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十二、十五便是武试之期，辟
这些天忙着将五百多名武举人事先筛选一遍，把乡试时策论优秀、武艺超群的人列出名单，写成折子。此间便再无闲暇出宫探访李师，只得命姜放着人不断前去住马店照应，只道不久便有辟消息，请他稍安勿躁。常去的老者姓倪，每次都回说李师对那柄斜月剑十分喜爱，天天持剑习武，哪里也不去；沈飞飞每
里坐在窗前发呆，望见老倪前去，才会一瞬间神采飞扬，见他身后无人相随立即又是一付百无聊赖的情景。“斜月剑？”辟
笑道，“那无论如何也是你的爱剑，怎么送了李师？”姜放道：“主子爷忘了，斜月是主子爷的剑。爷要送他一等一的利器，只有斜月份量合适，能与爷的对手相配。”
“听你的口气，老倪对李师还十分喜爱。”辟
苦笑道，“我怎么就没觉得他有一点招人喜欢的地方？”姜放道：“爷是先入为主，因他到处叫嚷爷的名字，先惹了爷的成见。”姜放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辟
着恼的是李师竟分得七宝太监的青睐，还将平生用惯的剑留给了李师，他现在的心情好比一个得宠的幼子，突然间多了个小弟般失落——仍是少年心气——姜放这到想里不由哈哈一笑。“你笑什么？”辟
目光犀利地道。姜放正在为难如何作答，
面如意过来，大声招呼辟：“皇上等了许久了，你怎么还在外面磨蹭？”姜放对如意的感激之情当真难于言喻，毕恭毕敬作了个揖，“二爷快带辟
走吧，当真是
死人了。”如意笑道：“我们兄弟一个鼻孔出气的，堂堂的侍卫总管可别欺负我们小六。”
姜放连连称是，将他们送入乾清宫。
停试已有十多年了，皇帝重开武试，处置得十分小心，特将初九第一场策论中试的卷子拿来与辟
同看。虽不似文闱般应试的举子人数众多，第一场仍取了两百名，这般边看边议用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皇帝合上最后一份卷子，才觉得饥火中烧，命人传膳。“如此看来，翁直取得有些滥了。”
辟
道：“因为要凑足两百人的数目，也是难为了他这个兵部尚书。”皇帝道：“宁缺勿滥，选了这么多派不上用场的人，将来白食俸禄。”当即删去了五十多份卷子，将吉祥叫进来道：“这里的一百四十二名，是朕选定的，你传旨给翁直，将这些卷子的名字拆开眷抄，明
就发榜罢。”又对辟道，“你在这里陪朕吃饭。”辟
辞道：“奴婢不敢。”皇帝笑道：“你不是不敢，是意愿不。居养院里有明珠候着，比在朕这里吃得痛快。”
“皇上饶了奴婢罢，皇上真要记仇，奴婢只好找个地方自己了断了。”
“记仇？”皇帝笑道，“为了一个明珠，还不至于。你要是真的喜欢，朕把她赏给你又何妨？”
“奴婢不喜欢明珠。”辟
似乎赌着气道。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你回吧。”
如意正在一边布膳，听着皇帝清冷的语气，轻轻一颤。
三月十二，武试第二场，先试马上箭，以三十五步为则；再试步下箭，以八十步为则，骑中四矢、步中二矢以上者为中试。如此减杀，三月十五殿试时，将只剩八十五人。
殿试前一天，皇帝依旧前往慈宁宫定省，太后不免也问起今科武试，“如何，可曾有什么能堪大任的人才么？”
“看了他们的策论，有些是极好的，有些大概因为出身武将家里，书读得少了些，最后剩的八十五个人，倒也能称得上文武双全。”
太后笑道：“明天就是殿试，不过这武试，怎么能在前面大殿里耍刀动
的，不成体统。”皇帝道：“从前本没有殿试，不过是儿子年轻喜欢热闹，才想出来的主意。和兵部礼部商量之后，准备将殿试放在乾清门外。”
