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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蓑衣人的歌犹未唱完
 吹笛的人是个清秀、干净、白衣翩翩。玉树临风的少年人。

 他横笛吹奏,踏雪而来,竟似一苇渡江,飘然而行。

 行到桥头,停了一停,拔了一修竹,连着青青竹叶,继续前行,然而笛声未止休过。

 蓑衣人的歌声亦未停歇。

 修竹大概有八九尺长,少年到了蓑衣人身前十三尺之遥,停下,笛离,说了一句。

 “是你!”似乎震了一震。

 蓑衣人道:“是我。”

 少年人又吹起笛来,忽然换了首令人听了潜然泪落的曲子。

 他在笛上的造诣,恐怕已登峰造极,才吹了几句,连冷血听了都要溅热泪,李玄衣听了也心伤。

 不过李玄衣竭力警省自己,同时也提醒冷血:“他是‘青梅竹’。”可是笛声隔了十七八丈断断传来,曲子一点也不壮烈,但李玄衣竟发现冷血听不到他‮么什说‬,才知道自己的语音全被笛音掩盖。

 蓑衣人仍在唱着歌。

 歌仍是歌,不过已不是刚才那首,已经换上一首听似平板但却似‮人个每‬心灵都曾唱过它‮夜午‬梦回曾唤过它七世三生都曾听过它的曲子。这么熟悉,这么真实,这么远的传来。

 蓦然,刀光一闪。

 少年人的竹子,一节一节地断落。

 到最后,少年人的头也断落。

 落入水中。

 然而刀光只闪了一闪而已。

 刀已回鞘。

 蓑衣人驻立在少年人鸶尸身,歌转悲戚,然后笔直向冷血和李玄衣行来。

 李玄衣发现蓑衣人走来的姿势左肩有些微斜,他转首正要告诉冷血,发现他双目充满着尊敬,脸上刻划着虔诚,神色洋溢着亲近。

 忽然间,李玄衣明白来人是谁了。

 蓑衣人行近冷血七尺之遥,停下,挥手阻止了冷血的揖拜。

 不知怎的,连李玄衣对这人也有一种膜拜的冲动,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居然也会生起这种感觉,心里很是异样。

 蓑衣人仍然戴着深笠,李玄衣看不见他的容貌,但觉得冷电似的眼神,在他脸上疾巡一遍,这种“被看”的感觉,除非是眼神跟剑气一般锐气人,否则是不容易发生的。

 “‘青梅竹,以前被我调教过,他一家人都受过我的恩,所以他完全没有抵抗,但他太强,我出手没留余地,…他也抱了决死之心,唉。”

 “他不想杀我,但又不能完成任务,骄做如他者,故意死在我的手上。”

 “…‘中间人’,见我的气势,不战而退,以待后卷土重来,是世间绝顶聪明的人物。”

 “我虽然杀了‘老不死’,但也被他震伤,而且也要追击‘中间人’,把他赶出中原…这儿的事,应该有变。文张是李鳄泪的心腹,他已飞鸽传书通知李鳄泪你们发现秘密,所以才出动到‘老中青’来杀你们…”

 “不过“老中青’既然失败了,上头姓蔡的必会改变计划,他一向从善如,这对百姓及神威镖局都有好处…剩下的李鳄泪,则由你们料理了,至于‘骷髅画’,找到之后,毁了吧。你们,则要为国保重。”

 蓑衣人像告诉了几句预言,说罢,拉拉笠缘,唱着未完的歌,走了。

 他的人消失在茫茫的雪景里。

 豪放而带悲凉的歌声儿自传来。

 他是谁?

 他是如何知道冷血有难了才能及时赶到?他用什么手法击杀“老中青”的?

 李玄衣‮有没都‬问。

 李玄衣耳际还回响着远去的歌声,只问了一句:“是他?”

 冷血望去蓑衣人消失的尽处,颔首道:“是他。”

 李玄衣没有再问。只‮道知要‬是他,就一切都不必再问下去了。

 冷血道:“我要去找‮人个一‬。”

 李玄衣道:“谁?”

 冷血道:“王命君。”

 李玄衣不明白:“那个师爷?”

 冷血点头,望着茫茫白雪。

 李玄衣道:“王命君虽是犯了罪,但他的事情并不严重,我们还是解决掉眼前的事再说。”

 冷血道:“我找他不只是为了他自首与否的事。”

 李玄衣马上省悟:“聂千愁?…

 冷血道:“聂千愁是因为他那一干弟兄背弃他。痛心疾首,万念俱灰,才走上了魔道。

 明天,他势必翼助李鳄泪,我既不想与他打这种冤枉仗,而且,也想撤去李鳄泪这个强助。”

 李玄衣道:“你想劝诫王命君改过,向聂千愁认错,使他从新对人有了希望和信托?”

