常岛,便是…”

 突然间,山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钟声,响彻云霄。

 两个乌衫少女,手提青竹篮,自袅娜四逸的钟声余韵中踏着碎步奔来,遥遥便呼道:“婆婆,又要劳你送饭了。”

 仪大奇道:“给谁送饭去?”

 素还未及回答,乌衫少女已然轻轻跃在船上,嫣然一笑,道:“你们才来,怎么就跟婆婆这么了?”

 她两人自不知她们原来就是姊妹,素也未说出,她面容又恢复冷漠,只是淡淡道:“我要送饭,你们也该走了。”

 少女笑道:“对了,你们先让婆婆送饭去,回来我们再一块儿聊,否则若是让人饿着了,那可真不好。”

 另一少女也笑道:“你们才来没多久,我们也正好闲着,等吃过了饭,让我们陪你们到各处看看好么?”

 仪、嫔只有含笑称谢。

 她四人心中虽还有无数疑问,这常岛便是…便是什么?又和大旗门幽秘的历史有何关系?素如此急着送饭,究竟是为谁送饭去?

 但此时此刻,她们四人纵有满腹疑问,也只有留待素回来后再寻解答,四人打过招呼,便径自去了。

 骄仍盛,波平如镜,海面一片黄金般光彩。

 忽然间,冷青萍又奔回海岸,高声唤道:“婆婆,婆婆…”

 素回应道:“什么事呀?”

 冷青萍道:“那边若是有个叫铁中棠的人要到这里来,求婆婆好歹载他一程,莫要忘了。”

 在那蜂女香舟上,她本当铁中棠已落水而死,但后来她随鬼母同赴帝宫,虽然在宫外留守,没有瞧见铁中棠,但却已得到铁中棠的消息,等到黑衣圣女与鬼母与她姊妹一起带回常岛后,她又辗转听得铁中棠要到常岛来。

 素皱了皱眉,道:“他是什么人?”

 冷青萍呼道:“他…他也是大旗门下。”

 素眉头皱得更紧,道:“他可是那姓云的小子的二哥?”

 冷青萍惊喜道:“不错,婆婆你怎会认得他?”

 素哼了一声,道:“他已不会来了!”

 冷青萍大奇道:“他为何不会来了?”

 素道:“他已落入海中,连尸首都寻不着了!”

 冷青萍大骇道:“你…你‮么什说‬?”

 素大呼道:“他已死了!”

 冷青萍身子一震,再也立足不住立时晕倒在海岸上。

 素看着冷青萍身影倒下,不长叹一声,道:“幸好铁中棠已死了,不然这孩子受罪的日子可就多了!”

 过了半晌,喃喃又道:“这孩子明知大旗弟子都是无情无义的人,方才嘴里也还在骂大旗弟子没有良心,但转眼之间,为何自己也对大旗弟子如此关心?莫非那姓铁的也和云九霄少年时一样,真有令少女着的地方…唉!幸好铁中棠死了…幸好死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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