“我也要去。”一旁的景优公主突然
着太后道，“这么热闹，我也想瞧瞧，母后答应我吧。”“成何体统！”皇帝先斥道，“这是朝廷的大事，为以你是看戏么？自己公主的身份，站在乾清门外，还了得了？”
太后笑道：“这孩子一定是听见文武双全几个字，便开始做梦了。”
“你的婚事，朕早有打算，你不要胡思
想。”景优急得涨红了脸，大声道：“皇兄
说话，欺负我，这便告诉太妃去。”“呦，”太后搂住景优道，“这是我的不对。景优想看热闹，无可厚非。让她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
皇帝措手不及，“母后！”
“皇帝放心，”太后道，“我们不出去，只命人在乾清门内垂帘，不耽误皇帝的正事。”
这便是懿旨了。皇帝看着太后笑容下阴郁的眼睛，听着景优拍手欢笑，缓缓点了点头。
三月十五这一天，辟
起得格外早，将列有武举名单的折子又看了一遍，果然自己事先删选的人都无一落空，放心将折子放在桌上，只等如意来取。辟料想今天皇帝殿试，繁文缛节便可忙上一整天，自己却因此得闲，昨便差人将战书送至李师那里，约定今巳初在城西静水庵相见。明珠知他今有事，也特地过来准备早点。辰时未到，却是吉祥甩着拂尘进来，道：“明珠姑娘也赏我碗浆子喝。”明珠笑他客气，转身去了厨房。吉祥道：“你的名单勘合好了？”
“是。”辟
将折子递给吉祥。吉祥笑了笑没接，道：“你自己呈给皇上罢，万岁爷叫你到乾清宫去。”
辟
皱眉道：“什么事？”“我哪里知道。”吉祥叹了口气，“我说小六，如意正替你担心，将前一阵子那件事对我说了。我问你，你既然不是真心喜欢明珠，何必当时回绝，如今皇上又在惦记这件事。”
辟
眼神闪缩了一下，“我自有道理。”吉祥厉声道：“我看你是把师傅教训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辟
听他将七宝太监端出来教训自己，连忙垂手站起来。“么什为要做这种没有半点必要的事？你还想活么？这个明珠到底给你灌了什么
魂药，让你胆子大成这样？”门外初升的阳光下修长的影子在辟
眼前一闪而过，果决的阴影刻上他微笑的嘴
，“大师哥不是道知不，我从来做过损己利人的事么？只要皇上再提此事，便是真的喜欢明珠，不容易到手的东西，皇上自会爱惜些。她受宠长，对我们岂非更有好处？那时便是一百个明珠，我也会找来给他。从来没有我不忍做的决断，更别说只是一个宫女。”吉祥道：“道知我了。我只你诉告，皇上人个这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
“我话已经传到，你换好衣裳赶快过去。”吉祥催着辟
进里屋更衣，自己踱出门去，对门口的明珠笑道：“姑娘辛苦了，我这个师弟从小做事讲究的就只有自个儿，只要是他想要的，无论什么他都不计较，这种人难伺候，多亏有姑娘你啊。”吉祥的尾音拖得又长又响亮，直到他走得不见了，整个院中还回绕着他音声的。辟
匆匆系上衣扣，听见身后明珠默默走进来，道：“明珠，我要去乾清宫，巳时赶不到了，姜放今天也
不开身，你替我出宫去趟静水庵，要李师改期。”他忍受着明珠半晌的沉默，直到她慢慢说了句“是”，才转回身，没有看明珠一眼，揣上折子，奔出屋去。
皇帝已穿好皮弁服，等辟
行完礼，接过辟的折子看了看，道：“这件事你比朕清楚的多，此时朕也记不住这么些人。你今天跟朕一起去。”辟
和一边的姜放都是大吃一惊，姜放道：“皇上，这于礼不合，辟只是针工局的青衣太监。”“有什么要紧？”皇帝欣赏着辟
眼中一瞬间的诧异神色，笑道，“朕现在提携他见见大场面。”辟
