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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萧干所言,确属事实。”为高强解说的,乃是其麾族之人,原辽国光禄勋、如今的大宋枢密院燕云房承旨赵良嗣:“相公,中原之民,常谓外族茹饮血,穹庐为家,逐水草而居,兄终而弟继其,与禽兽无异。若人之对禽兽者,则凡事无不可用其极,可欺瞒之,可杀戮之,可劫掠之,可凌辱之,至乎屠族灭种,亦在所不惜,且以此为赫赫之功也。殊不知,风俗虽各,人情却一,彼此皆天生之民,何以出此?是以,数千年以来,中原或强或弱,强则分隔上各部,弱则退保南方水土,终不能得而治外诸族,皆由于此,盖上各族所仰慕之首领,绝非中原之君父也。”

 高强托着腮帮子,在那里听的出神。来自现代的他,从小就有一个中华民族的概念,总以为自己对于民族观念算得上新和开明了,不料在接触到这个时代人最真实的意志之后,他才了解到,自己当初错的有多么厉害:他心目中所谓的民族平等,根本就是汉族主导下的民族平等,而在这个时代,汉族的影响力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若是想要建立起以汉族为主导的多民族共存国家,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决计不是一两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

 汉人的国家,其根本理论是由家而国,以家法治国,其发端是来自于数千年前耕耘在黄河两岸的无数大小氏族,其领袖则是一个理想地父亲形象。故而在中原历代的文章奏议之中,你可以无数次地看到臣僚将皇帝称为君父,而皇帝则将臣僚百姓称为赤子,都是这种理论的体现。但在外,这种社会的组织则全然不同,严酷的生存环境,使部落的领袖必须是一个个人能力强大,能够保护其臣民的人。而且一旦形成之后。则随即便会将其神化。采用类似于中原天命所归的理念,把其血脉相连地祖宗十八代都和普通地部民区分开来,以此巩固其统治地位。

 若是用这种观念来解读外族演变地历史,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这片中原视为蛮荒之地的辽阔土地上,其实与中原相类似地,从远古以来就经历了无数次的朝代更替。匈奴,鲜卑,突厥,契丹,每当草原上有一个民族崛起称霸,必然就伴随着一个家族的统治地位,而一旦这个家族失去统治权力,则该民族便随之衰败。概莫能外。以中原人的观点来看。则夷狄不通礼义,不守忠信,全然尚力为尊。殊不知这种看法只是及于表象而已,在外各族看来,其实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家,各族的兴替只不过是类似于中原地改朝换代而已。一旦天命有所更变,则追随新的天命所归者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在中原,这种行为就叫做顺天应人。

 当然,由于中原和外历来的频繁交往,彼此文化浸染的过程,这种规律有时候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然而其内在的运行轨迹却从未改变,简单来说,那长城外的土地根本就是一个与中原同等古老地文明国家,试问对于这样一个国家,中原人要如何去统治它?这也正是汉唐之时,汉人武功强盛如斯,却终究不能使胡人慑服归化地原因所在。

 怔了半晌,高强叹了口气,方道:“怪不得,萧干只须得我一言,便可放心地与我结盟争夺外帝位,原来他所忌者,惟有我一人而已。在我之后,无论中原是强是弱,这外终究还是他们胡人的。”他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向赵良嗣问道:“然则若是我有意反悔,他岂非一无所得?”

 赵良嗣摇头道:“相公如此说话,仍旧未通外诸族之本。胡人尚力为尊,固然不错,然而能为首领得天命之人,自须善抚其民,言而有信,处事均平方可。相公若是先与萧干有约而后又反其言,则外胡人无人再会服膺于你,充其量是权且畏服,这胡人之中,终究还是得胡人为尊。如唐时太宗号令万邦,非徒以兵威,盖唐出于胡人,能知其心,待破突厥之后,分诸部各置其地,因其风俗而治之,处事均平,能得众心,才获得胡人上天可汗之号。然而后世子孙治于中原,胡汉终究不能混一,遂使外各族渐渐离心,其治胡汉如一之策,反而徒使胡人得以跃马中原,成开门揖盗之势,及至国朝奠基,长城内外非复汉人所有,皆唐季之遗祸也!”

 “汉唐雄风,好一个汉唐雄风啊!”高强仰天大笑,原来就是这么一个汉唐雄风,无非就是一个黑社会头子打赢了几场群架,大家摆酒庆祝互相吹捧而已,其实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对他衷心钦服过。及至后世子孙连群架都打不赢了,就来缅怀前辈打架的威风,进而幻想起前辈靠打架就能打地人人心服口服的美妙场景,全然忘记

 老爸教育自己的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打架是不能解决地!

