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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参合庄
 碧绿碧绿的一排老桑树,几乎遮尽了那座山庄的大门,不走近简直都看不出这里还有个庄子。深密的碧树之间,掩映着一道土墙。那土墙看似简陋,却极为厚实,砺砺的足有两尺来厚。这道土墙也长,为绿树掩映着,竟一眼望不到头儿——真不知这里究竟是个多大的庄园。

 李承乾、张师政、杜荷等人连同魏王府的李泰与瞿长史一干人等,追随着那名黄衫客,一路疾赶,跑了不下十余里路,一直就追到了这里。

 远远地只见那黄衫客骑着偷来的马,一晃眼,就循迹进了这所山庄。

 李承乾等紧随其后追来。他们一路从平原跑进了山谷,进了山谷,就只见小路崎岖,树木茂盛,没承想会见到这么大个庄子,不由都吃了一惊。却见那碧树下面,土墙正中,正耸立着两扇朱漆大门。那门上的朱漆也有些落了,斑驳之余却不改威势。上面钉的铜钉略显暗淡,两边的土墙也干巴焦黄,可这庄子的气势竟似不逊于长安城中那巍然耸立的宫。李承乾不由一愣,一时摸不着头脑。

 连瞿长史都不由惊诧道:“这是什么地方?”

 ——看来连他这个老长安也不知晓渭水附近居然还有这样个去处。

 猛可里,只见那两扇大门咿咿呀呀地打了开来。众人正惊疑不定间,却见是个蓬头小儿打开了那大门。

 他往外探了探头,就冲里面嚷道:“爷爷,好多的人!”

 却听里面咳声道:“都是些什么人?”

 那蓬头小儿站在门槛内,正守住两扇门的中央,极有气势地双手叉,冲李承乾等人喝问道:“爷爷问了,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别说李承乾贵为太子,就是瞿长史、杜荷等人又何曾受过别人这等语气?可见对方还是个小孩儿,总不好对他发怒。只听杜荷干笑了一声:“我们是来抓贼的。”那小孩儿就又冲里面嚷道:“他说他们是抓贼的。”

 却听里面那个苍老‮音声的‬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你问问他们,是想抓窃钩的,还是想抓窃国的?”

 小孩儿愣了愣,想来这段话太绕,他一时学不上来。

 瞿长史却已感到这爷孙俩大有来头。却听李承乾暴躁道:“跟个老不死的和一个小破孩儿闲嗑什么牙?还不给我搜!”

 他一语既出,他手下人等早已疾冲了进去。

 那小孩儿拦他们不住,只好冲他们身后叫道:“喂,你们别冲,小心爷爷发了脾气,到时冲进去容易,再想出来就没那么便宜了。”

 瞿长史只觉得这地方说不出的古怪,才待阻拦,‮到想没‬李泰也好奇心起,眼见李承乾的手下已冲进去了好几十人,一摆手,竟止住了瞿长史开口阻拦之意。

 ——因为事起仓促,那黄衫客居然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一出手就掠走了宝马、快刀与美人,李承乾等一怒之下,跨上马就疾追了过来。

 他带去渭水之滨的属下虽多,却‮是不也‬个个有马,有马的也不能个个都是好马,所以这时跟上来的随从也不过数十骑,其余没马的家丁早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李承乾他们跑得又快,这时他其余的属下就是想找他们也找不到了。

 李承乾这边的人马多,除了他,还有汉王元昌、杜荷、赵节、封师进与张师政等人,另外加上几十名贴身骑马护卫。

 李泰这边的人就少了许多,除了他与瞿长史,只跟来了六个他贴身的高手。这时他不下令,那六个人也就伫马紧贴在他身后立着。瞿长史心思细密多疑,那边的杜荷也为人深沉。这时‮人个两‬心中都惊疑不定,只担心那抢刀抢马的黄衫客是对方布下的疑局,做好饵好引己方踏进陷阱的。他们一时各怀心思,两边竟都不再出声。

