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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嘉陵江水匹马访名师 琵琶声
 江小鹤却趁势一跃而起,抡著单刀说:“谁是你的师弟?”

 那人也吓得一退步,赶紧横刀来

 在这沉沉的暮色之中,两刀相斗,十几个回合,江小鹤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将身子跑到那匹受伤的马后,问道:“朋友你贵姓?”

 对方却不答话,只管追赶过来抡刀紧追。

 江小鹤就绕著那匹不能动的马来回地跑,那人也绕著马道。绕了有三四周,那人就急怒难忍,飕的一声跳过马背来,喝道:“强盗,你还要跑吗?”

 江小鹤却转身撒腿就跑,跑了一截路,就听前面蹄声踏踏。原来是那人骑的马,在刚才他们手时就把那匹马惊走,现在那匹马却又跑回来了。江小鹤突生急智,赶紧上前,把那匹马截住,然后,他飞身上去,趴在马背上。

 此时身后那人已抡刀赶到,江小鹤一扬胳臂,说声:“著镖!”

 后面的人以为是暗器来了,就赶紧一伏身,江小鹤就趁此时,拨马放缰踏踏地飞奔而去。

 马驮著江小鹤渐渐走远,后面的人无法追赶了,天空银星万点,有一钩月亮,虽然是极纤微的,但还能洒下一点淡淡的光影,照著这匹马,没有一定的方向走去。

 走出大约有二十多里地,江小鹤用力把缰绳勒住,下了马,气。又见马鞍后绑著一个包里,伸手摸了摸,外面很软,而里面却很硬。心说:里面一定有不少的银子,好了,我算是发了财了。马匹、单刀、银子,全都有了!先找个地方歇一宵,明天再赶路去找阆中侠。于是他把自己身上的银两和钢刀,也全都放在马上,就上了马,顺著大路走去。

 走了约有三十余里,就到了一座市镇上。此时约二更时分,有几家铺户还没有上门。

 江小鹤牵著马走了不几步,就遇见一个手里提著灯笼的人。这人招呼著说:“客人,投店吧。张家老店,有干净的屋子。”

 江小鹤说:“好,你给我找个单人住的房子,钱多点都不要紧。”

 当时他就跟随店伙,走进那张家老店。一进店门,就是马棚,江小鹤将马上的东西取下来,就叫店家将马牵到棚下去喂。他却随著接他的那个伙计,进到房间里。

 店伙把墙上挂著的一碗油灯燃著,随后出去给他送进来了脸水、茶水和铺盖,又问小鹤吃甚么饭。

 小鹤就说:“有甚么就吃甚么,不过得沽点酒来,至少我得喝四两。”

 店伙答应一声出屋去了。

 这里江小鹤就把那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不太厚的棉被,里面裹着半封多银子,还有三封信。信口全都封得很结实,江小鹤一个字也不认得,就没拆信封;连同自己在山上得来的银子放在一旁,身边却留下几块破碎银。然后把包裹又照旧绑好,打算回头拿它当作枕头。

 洗过手脸,忽然觉得脚痛,原来现在脚下只穿著一只鞋,那只鞋却丢了。他索把这只鞋也下来,就坐在上。待了‮儿会一‬,店伙把酒饭都送来,江小鹤吃过,就闭紧了屋门上去睡;脑袋一著在包裹上,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到了次光满窗,他方才起来。吃毕了早饭,他就问店家这里是甚么地方,离著阆中还有多远。

 店家说:“这里叫太平镇,归大竹县管。要往阆中去,得过渠江,走二百里水旱路才能到呢。”随后把方向和路程详细地告诉了他。

 江小鹤听了,就想:水路我不能,我不识水,倘若遇到江贼,那可就糟了。我有这匹马,还是走旱路吧。于是把自己的脚伸著给店家看,给了银子,叫他们出去买鞋。少时把鞋买来,江小鹤穿上,倒还合适。然后就付清了店账,备好了马匹出门。在街上又买了一马鞭,他就离开这太平镇,策马往西北走去了。天至正午时就到了渠江南岸,找著了渡口,搭船过江。

 一过江那就是渠县,是嘉陵道管辖中的一个很繁盛的县治。江小鹤现在手中有的是银子,在城中吃了饭,喝够了酒,并找了一家新衣庄。买了一套绸缎衣裳,又买的缎鞋缎帽,在那铺子里他就换‮来起了‬。然后骑著马又离开渠县向西北去走。

 此时他穿一身青缎小夹袄、紫的绸缎带、青腿带,头带青缎小帽,足登青缎薄底快靴,配上他坐下的一匹榴红骏马,鞍后还有包裹和刀,真是够气派的。他满心的高兴,摇著丝鞭,不快不慢地向前走。

 这时又正当,大地上布置著绿的禾田、青的野草、娇烧丽的桃花.清澈动的溪水,天空也飘浮著纤巧的白云,东风柔软地吹著,吹得人心里非常舒服。

 江小鹤就想:还是到外省来好。只是又想,我现在甚么都有了,就是这样子回到镇巴县去,也没有人敢瞧不起我了。只是武艺,自己跟马志贤学的那点武艺实在不够用,别说报仇,就是拿它闯江湖也不行。因此他心中又很急,‮得不恨‬一下就走到阆中去,见著阆中侠就拜他为师。

 现在他走的是大路,右边是一条大河,那就是渠江支流;左首是田野,有水的地方种稻,没有水的地方种麦。农人正在田中忙碌,小孩在小溪里玩耍。看见岸上骑马的江小鹤,就齐都惊羡,有的还在远处哦哦地叫他。

 路上还有许多乘车的、骑马的和背著行李步行的人,也都很注意江小鹤,猜不出这个衣冠很整齐,马又骑得很好的孩儿,到底是个干甚么的。

 江小鹤一面口中吹著曲子,一面得意地策马走去。

 走了约二三十里路,身后就赶来三匹马,马上的人都穿著短衣裳,都很年轻,一个就喊著说:“喂!小孩子,你是干甚么的?”

 江小鹤扭头看了看‮人个这‬,觉得他的态度不恭,就连理也不理,依旧嘴里吹著曲子往前走。

 那身后的三匹马一放疆,就赶到小鹤的前面,起来许多尘土,都扑在小鹤的脸上。

 江小鹤就心中非常不高兴,但是他看见这三个人的马鞍下全都带著单刀,他心里就猜度著:这一定是江湖人了。他们瞧我穿得阔、年岁小,打算要欺负我吧?于是为避免锋芒起见,便故意将缰绳勒住慢慢地向前走,为的是索叫那三匹马在前面走远了。

 当他走到黄昏时才投店歇宿,次晨起又往下去走,又走了几十里,此时太阳已将中午,前面有一座城市。江小鹤就想,我就在这里吃午饭吧。于是就进到城里,找了一家饭馆,一边吃饭喝酒,一边问酒保这里是甚么地方?离著阆中还有多远?

 那酒保回答说:“我们这里是营山县,离著阆中还有百十里路,要是快马当天就能赶到了。”

 江小鹤一听,心里非常欢喜,就赶紧吃毕酒,付了钱,然后出了酒饭馆,骑上马就走出了北门,顺著大路一直往北飞驰而去。

 走了有十余里路,忽觉得道路渐窄,并且曲曲弯弯,面前并有一大河。河面上却连一只帆船‮有没都‬看见,路上只有稀稀的几个农人,连一辆车一匹马‮有没都‬。

 江小鹤心说:糟了!我竟走错了路,只贪图催著马快走,却把方向弄差了。于是就拨马回去,向一个农人问说:“喂!借光向你打听,要往阆中去,走这段成不成?”

 那农人说:“成是成,可是你走到江边还得往东去,才能找到摆渡呢!”

 江小鹤说:“这就好了!”于是又转过马来,仍然一直往前走去。

 走不到二十里地,杂著江边尚远,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呼叫:“朋友!朋友!站住,我们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江小鹤勒住马,回头去看,就见是三匹马飞也似地驰来。江小鹤认识是昨天在路上遇见的那三个江湖人,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可是又想:我要一跑那可气了,再说他们的马快,一定能够赶上我的,不如我跟他们道道字号,也许能把他们吓回去。

 当下就转过马头,索上他们。来到对面,那三个人都收住了马,一齐用眼打量小鹤。

 有个微胖一点的人,就面带笑容问说:“朋友,你是哪条路上的?现在要往哪里去发财?”

 江小鹤一听,就怔了一怔,然后说:“我是镇巴路上来的,现在要往阆中发财去。”

 那三个人一听,面上全都现出惊异之,那个人又问说:“大名怎么请教,是哪位老师门下出来的?”