 “罢了,以我等之力,倘能恢复燕云,已是莫大之功,后代子孙能否守成,又或进而开疆拓土,则儿孙自有儿孙福矣!只是我等今恢复燕云,而其地百姓久为契丹之人,未服中原王化,此事却不可不慎。”高强所关心地,还是眼前的问题,别人的事,他可心不来。

 赵良嗣笑道:“相公能有此心,便不愁燕人不附,只须谨记一节,辽人重燕,待燕人甚厚,我大宋若要令燕民服膺,亦须待燕人如辽人一般,则大事定矣。”

 高强连连点头,赵良嗣地这几句提醒可不是随口说说,没几天就要割易应朔四州,对于那里早已约定降顺南朝的燕民如何处置,不但关系到自己以往地承诺、这四州的安定。更关系到大宋在燕民心中的第一印象,怎容有丝毫疏忽?

 “既是如此,赵承旨,这四州之民多有先约内附者,务须一一安抚,使其尽数悦服。让燕云余下的百姓看看。辽政不修,我大宋才是他们应该归附的对象。”

 赵良嗣自然大声应诺,他主掌燕云房。对燕地豪杰和官属的拉拢本是他分内之事。自来已计议周详。才有这般底气:“相公放心。易州高氏。州刘氏,皆当地大族,两族皆已相约内附,万无一失。”

 数功夫,转瞬即逝,这一便是五月望。高强跨上照夜狮子马,将带一应官属。常胜军都统制种师道在旁为伴,韩世忠背嵬马军前呼后拥,甲叶锵锵。大军两万余过了雄州,直向白沟馆而来。

 到了界河边。此处原有无数植柳,中间只留一条通路,只可容单骑通过。乃是供两国使人往来之用。如今大军将要来往,这条道路势必要拓宽,这任务就交给了雄州知州和铣。早在一月前约定期时。和铣就开始动手,将两旁种植了近百年地柳树砍倒一片,又用土石把塘水泽填平填实。了一条大道出来,方便大军行走。

 此时这白沟河畔热闹非常,用一句后世无数国人耳能详地话来形容,那就是左一层,右一层,左一层,右一层…错了,错了,应该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一条白沟河甚是清浅,看上去不过齐深,宽也只有几丈,两边却是景象迥异,大宋这边吹吹打打,百姓夹道而观,对着大宋兵马指指点点,叫好声不绝于耳,盖因常胜军移屯河间等府以来军纪甚严,与民间买卖公平,甚得当地民心。不过这种热情和现代战争片中爹娘送子上战场的热烈场面相去甚远,毕竟军队的质不同,这时代地军队和平民从根本上是处于对立面,乃是国之爪牙,用于统御百姓地工具,军纪再好也不过是约束较好地爪牙而已,倘使军纪一坏,那就**地成了百姓地祸害了。

 饶是如此,到了两国之间,老百姓这彼我之分还是明白地,你再看对面,那里亦是兵甲重重,辽兵的铁甲在阳光下同样耀眼,只是和大宋的甲光比起来,好似就黯淡了许多,单看光鲜程度,宋兵绝对占了上风,况且宋兵的军服均为绯,阳光下煞是鲜亮,大宋的老百姓见此情景,自然个个杆笔直,大声叫好。

 高强打望远镜看了看对面,只见大旗下立着两员将,俱是眉头深锁,左首边耶律大石,右首边萧干,余外将佐数十员,雁别翅排开,其后甲兵一层层一列列,若是不知兵事之人,一眼望去还真不知多少,‮来起看‬和高强这里的兵将也不相上下…实则根据高强地情报,对面的辽兵顶多两万人,自己身边单单背嵬一军就有此数,还不计右军和后军。

 当下催马向前,一匹白马得得小跑,倏忽穿过白沟河上大道,正是高强当先过界。待马蹄踏上燕云之土,见对面地耶律大石等人将要上来,高强却不理睬,片腿跳下马来,伸手抓起一把土,复又跳上马鞍,将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向身后官兵扬声高叫道:“大宋将士,燕云之土!”