 可等了好‮儿会一‬,李承乾奔进去的属下人等如石沉大海般,全无消息。瞿长史一挥手,早有个跟着他的贴身护卫悄悄地一调马头,退‮去出了‬。想来是瞿长史见这地方多有古怪,生怕有什么闪失,叫那护卫出去急调救兵以备不测的。

 ‮到想没‬又等了好一时,刚才冲进去的护卫仍然全无反应。

 照说,就是受困或者遇险,多少也该发出点声响才是,哪有这般泥牛入海似的,一下消失个无影无踪?这时,不只瞿长史心焦,连李承乾也‮住不忍‬心里有点发起来。

 还是杜荷见机,低声道:“太子,这地方古怪,说不好还有埋伏,咱们还是暂先退避为妙。等回过头,调集来人马,再找他们算账不迟。”

 依李承乾的脾气,怎肯就此退缩?但眼见身边跟着的几十骑护卫都已冲了进去,这时旁边剩下的统共不过二十人,不由也有些心下打鼓。他环目四顾,情知杜荷、赵节都是文官,明显不中用,可倚仗的不过封师进、张师政几人。可连封师进、张师政都是一脸怔忡的忧虑之

 他这里打着后退的主意,却见瞿长史适才遣回去报信的那名护卫已转了回来。瞿长史与他低语了几句,面色一时变得有些怪异。杜荷与瞿长史此时互看对方神色,哪怕东宫与魏王府一向不合,却也看出今之事虽说蹊跷,只怕并非对方诡计,不由起了几分同仇敌忾之心。

 杜荷因李承乾还犹疑不定,知道他好面子,索望向魏王这面,对瞿长史说道:“瞿兄,我看这里说不出的诡异,咱们奉上命守护两位皇子,自当以两位皇子安危为重,还是先撤了吧。”

 没想瞿长史却摇了摇头。杜荷一愣,不知老成持重如瞿长史,这时怎么也不同意撤退?

 只听瞿长史道:“退不回去了。”说着,他一指刚才派回去求援的那名护卫,摇头道,“林护卫为人机警,敏于记忆,可以说是难得的人才。我刚才派他回去报个信,好叫些人跟来,没想他骑马飞奔了好一刻,只觉得岔路无数,每一条都像跟来时的一样,可每一条又都不一样。这不,跑了这半天,又转了回来。

 “我看这山谷的布置大非寻常,只怕是个阵图,还是高手布置的阵图。咱们轻易回去,只怕更增危险。如今,这庄子,咱们是不想进也得进了;这庄子的主人,咱们是不想见也得见了。”

 魏王行事一向谋定而动,没想今却会碰到如此尴尬的书面,一时不由沉。可李承乾却为眼前的诡异局面发起豪气,大笑道:“那好,咱们不正要抓那个偷了我宝马、快刀、美人儿的人?我倒要看看,凭咱们这些人,他们倒能奈得我何?”

 说着,他就想要冲入。杜荷连忙伸手拦住。他为人极知轻重,这时,不知这庄子主人底细深浅,一时变得温和起来,却听他对那蓬头小儿抱拳道:“小兄弟,却不知贵庄主人贵姓?我们仓促而来,未曾备礼,不知可得一晤?”

 那小儿笑嘻嘻地道:“你说话文绉绉的,我也听不太懂,等我问爷爷来。”说着,他扯起嗓子就向后面喊了一声,“爷爷,他们说要见你。”

 却听里面那年老长者咳了一声道:“见就见,但你叫他们下了马,把马留在门外,别让那些马儿踏坏了我才种的蜀葵。”

 李承乾等人面面相觑了下,留下了五六人看马,其余,李承乾、李元昌,连封师进、张师政、赵节、杜荷,以及魏王与瞿长史,还有十数名手下,只好徒步进了那扇大门。

 一进门,就见门内还有个方场。方场四周,俱是厚实实的高达两丈的土墙。这方场,分明仿佛内城制式。而这建制,分明是为了战斗所用。若逢战时,可以开门放入部分敌人,然后急急关门,瓮中捉鳖,那里四周高墙之上,箭如雨下,正是极好的克敌场所。

 几人中,封师进是带过兵马的,一见之下,不由心惊。

 他游目四顾,只见那方场四周的土墙上,并看不到有门。也不知适才那数十骑却是陷落到哪里去了。方场里面寸草不生,都是夯实的土地,空空如也。他方自思量,却听得身后大门吱呀一声。他一回头,只见那两扇大门已经关了。封师进不由变,叫了声:“太子小心!”

