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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景优公主
  皇帝已决定七月初一便回銮离都,六月二十九便是今年最后一次行围。刚下过场大雨,上江天气十分凉爽宜人,皇帝早早起来,精神抖擞佩了细甲,谊妃赵氏、訸淑仪慕氏、景优公主都是身着戎装,英姿飒地在内臣女官簇拥下来了。百多内臣将成亲王和侍卫与宫中内眷远远相隔,号角一响,拥着皇帝当先跃入,谊妃和訸淑仪手持弩紧随其后。皇帝弓马娴熟,见林丛中鹿角乍现,放马追去,訸淑仪一笑,轻喝一声,蜿蜒随上,马术毫不逊。皇帝前两箭都落空,第三箭正中鹿颈,再补一箭,雄鹿仰头悲泣一声倒地,息不止。吉祥跃下马,从出匕首,割开鹿颈取血。皇帝笑着转回身,却见訸淑仪放开缰绳,双手掩目不忍相看。

 “没事,已经断了气的。”皇帝绕回她身边笑道。

 慕徐姿仍是遮着眼睛,只顾摇头。皇帝扒开她的双手,见她双目紧闭,眼角微带泪光,柔声道:“弱强食就是这样。你今儿不看,以后永远都会害怕…”

 她性格儿就是这样,说不看就不看,任皇帝这么说,只是摇头道:“不,臣妾今天才知道原是不喜欢这种事的,皇上不要勉强。”忽听皇帝大喝一声:“睁开眼。”却是吓了一大跳,不由张开双目,眼前芬芳微摇,皇帝执着一束才刚俯身采撷的兰花,笑道:“这个才好看了吧。”

 慕徐姿破涕而笑,接过来掖在罩甲的衣襟上,“皇上真会唬人。”

 皇帝望着她微笑,吉祥忽然过来,往皇帝手里了几支兰花,向着缓缓过来的谊妃努了努嘴。皇帝心领神会,上去亲自在谊妃鬓上。谊妃受宠若惊,颤着嘴道:“谢万岁爷。”

 慕徐姿抚掌笑道:“真美,姐姐羞得脸也红了。”

 “小丫头敢取笑我了。”谊妃果真涨红了脸,催马过来从慕徐姿襟前取了一支为她挽在钗上。

 吉祥叹道:“万岁爷瞧,到底是谊妃娘娘亲手簪花,和皇上爷们儿的格调就是不一样。”他的言下之意谊妃如何不知,心里得意欣喜,对着皇帝巧笑嫣然。

 皇帝只觉两人容颜如画,赞叹道:“真是美到了极致,朕看着你们说不出的高兴。”

 林丛中马蹄响,如意钻出来望了一眼,道:“原来是万岁爷在这里。”

 吉祥呵斥道:“这是什么话?”

 这么凉快的天,如意却是满头大汗,皇帝不由问道:“什么急事,跑成这样?”

 如意脸上尴尬,道:“这个…景优公主的侍从才刚说走失了公主,原本不想让皇上心…”

 这边侍卫还‮道知不‬,姜放远在内臣的圈子之外,只看见辟百无聊赖,懒洋洋放马倘徉,上前招呼,见他脸色困顿,忧道:“公公精神不好啊。”

 辟一笑,“昨晚两只疯狗吵的厉害,我直追到上江镇上,将他们打个半死,连夜叫人用船载回京里,等大统领回去剥了他们的皮涮锅子。”

 姜放大笑,“消受不起,等天冷些再说。”

 辟叹道:“等不到天冷了,有只疯狗就只认准大统领咬,我也拴不住啊。”

 “哼哼,”姜放道,“公公调教得好,别故作不知。”

 辟咳了一声,笑道:“大统领试试也无妨,好叫‮道知他‬人外有人,他多个历炼对你我也有好处。”

 姜放沉了‮儿会一‬,忽见内臣中一阵动,辟道:“只怕有什么事端,我先回去瞧瞧。”奔回队伍之中,如意悄悄向他说了,辟笑道:“这里都是皇家的地面,围场四周多少人把着,跑不出去,‮定不说‬是马累了落在后面,我兜回去看看。”

 “可别声张,”如意道,“外臣还‮道知不‬。”

 “我省得。”辟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带人,只身策马往回一路寻觅,知道这里能歇脚的地方只有内湖的水榭,快将到时将马鞭凌空得山响,缰绳紧锁,勒得马嘶鸣不止。湖边小道面果有人放马而来,喝道:“哪位?”