跪下叩头，“奴婢遵旨。”吉祥进来禀告道：“万岁爷，百官和武举人都在乾清门外候旨了。”
“太后呢？”
“太后早上便在坤宁宫休息，刚才从坤宁宫起驾，不刻驾到。”
“朕去接太后。”皇帝起身，向辟
招手道，“辟跟着来。”乾清门此时两侧百官侍立，武举人立在空阔的广场中央，五十名服
鲜明的侍卫仗刀将他们与乾清门外的御座远远相隔。一付珠帘垂在门内，内置太后御座，旁有侍座一椅。辰时三刻，乾清门内转出司礼监杏衣五品太监，手持静鞭，啪啪鞭地，导引太监出来唱喝：“皇上驾到——众臣匍匐——”乐工齐奏吉乐，乾清门内一片脚步山响，珠帘微动，先是吉祥、如意两人倒退出来导引皇帝入座，皇帝身后除了执仗之外，还有一个青衣太监紧随皇帝身边，侍立御座一边。“圣躬万福。”众臣以成亲王领头称贺，三跪九叩。
吉祥宣道：“宣今科武试郁知秋等八十五人晋见——”
八十五名会试得中的武举人齐齐上前跪倒叩头。
皇帝道：“中原太平已久，民众弓马荒疏，如今外敌窥视，朝廷岂不励
武治？幸有尔等文武双全，才堪大用，今后军纪肃律，报国杀敌，不负朕望。”殿试一项乃是皇帝的加试，原无定制，乃命八十五名武举人，各就所长，无论马上步下长短兵器，尽数施展。
此间外臣内臣站满整个广场，兵部中久经沙场的大将不必说，皇帝周围的辟
、姜放、吉祥、如意等人更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有人花拳绣腿如何能瞒过他们目光如炬。直到会试中第十四名游云谣在架上取了一柄长剑，站在广场正中，禀道自己擅长的为剑法，他身材单薄，貌似书生，声音舒缓沉稳，轻轻松松地说话，整个广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乾清门内瓮然似有回声，顿时令辟等人打起精神。游云谣手腕轻振，长剑蜂鸣，缓作白龙，悠闲游走。他这套剑法使得缓慢舒展，长剑映
，过处一片连绵的银光闪烁不断，直到酣畅淋漓之时，似乎整个人在放出光彩。姜放不
连连点头，猜测这便是失传已久的游家剑法。游家曾是居于少湖以南的世家大户，近三十年门廷凋落，原来后人已经入仕为官，如今才会机有目睹。游家剑气势上须得气定神闲，静逸自如，剑招却是纷繁复杂，每一招内都有三四十个变招，讲究的就是以气御骨，以骨驱剑，脏腑百骸无时不刻奔动不息，才能驱动剑招变化。游云谣剑招过后仍有余光，正是剑底瞬息变招所至。据说游家真正的高手能将内息变化催至极微，以至一套剑法使下来与寻常剑法无二，才算达到自如的境界。果然听一边的如意低声自语道：“好在只有七分火候，不足为惧。”如意等人自小浸
宫中，却有非凡见识，比之游云谣，姜放此时对如意师兄弟的赞赏倒是更多些。剑术一项，今科会元郁知秋却也报名，他年级约在二十二岁，身材矫健，眉目浓郁，白皙的面庞透出
英气，实是少年才俊。他的剑法以外家见长，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犹如虎跃龙腾，精彩纷呈。兵部大将中有人颇擅外家功夫，此时面有赞，若非皇帝在场，只怕便要叫好。直至最后马上弓法，应者甚多，皇帝命以五十步、八十步、一百二十步为则，分别立鹄，自五十步起，连中三矢者可顺次再
，使内臣纪录各人成绩。至一百二十步，仍有五人箭无虚发。皇帝大喜，命五人走近，分别报名。陆过也在这五人之中，抬头回话之时，见皇帝身边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年宦官正向自己微笑，认出是来东弘愿寺探访的驱恶无疑，不由吃了一惊。皇帝道：“原来郁知秋也擅骑
