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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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劲节被福伯硬拖着去上衙门拜谢,人家一句公事忙就把他扔厅里不管了。左也等不来,右也等不至,他风劲节是个安心等人的主吗?脸上那不耐烦的表情,自是毫无掩饰地表
出来了。
福伯恐他站起来拂袖而去,忙掏了点小钱,
给厅里唯一一个服侍的仆役,请他去看看大人还要忙多久。
奈何风劲节的耐心却似已告尽,终是说一句“即然他很忙,咱们下次再来就是。”便起身要走。
福伯心知,这回他要走成了,便再没下次了。急忙上去死死拖住不放,心里犹在庆幸,幸好,这厅里头没别人了,否则这拉拉扯扯的,实在让人看足笑话。
他哪里知道,有个恶作剧的大孩子,躲在后堂,怀里端了一大盘的瓜子,一边磕,一边偷眼瞧热闹呢。
他道知不,风劲节却一清二楚。他也是自小练武的,耳目之灵,自是远胜旁人,不止听得后堂有呼吸之声,连吃瓜子音声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头气结,却又不好当堂说出来,只是想走,偏是福伯拉扯着不放。纠
之时,他听到那后堂的人悄悄溜走音声的,不多时又听到厅外有脚步声迅疾而来。
他料是卢东篱来了,心头气怒之下,便有意说了一番话出来。
这话旁人听了,或许以为他胆大包在,又或以为他见识非凡,但对他来说,不过是
愤罢了。因怕福伯唠叨,他不好谩骂,只得故意说出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道知他,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最清廉耿介的官员,在骨子里还是有一种高于普通百姓的骄傲的。所谓一方父母,所谓代天子牧万民。就算是清官,也依然把自己放在牧羊人的位置上,俯视着苍生。
他们可以接受百姓们大骂贪官,可以允许百姓们叹息朝政**,可以任凭百姓们愤恨世无清官,但他们很难忍受,百姓们把官员看做和厨师裁
一类的人,把为官,看成任何一种简单平凡的职业,把他们牧守一方的行为,看成是最普通的份内事。
这些儒生士大夫们骨子里的骄傲,骨子里对百姓的轻视,使他们听到这样的话,必然会愤怒。
风劲节有心说这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
怒那个把他白天放掉的家伙,瞧瞧这位大清官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话倒真是气得人个一涨红了脸冲进来。可惜那个大男孩话也来不及说一声,厅外就有人朗声笑语,徐步而入。
因为等得太久,厅内烛光将黯,风劲节抬眸处,见那人一袭青衣,素淡从容地自那满天星月光华之处走来,出奇年轻的面容,出奇舒朗的笑意,还有那出奇温和宁定的眼神,他不觉怔了一怔,那人已在面前长长一揖:“先生久等了。”
卢东篱一走进厅门,就看到了风劲节。
足足一个时辰的等待,厅中烛影已黯,然而那一袭耀目的白衣,却在这一片黯淡中,夺人眼目。当世少年公子,多喜白衣,却很少有人,能把一身式样简洁的白衣,穿得这般洒
自在,仿佛天地之间,便只有他,才配得起这一片高洁的白。
满厅灯光黯然,可那人眉眼舒朗,自自然透出的一股自在从容,却是跃然眼底。
卢东篱不觉长长一揖,不似县令待属民,而只是对有识之士发自内心真诚的敬重,恳切地道:“先生久等了。”
对面的风劲节似是愣了一下,才本能地还了一礼。
卢东篱不以官员自称,只道:“东篱忙于公务,怠慢了先生。先生请上座,容我致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劲节此时也约略猜出这一场等待,只怕这位清天大老爷并不知情,反是和另外那个大孩子有关系,回思刚才的做为,倒觉过于小气,正要也说几句客气话,却不料那个大男孩跑到客席上,把上首的椅子往下移了几步,再把手一引,皮笑
不笑地说:“风公子,请上座。”
这一举动,先是把福伯吓了一跳,心里就叫起糟来了。
本来那宾主的椅子是左右并对的,正应了分庭抗礼之说,而被卢东觉这么一拉,客席的椅子就拉到下首来了。
其实卢东觉的这种做法,以礼法而言,倒也没什么错。
这个时代的人,最重尊卑齿序,宾客相对,犹其讲究。
官小的在官大的面前,一定会坐下首,辈份低的在辈份高的人面前,肯定要坐旁位。
一般百姓在官员面前,根本是连坐都不敢的,而以风劲节所受卢东篱之恩义,别说是坐了,便是跪下来,把头磕破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森严的礼法规矩之中,若是上位者不拘礼法,人家说他礼贤下士,若是下位者不理会礼法,旁人就该说他不知礼不懂事了。
卢东觉不过是要以这个完全合乎礼法规则的动作,来提醒风劲节,他一个商人,普通百生的身分是远远比科举出身一方县令卢东篱要低微卑
上许多的。
但是跟随了风劲节多年的福伯心里自然清楚,自家这位主子,从来就不是那种知礼懂事的主。
他愿意时,天大的道理能说出一套又一套来,但在骨子里,他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人。相反,他任
妄为到了极点,偏偏他又能用无数的道理,来为他自己的任
做解释
闹趁意了,旁人还被他糊弄得晕头转向,佩服他大义
这次的死牢风波,他抛了无数金银,费了无尽周折,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肯受刘铭的威胁,不过是他骨子里那股子任
发作,宁愿花十倍的银子,百倍的功夫,也不肯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就这么人个一,你敢这样当面羞辱他,真料不到他会做么什出事了?