 冷血道:“如果真的能做到,那是件好事,不过,我对王命君他们也没有信心。”

 李玄衣道:“要是你见他顽冥不灵,就杀了他?”

 冷血道:“这次我不再听你的劝告了。何况…”他望着桥墩上那一滩烈的血花,“明天那一战,你我有多少还能活着的把握?要是我们都不幸遭了意外,让王命君这种人逍遥法外,实不是多害一些无辜良民而已?他要是不悔悟,我非取他狗命不可!”

 李玄衣默然。

 冷血道:“你仍要阻止?”

 李玄衣摇头,“这件事了之后,我也要杀‮人个一‬,希望你也不要阻拦。”

 冷血本想问他是谁,但见李玄衣也没有准备要说的样子,便道:“你现在?”

 “我仍留在这里,李鳄泪既东窗事发,只怕会对关小趣和‮人个两‬证不利,我们不能两个都离开这儿。”李玄衣道,“我想在天亮以前,神威镖局仍是安全的。”

 冷血同意。“看来明天李鳄泪会把部队开到这镇上来,那才是一场血战!”

 两人都望着雪景,那么皑然,那么纯静,不知明天又是怎么一番情景。

 李玄衣忽道:“我不明白。”

 冷血投以询问的眼色。

 李玄衣望着桥上的几截竹子,道:“‘老中青’要是三人联手,杀不杀得了…?”

 “我也不清楚。”冷血道,“也许,他们大过以为稳胜券,不必劳师动众,才分批前来,也不一定;或许,他们‮到想没‬他会来,一时措手不及;也许“老不歹’仓猝遇强敌死去“中间人’却又不战而退,以苟全身“青梅竹’为报旧恩,不惜身死,种种都是意外…”

 所以才使到他们没有三人联手,也‮定不说‬…”

 他长吁一口气道:“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而已…谁知道呢。”

 入夜。李玄衣和关小趣正在谈着话。

 “…他养我、教我,都要我长大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我要学他一样,当个好汉,便加入神威镖局学经验,他也赞成,还时时回来探我,我现在加入公门,恐怕他还未知道呢。…‮定一我‬不让他失望的。”

 说到这里,嗖地一声,一人已落于堂中。

 李玄衣不用回头,已知是冷血。

 冷血冷峻的脸孔竟有了微微笑意。他走近火炉,火光在他脸上映了炉边似的暖意。

 关小趣忙掏了一杯酒给他。

 冷血握在手里,觉得暖暖,微笑地问:“谈天么?”

 李玄衣道:“小趣在谈他那位了不起的哥哥。”

 关小趣关心地间道:“你去找王师爷,…?”

 “真‮到想没‬,”冷血很满意他说,“王师爷真的带那两个衙差自首去了,我找到他,跟他说起聂千愁的事,他追悔莫及,说是聂千愁误会了,他和楼大恐、彭七勒等几个弟兄不知多么怀念聂千愁,要向他当面道歉,请他原谅既往,大家重叙一起…”冷血欣慰的笑着。

 李玄衣叹道:“这就好了。”

 冷血道:“我告诉王命君、聂千愁已经来了,大概就驻扎在镇外,他高兴得眼泪都迸溅了出来,要找留下的几个弟兄去拜见他们以前的老大哥…我见他意诚,便告诫他一番,叫他不可再欺良民,自首服罪的事,暂且下再说。”

 李玄衣道:“要是王命君他们真能使聂千愁改归正,不失为戴罪立功,也可将功赎罪。”

 冷血道:“但愿他可以。”出深思的神情,举杯向李玄衣,道,“不杀王命君,如果能救了聂千愁,过去我杀的人多,实不如你抓人服罪为乐。”

 李玄衣呷了一口酒,语重深长地道:“可惜,我也不得不杀人了。”

 火炉里的火一醒一烘的,照得李玄衣金一下灰一下的,一个灰黯的人却似火舌一般跳动,很有点诡奇。

 火光映出灰条条的人影,一扑一扑的,但人却无比的静。

 这时候晚饭还未上来。高晓心一颗心忭忭地跳着,唐肯回来,她高兴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下来,使得她不问自己;难道唐哥哥比爹爹活着回来更重要?她一‮这到想‬里,心就了,很多道德传统的东西,使得她如果不想欺瞒自己就不要再想下去。

 她果然不想下去,着衣角,时捻着发梢,在逗唐肯说话。

 “这些日子…你苦不苦?”