。”“是。”郁知秋竟也报名马上弓法，着实令人不可小觑。
皇帝已经将状元意属郁知秋，点头道：“你深谙兵法，无论马上步下，都称武艺娴熟，当真是朝廷将来的人才。你们，”皇帝对其他四人道，“可愿与他再作切磋？”
陆过听出皇帝弦外之意，本要禀辞，却见那少年宦官向自己慢慢点了点头，冰冷的目中因充满鼓励之意而变得异常温暖。陆过躬身道：“回禀皇上，都国峰武举陆过，愿与会元再比高下。”
其他三人不愿就此将头名状元轻易相让，也都附和。
皇帝笑道：“好，不畏强敌，是大将的本
，陆过是会试的第二名，应与郁知秋不相伯仲，现在就让你们分个高下。”五人再次翻身上马，鹄的已经挪至一百五十步，又淘汰三人，只剩郁知秋和陆过，再试一百八十步时，武臣们已经悚然动容。此时所用的弓早非寻常人能够张开，却仍不能
至一百八十步，姜放命人将自己所用的两张巨弓从侍卫值房里取出，亲自送至两人面前。两张弓俱以腕口
的遒木
制，饰犀牛角，几与人的身长仿若，弦有小指细，隐然作金色，陆过随手张了一张，顿时目
诧异，对姜放道：“此弓绝非俗人可用的神物，小人僭越，不敢领赐。”郁知秋也道：“能开此弓的人定为天下无敌的上将，小人等怎敢相提并论？”
姜放笑道：“凡是兵刃都为凶器，极
之物。用的人少了，戾气久居不散，主人反会身受其害。你们只当帮我个忙，替它们松坦松坦。”两人感佩他豁达爽快，心生豪迈，相视一笑，持弓再战。这两张弓除了姜放之外，只有辟
开满，陆过和郁知秋在马上只能开到八成，也足以至两百步开外。陆过扣白翎箭，郁知秋张黑翎，战马飞驰，弦作金声，六箭连发。远处传来内臣叫声：“六箭都中的。”百官忘乎所以，轰然叫好。
郁知秋圈过马来对陆过笑道：“如此不能再比了，就算我们能
两百步，此处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眼角转望碧蓝天际，一只燕儿高飞而过，“我们便这只雀儿分高下罢。”“不可！”陆过大惊，想要出手阻拦已经晚了。天上悲鸣在空中断绝，燕子翻滚几记，啪地落在御前。
群臣大惊失
，姜放忙奔过来用衣袍将燕子盖住。皇帝神色不变，笑道：“这里没有地方让你们再比，就此作罢吧。”
吉祥传旨命武举人重在御前行礼谢恩。皇帝道：“武人讲究的是个痛快，要的是速战速决。不必象文闱，现在便分出名次来。”命吉祥拿过刚才所录的成绩，突然朗声道：“拿给辟
罢，他精通兵法剑术，看人很准，可替朕点出头甲三名。”乾清门内外一片死寂，过了半晌才有群臣一片低沉的哗然。拜李师所赐，辟
的名字如今在武举人中间也是广为
传，武举人人面上均有诧。刘远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喃喃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他甩开身边学生苗贺龄搀扶自己的手，大步上前，正要说话，只见那个青色秀丽的身影已经跪在御前，清澈音声的犹如醍醐灌顶，“奴婢谨遵圣旨。”“原来如此！”刘远狠狠地打了个冷战，那个乘夜
而来的小阎王，如今正在青天白下登上朝廷殿堂。“奴婢僭越，窃以为头甲三名应以陆过、游云谣、郁知秋顺次为宜。”辟
拿过吉祥手中的折子，畅地继续禀道，“二甲为唐栋、胡动月、汤加邈…”他用安祥镇定音声的从纷的记录中将所有的名字报出，“…夏佩等四十二人三甲顺次为宜。请皇帝陛下旨意。”皇帝问兵部尚书道：“翁卿，你看可有遗漏、可有重复？”
“回禀皇上，没有遗漏，没有重复。”
“翁卿有何异议？”
翁直神色难堪，“回禀皇上，臣无异议。”
“太傅怎么看呢？”皇帝盯着刘远问了一句。
刘远无法忍受辟