 辟笑道:“原来是郁探花,‮不么怎‬在前面?”

 郁知秋脸一红,“第一回来,走错了道。公公如何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了套了,”辟看着郁知秋罩甲边上出的一角珍珠巾,伸手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示意,“公主走失,内臣都在寻找,探花可别走了,撞上凤驾可不好。”

 郁知秋将珍珠巾掖回怀中,羞的无地自容。辟笑道:“请快快赶回吧,奴婢去水边看看,告辞。”分开柳荫就见前面两匹马闲着,景优公主坐在水榭榄边,正往水里抛石子。身边的女官见辟走近,忙在她耳边低语。景优公主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漫声问道:“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只怕皇上一刻也离不开,怎么上这儿清闲来了?”

 “万岁爷不见公主,惦记着,请公主回皇上圣驾前面去。”

 景优公主起身道:“四处人围着,一刻自在‮候时的‬也没有,看着你们就生气。”辟看她马鞭随意打打走过来,连忙躲得更远了些,只见公主长鞭过处,林中柳叶飞,辟跟在她身后,只得小心翼翼挡着眼睛。景优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今儿是不是凉快的。”

 辟忙陪笑道:“正是的。”

 “就是说嘛,多好的风。”景优公主伸开双臂,柳叶被风卷过来沾在她的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她不知想起什么了,仰头欢笑起来。

 皇帝围猎之后又歇了一天,打点御用事物,才向太后请辞,留皇后侍奉太后太妃慈驾,带着谊妃、訸淑仪从陆路赶回京城。辟第一件事便去内务府递本子请换牌,谁知内务府早得了信,管事捧着雪白的牙牌出来,笑道:“六哥儿的牙牌做好几天了,恭喜恭喜。”

 “呦,各位大人上心。”辟忙叫小顺子奉上谢礼,换过乌木牌。

 “这里还有成亲王的贺礼,叫我代给六哥儿。”管事捧过一牌穗,提系的丝绦上簪满晴绿翠玉,光华夺目。

 辟几乎冷笑出口,面上惊喜难抑,“王爷费心了。赶明儿要给王爷磕头。”回到屋里“啪”地将牌穗摔在桌子上,对小顺子道:“锁起来,别让我再瞧见。”

 “是。”小顺子抚摸着粒粒上好珠玉,不知它招惹了辟什么气,叹息中依依不舍,放在箱子最低下。

 ‮儿会一‬居养院门前便门庭若市,宫里各个衙门都有些相关的人道贺,吃了杯茶方散,又有谊妃说辟护驾有功,差宫里人来放赏,最后悄悄笑道:“娘娘要多谢公公在皇上跟前美言呐。”

 “回禀娘娘知道,”辟道,“皇上的严旨,不让奴婢各宫走动,只在这里多谢娘娘眷顾。只要娘娘今后放宽心,对訸淑仪等人爱护有加,皇上心里定记得娘娘的贤惠,比之他人不啻于天上地下,还会有不更上一层楼的道理?”

 “公公说的是。”那人见辟有些倦了,连忙告辞。

 辟好不容易得闲,端起茶碗,早已凉透了。他自中毒后旧伤复发,明珠照顾得周到,再热的天,茶水也是温和适口。此时念及明珠还在上江,屋子的空气里少了些什么似的,让他怎么都不自在。

 次黎明起来,卧房外的椅子上照旧搭着新浆洗的宫衣,上面却横着一崭新的青绿牌穗,如此纤细的丝绦上错落有致地绣着一斜新梅,针法细密,清雅扑面,竟是明珠的手笔。小顺子着眼睛出来道:“师傅起得早啊。”

 “这是哪里来的?”