 江小鹤索拿出势派,傲然地说:“我叫江小鹤,外号人称三头虎,没认过师父,武艺是神仙传授给我的。”

 那三个人齐都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们就彼此低声说著黑话。

 江小鹤一看这三个人的神情不好,随就想了个主意,先发制人,把脸儿一绷,问说:“喂,朋友们,你们问完了我啦,我得问问你们啦!”

 这微胖的人说:“不必问他们了,我叫钩刀戚永,在川北你可以打听打听去,三尺童子都知道我的姓名。现在我们追上你来,也没有旁的事,并不打算要你甚么东西。就是请你把刀撇下,把马留下,身边的金钱你照样拿走,我们分文不要。因为我们不是强盗,但是不能许你这么一个孩子充好汉,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江小鹤就骂说:“混蛋!江小太爷走路干你甚么事?你们凭甚么不许我带刀骑马,瞧不起我吗?好汉子下马来斗一斗,单打单个,你们是三个人一齐上来,我也不怕你们,可是你们就不算英雄了!”说著话他跳下马来,由行李卷内就飕地出了钢刀,青光一抖,拿出个架势来,一臂抱刀,双指向前一点,左腿微弯,右腿向后撤,瞪著眼睛说:“下来!无论你们哪一个,只要赢了我这口刀,我的东西全都不要。可是,你们也得小心点性命,别像紫的龙家兄弟,跪在我的刀下求饶!”

 那三个人一见江小鹤这个势派,齐都吓得怔住了,因为在行家眼里看的出来,江小鹤这一亮刀,就是武艺有底的样子。

 于是另一个长身材的人,下了马就一抱拳说:“朋友,算了吧,我们‮来出看‬啦!行走江湖千里,不著一个好朋友,咱们何必闹破了脸?要比武这‮是不也‬地方,朋友,请把家伙收起来,上马,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江小鹤一看,居然把这三个人给懵住了,他越发高亢起来,就微笑着,收起了刀,然后摇头说:“我没有工夫奉陪,我还得赶往阆中去,后会有期吧!”说时扳鞍上马,一抱拳便拨转马头向北驰去。

 后面的三匹马又追赶上来,那钩刀戚永就说:“江兄,你先别走,我们还有事要向你请教。”

 江小鹤勒住马,回过头来微笑问说:“甚么事?请说吧!”

 钩刀戚永拱拱手问说:“不知江兄要到阆中去是有甚么事?”

 江小鹤从容地说:“也没有甚么要紧的事,就是我在镇巴久闻阆中侠的大名,现在要去会会他。”

 戚永说:“那巧极了!我们也正是往阆中去,阆中侠徐大爷也与我们相识,江兄请你跟我们一路走好不好?”

 江小鹤在马上想了想,细察看这三个人,不但不像有甚么歹意,而且还都十分敬重自己的样子。自己现在正走差了路,有他们同行倒很好,路上倘或再遇见甚么人要与我作对,他们也可以帮助我。再说我只听说阆中侠徐麟的武艺高强,但还不知他的人品如何,假若他是个坏人,或是像鲍昆仑那样凶狠的人,自己也不必去见他,得另投名师去了。

 于是就点头说:“也好,咱们先到江边再找渡口吧。”

 当下他的马在前,那三匹马在后,就一同往北驰去了。马匹得得地走着,四个人就在马上谈闲话。江小鹤才知道他们都是阆中福立镖店的镖头,现在是由合州给他们师父醉瘟神韩景拜寿回来。钩刀戚永是老大,那两个都是他的师弟,一个叫短刀杨先泰,一个叫化刀吕雄。

 四匹马来到江边,转往东去,又走了五六里就到了渡口。这里有几只摆渡,杨先泰头一个下了马,就站在岸招呼摆渡。立刻就有两只摆渡船驰了过来,船上的人跟他们都很,并且笑着打哈哈。

 四匹马就上了两只船,江小鹤就跟钩刀戚永在一只船上。

 此时戚永管江小鹤叫“江兄弟”,他说:“到了阆中,我看你还是别去见阆中侠徐麟,因为他未必在家,再说那个人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不懂得情,他在川省空有虚名,没有甚么朋友。你到了阆中,无妨住在我们镖店里。我们的掌柜的名叫金甲神焦德,虽然名气没有阆中侠那么大,可是武艺并不比他弱。并且我们那位掌柜的为人慷慨好,尤其敬慕年轻武艺好的人物,你去了他准高兴,准要请你帮忙。‮你要只‬给他作了镖头,川北的江湖就由著你走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朋友,都有照应。”

 江小鹤就点头说:“好,到了阆中我也得先叫你给我引见几个朋友,先弄出点名气来,然后我才能去找阆中侠徐麟。”

 戚永又问:“你找他到底是有甚么事?是想要跟他较量吗?”

 江小鹤说:“我倒是想会会他,他若是武艺真比我好,我还要拜他为师呢!”

 戚永微笑说道:“这件事你别梦想了,阆中侠生平不收徒弟,他的武艺只传授给他的儿子,可是他的儿子还都太小,还许没有老弟你的岁数大呢!”一面说著,就渡过了这条渠江支流。

 四个人骑著马就往西北走去,走到仪陇县时,四个人又驻足喝了酒,吃了晚饭,然后依旧起身赶路,在路上并不多谈话。只有杨先泰的那匹马在前,江小鹤等人的三匹马在后,踏踏地顺著驿路走去,越走阳光越晦,云霞越暗,路上的行人车马也越少。

 大地上刮起了晚风,暮鸦也成群地在天空噪著飞过,都投往这处的林中去了。直走到天黑,星斗出现,四围‮人个一‬也看不见了。

 四匹马还依旧向前飞驰,又走下二三十里路。江小鹤在马上身体都疲乏了,两只腿部磨得痛了,这时才见眼前有闪闪的几盏灯光,四匹马又著灯光走去。又走了‮儿会一‬,便追到一条街道上,前头的杨先泰把马勒住了,钩刀戚永回首向小鹤说:“到了,咱们下马吧!”

 于是四个人一齐下马,江小鹤这时又振奋起来精神,自己牵马,大摇大摆地跟著戚永等人在街上走。往西走了不远,就见路北有一座大栅栏,关闭著半扇,戚永就指著说:“这就是福立镖店。”

 此时杨先秦已经牵马进门,并叫出两个小伙计来,把江小鹤等人的三匹马接过去。江小鹤却不放心自己马上的财物,随就把那包裹解下来,自挟著,戚永很客气地让小鹤进到柜房内。

 柜房里的人很多,都围著掷骰子盆出神,有的赢了钱就高兴欢笑,有的已输了钱,就嗟叹,或是自己骂著。江小鹤虽然身材不算矮,可是他比起这屋里的十几条大汉子,可又显得渺小多了。但他装出大人的神气,把包裹扔在一张铺上,然后抬著脑袋四下看人。

 那些人因为正在专心赌博,所以他们四个人进屋来,别人不甚注意。只有一个穿著青布大夹袄、四十来岁的人,过来与戚永等人谈话,问些江小鹤所听不大懂的事情。

 然后戚永就给此人向江小鹤介绍,江小鹤才知道‮人个这‬叫米子良,他是这里的镖头。当下江小鹤抱拳微笑,说了几句客气话,他真像是个大人似的。

 那米子良仿佛很诧异,不住地打量江小鹤并把戚永拉在一旁,两人低声说了半天话。

 江小鹤拿眼睛瞧着他们,心说:大概这姓米的他是瞧不起我,因为我年幼,我倒得施展几手儿给他们看看。大概这些镖头也没有甚么本领特别强的,只把马志贤教给我的那套拳脚施展出来,也就可以把他们懵住了。

 这时,那短刀杨先秦倒了一碗茶,给江小鹤送过来,笑着说:“老弟,先喝碗茶,我们焦掌柜子回家去了,回头也许还来这里看看,不然就明天早晨才能回来。你随便歇著,都不是外人,要是闷得慌了,可以过来押两注,手气好了老弟你赢了钱,明天我还得叫你请我们呢!”

 江小鹤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道:既然来到阆中,我就得先作出点名气来,不然就是见著阆中侠,给他磕头叫师父,他也未必肯收我。于是走过去,企著脚儿往那赌博圈里去看,就见他们是“赶猴儿”,用三个骰子,看谁掷的点儿大。

 桌上放著个豆绿的骰盘子,一个穿著青绸夹袄,有两撇黑胡的人算是庄家,他的眼前放著一大堆钱和碎银。随便对方押多少钱,他先把骰子掷出点儿来,只要对方能赶得他的点儿,他就照注赔钱,否则就叫他把钱搂过去了。

 江小鹤看了半天,见下注的人也有赢的,也有输的,不过这些人赌的都是些铜钱和碎银,没有一个拿出整块银子下大注的。江小鹤一时高兴,回到那铺旁,打开那包裹,取出半封银子来,托在手里,然后拿了一块约莫十两多重的整银子,走过去向桌子一摔,高声说:“来一下子!”