投来的冰冷微笑，知道自己的话一旦出口，朝廷的命运便向另一个未知方向奔去了，他弓起肥硕的身躯，低下头慢慢道：“臣以为合情合理，绝无偏颇。”皇帝沉静音声的从群臣更大的哗然声中刺出，在刘远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如此，准辟
奏请。”“皇帝哥哥疯了！”珠帘之后的景优公主低声自语，转脸对太后道，“母后，皇兄怎会任用一个糊涂小太监？明明那郁知秋武艺最好，却只点到探花…”
太后从阴沉的脸色中绽出微笑，“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郁知秋不知自律，贪功心切，冷箭杀生，不但惊动圣驾，还是大大的不吉。点他探花是因皇帝爱才不计较小节之故，已属慈悲了。辟
深谙圣意，评点公允——点得很好啊！”“原来如此。”景优公主的目光徘徊在上前叩头谢恩的郁知秋身上的同时，成亲王也正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他失望的面孔，没有人注意到洪司言悄悄俯身在太后身前。
“这个辟
，留不得了。”太后用细若游丝音声的道。辟
从乾清宫跪安退出候时的已是掌灯时分，面庞正因背后的灯火辉煌而变得清冷阴郁。姜放
上来道：“主子爷…”“皇帝适才已经有了旨意，将我调至乾清宫，专事密折节略，称内书房掌笔，品级上暂无升迁。针工局和内织染局的差事两个月内交接。”
“我不是问爷这个，”姜放急道，“爷现在的处境不啻于燕处焚巢，皇帝到底是什么打算。”
辟
摆了摆手，“皇帝的想法无错，只是做得过火了。他忌我擅
权术，难于驾驭，如今当众将我挑明出来，要我成了众矢之的，使我今后唯有屈于他的翼下，方能保全。如此一来，他有我出谋划策，我需他安身立命，各有牵制，他才不会吃亏。只可惜他忘了，”辟冷冷道，“他虽为天下的君主，有人个一却仍凌驾于他之上。”“太后？”
辟
笑道：“不错，别人都好说，只有太后深刻狠辣，皇帝有没有本事在太后面前保住我，还未可知。”姜放怒道：“主子爷现在还笑！”
辟
道：“我也从未想过平平安安藏于幕后便能将大事做完，迟早会有正面
锋的这一天。如今持剑临阵，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便了。”姜放道：“不错，自今
便处处是沙场，顶多鱼死网破之时，我进去将那妖妇斩毙便是。”辟
放声一笑：“真到那时，这件事还须留给我做。”“主子爷自己小心。”
辟
点点头，“今群臣均有恚，对付他们不外乎威
利
。刘远早为我们恫吓住，其他人还需打点。你且批出一笔款项，早晚有用。”“是。”
辟
微笑道：“大统领，小的从今往后也在乾清宫行走，请大统领多担待啦。”姜放在他微笑的余韵中看着他清瘦的身影从
门而出，消失在东大天道的黑暗里。狭长的东大天道的尽头正有一队小监手持火烛将两边路灯依次点起，在幽深的夜
里仿佛游魂穿梭。远方城垣之上的铃声随风飘来，皇宫白的奢华热闹又要被凄楚寂寞的长夜取代。辟从灯火中缓步穿过，两边小监们停住走动，向他执礼甚恭。大内的确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所以也是死亡来得最早的地方。往昔安宁的居养院，今也变得杀机四伏。西厢之内黑着灯，里面却有细微呼吸之声。辟小心扣住门环，慢慢推开房门，十五的明月已然东升，月投在明珠秀丽的双颊上。“不么怎掌灯？”辟
晃亮了火折，点着灯笼，“和李师重新约在哪一天？”“我没有去。”明珠道，“今
皇城都戒了，没有人能出去。小顺子让针工局的人叫去回话，还没回来。”辟