 小顺子看了看,“昨晚整理师傅从上江带回的行李,见着了以为师傅今儿要带,要不我换那旧的?”

 辟将牌穗握在手里,仔细看着微笑,“不,这就好。”

 小顺子凑在辟眼前道:“我跟了师傅这许多年,难得见师傅真的高兴,是什么金丝银线绣的牌穗?我得好好再瞧瞧,长长见识。”

 “贫嘴!”

 小顺子噗嗤一乐,扭身就跑,“师傅赶紧吧,要是迟了,倒霉的又是小顺子的狗腿。”

 “知道就好。”辟连忙更衣,赶到乾清宫,果然皇帝已起来了,站在外面自己打着扇子,仰头望着天色。辟磕过头道:“还没到时辰,皇上就等在这儿,‮儿会一‬臣子们知道,还不诚惶诚恐。”

 “朕只是心里有事,睡不着。今天从这儿好好地看了看清和殿,出‮候时的‬,穹顶璀璨,宫阙辉煌,难怪多少人垂涎三尺。”皇帝道,“这么好的东西,谁能轻易让人,无论国内海外,想要和朕争的,先准备赔上性命吧。”

 如意喝了声彩,“就是这个理儿。”

 皇帝对辟道:“昨儿刚回宫,刘远和苗贺龄就上了个折子,还是征藩地的银粮,大战在即,各地征上兵源,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老戏重唱,只怕不管用了。”辟道。

 皇帝道:“藩王们不容易对付朕知道。洪州的安危和这件事有极大关系,洪王不会生太多是非。就是杜桓父子心怀不轨,只要拿下了他,其他人都好办。”

 话虽如此,真要一时想个良策也是极难,皇帝最后仍是按刘远等人的奏议,此事以苗贺龄为首,往各地加派巡抚,召募兵勇,加增税赋。

 “百姓已经很难了,你们牢记巡抚的职责不是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他们吐银子出来,加赋一事要斟酌当地民情,更要提防有些没良心的人从中渔利。”

 翁直道:“朝廷要人,是要多少有多少,但马匹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道:“青洪两州,再加上白羊,从来盛产良驹,兵部跟他们商量去。”

 辟忽而笑道:“白羊民风彪悍,那些牧民吃软不吃硬,朝廷不能强征,派去的人更要机灵善周旋。”

 翁直道:“这话有理。”

 “你荐个人。”皇帝对辟道。

 “奴婢看陆过甚好。”

 “不会太年轻吧?”翁直倒是有点忧虑,罗晋和他素来好,忙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翁直立时会意,笑道,“且让他先试试。”

 成亲王坐得近看得清楚,心中暗骂一句老巨猾,陆过是辟举荐,就算是办事不力甚至于起白羊民变,也同翁直全无干系,何乐而不为。等到跪安,悄悄向辟招了招手,问道:“这个陆过到底如何?翁直正等着看笑话呢!”

 辟笑道:“无妨,奴婢自有安排,劳王爷费心。王爷的赏赐昨天奴婢领了,等有空就到王爷府上磕头。就是那件东西太过珍贵,怕别人看见不好,不敢随身带。”

 成亲王望着辟夺目笑容,一时言又止,只是道:“那就好,你有空就来,我等着。”

 巡抚人选仍待拟定,皇帝的意思需等凉王的奏折来了再行分派,只有陆过一人不几便要离京赶赴白羊。宫里有人捎了贴子来,是辟在椒枝巷摆酒,给他饯行。陆过知道此次的差事乃是辟的举荐,知道他有事待,推了游云谣等人的宴席,只身前往。伙计引他上楼,辟已从屋里了出来,“陆兄,久违了。”

 “公公一向可好?”陆过见了辟也是高兴,寒暄几句落座,直言不讳,“公公这回给我讨了个不好办的差事,想必早已有成竹,陆某先要讨教一二。”

 “不敢当,”辟欠了欠身,“陆兄是个聪明老成的人,我也不绕圈子。这里是皇上的密旨,陆兄拿着,先不要看。”

 陆过跪下双手接过,小心放入怀中。辟道:“白羊人凶悍却豪迈讲义气,处置得当了,什么都好办,要是得罪了当地人搞出民变来,陆兄的性命,我的性命都是难说的很哪。”

 陆过道:“这件事我也思量了许久,以我看来,这个差事不能讲究‘强征’二字,无论钱多钱少,还是朝廷出资购入当地马匹倒有些胜算。”

 辟笑道:“我没看错人。”

 “就是一件事,”陆过皱眉道,“朝廷银两不足,我又是两手空空去的,拿什么买?”