 旁边的人都闪在一边,低著头,用惊异的目光看他。

 那庄家也不管他是谁,看见银两就笑着说:“好,这才像个赌钱的,我来!”

 说时由盆里抓起骰子将手高高举起,用力向盆里一扔,哗楞哗楞地一阵响,三个骰子在盆里转,一下没掷成,再掷第二下,结果是出来两个二、一个五。旁边的人都用眼瞧着江小鹤,有的说:“五猴可不好赶!”江小鹤却不在意,抖抖他那青绸袖头,然后去掷骰子,结果掷了个么二三,把十两银子一下输了,旁边的人都哈哈。

 江小鹤一生气,把手里所有的四十多两银子,一下押去。

 这回庄家掷的是三点,而小鹤一下就掷了个“报子”,三个五点摆在骰子盆里如同三朵梅花一般,十分好看。那个作庄的人立刻就怔了,脸上变了颜色,说:“好,我赔钱,拿戥子来。”

 这时短刀杨先秦也在旁边,他见江小鹤赢了钱,他也十分高兴,赶紧去取戥子。

 那作庄的人先把江小鹤的银子平过了,随就掏银票赔账。

 江小鹤却说:“我可不要票子!”

 旁边杨先泰说:“你收下没错,陈七爷的票子一定是利通大字号,到哪儿去都通用。”

 那作庄的陈七爷,用眼睛看了看江小鹤,笑着说:“老兄弟,大概你还不认得我。别说这些银子,就是把沈万三的聚宝盆搬来,我也敢跟你赌。回头咱们再论情,现在先来呀!越大注越好!”

 江小鹤一赌气把银票跟银两全都押上,接著掷了骰子,又叫江小鹤赢了。

 那陈七爷立刻点银票赔钱,气儿更大了,连连地敲桌子,说:“来,来,把注再下大点才好,我看老兄弟你也是个财主!”

 江小鹤也豪兴大发,就连气的下大注,旁边的人齐把眼睛盯住他身上,又盯住他手里掷的骰子上。

 杨先泰就悄悄地劝江小鹤,说是:“别下大注了,留下点本钱,‮然不要‬一下子就叫他捞过去了!”

 江小鹤也很有打算,反正他手里有的是银票,他就每次只下二十两,如此直来了三四十把,总是江小鹤赢‮候时的‬多。

 那陈七爷手里的一叠银票和眼前的许多碎银子全都尽了,他打了个呵欠,擦擦汗说:“明天再来吧!我还得回柜。”随就转过桌子,拍著江小鹤的肩膀说:“这位老兄弟手气真好,这是谁家的少爷?”

 江小鹤只顾了低著头数钱,并不还言,旁边钩刀戚永把江小鹤的来历说了。

 旁边的人一听江小鹤会武艺,是独自闯江湖的小豪杰。如今到这里来的目的又是为会会阆中侠,就都更是惊异,都把眼睛直直地看着小鹤。

 江小鹤虽然年小,但像貌英俊,气派大方,而且现在穿的衣服又很阔绰,就把众人更给镇住了,不敢小看他一点。

 小鹤从从容容地平银子,数银票。这次总共赢了二百六十多两,心里想着连原有的银子足足有四百出头,心里非常高兴,把银票都揣在怀里,银两要收在行李卷内。

 这时,忽见有个黄脸的高身汉子,走在那铺前,抄起江小鹤的行李卷就扔在地上,并且气忿忿地骂道:“他娘的这是谁的破行李,往我的放!”

 江小鹤立刻生了气,瞪著眼睛说:“我的!凭甚么你把我的行李扔在地下?给我拾起来!”

 那人也瞪著眼,握著拳头说:“给你拾起来?你是甚么东西?跑到这里来充财主!装好汉!兔子大的小杂种!”

 江小鹤一听道人泼口骂将起来,他就把银两摔在桌上,抡著拳头扑过去,问道:“你骂谁!”

 旁边的人全都闪开,没有‮人个一‬上前去劝。

 江小鹤一拳向那人的脸上打去,那人却早防备著了,急忙用臂挡开,双手反向小鹤抓来。小鹤的左手将对方的右腕握住,右手又握拳猛向对方抡去,只听“咚”的一声,那人一咧嘴挣扎著疼痛,进前来扑小鹤,嘴里大骂:“你敢打我?小杂种!”江小鹤却赶紧闪身,同时一脚向那人的左踢去,接连著用手去挡,左手伸过去,向那人的左臂又是一拳。

 那人一歪身,小鹤向那人的左股上又是一脚,那人“暧哟”一声就趴在地下。但那人‮是不也‬好惹的,虽然趴下了,他一滚身又爬起来,奔过东墙去就抄刀,小鹤也由行李卷内飕地把钢刀出。

 此时那人的刀光已向江小鹤的顶上削来,江小鹤急忙举手横刀,“仓”的一声把对方架住。那人赶紧刀,但江小鹤不容他把刀回,反倒推刀近。那人不得不往后去退,就被他身后‮人个一‬将他摔在一边。这人向小鹤摆手,笑着说:“别打了,我‮来出看‬了,你的刀法拳法全都是昆仑派。”

 江小鹤一看,这人身材很肥,黑面大胡子,但穿得很阔。

 旁边的人都躲避开了,杨先泰和米子良把那个挨了打的人劝到旁的屋里去了,钩刀戚永就过来指著那胖子,向小鹤说:“这就是我们掌柜的金甲神焦德,看在我们掌柜的面上,老弟你就消消气吧!”

 江小鹤扔了钢刀,向焦德抱拳说道:“久仰!久仰!”

 焦德态度十分和蔼,走近前说:“这么小的年纪有这样好的武艺,我还真没有见过。请问老弟,你的武艺是跟镇巴鲍昆仑学来的吗?”

 江小鹤说:“鲍振飞是我的仇人,我如何肯跟他学武艺?我的武艺都是自己练出来的,只有我姨丈马志贤指点过我几手。”

 焦德点头说:“怪不得,我久闻鲍昆仑的徒弟除了龙家兄弟和贾志鸣之外,便是葛志强、鲁志中、马志贤等人的武艺高超。老弟你虽不是受过昆仑的传授,可也得算是昆仑派中的人了!”

 江小鹤摇头说:“不是,不是,我不沾昆仑派的光,他们除了马志贤、鲁志中之外全部是我的仇人!”

 这时,那输了许多钱的陈七爷还没有走,他过来向焦德说:“今天这位兄弟赢了我不少的钱,把我身边带的四百银票都给赢去了!”

 焦德哈哈地笑着说:“你可也该输,哪天来到这儿,不捞几十两银子走呀!”

 于是他就给江小鹤介绍,江小鹤才知道这陈七爷,名字叫陈文富,是本处利通长庄掌柜子。旁边那几个人有的是本处的买卖人,有的是本店的镖头和伙计。

 当时因为天色已过二鼓,有些人就走了。焦德就把陈文富留住,一面吩咐厨房备酒,一面向江小鹤说:“刚才得罪你的那个人,是我的侄子,他名叫焦荣,也是我这里的镖头。现在老弟你与我,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但却也一见如故,我叫他们预备点酒儿,连陈七爷,咱们高高兴与地喝几盟,以后咱们更深。我并想把焦荣也拉来,叫他坐在下首,给你赔个罪,今天的那场事儿,你们以后谁都不用再提了!”

 江小鹤一听焦德说的这些话全都非常够朋友,他便慷慨地说:“不要紧,可把他请来,也不必给我赔甚么罪,我们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焦德笑道:“好老弟,你真慷慨!”

 当时他叫他伙计把他的侄子焦荣叫来,命他当着人给小鹤作揖赔罪,江小鹤也笑着抱拳还礼。

 此时酒菜俱已摆上,焦德就让江小鹤坐在首座,他与陈文富、戚永、杨先泰、吕雄、焦荣还有两个镖头相陪。江小鹤也作出豪侠的气派,擎著大杯饮酒。饮酒之间大家都与江小鹤谈话,都知道江小鹤此来是为会会阆中侠徐麟,但都不晓得他是存心要拜阆中侠为师。

 焦德却说:“你来得不巧,阆中侠走了已有十多天了,就因为在十月他在剑门道上,遇著龙志腾、龙志起弟兄二人。那弟兄在剑门把山老鼠茅清手下的几名好汉杀伤,他们并发下大话,说是川省所有的会武艺的人,他们都没放在眼里。这话传到阆中狭的耳里,阆中侠就恼了,独自提剑纵马追上了龙家弟兄,把他们的镖车截住。龙家兄弟的武艺江老弟你是知道的,在鲍昆仑的门徒里他们是最杰出的人才,当然他们也不肯服软,所以就手起来。手之下,龙家兄弟才知道武艺比阆中侠差得多,兄弟两个一齐上手,都敌不过阆中侠一人。结果将镖车马匹全都扔下,‮人个两‬爬山跑了。阆中侠将镖车放走,却将马匹扣下,不料他还没回家来,龙家兄弟却跑到阆中来,到徐家去行凶。因为徐家还有一位少爷,他们两人也不能得手。结果只将徐家的庄丁伤了两三个,他们又跑了。后来阆中侠徐大爷回家一看,真是怒不可当,就立刻追赶下去,追了一程没追著。又回来把家事办挡了一下,他又走了。这一走就至今没有回来,我们想他也许追到紫去找龙家兄弟算账去了!”