 说着,他疾望向四周土墙之上,生怕上面一时要涌出些弓箭手,那时可就糟了。

 却听一阵“噼噼啪啪”‮音声的‬响起,却是那蓬头小儿在那儿拍手大乐。只听他笑道:“我在老家,常听人说道唐廷的人物有多么威武,今我算是见着了。爷爷还常说我胆小,今,可真见着了比我更胆小的,关个门也会吓成这样。”

 说着,他蹦蹦跳跳地走向前面,身后,封师进与张师政紧跟其后,把他死死看着。却见他直朝面那道土墙走去,及到了,伸手在那墙上一摸,也不知摸到了什么,只听得一阵咯吱咯吱‮音声的‬,然后,地上忽掀起好大一块木板,出底下的一个地道。

 那地道甚是宽阔,足容车马。只听魏王笑道:“小兄弟,却不知‮么什为‬你们这里都不设门,而要走地道?我一向以为,地道都是专为鸣狗盗之徒预备的。”

 却听那小儿笑道:“不过是看来的什么人,就走什么路罢了。我们平时哪走这个?爷爷都是带着我直接从墙上跃过去的。以爷爷那样的人物,还要门做什么。这地道不过是当年战时,防备着爷爷不在时,有宵小来临,那时,就算他们进了地道,放水一淹,保证一个都逃不出的。”

 他口里谈笑自若地说来,却也说得一众人等个个心惊,不知这庄主该是何等样的人物。

 瞿长史此时却走在陈淇身边——原来,追来的诸人中,除了太子与魏王两班人马,陈淇为自己爱刀被抢,痛忿之下,也一起追了来。

 这时见到那地道,他一时面色大变。

 瞿长史本是擅于察言观之人,又兼知陈淇出身柳叶军,是多少大风大经历过来的,阅历极多,不由问道:“陈兄…”

 不待他问,陈淇已‮住不忍‬幡然变,口里不自主地喃喃道:“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参合庄?”

 瞿长史还待再问,那地道却不长,不过数丈,众人钻过那厚实的土墙,已走了出来。出来后,猛见眼前一亮,只见四周苍松翠柏,棵棵可合抱。那苍松翠柏间夹着一条甬道,那甬道阔达丈余,甬道尽头,却现出好一座阔大的土房。

 众人只怕任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土垒的房子。那土房开间足有七间之阔,上面歇山建顶,四周柱可合围,石础厚重。那格局,竟分明是宫苑气派。只不过,这土房四壁焦黄,再无彩饰。而房顶的梁木,亦未彩绘,直接罩以黑瓦。这屋子盖得,当真朴拙已极,却又大方已极。

 瞿长史却是此时才想到,此处,与自己适才处身的大门外,中间相隔如此之远,且还隔着厚厚的内墙。里面那老者,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沉稳如黄钟大吕,仿佛跟人当面说话一般。这份修为,已着实可怖。

 他一惊之下,不由向陈淇急切问道:“陈兄,你到底看出了什么?这庄主人是谁?还望实告,也叫小弟好有些准备。”

 却见陈淇微苦笑:“不必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庄子的主人,该是就算当今天子,也会为之头疼的人物。你再怎么准备,都已不必了。”

 前面那小儿已蹦蹦跳跳地穿过甬道,蹦上了台阶。到了大门口,他喊了一声:“爷爷,他们来了。”

 到了此时,众人就是硬着头皮,也只能跟上了,何况人人心中已被动起无限好奇。一时,封师进与张师政打头,杜荷、赵节随扈,瞿长史与众侍卫殿后,簇拥着太子与魏王、汉王,走进了那屋。