 “不苦”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折磨?”

 “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你…”她本来想问“想不想我”,但女孩子家的娇羞,又教她无法启口。

 “嗯?”唐肯望望楼上,忽省起高晓心好像没有说下去,忙用鼻音打个问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高晓心快乐的说。

 “我自己也‮到想没‬真有回来的一天…”唐肯被话题勾起了回忆,“好险啊,可惜…

 吴兄弟还在牢里。”

 “你越狱后,‮么什为‬还要冒险的回来呢?”高晓心孜孜的在问,“你应该远走他方才是啊,”

 “局主回来,我便随他回来了;”唐肯戆戆地答,“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局主的。”

 “你回来…”高晓心着衣角,反复试用不同的角度去问,“有没有特别想见什么人?”

 唐肯立刻叹息道:“小弹弓也走了。偌大的镖局,走的走,散的散…”

 “还有我呀。”高晓心不高兴的噘起了嘴,侧过身去。

 “就只好见你。”一说完,就知道意思不对,高晓心掩脸泣泣的要走。

 唐肯一把拉住她,急得头发着火似地道:“我是说…”

 高晓心泪了满脸,心想:多少天朝思暮想,牵挂在他身上,没料到他是那么没有心肝的…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立刻走,“那么不情不愿,不要见我好了。”

 唐肯没有‮这到想‬一次镖局蒙难,自小青梅竹马的高晓心一下子已成长那么快,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情态了。不过,他还是不懂得的,只情急他说:“我是要见你的呀,我是要见你的。”

 他这句话,比什么话都有力,慌乱中情急他说中了,像不谙艺的人慌张中却给他中了红心,高晓心的泪不了,但声音仍是哭着:“谁知道呀!”

 又加了一句:“也没心肝的,天天在外头,哪记得这儿的人了。”

 唐肯说:“我一直惦着你呀。”

 高晓心拐弯抹角的语言,给他戆直直的一句话钉住了,也发作不得,破涕为笑道:“你记我做什么?”

 唐肯以为她仍在生气刚才的事:“刚才我答话没留意,在想别的事,你别生气。”

 高晓心反而气了:“跟你谈话也是没专心的,精神都往哪儿飞去了?”

 唐肯还道高晓心是真的问,便据实说:“我在想,丁姑娘,她在楼上,不知找不找得到水洗面?”

 高晓心一听他前面六个字“我在想丁姑娘”,心中便是一痛,这绝大的意外她连想‮有没都‬想过,唐肯真的在想那泥黏黏的女人。心像被人绞成一团,随手一丢似的,丢的人还用脚踏行过去。

 她外表倒像没事的人儿:“丁姑娘自有丫头服侍,兰姊会打水给她,你这倒可放心。”

 唐肯笑道:“是,是。”答得心不在焉。

 高晓心见他一派语焉不详的样子,觉得心正在迅速地递换季节,一下子在季换成了冬季,要枯死了,忽然死里求生的问了一句:“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唐肯一愣,没料她会有这一问。

 高晓心故意在他面前展颜道:“唐哥哥,‮道知你‬我没有兄弟,爹娘只我一个女儿,真希望有个哥哥。”心里却已望唐肯回答不是。

 唐肯爽快诚恳他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们自小玩到大,一直就跟兄妹一样。”

 高晓心顿觉自己的心比冰还冷,用不用炉火全没意思,这些日子来梦魂牵系,绵等待,本以为苦,但回想还是最美的了,便笑道:“看你,也是泥巴团似的,快去洗个身子,才去见丁姑娘,不然,谁都要嫌弃我这个哥哥哩。”

 唐肯又望望楼上,讪讪然的扒了扒头。这时正好丫环兰姐走过,高晓心见她端着水盆巾,便问:“是拿去给丁姑娘的?”

 兰姐说:“是呀。已换过三次清水了。”

 高晓心接过盆子,笑道:“我拿去给她便了,你到厨房帮杏伯吧。”

 回首跟傻乎乎的唐肯一笑道:“还不去洗澡,你的丁姑娘有你的妹妹服侍还不放心?”

 说罢盈盈上楼,火光把她的影于映在墙上,像仙女正在云梯拾级返广寒。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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