 江小鹤很注意地听著,就想:怪不得龙家兄弟都那么着急,跑到鲍老头子家里去勾兵,原来他们猜到了阆中侠要去找他们决斗。只不知现在他们见面打起来没有?又不知他们胜负如何?因此‮得不恨‬自己去看他们争斗才好。又饮过几杯酒,焦德就又说:“我‮人个这‬生,也就因为喜朋友,才得了这些虚名。至于武艺我实在抱歉,别说阆中侠我比不上了,就是我们川省二三的拳师侠客,我也是望尘莫及。老弟你现在来了很好,我劝你也不必等著见阆中侠了。他那个人情高傲,不喜朋友,你就在我这裹住著,我给你引见些位朋友,以后你帮助我作买卖好了!”

 江小鹤听了,却默默不语,心说:焦德他不晓得我有多么大的本领,所以打算请我当镖头。其实不知我这点本领蒙他们则可以,打起来也不能叫他们占上风,可是若比起阆中侠和鲍昆仑那些人物,就差得太远了。我现在有这么些钱,谁指著作镖头吃饭?还是把武艺学好了要紧!当下摇头说:“焦掌柜,你老哥的美意我谢谢你了。我既然来到这里,蒙你们诸位不拿小孩子待我,我将来决不能忘了你们这些位朋友,现在我想只在此打搅你们一个月,一月以内阆中侠若回来,我就见见他。他若不回来,我再到别处去,将来咱们是后会有期。现在我才十几岁,就是会些武艺,我也还不知足。我非得投师学艺,下一两年苦功夫,把本领学得超过了鲍昆仑;回家去报了杀父大仇,然后我才能再到江湖上来跟诸位深!”

 焦德听了江小鹤这一番话,他不由伸著大拇指表示敬佩,说:“好老弟,你真是一位怀大志的小英雄。报仇的事不用忙,我们川省的江湖人没有一个不恨昆仑派的,将来无论谁都可以帮你的忙。若说到投师学艺,老弟你可别恼我,我看你虽武艺高强,可是比阆中侠大概还差点;他若指点指点你,你的武艺一定会更加高强。不过可有两样,第一,阆中侠不但不朋友,连徒弟都没收过一个。我跟他相二十多年,又同住在一个地方,但他见了我不过是一拱手,连在一块儿喝酒都没喝过一回。第二,他的武艺虽在川省可以称为一绝了,但是若叫他去与鲍昆仑对敌,也不过是打个平手。”

 他的话说到这里,旁边短刀杨先泰就搭言道:“我看要拜师父只有拜蜀中龙!若把蜀中龙的武艺,十成中学会了一成儿,我看就可以打道天下没有对手了。”

 江小鹤一听这话,他就赶紧站起身来问:“蜀中龙是怎样的人物,他现住在哪里?”

 焦德微笑道:“你听他随便说,蜀中龙是二十年前川省一位大侠,不但武艺高得叫谁都比不上,并且于点…”

 江小鹤赶紧又问:“甚么叫点?”

 焦德摇头说:“我没看见过,听说这是武当派中的秘传,天下会这种武技的寥寥无几。据说只要用手点在人的身上,立刻就能叫人送命,或者成了哑巴。蜀中龙老侠与龙门侠,在二十年前称为南北二绝,又称二龙。这位老侠早已退隐起来了,现在甚么地方,是在世间或是已经去世,‮有没都‬人知道了。”

 江小鹤听了,呆呆地想了想,又问:“龙门侠现在还活著吗?”

 焦德说:“前几年有位西方来的朋友,说是龙门侠纪君翊已然去世了,他的少爷也死了,只留下寡妇和孙儿,景况很是可怜,”又说:“纪君翊的武艺是从少林派学来的,后来又在江南武当山学了些内家绝技,所以武艺并不比蜀中龙低,‮然不要‬怎能被人称为二龙呢?”

 江小鹤就像听掌故似的,越听越是入神。可是,他们所说的人物,却都无法去找了,空令人景仰大侠之名,却一点也讨不到教益。他不十分闷闷,心想:据他们这样一讲,江湖上有本领的老侠客全都死净了,只有一个阆中狭的本领比龙家兄弟强些,还能够与鲍老头子打个平手!当时他心里有些愁烦,酒也饮不下去了。

 焦德等人见江小鹤有些疲乏了,便也全都停杯不饮。少时厨役把杯盘撤去,那个陈文富也回柜上去了,焦德命人给江小鹤收拾好了铺,他也回家去了。

 当夜江小鹤就宿在柜房的里间,与短刀杨先泰对而睡。

 到了次,江小鹤一早起来,有人服侍他,给他预备了洗脸水等,他干干净净地收拾好了。然后看见焦荣、吕雄和两个镖头都在院中练拳刀,杨先秦也由屋里出来,站在江小鹤的身旁。他就笑着悄声讯:“这些人的武艺都不行,就仗著在外边认识的人多,所以保镖才没有舛错,要讲实学武艺,还是得到别处去,想发财也得出外省。”

 江小鹤默默不语,他就走出镖店,杨先泰也跟著他走出来,就说:“咱们到城里玩玩去好不好?”

 江小鹤点头说:“好。”于是二人散著步,就进了东门。

 阆中县的城里十分繁盛,江小鹤目不暇给他向两旁看看,杨先泰也是东瞧西望,他似乎专注意街上往来的妇女。

 走到南大街,杨先泰就说:“咱们出南门看看去好不好?”

 江小鹤问:“南门外有甚么?”

 杨光泰说:“南门外可热闹多了,那是一个大码头,那里也有酒楼,有各种买卖。还有…喂!江兄弟,你不常见美人儿吗?里边可有的是。”说时他笑着,出一种青年情狂的状态。

 江小鹤就问说:“甚么叫美人儿?”

 杨先泰说:“美人儿就是‮子婊‬,江边有三十多家子,每家至少有五六个美人儿。真有跟昼上画的一样的。本地早先有一个赛嫦娥,可是,你别跟旁人去说,那就是咱们的内掌柜的!我认得一个叫小鲍鱼的,也够漂亮的,这时她大概还没起来。等回头咱们喝完了酒,吃完了饭,我再带你去看看。她们要瞧见你这样小年纪的人,又漂亮,又有钱,嘿!不定要怎么给你灌米汤啦!”

 江小鹤明白杨先秦所说的美人儿,一定是女。心想:嫖女,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也得去看一看。闯江湖吗,连院都没去过,岂不叫人笑话?二人随谈随走,不觉出了南门,一眼就望见那波涛滚滚的嘉陵江。

 这条江真比巴水渠江大得多多,水上的墙桅如林,简直数不过来。在码头上有一大遍房子,并有一条街。街虽很短,可是各种铺户都有,往来的人也比城里还要稠密。

 江小鹤此时心中很畅快,就夸赞说:“阆中真是个大地方!”

 杨先泰说:“阆中府是川北头一个大地方,要不怎么我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呢?”

 江小鹤问说:“你来到这里有几年了?”

 杨先泰翻著眼睛算了算,说:“我是十五岁到川省来的,在合州跟师父学了三年武艺,后来到阆中入了福立镖店,今年我二十二岁,算来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

 江小鹤问说:“你不是本省人吗?”

 杨先泰摇头说:“不是,我是河南人,我父亲现在还在河南。因为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恐怕我将来要受人暗算,才把我送到川省来,叫我跟合州的醉瘟神韩景学艺。醉瘟神虽然武艺不错,可是他整天地喝酒,不大认真教学艺,三年来我也没学出甚么,就仗著师父的名声,才能在外面瞎混。可是我总想这么混长了是一点出息没有,我还打算回河南去找我父亲。那县比这里好,只是我凑不上盘,至少我要到河南去,手里得有百十来两银子。”

 江小鹤说:“不要紧,你几时走几时跟我说话,我可以借你一百两银子,将来你发了财再还我。”

 杨先泰听了,十分欢喜,走到江边眺望了一会。船上有许多舶夫把头多半与杨先秦认识,杨先泰就向他们打招呼,并向江小鹤一一介绍。

 他把江小鹤也揄扬了一番,说:“这是汉中有名的豪杰三头虎江小鹤,是我们焦掌柜新结的朋友!”