 百年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大宋的官兵踏上燕京的土地,对于从建国之初就深怀燕云之痛地宋人来说,这一刻当真令人百感集。只见高强将那手向空中一撒,任凭土屑随风落在自己头顶和身上,众将士则齐声高呼燕云,将手中兵器向半空高举,金铁之声响彻四野。

 气势这东西,有道是此消彼长,宋军士气高涨,辽军就相形失了。耶律大石心中自是不忿,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好强自按捺,催马上前,待高强作秀完毕,方在马上抱拳为礼:“高相公,去岁汴梁一别,不觉经年矣,得见相公风采依然,不使人顿忘相公之言语。”

 高强自然晓得他话

 ,说得是自己当曾说无意坏盟,如今却勒割四尔反尔叫人齿冷。不过高强却不认为自己说过不要燕云寸土地话语,当虽然多用隐语。却分明说及于此。耶律大石此举无非是出出气而已。当下也不来理睬,却端起了脸,对耶律大石抱拳道:“两国之间,不叙私情,须待异方可。本相今受我家天子朝旨,依约前来割州、易州土地百姓,倘若贵使便是接引之人。烦请领路。”

 耶律大石吃了这个瘪。瞥见身旁的萧干默默无语。也晓得自己孟。他却不是接引之人,当下将全权负责此次割事务地权知南面枢密院事左企弓引荐上来。

 高强听左企弓报了姓名。一面也报上自己地官衔姓名。一面心里却想起这左企弓在历史上留下地足迹来。此人在辽有名臣之号。不过人品却烂的可以,当金兵入燕时他奉表请降,这也罢了。待得金兵北回,将燕京还南朝之时,当时是将燕京富民尽数掳掠北去,此人全家都在其中。本当是深怀国仇家恨的,结果此人居然向阿骨打献上一首诗。‮么什说‬“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金人一般。叫阿骨打不可依约将燕京转给南朝大宋。那一副奴才面孔着实叫人齿冷。

 心中虽然鄙夷,这时却不好显在脸上,高强便与左企弓并马而行。往州徐徐行去,身后宋兵和辽兵并肩而行,标准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一路行来。高强便望见田野荒芜。村墟寥落,百姓面上多有菜,不由得叹息道:“某在汴京时。常听人说起北地连年岁凶,百姓艰食,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身旁就是燕京地大吏,高强这等话本是揭人家地疮疤,官场中以此为大忌,不过高强既然鄙薄这左企弓地人品,好歹要找机会刺一刺他。

 左企弓听了心中自然不悦,干咳一声道:“闻听数载之前,大宋亦有旱情,江淮一带赤地千里,我燕地虽连岁歉收,谅还不至于此。”

 高强侧头看了看他,微微笑道:“那年大旱,却是艰难,全仗我朝君臣吏僚同心并力,以时赈济,虽灾情最甚之处,斗米不过百钱,故而灾民得以全活者甚众,却不知如今燕地粮价几何?”高强这一问乃是明知故问,现今在燕地,粮价根本就不是用钱来计算,而是用绢帛,没钱买粮地百姓或者易子相食,或者铤而走险,到处都是危机四伏。

 左企弓亦是官场老手,怎听不出高强这话语中地隐意?无奈自己这边天时不利,强辩只能自取其辱而已,只好打个哈哈,闭口不言。

 自此到州,不过九十里,虽然按辔缓行,一也就到了。当下高强直入州府衙,与左企弓验过文书,办了交接事务,有那些吏僚家不在本州的,卸了职司便要离去,大众不免依依惜别,挥泪伤情,不必细表。

 待割事毕,自有大宋文吏接管,本州知州亦已委任,依着大宋新辟州县多用武臣的惯例,高强就承制,命常胜军右军统制刘琦为权知州事,后军统制关胜为权知易州事,待二州定之后,朝廷自然有循吏官前来赴任,不在话下。

 新府衙建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出榜安民,依照高强向赵地奏议,凡新附州郡,一律免除赋税三年,嗣后则悉依辽赋不变,至于中原所行地榷盐榷茶诸法,则一律暂不行于燕地。要知大宋商品经济发达,远胜北地各族,燕地虽然是辽国最发达地地区,这方面和中原也还是有较大差距,一旦将这些通商之法统统用上来,与落后的商品经济不相适应,势必造成经济地萧条,进而影响政治的稳定。

 刘琦与关胜到州之后,便即分遣各部下乡进坊,晓谕各处居民本州已入大宋封疆,一面阐明各项政务,一面将预备好的赈济粮米发放到各县各村坊。此二州与大宋接壤,民间的日常交往便甚为频繁,其百姓对于宋事知之甚多,再加上数年来从不间断的统战工作,大宋官吏所到之处皆有当地豪民接应引导,有的甚至当场就被宋官任命为书吏、衙前等等吏职,俾可收其理民之效。

 当然,在事先收买地燕民之中,亦有些高端货,譬如现在站在高强面前的这一位。此人年纪三十许,面如冠玉,气度沉凝,论风度比那雅量著称地刘琦也不差到哪里去,自报姓名乃是本州大族刘姓子,名唤刘晏便是。

 “草民身为汉人,自当赞襄大宋收复本州,今州方入大宋,草民情愿自效军前,并乡里八百人,尽皆赤心为国,伏请相公收纳为感。”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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