 辟指着陆过心口,微笑不语。陆过伸手抚到那密旨轴子,顿时恍然大悟。辟道:“乐州白羊一带的马贩子首领姓白,我已通过朋友知会他照应陆兄。只怕陆兄在白羊人生地不,这里给陆兄引见一位朋友。”耳听得楼梯脚步声响,笑道,“他来得正好。”起身开门拉进一个青年来,陆过一见,吃惊不小。

 那青年更是大声道:“什么武状元?‮人个这‬是我手下败将,你要我给他跑腿,我不干。”

 辟一把扣住那青年手腕,任那人身材高大,挣了几挣涨红了脸也未动弹分毫。辟忙对陆过笑道:“这是我兄弟李师,白羊人氏。你们见过的。”

 陆过站起来道:“原来公公已经…”

 “什么已经?”李师满脸不高兴,“我说过了,我不干。”

 辟将他按在椅子上,冷笑道:“不干也好,你也不用跑腿了。直接回家,别在我眼前晃悠。”

 李师立时气馁,嘟着嘴不说话。陆过忙摇着手道:“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位李兄武功高强,我又吃过他的亏,一路上李兄有点闪失,公公定要怪我公报私仇;我要在白羊出了差错,公公也要埋怨李兄欺负我武功低微,还是算了吧。”

 李师跳将起来,抓住陆过衣襟道:“听着,我李师才不会欺负人,有我在你也别想有什么闪失,到了白羊,我包你太太平平的。”

 辟笑道:“那就好,这件事办得顺利,只消两个月就回。”将两人分开,各斟了一杯酒。李师和陆过互相怒视一眼,哼的一声,一饮而尽。辟眼见李师这个烫山芋到了陆过手上,连忙身告辞,下了楼却见沈飞飞坐着饮酒,笑道:“沈兄这是在等谁?”

 沈飞飞仰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反正不是那个二百五。”

 “那是在等我么?”

 “倒有四成。”

 辟笑道:“还有六成定是指望见明珠一面。可惜她现在仍在上江行宫,过几天才回。”

 沈飞飞一杯闷酒下肚,摇头苦笑道:“我沈飞飞一表人材…”

 辟忙道:“是。”

 “风倜傥…”

 “是。”

 “又是个正经男人,那点不比你强?”

 辟知他有些醉了,也不生气,只笑道:“天上地下没得比。”

 “那你说,‮么什为‬她的心意都在你身上?”

 辟一时语,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头叹道:“我‮道知不‬。”

 沈飞飞怒道:“等她回来,我就去问个明白。”啪地把银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而去。辟忙招呼人结账,追到门外,沈飞飞已经走得不见了。

 辟穿行在火辣辣的夕阳之下,重新掂量着沈飞飞的一席话,越想越觉得闷气短,额头脸颊炙热,回到屋里一头栽在上。有人轻手轻脚将门窗打开通风,头案上咯地一响,灯下彩衣摇动,明珠伏下身问:“六爷喝些热的发发汗可好?”

 辟仰起身来,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后回京,我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累不累?”