 众人一见江小鹤年纪虽小,可是身材颇高,而且体格健壮,衣履整齐,众人也就不敢小看他。

 江小鹤与杨先泰在江边站立了一会,看着浩浩水,他忽然心里有点点不痛快,就向杨先泰说:“咱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去吧!”

 杨光泰连说:“好,好。”

 避开江边,往北走了不远,那街上路西有一家酒楼,字号是甚么,江小鹤也不认得,随同杨先泰上酒楼,一看,人还不多。

 因为这是个本地的高等酒楼,来此喝酒的多半是些富商和有钱的镖头们,这时有些大船还没有到,所以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也只有四五个酒客。

 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要了许多样酒菜,几壶济,二人就彼此让酒畅饮。但江小鹤心中仍是十分不痛快。

 由这窗子向外一望,就是浩的嘉陵江,水鸟逐著风帆往来翱翔,显出悠然自在的样子,江小鹤却一肚子心事,越拿酒灌愁就越多。忽然他指著窗外说:“我姓江,前面这道大江就是我!”

 杨先泰举杯笑着说:“这条江不算大,老弟你要把自己比作江,也应当拿长江作比,长江你没走过吧?”江小鹤摇头说:“我没走过。”

 杨先泰说:“那江可比这江又大多了。比起来,长江是爹,这嘉陵江就像儿子一般。”

 江小鹤哈哈一笑,但笑过之后,又想起惨死的父亲,改嫁的母亲,跟母亲过去作了董家儿子的亲胞弟,他不由又愤怒、又悲痛、又惭愧。勉强忍抑住自己的泪,喝一口,自己唱一句,先唱他们家乡的梆子戏,后来唱小曲,由小曲又唱到山歌。

 对面坐的短刀杨光泰,微笑着听他‮人个一‬唱,但江小鹤才唱了两句山歌,忽然又不唱了,把桌一拍,“唉”地长叹了一声。

 杨先泰就笑着问:“怎么,老弟你烦恼了?”

 江小鹤摇头叹气地说:“真烦。”

 杨先秦说:“你烦也无用,大丈夫应当怀宽广,有钱就花,有酒就喝,天大的为难事到时再说。咱们江湖人无家无业,可是有一身武艺,有两膀力气,怕甚么?甚么事还难得住咱们?”又说:“咱们快点把酒喝完,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咱们开开心去。”

 江小鹤问说:“甚么地方?”杨先泰说:“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有美人儿的地方,有个好的。嘿!

 ‮你要只‬一瞧见,你心里的烦恼也就全忘了!”说时他笑着,又给江小鹤斟了一杯酒。

 江小鹤就点头说:“好,回头你就带我看看去。”于是二人就急忙地饮酒吃菜,并不再说甚么话。少时几壶酒全喝完了,菜也吃净。二人全都有些醉意,就由江小鹤给了酒钱,二人才下了楼。

 杨先泰也不过才过二十二岁,江小鹤却还不到十五岁,两个红头涨脸的小伙子,走路歪歪斜斜,摇摇摆摆,就走进了一条小巷。

 巷门首有个木头牌坊,杨先泰指著牌坊上的三个字说:“你看!美人巷!”

 江小鹤只认得当中那个字,他心想,我不但得学武艺,还得想法念几本书,‮然不要‬有人给我来一封信我都看不懂!

 走进了胡同,就见稀稀的有几个小门儿,门全都开著,都是土墙草房。

 杨先秦在前面带路,他就领著江小鹤走进一家门内。一进门,院中就有个半老的婆子,笑着说:“杨二爷,你怎么老没来呢?”

 杨先泰还没还言,由东屋里又走出来一个妇人,用指头一指,似笑似怒地说:“哼!我还当是你死在外头啦!”

 杨先秦脸上现出舒服的笑,说:“好,叫你们说的我有多丧气呀!”

 妇人走过来,一揪杨先泰的胳臂,说:“得啦,你给我滚进屋来吧!”又回手指指江小鹤,问道:“这是谁呢?小大人儿似的!”

 杨先秦赶紧向妇人使眼色,说:“这是江大爷,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妇人向江小鹤媚笑着说:“哟!我可眼拙!大爷多包涵点!”

 江小鹤一瞧见这个妇人,他不但没有解去愁烦,心里反倒更不痛快了,心说:这是他娘的美人儿?至少有三十岁了。一身红绸衣裳,脸上的胭脂擦得比猴儿股还要红,斜眼睛歪鼻子,嘴像猪八戒,两只鲍鱼似的鸭脚儿,这还叫他娘的美人儿?

 妇人那一只手刚要拉小鹤,小鹤立刻就瞪眼。

 杨先泰赶紧把妇人推了一把,他向小鹤笑说:“兄弟,你先来!”

 江小鹤进屋一看,屋子倒还干净,摆著红漆桌凳,桌子上有花瓶,有镜奁,上有红绫被、绣花枕,墙上还贴着双喜字,像是娶亲人家的新房似的。江小鹤脑里又不作梦一般地想:若会有一天,我能跟阿鸾成了亲,住这样的一间新房子,那就好了。

 杨先泰跟妇人这时才进来,大概他们已先在屋外说了几句话,所以这妇人还跟杨先泰不断地打情骂俏,但是她却不敢跟江小鹤说甚么凑趣的话。

 江小鹤在凳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把脑里那点幻想想完了,他就觉得无聊,向杨先泰说:“在这儿没有意思,咱们回去吧!”

 杨先泰却舍不得即刻离开他这个美人儿,就说:“老弟你忙甚么?在这儿吃完饭再回去好不好?”

 江小鹤站起身来说:“你要不回去,我可走了!”说著,他推门就往屋外走去。

 杨先泰追出他来,悄悄叫著说:“兄弟,你先别走!”

 江小鹤止住步,回身问说:“甚么事?”

 杨先泰赶上一步,悄声说:“我现在一个大钱也没带,你先借我几两银子!”

 江小鹤气忿忿地出身边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是多少两,扔给杨先泰,他转身就走。

 妇人还在身后媚声儿说了一句话,‮是概大‬叫他回头,江小鹤也没听明白,咚咚迈著大步向门外就走。

 这时正有‮人个一‬由外面走进来,江小鹤正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立时大怒,抬起脚来,就向江小鹤的肚子踹去,用的力气很大,加上江小鹤有点醉晕晕的,这一脚就把江小鹤踹得咕咚一声坐在地下。

 江小鹤真气急了,爬将起来,扑上前去,同那人就打。骂道:“忘八恙子!你凭甚么踹我!”

 他的拳头落下去,那人就闪身躲开,也怒骂道:“小孙子!你才出娘胎也跑到这儿来,还胡乱撞人!”

 江小鹤又蹿上去抡拳要打那人的口,那人却把江小鹤的手腕钩住,向怀中一带,又把江小鹤几乎给摔倒。

 江小鹤身不由己地跑出两步,赶紧住身,转过来抡拳又向那人去打,那人又要用手去钩小鹤的腕子,江小鹤却将手躲开,一个箭步蹿到那人的背后。那人赶紧一转身,江小鹤早跳起脚来,咚的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别看拳头小,可是打得很重,那人立刻觉得鼻酸头晕。

 江小鹤又要扑过去再打,却被杨先泰给拦住了。

 杨先泰急慌慌地说:“别打别打!都是自己的人!”

 江小鹤骂说:“甚么自己的人?他凭甚么抬脚就踹我?”

 那人用蓝绸大褂的袖子擦著鼻血,一衣襟,出一只戴著牛皮套的匕首,他把匕首亮出,白光夺目。

 江小鹤一看事情不好,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恐怕要吃亏,随就三步两步跑出门外,拍著脯骂说:“你娘的拳头打不过了,要来动刀?好小子别跑,在这儿等著我,我去取家伙,咱们索拼个你死我活!”说著,江小鹤向巷口外走去。

 这里,那个人手握著匕首,还要追赶江小鹤,但却被杨先泰苦苦劝住。

 此时江小鹤走出了巷口,撒腿就跑,一直跑回东关福立镖店,一进门就到柜房去取刀,然后到马棚解马,鞍毡也不备,就拿刀牵马出了镖店,这时金甲神焦德正由东边走来,一见江小鹤这样子,他就赶紧跑过来,问说:“兄弟,你要干甚么去?”

 江小鹤说:“掌柜的你别管,我到美人巷去斗一个孙子去!”说著他飞身上马向西驰去。

 焦德还在后面高声叫著:“兄弟!江小鹤!你先站住,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江小鹤哪里肯听,就催马直往江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喝著:“借光!借光!马撞著了我可不管!”