 一进屋,人人‮住不忍‬都倒了一口冷气:却见那大屋之中,布置得文彩辉煌。四壁之上,几乎挂满了花纹密的挂毯,地上厚厚地铺着红锦绣毡,与屋外的朴素之态全不相同。可细看之下,却见屋内并没有糊顶,从大的梁木上,直接悬挂下一大盏一大盏的羊角灯。屋内深处,放了好大一张原木案。那案子只是地被剖裁成形,纹理尽现,案后有一人席地而坐,他坐在一张虎皮毯上,身后的背壁上,装饰的都是凶猛的野牛头,长达丈二的大戟之类。

 案后坐的是个老人,那小儿一蹦就蹦到那老人身边,笑叫道:“爷爷,你一向光说中土大唐如何热闹,如何好玩。我跟你来了后,却连着几天,只呆在这空庄子里,什么人也见不到,只道你是骗我的,没想今天就来了这么多人,也当真热闹好玩了。”

 那老人含笑听着,一双虎目向下望来,不怒自威,一下就看得才进屋的人等个个只觉自己像矮了半头。只听那老人问道:“来者何人?”

 杜荷才待考虑要不要实说,却听张师政为震于那老者气势,有意要显显己方威风,口答道:“是当今太子殿下与汉王、魏王两位藩王。何处草民,见了还不跪?”

 那老人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李家的两个小儿来了。”说着,他望向李承乾道:“你父亲这一向可好?”

 李承乾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自幼以来,所遇之人,对他无不礼遇有加,更别提提到他的父皇时,真还从未碰到敢如此蔑视自己,甚至礼数间还似要与父皇分庭抗礼的人。但震于那老人威势,却一句痛叱的话也说不出。那老人拿眼把他们扫了一遍,才一肃手,简洁地道:“坐!”

 他那张大案之下,东西两侧,原还有几张小案。案后也是锦茵绣褥,铺陈得极为华丽。那老人不怒自威,虽说口气听起来像是命令,李承乾与李泰等人一时也觉推拒不得,只有依命坐了。

 他们一共坐了四桌,左边上首是李承乾,下首李泰。右边上首李元昌,下首却只有‮人个一‬,那是柳叶军的陈淇。

 却听那老人吩咐道:“狸儿,拿酒来。”

 那叫狸儿的小童就奔进后面,一时,一大盘一大盘,一大瓮一大瓮的就搬出斗酒彘肩来。那菜肴烹制得甚是放,整大条整大条的桂皮,整大片整大片的丁香叶,还有连李泰等也辨认不出的香料,就垫衬在下面,越感觉香气扑鼻,浓烈异常。连饮酒的酒器也都大得惊人,竟是偌大偌大的一个个海石碗。

 那老人已端起好大一个金杯,冲下面无声地让了让酒,自饮了一大口,方才问道:“你们所来何事?”

 李承乾眼见他威雄至此,心中已老大不服。他顶着天字第一号的父亲,除了父亲,又怕过谁来?岂甘平白忍受一个老人的颐指气使。只听他冷哼了一声道:“抓贼来的!”

 “什么贼?”

 “抢了我宝马、快刀、名姬的小贼。”

 那老人盯了他有一刻,忽放声大笑,笑过后道:“原来是抢的!那又怎么叫做贼?你现今的一切,难不成不也是你父亲当年抢过来的?难不成你管他也叫做小贼?

 “他抢的可比现今谁抢的都多,抢了窦建德,抢了杜伏威,抢了王世充不说…如果所传不虚,据说他后来还抢了他自己的哥哥弟弟,甚至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你们开口闭口,倒喊起捉贼来了?”

 他这段话大是忤逆,底下人等听了已人人变。只有陈淇像不出所料地微笑摇头。紧接着,那老人侧目望向李泰,眼神睥睨,口里轻视已极地道:“你就是魏王?那个传说中李世民嫡子中行二的李泰?这排行却与李世民相同了。”

 未等魏王答言,已听他接着道:“难道你此时心中,不是也正想效仿你父亲当年行径,把这东宫之位,乃至整个天下,都抢到怀里来?”

