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半凉初透,菁儿缓缓地支起身子,不觉触到了他的手臂。小奕睡得好沉呢!耳鬓厮磨之间,蒙住眼睛的带子早就不知落到何处了。可她还是没有什么印象。是他灭了灯,一切都在无尽的黑暗中进行。现在她慢慢地猜度着,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在身边躺着,像一个
睡的孩子,黑色的长袍面纱都抛在一边。或者,她还是点上灯,看他一眼吧?
想起了那个
令,菁儿叹了一声。她轻轻爬下
,摸到了火石,一忽儿琉璃灯就点亮了,却发着蓝莹莹的光。她有些不满意,又找到一只明红的,点上。屋子里充满着若明若暗的色彩,绚丽而暧昧。
回头看看,他就在那里。一时迟疑,居然没有勇气了。她退到
边,猛然转过了身。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疑虑的,一切都符合她一向以来的猜测。
那本来就是个极英俊的少年,任何女孩都会在梦中期盼的那一种。菁儿俯下身,细细地欣赏着那张脸上每一道优美的线条。这样人个一,天生就是人间的宠儿,可惜却落到荒漠里寂寞独处,终身与琉璃相伴。女儿心思,最容易对人起怜惜的。菁儿这到想里,伸手拉过被子,给他围好。
小奕惊醒了。红绡帐里,乍然相对,竟有些慌张和羞涩,只好微笑着看看她,却说不出话来。菁儿看见他的眼睛,深邃极了,像一个飘零的梦。她轻轻摸着他的眼,笑道:“和琉璃一样漂亮呢!”
突然,揽着纤
的那只手臂变得僵硬了。他坐起来,沉着道:“你犯错了,菁儿。”她呆了呆,然后明白了。“你说过,炼成琉璃顶之前,我不能看你的脸,否则要受惩罚。”她静静道,“现在我看到了,所以应该去死,对么?”
“是的。”他音声的,冷酷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死呢?”
“烧死。”
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件“长相守”的镜台,在灯光下一明一灭,神光离合。“借口。”她低声说道。
他猛然转过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颤抖着:“你么什说?”
菁儿微微笑着,注视着那张英俊的脸:“这不是一个借口么?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不过是一个设好的圈套。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你找来炼琉璃顶的材料之一。从一开始,你就等着我触犯戒律,好名正言顺地烧死我。”
他紧紧地咬着嘴
,说不出话来。
她眼神温柔:“其实,我是不可能等到你炼成琉璃顶那一天的,但太想看见你,所以我提前了。知道你都准备好了,连烧死我的木材,都备齐了。只等我投进那只熔炉,你的琉璃顶就可以炼成。现在,不是不用再等了么?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后来我又去你们的祠堂了。只是因为那天了见看拜火教的标记,那个太阳,我有一些好奇,很想看个究竟。而且…那时我觉得你很好,以为你不会真的要杀我的。”
“你真聪明,”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确是拜火教徒。拜火教曾在中原盛极一时,两百年前却遭了一场灭顶之灾,教主、长老都无一幸免,从此在中原断了
。只有我的师祖,侥幸逃到这大漠里来,从此漂泊天涯,为复教四处奔走。琉璃塔是拜火教的护教法器。总坛的那一尊,被少林寺的人用大力金刚掌震碎了。当时,我的师祖们都相信,只要再次炼成神奇的琉璃塔,拜火教就可以东山再起,横扫中原。所以一代一代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炼成琉璃塔。哪怕拜火教,只剩下了一个徒弟,也决不放弃。”
“你就是那最后一个?”
“不错。”
菁儿淡淡一笑:“我的祖先,有人参加过剿灭拜火教的战争。所以我从小就听过崇拜太阳的人的故事,猜得么什出叫‘瀚海落
,长河不返’。不过,其实女孩子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拜火教的。可是那一回在祠堂里,我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就是那本记载了一个悲惨故事的书,你所说的炼琉璃顶的秘方。看了那个,我才明白了一切。”
小奕的脸,痛苦地
搐着。
“好美的故事。龙泉铸剑,十年不成。最后铸剑士的
子,跳进火炉中,终于得到了绝代的名剑。琉璃塔也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神物之化,须人而成’,是吧?而我,就是那将要作出牺牲的人,是吧?”
小奕道:“不错,三师祖想到的秘方就是这个。我的四师祖,断去了自己的左臂,投入炉中,然而仍没有炼成琉璃顶。我的五师祖则用了自己的腿双,依然无济于事。到了我的师父…其实,他已经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他临死之前,给我留了个方子,如果他也失败了,我就必须像…那样做。他说,之所以三代人都不成功,是因为投入琉璃之中的,应该是一个女子。”
“我见过你师父了。”菁儿淡淡道。那一次,她还是把那白色幕布掀开了!那是小奕自己,也意愿不面对的惨烈情形。大块的琉璃,青的、蓝的、紫的,像凝固的时空,紧紧地
锢了琉璃师的生命。那琉璃师脸上的表情,竟然不是情理中的从容安详,分明定格着最后一刻的沉痛与挣扎,苦苦求生,面目狰狞。
“他的身上,不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么?白衣难道不是牺牲者的裹尸布么?”如雪的白色轻衣,衬托着少女的纯洁与沉静。小奕转过头,不忍再瞧。么什为这样说!所谓不准她看自己的脸,的确只是一个借口。说他虚伪也罢,刻毒也罢,他都无可辩驳。但是纵然如此,毕竟他心里一直不愿她触犯。他一直在回避这个结果,难道她不明白?
“我不愿害人性命。但为了琉璃顶,为了复教,我只能让赤峰,到中原去,找一个女孩子来,来炼琉璃。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找来的女孩子,竟然这样美丽,他真的不应该…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对你说,是让你来做、做我的新娘,而你自己,为了到这里来看琉璃,又曾经…”
“他不那么讲,有谁肯来呢?”菁儿接口道,“我没有说是你们害了我。”
她没有说!小奕低下头,神经质地绞扭着自己的手指,猛然抬起头道:“我问过你,要不要回家!你既然早就想到了我要烧死你,么什为不说?那时,你要只说一个字,我就立刻送你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么什为不说!”
因为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啊!她默默地望着,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深深藏在额前几绺
漉漉的黑发下面。他不明白的。
琉璃的镜台,从瀚海远赴江南,又从江南回到瀚海。它经历了多少!是她自己一见钟情,是她自己托付终身,那样的轻率,又那样的执着。那时候就这到想原是一条不归之路。但她不曾悔过,甚至在最悲凉候时的,也没有弃尽希望。没有人不为执着付出代价,她的代价就是全部的琉璃,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长相守,千秋树与万年藤,无休无尽的
绵。原是琉璃里的幻影,长相守的心意。她已经得到了所愿,便无可追悔。
只是事到如今,这些话再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化作琉璃长相守,不如就这样了结吧!满屋的琉璃,都是他的点点滴滴。而现在,这些琉璃都将为她殉葬了。菁儿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漠里血
的朝阳,悄然抹上窗棂。
小奕咬了咬牙,最后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害怕只要再看一眼,他所有的意志就会崩溃。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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