 街上的人都纷纷向旁边去躲,并用惊讶的眼光来看这马上的壮小孩子。

 江小鹤的马匹少时来到江边美人巷,到那家窑子门前收住马,下马,就将缰绳系在门环子上。当时提刀往里去闯,大声骂著道:“孙子!忘八蛋!滚出来比比武,拼个死活!”

 这时刚才那个与江小鹤殴斗的人,正在北房里叫女把他的鼻血洗净,他坐在那里生气,女正献著媚哄他,叫他:“程大爷,你何必跟那一个小孩子斗气,不值得,你的儿子也比他大呢!”

 这时短刀杨先泰知道事情不好,他早就溜了。

 江小鹤在院中一骂,这姓程的赶紧抄匕首,在屋中回骂了一声,就闯出屋去。他一看江小鹤是用斜跨鞋的姿势站著,右手高高举起横著一口朴刀,瞪著眼睛说:“好小子,过来!顶好你去换一把家伙去,你这把刀子太短!”

 姓程的气得脸上发紫,把厚嘴一撇,冷笑着说:“我跟你这小孩子手,还用得著兵器吗?”说著,他蓦地一个箭步蹿上来,就要抢小鹤的钢刀,江小鹤的刀却“刷”的一声削下,姓程的赶紧向旁去躲,左手揪住江的左臂,用力一抡,斜著身进步,要用右手的匕首向小鹤的左腋下去扎。

 江小鹤赶紧把身子向右去闪,右手抡刀斜削下来。

 这时的情形极为紧张,只听“呵”的一声,姓程的就将小鹤的左臂撒了手,他咕咚坐在地下,由左腿上出鲜血。他一身蓦地又站起来,握著匕首又向小鹤刺去,样子凶得真似一只饿狼。

 江小鹤却连退两步举著刀向姓程的头上去晃,姓程的吃亏是没有长家伙,嗤地把匕首抛了过去,就像飞镖一般,但没有打准,正从江小鹤的肩上飞过去,扎在木窗子上,吓得窗里的女“妈呀”叫了一声。

 江小鹤过去,怒问道:“你真是想找死吗?”

 姓程的手里没有家伙,赶紧向后去退步,但因为左腿受伤过重,退不利便,便咕咚一声又坐地下。江小鹤还想在他那不致命的地方再砍一刀,将要把刀削下去。

 这时就见外面闯进来‮人个两‬来,跑过来把小鹤拦住,连说:“不可!不可!都是自家人!”

 小鹤一看,正是金甲神焦德与钩刀戚永,这‮人个两‬都气着,十分着急的样子。

 江小鹤依旧横刀忿忿地说:“甚么自家人?我不认得他,叫他滚走,伤养好了再找我,我等著他!”

 那个姓程的虽然受了伤,但还‮气服不‬,他被戚永搀扶起来,还很骄傲地说:“好,你就留下名吧?住在哪里?三天后咱们再见面!”

 江小鹤拍著脯说:“我叫江小鹤!来到阆中访朋友,可是没有准住处,反正一年半年我决不走,天天在大街上玩!”

 那姓程的点头说:“好了,咱们倒得斗一斗!”

 焦德与戚永在旁更是着急,苦苦相劝,才由戚永把姓程的劝到女的屋里。焦德带推带劝把江小鹤架出门去。

 江小鹤冷笑着,回著头骂:“好小子你想法子去吧!江太爷不怕你!”

 焦德急得连连顿脚,他也是骑著马来的,当下他劝江小鹤上了马,他骑马跟随,就出了美人巷往东关去了。

 到了东关,焦德就很严重地向江小鹤说:“老弟!咱们先不用回镖店去,你到我家里,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谈!”

 江小鹤点头说:“好吧!”

 于是焦德带领著,就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处黑漆门前,焦德就下了马,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门是关著,焦德上前一敲门环,里面就有一个男仆把门开开。

 这个男仆年有四十多岁,穿著短衣裳,就像镖店的伙计似的。

 焦德叫他把两匹马和小鹤的那口刀接过去,说:“你给送回柜上去吧!”又赶过去,跟那男仆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过来,向小鹤笑着说:“请进吧!我家里没有甚么人。”

 小鹤随在前边走进门里,焦德进来就把门掩了,然后把江小鹤请到让客的屋子里。

 这让客的屋子不过三间房,窗棂倒都是玻璃的,屋中陈设的都是些笨重的家具,墙上挂著刀剑,并没有甚么字画和书籍。

 焦德让江小鹤落座,他著大肚子又是出屋去,站在屏门喊了一声,然后再回到屋里,就说:“我家里只有我和你嫂子,你嫂子是我去年才由窑子里接出来的。我这里就用著一个婆子,连做饭带干活,还有一个伙计老鲁,他是由镖店拨来的。”

 这时他家里使用的那个婆子,端著茶壶茶碗由屏门里走出来,才进屋要倒茶,焦德就摆手说:“搁下!搁下!我们不喝茶,快把酒熬了拿来,把那咸鸡蛋拿几个来!”婆子又出屋去了。

 这里焦德的黑脸上现出一点愁,他说:“兄弟,你今天闯下了祸!”

 江小鹤瞪著眼晴说:“大哥,你说我闯下甚么祸!莫非因为刚才我打了那个人,他还有甚么来历吗?我不怕他呀!”

 焦德连连摆手,说:“不是那么说!老弟,你虽然年纪小,可是你也由陕南闯到这里来了,江湖上的事你不能不懂。俗语说:‘斗官不门吏!’又说:‘宁砍好汉子十刀,不瞪坏汉子一眼。’刚才你砍伤了那个姓程的,不但是个吏,并且还是个坏汉子。”

 江小鹤忿忿地问:“他是干甚么的?”

 焦德说:“他是府台衙门的、专营收发钱粮,很阔!在府台的眼前最红,阆中府谁都知道衙门有个程八爷。”

 江小鹤又问:“他会点武艺吗?”

 焦德说:“‮不么怎‬会,巴州花拳李连胜的徒弟,在江湖上的朋友也很多。你出去打听打听,只要认得程八爷的,没有一个‮道知不‬程八爷是文武全才!”

 江小鹤哼哼地冷笑,说:“谁管他全才不全才,文的我斗不过他,武的我倒要跟他干一斡。等他伤好了的,他不找我来,我就找他去!”

 焦德又连连摆手说:“那合不著!”

 这时那婆子已把酒和两盘酒菜送过来,焦德就给江小鹤斟了一杯酒,笑着说:“你先喝!”

 小鹤接过来就一口饮干,然后自己又去斟。

 焦德就夸赞道:“好酒量!”又说:“兄弟,咱们一见如故,我说话太直,你可别见怪。若论武艺,论胆气,像兄弟你这样的真少有,可是经验阅历你老弟还差著点,这就因为你到底是年轻。譬如今天那个程八,那是万也惹不得的。他天天在美人巷逛,嫖姑娘都不花钱,阆中府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你今天把他砍伤了,他一定不能甘心,‮定不说‬几时就弄个小手段,把你抓到衙门去,到那时你不是干吃亏吗?”

 江小鹤一听这话,他却未免有点害怕,因为在宣汉县他领教过,股上挨过板子。‮道知他‬堂上的官儿多半不讲理,当下他就手擎著酒杯有点发怔。焦德又说:“老弟你想,咱们跟他斗得了吗?他是个坏汉,比不得江湖英雄,硬碰硬,拳头对拳头,刀对刀,那倒不要紧!”

 江小鹤把酒杯向桌上一摔说:“我走啦!”

 焦德摇头说:“你走也不行!除非你离开川北,他在外面的朋友也不少,耳风很快,到处都能暗算你。再说,你今天跟他打架的地方是美人巷,窑子里出的事传得最快,不到两天,上江下江全都知道了。人家不说你走,却说你跑啦,连我的面上都不好看!”

 江小鹤气忿忿地说:“那大哥你就别管,我等著他,不容他派官人来捉我,我就跟他拼一下子!”

 焦德摇头说:“跟那样的坏东西拼命更合不著。我有一个办法,你就先住在我这里,别出门,也别到镖店里去。在里院我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我在江湖上闯了这些年,颇挣下一些钱财,我的家里人口又单,我又常常在柜下照料买卖,应酬朋友,没工夫照料家里的事。前几天,天天夜里闹贼,东西倒没丢甚么。可是,你嫂子非常害怕,我要找个别人来,又处处不方便,所以求求老弟你住在这里,一来躲避躲避程八,二来你给我照应照应门户…”

 焦德才说到这里,江小鹤就非常不高兴,心说:原来你跟我朋友叫我给你看家呀!