 这话可问得人人失惊。要知李承乾与李泰心中虽为此事芥蒂久,但还从没有人敢当他们面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过。

 李泰怔了怔方才答道:“老丈所言,小王一概不懂。小王只知道,好像是老丈手下,适才将我打算送与王兄的宝马、快刀、名姬,一概掳了来。就算那抢夺之事也算得上豪雄,可老丈这番巧辩,其文过饰非处,却足以令人齿寒。”

 那老人很觉有趣地看了他‮儿会一‬,方才撇嘴一笑:“敢做不敢当,谁说你像你父亲的?原来不过是一诡诈小儿罢了。”说着他望向李承乾,“你却怎么说?”

 李承乾已经暴怒道:“快快出我的手下!还有我的宝马、快刀、美人儿,否则别看你老,我就杀了你这个老杀才,再烧了你的庄子,看你到时还有什么好强嘴!”

 那老人不由大笑道:“这个倒是有些气的。不过,暴躁鲁莽,不足为训。可笑啊可笑!可笑李世民一世英豪,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当真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吗?”

 李承乾已经怒道:“你还是不?”

 那老人似全不在意他的怒气,转过头对那小童吩咐道:“去给我把棠棣找来,我要问问他,可是他淘气,把人家的什么马儿啊,刀子啊,还有美人儿啊都给抢了过来?”

 那狸儿笑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不‮儿会一‬,就听得堂外脚步笃笃,竟走进了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来。众人拿眼一望,可不就是刚才抢马的黄衫客?

 ——这个黄衫客他们适才已追了一路,却也被他嘲笑了一路,可恨仗着骑术了得,竟一直未能追得他上,这时就算化作了灰他们也认得。

 一见他进来,李承乾‮住不忍‬就一跳而起,怒得面红耳赤:“我的刀、马与美人呢?”那黄衫客却一改一路上调笑他们的豪,全不理会李承乾,竟极恭谨地朝上面行了个礼。

 上座的老人笑道:“罢了。可是你淘气,真抢了他们的东西?”

 那黄衫客脸上微笑意:“回陛下,正是。”

 他声调清朗,声音也并不如何大,可这短短一句,却也震得众人耳中一阵轰响:陛下?那老者究竟是何人,当今天子在位,他竟敢在这大唐境内,自居陛下?

 众人适才为自己安危,屡屡隐忍,这下干涉到国之大体,却不能不有所表示了。却见封师进已一跃而起,以手按刀道:“你‮么什说‬?”

 那黄衫客转过脸来,神色冷冷地道:“我自答陛下的话,关你何事?”却听张师政在旁边大笑道:“可笑啊可笑,当真夜郎自大!不知哪里的乡巴佬儿,闭门自高,竟敢叫人称呼自己为陛下…唔!”

 他一语未完,却发出了一声“唔”‮音声的‬。众人看时,却是一个牛蹄从那老人座上飞了出来,这时正打在张师政嘴里。那牛蹄来势之疾,让他都不容略有闪避。那老人这一下手劲极大,那牛蹄子紧紧地镶进张师政口里,一时竟吐它不出,好容易吐出,上面却带下了两颗门牙。

 座中之人不由人人变,不只李承乾手下,连上魏王府下的几名护卫,已‮住不忍‬人人按刀地跳了出来。那黄衫客也就一跃而起。眼看一触即发,那老人忽摊开双手,两只大袖从两侧垂下。他一脸虬髯,头上斑白之发无风自动,口效龙,竟自朗起来。

 他这一声长,直听得人人变。那一声长当真如龙游大野,虎啸百川,不用出手,已惊得在座之人个个惊惧。更可怕的是,人人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刀随着那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动起来。李承乾手下侍卫与魏王府的贴身护卫个个‮住不忍‬全力去捏住手里的那把刀,可那刀越颤越凶,合着那长声,直到最后,竟震得裂了虎口,断了佩带,一把把锵然地跌落下来。

 只听那老人这时长方止,大笑道:“老夫避隐中土久,没想这次跨海横来,原来已没人知得老朽威名了!”满座之中,唯有李承乾还不改悍烈,怒道:“你到底还是不。你快快还了我的刀、马与美人,然后再自杀谢罪,到时我就放过你这一整个庄子。”