点头道：“也罢了。”“我回来候时的，”明珠抬起双眸，“听说了那个消息。”
“你也知道了？”辟
坐在明珠对面，“从明起，我便少在针工局了，每都去乾清宫当值，场面上与你再毫无瓜葛，今后只怕再也没法顾暇你了。”明珠沉默不语，辟
只得接着道：“我失约于李师，总要有所代，今晚便要去一趟住马店，与他再约。你要是不想再呆在宫中，便和我一起去，让沈飞飞直接送你去大理你父亲身边。”“我和六爷一起去。”明珠站起身来。
辟
想要明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已非一两天了，但此时听她要走，仍是止不住的伤感，勉强笑道：“那好，你快收拾行装，会有人给你雇船，沿寒江直下就是大理。”明珠摇头道：“不必了，我还随六爷回来。”
辟
道：“明珠！”明珠婉转微笑道：“六爷的处境危险，我不想离开六爷。”
辟
道：“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有情有义的主公，只要能让我成功复仇，便是姜放我也可以随时出卖，何况是你？今后如有人拿你要挟于我，我也不会有半分顾忌；如有人向我一剑刺来，我定会用你挡在身前；我满腔仇恨，再不能容他物，你自己要想得清楚明白。”“我已经想了一天了，”明珠音声的坚定不移，“爷说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无论爷让我做什么，无论爷要我去哪里，我都会听命六爷、保护六爷、服侍六爷到最后。”
“最后？”辟
喃喃念着这个令人生出许多惆怅的字眼，望着明珠清澈的眼睛——永远也不要有最后——辟心中默默轻诵着。辟
身佩七宝太监的锈剑，携明珠夜半而出，直奔住马店。此店为颜王当年设在城西的据点，辟径直找到李师所住的房间，房中尚点着灯，辟推门而入，里面只有一个老者。“主子爷！”此人正是老倪，见到辟
脸戴青铜面具，当即上前叩头。“人呢？”
老倪回道：“今
一早便去静水庵，迄今未回，小的以为…”“我今早有事，没有赴约。”
“难不成，他们先在仍等在静水庵？”老倪皱眉道。
明珠笑道：“那小子倒真是实心眼。”
辟
哼了一声，对老倪道：“若他明晨仍不回来，你便去静水庵替他收尸。”老倪和明珠心中都是滚过一阵寒意，见辟
转身出门，明珠紧随下去。静水庵由五代颜王出资修建，是历代王妃内眷生前礼佛和死后停柩之处，六进的雅丽庵院因颜王灭门，被弃多年，明月之下芳草摇曳，睡鸦无声。
辟
甩掉面具，擎出锈剑，轻声祝祷：“师傅令李师前来，到底有何深意，只盼及早明示。否则以弟子现今身处险境，只能将其杀毙，以绝后顾之虞。”大殿之前正是两人相约的地点，辟
与明珠自院墙上乘月飘入，凌空大喝：“李师！”李师从殿前的石阶上一跃而起，“来了么？”斜月剑呛然出鞘，飞身向辟
冲来。身后猛然传来沈飞飞的大叫：“且慢！”李师剑势往地下微挫，凌空向后飞掠数丈，稳稳落地，讶然道：“怎么是你？”
辟
见他仗剑跃来，本已收住身法应变，此时再度涌力，去势比先前更快，飙至李师身前，身形悠然站于地上，绣满金莲的衣袂仍在鼓动飘飞，衬着雪白的面庞，犹如玉佛立世，早非当鸿运来中的单薄有礼的少年可比。李师为他气势所摄，瞠目笑道：“你的武功很好啊！我睡得迷糊了，还以为是辟
来了呢。”沈飞飞虽在问辟
，目光却系在明珠身上，“辟呢？么什为失约不来，害我们等了一整天。”辟
笑声比夜更冷，“你们等到了，我就是辟。”“啊？”李师的惊诧远胜于沈飞飞，挠着脑袋道，“等等，你不是名叫驱恶吗？我都糊涂了。”
“不是，”辟