 焦德又给小鹤斟了一杯酒,又接著说:“一两天内我去找程八,‮是不也‬替你向他赔罪,我得跟他说明白了,叫‮道知他‬你的来历,我想他若晓得了你的来历一定也得讲点情。然后等他好了,我摆一桌筵席,叫你们两人见见面,今天这场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就算白砍伤了他了。以后爱跟他,不爱跟他就别理他,反正你来到这里是投阆中侠来的,非得见了阆中侠你才走。在这里,别的朋友都在其次,我们只要不必得罪人就是了,老弟,你觉著我这话对不对?”

 小鹤又喝了一口酒,就点头说:“好,就依著你,可是我‮在能只‬你这裹住个四五天。以后你若天天拦住我不叫我出门,那我可受不了!”

 焦德说:“连四五天都不到,今天我就去看程八,明后天就能给你们说合了。”

 小鹤点头说:“好吧!事情就由著你办了,咱们先喝酒吧!”

 于是,二人又高谈畅饮,焦德并把他在江湖上所作的得意事情,向小鹤说出几件来,然后又谈阆中侠徐麟。

 江小鹤就觉出这金甲神焦德对于徐麟的武艺和名望自然是非常钦佩,承认他是一点也比不上,可是对于徐麟的情,焦德却十分不赞成。看那样子,他二人并无深,还像有过意见。

 焦德的酒量也不小,随谈随饮,他那张滚圆的大黑脸渐渐变成紫红的了,仿佛一个大血球似的。

 小鹤是早晨跟短刀杨先泰在酒楼上喝过的,打过了一场架之后,酒还没有全醒。旧酒加上新酒,不由得他就有点头昏眼晕。

 少时那婆子又送上来菜饭,二人都吃不下去多少,焦德就站起身来,问说:“老弟,你吃完了没有?走!到里院我带著你见见你嫂子去!”

 又摸摸胡子,著大肚子笑说:“你一瞧就知道了,你嫂子真是个美人儿。她在美人巷‮候时的‬,外号叫赛嫦娥,真有不少人跟我争过,可是结果落在我的手里了。”又说:“我可也花了不少钱,花的钱,娶十个婆娘也娶啦!哈哈!”

 两个醉鬼歪歪斜斜地出了屋子往里院去。里院是三合房,北屋三间东西各两间,西屋‮是概大‬厨房,由窗里冒出烟来。

 焦德拉著江小鹤进到北房内,由江小鹤的醉眼去看,这屋里摆著这红的绿的,仿佛比美人巷窑子里的那间屋子还漂亮。

 焦德短著舌头说:“喂!屋里的!你出来见见咱们老兄弟!”

 里屋一声娇细的应声,红帘一掀,走出个二十来岁的俊俏美人,穿著红袄儿、绿子,周身镶著缎边;脸上胭脂著粉,又红又白,像是桃花,可是比桃花还会笑;头上刷著许多油,亮得叫小鹤眼;耳下一对金坠子,摆。

 焦德有点儿发著许多酒气,向他的老婆嫦娥说:“你来见见。这是咱兄弟江小鹤,由陕南新来的,我请他住在咱们家,贼人要是知道,他决不敢再来了,因为你别瞧江兄弟年小,本领可比我们都强!”

 那赛娣娥一听,脸上故意作出笑容,说:“暧呀!那么好极啦!真的…”

 她作出惊恐的样子对小鹤说:“你大哥时常在柜上,夜里就是我带著婆子睡。从上月就闹贼,一到三更天后,上房的瓦总是响。起先我还以为是猫,因为我没丢了甚么东西,我也就没有声张。有一天你大哥晚上回来,他可真瞧见了,房上趴著一个大汉子,可是一瞧见他来,就吓跑了!”

 江小鹤心说:这真怪,这个贼他既不偷东西,可到这房上趴著干甚么来呢?

 旁边金甲神焦德听他老婆提到了闹贼的事,他那张醉脸上越发红中透紫,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忿忿地说:“那个贼敢到我这里搅闹,是瞧不起我金甲神!这件事我又不能跟别人去说,叫别人知道了,跟我镖店的字号都有损!”

 赛嫦娥脸上一红,撇著红嘴说:“你是保镖的吗?连你自己的家都保不住了!”

 焦德拍著江小鹤的肩膀,恳托说:“老弟你千万帮我这个忙!先在我家里住几天!”

 江小鹤点头说:“好吧!有我,他甚么贼也不敢来!”又说:“你得给我预备一件兵器。”

 焦德点头,连说:“有,有,我回头就全给你预备好了。今天晚上柜上大概也没有甚么事,咱们还得喝一点呢!”他随领著小鹤到屋里,小鹤一看自己放在福立镖店的行李,已全都搬了来,连刚才与程八手时所用的朴刀也连鞘拿来了。

 江小鹤醉得有点站不住,一瞧见铺,他就倒头躺下。

 焦德点头说:“好,老弟你先睡个觉,晚上好有精神拿贼!”

 他叫那个男仆给小鹤盖上被褥,就回到老婆屋里睡午觉去了。

 江小鹤身子一倒在上便沉沉睡去,及至醒来,窗上的阳光只留著一角。

 天色不早了,小鹤的醉意也都消失,心里倒还记得上午的事,暗想:不知那程八到底有多大势力,他真要把我抓在衙门里,那可糟了。他们做官儿的都彼此通气,倘若知道我在宣汉干的那事,那岂不更糟了?又想,焦德不是好朋友,他这么拉拢我,原是叫我给防贼,可是我也得施展几手儿,给他们阆中府的人看一看!晚饭时,焦德由柜上回来,又与江小鹤在一起吃饭饮酒,他就说:“阆中侠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定一我‬带著你去见他。”

 又说:“今天早晨你把程八砍的那一刀真不轻!后来由美人巷窑子里还是抬著回去的。刚才府台衙头的两个班头,到柜上去见我,问你的来历和住处,那光景是立刻就要抓你,可是被我给拦住了。我说,都是自家人,等程八爷腿好了,甚么事都好办,你们先给我留个面子。我又给了他们每人五钱银子,才算打发走。暂时倒不至于有甚么事了,可是这几天你还是别出门才好,留神那程八再使别的法子!”

 江小鹤冷笑道:“只要他不叫官人抓我,别的法子我就都不怕了!”

 焦德又举杯劝小鹤饮酒,小鹤摆手说:“我不喝了,今晚我还得给你防贼呢!”

 焦德笑着,说:“有你替我照看着家里的事,我就可以放心到柜上去了。本来我开著这么大的镖店,无论早晚都得亲自照料著,净在家里看守老婆也不行啦!”说毕哈哈大笑,饮了一杯酒就走了。

 这里江小鹤吃完了饭,杯盘由那男仆撤去,少时外面的天色黑了,屋内掌上灯。小鹤因为白天睡了一大觉,此时他的精神焕发,把带系一系,挽上袖头,刷地将刀自鞘内出,向怀中一抱,然后脯走出屋来。

 仰面一看,星斗繁密,微有月光,东房四房北房全都有灯。江小鹤把钢刀嗖地一抖,寒光映月,他脚踏著连环,就在院中走了一趟昆仑刀法。心说:只要贼人来了,我非得砍他几刀不可!于是又来到北房前,嗖地耸身一跳,跳得离房檐不远,又咕咚一声跌了下来了,股坐在地下,疼,但是手中的刀倒没有撒手。

 此时北屋里的女人惊讶地问:“暧哟!是谁呀?”

 江小鹤气哼哼地说:“是我!嫂子你别害怕!”

 心里却十分惭愧。暗想,不行,我的本事还差得多,今晚恐怕连贼也捉不了!但他‮气服不‬,把手中的刀在背上,然后纵身又向房上去蹿,两只手就将屋檐抓住,顾不得有声音没有,赶紧往上去爬,身子倒是已然爬在房子上了,可是两脚使劲一蹬,哗啦叮当一声,又蹬下几片瓦来,下面屋里的女人又惊叫了一声。

 江小鹤心中真生气,就拍下钢刀,索坐在房上,心说:我就在这儿等著,看那贼来不来?

 这时,街上打了初更,江小鹤在房上由初更直等到天亮,他都要躺在房瓦上睡了,可是连个贼影子也没有,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懊恼,“咕咚”一声跳下房去,进到东屋就睡。直睡到吃午饭‮候时的‬,此时金甲神焦德已由柜上回来。又与江小鹤在一起吃用午饭,但江小鹤仍然不敢多饮酒。

 焦德听说昨天小鹤在房上等了一夜,贼人并没有来,他就说:“一定是贼人知道你在这里,他震于你的威名,不敢来了!”