 “还好,倒是六爷奔过去拼命,又跑回来胡忙,怎么会不病。”

 “病了么?我自己倒‮得觉不‬。”辟笑道,坐在桌子边接过明珠手里的热粥,“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明珠想了想才道:“没有。从来听吴十六嘴上总是‘妖妇’‘妖妇’的,这几跟在她身边觉得她人倒和气,也很讲理。”

 辟道:“我也知道。”转眼一看,天色黑沉沉的,“什么时辰了,敢情我这一觉睡得好长。”

 “可不是,已经三更都过了,我晚饭‮候时的‬来过,爷还睡着‮道知不‬,才刚小顺子觉得六爷好象有些热相,跑过来又把我叫起来。”

 辟捧着粥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你们费心了。”

 窗外沙的轻轻一响,两人警觉回头,却见姜放往里看了一眼,皱眉道:“二位都在啊。”

 辟甚觉蹊跷,道:“进来说话。”

 姜放一笑,从窗口飘身而入,道:“今天晚上不太平,有人禀我道宫城东北角上有动静,我赶过去却没见人影。我想爷和姑娘平时就从那里出入,今晚就算要出宫,我也该得着信儿,没让人声张,先过来看看。”

 明珠笑道:“我们要出去,就算从他眼前过,也未必会让他瞧见。”

 姜放道:“是是是。这就奇怪了,要说是刺客,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辟突然道:“啊。”

 “什么?”

 “难不成是沈飞飞?”

 斑斑驳驳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浓荫将沈飞飞画成了花脸,随着迟来的微风在他晴不定的脸上摇曳着。沈飞飞被刺痛了眼睛,用袖子挡着头翻了个身,越听越觉得知了吵得厉害,猛地跳起身,对着树干狠踢一脚,“尼姑都死光了,你还念什么经!”知了顿时偃旗息鼓,静水庵内清静无声。沈飞飞倒愣了愣,抚着树干上道道剑痕,紧紧锁着眉,眼角瞥见门口走入一个清瘦的蓝衣少年,只觉他搅了自己难得的惆怅情怀,恶声道:“这里没香可烧,别处去吧。”

 那少年白净的脸上清冽的眉毛一展,冷声道:“沈飞飞。”

 “明珠姑娘!”沈飞飞听见她‮音声的‬,精神陡然大振,喜笑颜开地奔过来,“姑娘不施脂粉,男装打扮竟是这般、这般…”他心中的欣喜一涌而上,不由哽咽。

 明珠退了一步,冷笑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在外面着我也就罢了,竟敢夜闯皇宫!”

 “什么?”沈飞飞一腔热血被他当头浇得冰冷,顿时目瞪口呆。

 “你闯入上江行宫,多亏六爷的朋友替你开,你还不思悔改;要是昨夜闯下大祸,六爷岂不被你连累死?若非六爷网开一面,今天我来先要一剑刺穿了你。”明珠已经怒不可遏,喝道,“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出京城,再要让我看见,必定了解你的性命。”

 沈飞飞痴痴地望着她啪地一甩袖子扭身出门,突然醒过神来,追了几步闪到明珠面前,“等等!”沈飞飞雷霆怒火将眼睛烧得雪亮,“你说我昨晚夜闯皇宫,你‮了见看‬?捉住了?”

 明珠哼了一声,“你自己和六爷说了些什么不知廉的话,现在不要否认。”

 “不错,我是打算找你,可你昨晚回京,我怎么知道?”明珠被他说得一怔,沈飞飞已近一步道,“我沈飞飞要是想进皇宫,就算万夫当关,一样无影无踪;我要是进宫找你,哪怕翻遍乾清宫,也定要找到为止,决不罢休!你口口声声的六爷,哼哼,进皇宫杀个把人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为了他,你就大惊小怪地跑来杀我,只怕眉毛也不皱一下。我今天‮你诉告‬,他配不上你,就是不配!”

 明珠大怒,手中扣了两枚银针,皓腕微动,却被沈飞飞一把抓住,拽在口上,盯着明珠的眼睛道:“我喜欢你就要得到,造谁的反我也不在乎,我和辟争定了、斗定了,你等着瞧吧。”

 明珠被他的目光烫得睁不开眼睛,右手挣了挣,袖口彩丝疾飞,一枚银针穿沈飞飞手腕而过,扑得刺在他口的衣服上,他微微皱了皱眉,手里却更紧了紧,道:“痛。”

 “知道就好,”明珠切齿道,“放手。”