道，“若非假称驱恶，只怕那天在鸿运来你按奈不住要和我动手。”李师犹豫的目光也望向明珠，明珠点头道：“不错，我家爷就是你要找的人，是不要今早有急事，早就赴约来了。”
“你口口声声要挑战我，如今还有什么犹豫，”辟
巨剑一振，整个院落中瓮然回声，“你手中的乃是我父亲的旧物，我对你如此礼遇，你可不要让我大失所望。”“你真是辟
？”李师双眸渐变凶悍，“我可不想错伤了你。”“哈哈，”辟
扬起一阵尖利的大笑，“你那点功夫还早得很哪。”“你小心看着吧！”李师怒他对自己欺瞒多
，回手便是一剑自下而上向辟
前削来，在空中劈出一道新月般的锋利光华。辟
好整以遐，笑道：“这便是斜月剑了。”几乎看不见他的身法，已然退出两丈。李师气势极为高涨，连人带剑疾追而至。辟
轻举锈剑，向李师雷霆万钧的剑尖直刺，两剑尚未相，李师已觉一股冷透全身的寒意自斜月剑涌入，不由内力急注右臂，拼力将剑势用尽。两柄剑剑头相击，斜月剑弯成飞虹，李师借力
出。“原来你的内力功法和大师哥是一路的。”辟
撤剑一笑。七宝太监虽然宦官出身，但早年所习的内功却走的是极为
刚一路，三十岁以后不知何故，才改修至的“安隅六篇”弟子中除了辟之外，吉祥、如意均学其早年的内功，招福、进宝、驱恶和康健竟未受七宝太监亲传，只由宫中祥福寺的主持立智大师来往教授佛门心法。吉祥、如意功力已达二十年以上，早能做到韬光养晦，不似李师浑身散发至
之气，以至当在鸿运来被辟早早察觉其内力，及时收手。李师此剑受挫，怒气
发，大吼道：“那又怎样？”他剑招陡变，刚烈强硬中透出写意自如，身轻纵，剑锋暗藏，围着辟游走，突然一道光芒照目，是他出其不意的一手杀招。辟
将锈剑背在身后，微微晃动身体闪避，仍有闲暇道：“你这套剑法是二师哥如意二十岁时所创，你的火候还差得远呢。”李师却道：“我是我，他是他。”剑招越来越快，他的身影渐渐变成一团乌云，刺目的雷霆不断劈出，从辟
身边急掠。辟
身处他剑山中央，身形瞬息变幻，在明珠和沈飞飞眼中，只见他微笑而立，白衣水波漾，衣摆的金莲辉映月华剑影，振出一片朦胧霞光。他清澈音声的似佛莲从水中绽开，道：“够了。”明珠似乎看见他右臂微微一动，李师的漫天剑气顿时消散。李师向后踉跄了两步，望着斜月剑的剑背上让辟
的锈剑刺出的一个凹痕，脸上第一次出现骇。沈飞飞原本对李师的剑法咋舌叹奇，却见辟
一招之下便将李师的气势击得粉碎，自己甚至都没看清辟如何出手，才知辟的功力早已高到自己不能想象的层次，不由对李师大声叫道：“喂，认输吧，你差得太远啦。”李师怒道：“你少罗嗦，我还没输定呢。”
辟
见李师不但能抗住自己的一招直击，还用霸道的内力反震自己，口气息微阻，眼中也有一丝诧异，将手中的锈剑抛给明珠，“人个这的内力刚强，只恐他震坏了师傅的用剑，你替我收好。”明珠心中担心，却笑着答应，“是。”
李师气得厉害，瞪大明亮的眼睛，“你、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那赌气的神情仍似少年，目光亮得异常单纯——么什为似曾相识——辟
口突然一记猛痛，嘴煞白地向后退了一步。“六爷！”明珠察觉辟
神色有异，向前奔了一步。辟
向她摆了摆手，对李师道：“你武功不如我，还敢比么？”“比啊，”李师绽开笑容，“就算今天输了，总有一天我会比你还强。”
他的笑容令辟
只觉天旋地转，周围凄冷的景物正被倒的时光卷入多年前明丽阳光下的居养院——“总有一天我会比你还强，不然我怎么能护着你呢？”——这个遥远音声的当头炸开，辟全没有听见李师后面的一声大喝：“咱们还没完呢，看招！”“六爷！”明珠的尖叫让辟
看清了眼前的锋芒。“叮！”辟
双指挟住斜月剑，将剑锋从自己的咽喉前慢慢移开，浑身涌动的血