这一瞬间,福伯脸色发白,而卢东篱眉头一皱,正要斥喝卢东觉,却听耳旁一声长笑,风劲节面带笑容,眼底却分明有着抹不去傲意:“卢大人,世间只有死罪之风劲节,却无旁坐之风劲节。”
福伯松口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子爷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居然没有发作,只不过表了一下态。
他觉得风劲节已是很客气了,卢东觉却觉气闷,暗自咬牙切齿,好个狂生,真个狂得没边了。
这满是傲骨的一句话,听得卢东篱先是一怔,后却一笑。他也不道歉,也不呵斥卢东觉把椅子放回原位,只是上前一步,一探手,竟是不避形迹,牵起了风劲节的手。
风劲节又是一愣,才见卢东篱笑意从容:“今夜月明风高,先生雅人,可愿与东篱执手同游,畅论天下,以抒
臆。”
风劲节深深看他一眼,不觉也是一笑,这个县官,倒真是个难得有趣的人物了。
他也不推辞多语,便随卢东篱同行而出。
独留福伯和卢东觉一起站在厅里发呆。
福伯望着外头,眼都有些直,这位县太爷真是个好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这么尴尬的情况,他解围的法子,也这么自然。不过,今天公子,也真是好说话得很啊。他平时虽然宾客盈门,朋友数不清,但也不过一起说笑喝酒,除了身边美丽的侍女丫头,很少与人这般亲近的。看样子公子的任
也只是表面,心里必然还是很感激卢大人的恩义的。
老仆人满心欣慰地连连点头。
而卢家的小公子,已经气是暗自磨牙了。
风劲节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充其量是个很有钱,长得很俊俏的乡下土财主罢了,用得着大表哥对他这么客气,诸多容让吗?
心里真想跳起来,冲过去指着那土财主的鼻子骂几句,又想起大表哥刚才出厅前恶狠狠瞪过来的警告眼神,只得忍气
声地在厅里直瞪眼。
一老一少,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站在厅里,向外望去。
厅外漫天星月光华下,二人一青衫,一白袍,青衫洒
,白袍飘逸,这般共行于月下,竟是美得直可入画。
也道知不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有阵阵温柔的夜风,把那清朗的笑声,时断时续,传入耳中。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风劲节与卢东篱的故事,被人谱做传奇时,当后世史书,民间话本中人们称他们为知己之
时,有关这一夜,便有了许许多多的猜测与传颂。
有人说他们这一夜,诗词唱合,彼此都佩服对方惊世之才,有人说,他们这一夜,共论天下大势,同商兴国之道,彼此为对方的见解
襟所倾倒。有人说,这一夜之后,他们心
相投,志向相和,相约为天下苍生抛头颅洒热血,就此结为生死之
,永世不弃。
然而,在当时,在那个有着温柔夜风,美丽星月的夜晚,风劲节的上门拜该,是被老仆相
,心不甘情不愿的,卢东篱的出面接待,是因为小表弟的恶作剧,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
他们初次相会共行月下的佳话,不过是卢东篱因觉得场面难堪,就算再把椅子搬回去,也不好看,便临时想出的法子。
那一夜,他们其实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多闲话。
不过,双方都是聪明人,闻闲话,而知其人。都知道对方有才华有见识有本领的人,但也同样清楚,双方的志向,理想,为人处事的方法,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而在那一夜之后,卢东篱和风劲节很久,很久没有再见面。
双方都忙得很。卢东篱忙着处理完刘铭上任大半年,积
下的所有公事,积案之后,自己手头还有很多任上的公事,忙完了职责内最基本的事,还有很多可做可不做,但做了对百姓来说总有好处的事要去做。
卢东篱忙着公事,风劲节当然在忙,他忙着吃喝玩乐,而且忙得不亦乐乎。
自他放出来之后,所有的朋友纷纷来贺,他产业下的伙计佃户,人人来到府里道喜,就是县里的闲汉贫户,图个赏钱,也多来道贺。
风府之外,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风府之内,宴席
水,
水宴度竟是无有终了。
风劲节忙着饮美酒,食佳肴,赏佳人之歌舞,享红袖之温柔。闲时与友人痛饮狂歌,作诗画画,再听着一众清客闲汉,人人叫好,把他的诗文图画,捧得如同天高。
又或与二三朋友结伴,却带上十余侍儿,几十从仆,浩浩
,游山玩水,尽情享乐。
他的人生多姿多彩,享受至极,至于那个把他救出监牢,又在为全县百姓奔忙的卢东篱卢大老爷,处是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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