 小鹤却脸上红了红,心中不胜惭愧。

 饭后,焦德又到柜上去了。江小鹤就把街门闭上,他在院里练蹿房。练跌下来再蹿,蹿上去又跳下来,屋瓦踢下来好几块,吓得那女仆都不敢到北屋里去。北房里的赛嫦娥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她撇著嘴笑,又放下窗帘,在屋里哼著她在窑子里所学的小曲。

 江小鹤是甚么事也不干,只是练习蹿房,练过十几回之后,居然大有进步,心中稍稍安慰了一点,便回到房里去睡觉。

 到晚间,焦德没回来,江小鹤‮人个一‬吃的晚饭。饭后又擦擦刀,然后出屋,将刀在背后,仍然练蹿房。屋里的赛嫦娥现在不笑了,也不唱了,却低声骂起来。她骂的都是窑子里的极村野的话,再加上她那含糊不清,像山喜鹊似的口音,江小鹤一句也没听懂,便也毫不介意。由上跳,由下蹿上,如此练了七八回,小鹤又觉著累了,便又坐在瓦上。

 此时天色又黑了,但今宵的月却比昨宵明朗,星星也显著少了。下面,东房里没有点灯,西房里起先有灯光,可是过了二更,灯光就灭了,大概那仆妇已睡觉了。

 北房里,灯光始终是那么明亮,赛嫦娥‮人个一‬在屋中弹起琵琶来了,越弹声越大,越好听,江小鹤听得入神,竟忘记了自己是在房上。心里并想着,到底是美人巷出来的婆娘,手儿能干,还会弹这个玩艺,可惜她还不会唱。要是将阿鸾找来,叫她唱唱山歌,那才更好听呢!

 想起来了阿鸾,心里仿佛又有一阵难过,心说:钱我现在是有了,马匹衣服也齐备,回到家里不至有人瞧不起我,可就是一样,武艺没有学成,怎能回家去报仇、娶媳妇呢!

 因此又盼著阆中侠徐麟快些回来,会会他,也看他配作自己的师父不配。他若不配,那自己就离开阆中,再到江湖上去闯,寻寻那蜀中龙,再拜他为师。在房上坐得觉著股疼,便侧卧在房上,手抱著刀,脸望着房下。

 此时不知不觉已敲过了三鼓,北房里赛嫦娥此时还没有睡。她那琵琶弹一会,停一会,并仿佛她会弹的调儿很多,江小鹤叫琵琶都给催得快睡著了。

 这时忽见对面,那接连屏门的墙上跳过来‮人个一‬,江小鹤大吃一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两眼直直地向下去看。藉著月光看得清楚,这人年有二十多岁,身材高大,但仿佛很瘦,眉目是很漂亮的,穿著一身青缎短衣。手中没有甚么兵器,并且像一点儿也不畏惧似的,大摇大摆,放开脚步,顺著琵琶‮音声的‬,直往北房上去走。他并没抬头往屋上去看,但江小鹤在房上已站起身来,他手抡著钢刀,心想:这个贼大胆!

 此时那人已来到北屋门前,他依著琵琶的声韵唱了一声:“一见娇娘断了我的魂呀!”

 江小鹤咕咚一声跳下房来,抡刀骂道:“你妈的魂!”

 那人蓦吃一惊,赶紧回身闪开,跳到一边,间哗啦地抖起十三截的铁链盘龙飞链响,反向小鹤打来。

 小鹤用刀去,就被对方的链子将刀兜住。小鹤赶紧刀,进一步,向那人斜劈下来。那人嘿嘿冷笑,赶紧闪身又将一抖,想要再兜住江小鹤的钢刀,但江小鹤将刀舞起,直那人,那人连退几步,江小鹤也紧几步。

 刀往返五六个回合,那人手中的盘龙被小鹤的钢刀给砍断,小鹤仍然拼著命扑上前去,抡刀横削直砍。那人飞身上了西房,向下冷笑道:“小子,你姓甚么?”

 江小鹤并不答话,提刀也蹿上房去,那人却说声:“再会!”转到邻居的屋上就逃去了。

 江小鹤不便去追,站在屋上生了半天气,然后将刀向瓦上一砍,说:“这不是贼,这一定是赛嫦娥的姘头!”他跳下房来,忽见北屋里不但早没有了琵琶之声,连灯光也吹灭了。

 江小鹤气忿忿地跑到北屋门前,用力去推,并骂道:“好婆娘,你原来不是好人,我非得将这件事告诉我焦大哥不可!”

 连骂了几声,门却推不动,房内屋里亦没有人答言。江小鹤将门砍了两刀,提著刀到外院找那男仆,可是那男仆的屋门也关得很紧,隔窗里面呼噜呼噜地睡得正香。

 江小鹤将门踹了几脚,里面的人才惊醒,问道:“是谁?”

 江小鹤说:“快起来,找你们掌柜的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屋里的男仆说:“江少爷,你要找我们掌柜的有甚么事?”

 江小鹤怒犹未息说:“把他赶快找回来,我当面跟他去说,你要是不管,我可要踹门进去杀死你了?你看我手里拿著刀!”说著把刀向地下砍了几刀。

 里面的男仆赶紧吓得说:“我去!我去!江少爷你老人家别急!”

 于是屋里的男仆披上衣裳,开门出来,江小鹤又持刀向他威吓,说:“你赶紧到镖店里,无论如何也叫你们掌柜的立刻回来,不然我可要找了去,与你们掌柜的绝了!”

 男仆连声答应,随开了门在月下走去。江小鹤把街门关上,又提著刀在院中来回地走。西屋里的仆妇,北屋里的赛嫦娥却一点也没有声。

 那男仆去了半天,外面才有打门‮音声的‬,江小鹤赶紧捉刀出去开门,就见那男仆已把金甲神焦德给找了来。

 小鹤就说:“焦大哥,‮道知你‬刚才你这里出了事没?你的老婆…”

 焦德赶紧摆手说:“兄弟,你别嚷嚷!咱们到院里再说去!”

 江小鹤忿忿地提著刀,同他到了里院东屋内,男仆把灯点上,焦德就叫男仆走开,他低声:“老弟,你看我,到现在还没有睡,柜上还有四五个客人呢,都是城里大买卖的掌柜的。眼看着有一号生意,走滤州,过两天就要起镖!大概我还得亲自保著去!”

 江小鹤摆手说:“你别净顾了保镖的事,你这个老婆你得想办法。你告诉我是闹贼,其实不是贼,是你老婆的姘头。你不在家他就来,你老婆就弹琵琶招他,那个人使一条七节的梢子,刚才叫我打走了!”

 焦德一听这话,他就发了半天怔,然后摆著手说:“老弟你可千万别声张!一声张出去我金甲神的脸就没啦!这件事我也早就猜到了,本来你嫂子,那婆娘,是美人巷接出来的,还能有甚么好人!不过我也没法子,难道我还能为这么一个婆娘,把她杀了,我去打人命官司?不值得,所以才请你来住。想那人知道我虽走了,可是家里还住著朋友,他也就不敢来了!”

 江小鹤冷笑道:“那小子才不怕呢!我看你就是在家他也敢来!”

 焦德一听这脸上现出怒,说:“老弟你别生气,我有办法。”

 说时他提提袖头往外就走。

 少时,就听见北屋前的踹门声,又有开门声,接著是“吧吧”地打脸声,呜呜的女人哭声。女人哭了一会,渐渐地声音平息了,北屋的门又关上,仿佛里面甚么也没有了。

 江小鹤心中更是生气,暗道:金甲神焦德偌大的汉子,原来他怕老婆,这样的朋友我还他作甚么,我还在这住著干甚么?明天一早我就走,到福立镖店取了马匹,另找家店门去住。再等三天阆中侠,如若还没听说他回来,那我就走了,另寻有本领的人,另投名师去了。于是关上门,又生了半天气便睡去。

 次醒来天色已经不早,可是见北屋的门还关闭著,焦德大概还没起来。

 江小鹤就自己动手,把行李捆好,扛著行李,挟著钢刀,自己开了街门走了,连男仆都‮道知不‬。他气得哼哼地走出了小巷,就见东关大街上人烟比前稠密,买卖东西的人很多,原来今天是有集市的日子。

 江小鹤走进福立镖店的柜房,正见短刀杨先秦在那里,杨先泰似乎有点惊讶,问说:“你‮不么怎‬在掌柜的家里住了!”

 江小鹤只是摇头,说:“我连这儿也不住,我要走!”说时把行李和钢刀扔在地下,就要出去备马。

 杨先泰却赶上他来,说一声:“你不是要会会阆中侠吗?听说阆中侠昨天才回来了!”

 江小鹤一听这话,他就站住身,赶来回首问说:“是真的?他在哪儿住?你告诉我,我立刻就去会会他!”短刀杨先秦说出话来,他似乎又自悔失言,便对江小鹤说:“昨天,我们掌柜的嘱咐过我,不许把阆中侠回来的事‮你诉告‬!”

 江小鹤瞪眼间:“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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