让他内力奔腾，向李师急催。李师腑脏犹如冰棱刺，心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渐渐萎靡于地。辟毫无住手之意，眼中悲无限，恨意横生。明珠虽然知道辟
对李师早有杀机，也明白此时的情景绝非寻常。沈飞飞
中
出匕首，大声道：“住手！胜负已分，不要杀人！”明珠将沈飞飞拦在身后，上前柔声道：“六爷，你样么怎？”
辟
神色又渐渐敛为淡静，松开手指，缓缓站直身体，“没什么。”李师
着口，支撑着站起来，竖起拇指，展颜笑道：“你可真强！”辟
背着手，微笑道：“你也不错，师傅只传了你一年武功，你便有小成，几年以后必然是一的高手。”他转身对明珠道，“胜负已分，我们回去吧。”“等等！”李师将剑还鞘，
着气奔上来道，“师傅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我不想听。”辟
淡淡道。“那可不行，”李师拦在辟
面前，“跟我有关。”辟
对明珠道：“我们走。”明珠微微一犹豫，捧着锈剑随辟
跃出静水庵。身后传来李师锲而不舍音声的：“师傅说若我输了，今后就把你当作亲兄弟，照顾你，保护你，听命于你。我已经答应了啊。喂…”辟
推开院门候时的，晨曦已经飘洒在居养院中老树郁郁葱葱的新叶上了。“故人犹如三月柳，怎不教人多相思”，辟撷下一片新绿，记忆中驱恶生气的笑脸仍似早
般鲜明清晰。“你还真会欺负人呐！”驱恶在明丽的阳光下如此用力瞪大眼睛。
“你轻功不如我，就别和我争。”辟
手腕微转，让丝线在手指上，小王爷的霸道专行仍没有完全从他身上隐去。这是辟十四岁的，一只来历不明的风筝占据了他和驱恶短暂的快乐，让他们完全忘却了此时攀登的老树早已不能承受他们旺盛的精力。“小心！”驱恶尖叫了一声，辟
脚下的枯枝正向他兜头砸来。辟
身体腾空，从两丈多的高处摔了下来——一只年轻强壮的手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叫你小心了！让你抢！”驱恶俯视着辟煞白的脸色，放声大笑。“喂！”更让辟
担心的是驱恶身下传来的树枝呻
之声。驱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哟，不好！”
——在他们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候时的，描金染红的风筝正被翠绿的树梢重新振入湛蓝的天空。
“呵呵，”驱恶笑得
不上气。“你们在做什么？”廊下传来七宝太监的怒喝，“滚起来。”
辟
记得那种明丽悦目的阳光就在他生命里瞬间闪过，之后的日子就象居养院的正房中的幽暗一样，寂寞而镇静，永不动容。辟
慢慢将锈剑奉回正中的几案上，仍用白缎小心覆盖，一如既往轻声祝祷：“师傅孤身在外，一路小心，师傅对弟子恩重如山，定要身体康健，看到弟子成功的一天。”他默默合十半晌，最后艰难地了口气，扶着几案微微颤抖着。“六爷。”明珠轻声唤道。
“我不明白。”辟
重又抚摸着锈剑，“明珠，么什为这世间到处都是我的牵挂？师傅断送驱恶不够，还要送来李师与我使唤？他既然教我的都是斩钉截铁、无情无义的手段，么什为还要让这些人对我不住羁袢？我真的不明白。”“牵挂？”明珠微微牵动着秀丽的嘴
，倾听锈剑渐渐随辟的心血翻滚透出清啸，仿佛七宝太监深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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