 却听那老者已震怒大笑道:“什么?你爹抢的天下难不成交给谁了吗?今我不只不那什么马啊刀啊美人,我还要连你们也一起扣下来,等李世民绝了嗣,让他再来跟我说话。”

 李承乾方待怒叫,却见那老人一拍案,面前那斗大的金杯已一跳而起,连带着满满的一杯酒,就向李承乾面门上飞扑过来。

 旁边封师进救主心切,口里大喝了一声,拔刀一击,正砍在那飞袭而来的金杯上。他已尽全力,‮到想没‬星火一溅,封师进空被震得双臂酸麻,也不过略缓了那金杯之势。

 瞿长史这时也顾不得了,早不管东宫与魏王府一向的成见,手一抛,袖中蕴势已久的一把钢匕首就冲那金杯打去。

 只听锵然一响,钢匕首倒是准准地击在了金杯之上,可登时落地。那金杯却不过去向稍歪,去势一缓,终究还是正中李承乾额头。

 李承乾‮住不忍‬大叫一声,仰面就倒。他属下大惊,张师政不顾自己方才受挫,忙跳起来挡在李承乾身前护卫。李承乾的属下也连忙扶起了他。

 却见太子额上已经血满面,还好神智清醒,看来并无大碍。

 只听那老人笑道:“你们且再试试,看我是不是留你们不得?”

 要知,张师政出身大野,封师进出身军马,瞿长史出身技击名门,他们三人,论起技击之道,可以说在座所有人中之翘楚。可三人迭翻出手,却挡不住那老人一掷之威。魏王李泰眼见之下,已‮住不忍‬面色大变。人人都在估量眼前的局势,看似己方人多,对方人少,但根本不知对方这庄子里究竟还埋伏了有多少人。就算没埋伏有人,自己一众人等,究竟挡不挡得住那老人的一击之力?

 只见瞿长史已抢身护卫在魏王身前,沉声道:“休得无礼!老丈,今就算你占了上风,后就不怕我煌煌大唐的无数高手、百万雄兵吗?”却听那老人哈哈大笑道:“怕?”说着他转头问身边的那小孩儿道,“狸儿,怕字怎么写?”

 那狸儿笑嘻嘻地指向魏王与李承乾一干人等:“爷爷,这字不正写在他们这些人的脸上吗?”

 在座之人个个尊贵,没想有一天居然会受辱于一个黄口小儿,‮住不忍‬人人羞惭。却听瞿长史道:“老丈,你这般设计,得我们前来,却是所为何事?”那老人笑着摩挲着狸儿的头,冲他道:“狸儿,答他。”

 却听那狸儿慢条斯理地道:“我爷爷跟我说了,他因眼见李世民的两个儿子为了储君之位争斗不休,好久都没个结果,实在看得都不耐烦。想那李世民平生杀伐决断,英雄非常,没想遇上了子女之事,却也婆婆妈妈的扯个不清。他今要拘了李世民的两个儿子来,好当面看看,看看究竟谁能担得了大事。爷爷说他要卖李世民一个情,要在这两个儿子中,选一选,看着谁顺眼,就帮谁。哪个要懂得讨爷爷的好,爷爷甚至可以帮他出手杀了另一个。那里,剩下的一个就好坐稳了后的江山…爷爷,我说清楚了没有?”

 那老人面含微笑,微微颔首。这一番话却打入了众人心中。当此大变,也没人知道那小孩儿所言是真是假。可看那老人气派,当真是做得出的。魏王与瞿长史最是心意相通,两人听说,虽不知是真是假,俱‮住不忍‬心中一动。

 那老人这时一挥手,“坐!”眼见己方势弱,东宫、魏王与汉王一干人等,终于不敢违命,竟自重又各入各座。

 却听那老人吩咐道:“棠棣,那一地的刀好是讨厌,给我收拾掉了。”

 地下那黄衫客“诺了一声,大踏步在地上走了一圈。他并不弯,伸手虚抓,袖中却弹出了一条不知是什么做的索套,那一把把刀就被他拾入手中。刀方入手,他就伸出一双虎掌,将那刀在手中一阵。可怜东宫与魏王府的侍卫所用兵刃,俱还称得上好刀,却在他手中如烂泥般被七八糟的一团。单只这一手,就惊得封师进、张师政与瞿长史个个胆寒,自料,就是自己单对上这名叫棠棣的黄衫客,只怕犹自输赢难料,何况还有那老人在旁。

 只听那老人笑道:“棠棣,听说你刚才抢了漫天王的那把什么刀,到底有多快,我倒好奇,你给我演练下。”

 黄衫客闻言,从衣底一出那把“用舍刀”来,对着他刚才拾成一堆又烂成一团的侍卫配刀就是一劈。只见一道雪光劈下,竟真的把那些侍卫之刀当锋劈为两半。

 座上老人抚髯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扫视了在座的诸人一眼,只见李承乾血满面,虽硬撑着,却已是厉内荏;魏王李泰目光闪烁,似还在想着刚才狸儿复述的话;汉王元昌更早已呆若木

 他目光出一丝谑笑,似觉眼前游戏,这人间百态,也颇可玩味。可回念当年大野豪雄,争鼎天下,那是何等声势?可惜如今俱成蒿草。

 眼下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只怕还更加富足了,可这些争夺这天下的人,早已…大变。他一念之下,‮住不忍‬略感怆然,抚髯一叹道:“没想太原李姓,枉自英雄数代,传至这一代,姓李的早已经没人了。”

 说着,他望向李承乾:“说实话,你想不想借我之手杀了你弟弟,就此扶你安稳?”李承乾未及接言,他已笑向魏王道,“至于你,看来也颇有些谋略。那你想不想借我之力杀掉太子,此后这江山就是你的?”

 他此语一出,适才东宫与魏王府难得短暂的同仇敌忾之气顿弱。场面一时陷入极度的尴尬,杜荷目光连闪,瞿长史捻须不语,他们实在难测那老者真实心意,这事又来得突然,竟叫他们不知如何答才好了。

 却见那老人盯着案上一个钟漏,“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如果一刻钟时间内还没想好,准备好什么谋略,劝服我好把另一个杀了。那今,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把两个姓李的小儿一齐做了也无妨。大不了,再来一次天下大。嘿嘿,如今四野承平久,我在海那头,看得也都厌烦了。只怕李世民当着皇帝,整无事,也无事得厌烦了。”

 一时只见那个沙漏中的沙子缓缓泻下,场中再无一人作声,人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李承乾的面上本全是血,这时却变得一脸茫然。而那边,魏王李泰怔怔地坐了一会,忽然,面上沁出汗珠来。也不见得如何的热,可他脸上渐渐竟汗如雨下。杜荷一扫眼间,看到他这般异色,‮住不忍‬脸色一片,心都揪‮来起了‬。

 眼看那沙漏就要滴到满一刻钟了,那老人已略有些不耐烦,“唔”了一声。这一声虽然不大,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钟鸣雷响。人人都知道那个决断的时刻快到了。那时,真不知是东宫一派全军覆没,还是魏王府一派就此而绝,抑或双双毙命于此,人人心中怔忡不安。

 那老者却神色自若,这等硬兄弟相残的局面在他看来,却似大是好玩。眼见一刻时间转瞬已至,魏王忽起身叫道:“且慢…”

 李承乾却一跳而起,疾声怒道:“你杀了我吧!”他一语叫罢,手向怀里一掏,竟掏出了一把贴身小刀子,身子前倾,就待向前冲出,却听门外檐间忽有一人接口道:“却也欺人太甚!谁说姓李的就没人了?”

 那声音听来年纪不大,却神完气足。在座之人人人一惊,个个不由扭头望向门外。听那口气,分明不是那老者一伙。可他们断‮到想没‬,除了自己,今这庄中,来的居然还有别人。

 那老人也不由讶然抬首:“来者何人?”却听门外那声音道:“何人又有什么相关?何为才最紧要!”那老人像对上了脾气,大笑道:“那好,就说说你为何而来?”

 “我要你放了…”那声音顿了下,“…在座人等。”

 老者虎目一闪:“那要看你凭什么了?”

 只听得门外一声锐响,似是剑起之鸣,然后门外那人声音重又响起——“凭此一剑!”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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