 阳光在她气得煞白的脸上更是亮得耀目,沈飞飞目光闪动半晌,慢慢松开手指。

 明珠回手来,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绕过沈飞飞走在阶上。“喂,”她背着手驻足在门中的阴暗里,朗声一笑,竟有些洒骄傲的贵族少年气派,“你怎么争、怎么斗?我等着瞧呢。”

 “啊?”沈飞飞刹那间只觉天籁传乐,漫天飞花,头晕目眩中追在明珠身后,“明珠姑娘,你什么意思啊?”庵门前马嘶一声,明珠兜住马首朝他远远瞪了一眼,分开翠绿的柳林,驰骋远去。

 “照你这么说来,昨晚确非沈飞飞。”辟听了明珠的回禀,也有些意外,“听他的口气,他竟从没生过进宫找你的念头,他能闯到上江去,‮么什为‬不来这里?”

 “六爷很盼着他进来惹事么?”明珠兀自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乌青,抢白了一句。

 “我瞧瞧。”辟拉过明珠的手笑道,明珠看着他眼睛深深低垂,腕上传来他清凉的体温,也不做声。“真是没分寸,只怕要青上几天。”

 明珠用袖子掩住手腕,道:“也没什么。”

 辟轻声笑笑,站起来踱到一边,“不是沈飞飞,又会是谁?到底是哪路的人?要做什么?”沉中叹道,“越想越觉得头痛。”

 “这种事姜放懂得处置,六爷何必在意?”明珠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北边均成的消息。”

 辟道:“对,你说的不错。我们的谍报已经上来了,均成果然渐渐康复,‮人个这‬真是了不起。”

 “我不明白,”明珠灯光下蹙眉道,“天下服侍爷的人何止千万,何不找一两个好手将均成刺死,中原一场大战便消弭无形,就算这招落了下乘,也不能不说功德无量。”

 “中原的祸端不在外,而在内。”辟长叹一声,“现下维持这点太平,全仗有外敌窥视,洪凉两州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制衡东西两王,朝廷才有十几年息。一旦匈奴自己溃,北边两位王爷没了后顾之忧,一‮会机有‬大军南下,南边杜家再划地称皇,这场内战绵延十数载,中原要死多少人?”

 明珠道:“难道和匈奴战,对朝廷倒有说不尽的好处?”

 “这个好处么?”辟芫尔笑道,“只有今后走着瞧了。”

 皇帝得到均成的消息还是在半月之后,苗贺龄等人上折子请派巡抚,只有往东王辖地派去的人皇帝不甚满意,便由寒州布政使蔡思齐和寒州知府于步之兼任。

 皇帝虽知此番征调军饷已然触到了藩王们的痛处,必生事端,但此时也只得听天由命,暂时搁在一边,与辟急着商量另一件要紧的事。两个月过去,除了陆过以外,各地竟不见一丝好消息转来。

 先有苗贺龄的折子禀道,有些州府的赋税已经重到无以复加,库银却所剩无几,当地官员多有贪污渎职的嫌疑,苗贺龄力主查办,风风火火连上三道折子请旨。

 再有巢州等宗室藩王,家底不厚又被上次征粮使掏空了,硬要强也是不近人情,有些亲王急了眼,难免要埋怨匈奴既已退军,皇帝太平盛世之下仍在征粮备兵,有穷兵黩武之嫌。而洪王只是一味拖延,皇帝派去的人对这位威风八面、气概绝世的老王爷打不得骂不得催不得,真是无可奈何。

 最让皇帝震怒的还是东王杜桓与西王白东楼,他们不但拒缴军饷,更是上折子禀道倭寇苗人在他们各自境内作为祸,藩兵粮饷尚缺,若军备全都上缴朝廷,这两处边疆吃紧,自己可担不起责任,言语中大有恐吓挟制之意。

 皇帝几乎就要将二人的折子捏碎了,辟忙上前来道:“皇上什么事如此动怒?这两件折子,奴婢可以看看么?”

 皇帝松开手指,从铁青的脸上透出一抹倦,慢慢道:“你看吧。”坐到榻上歪着身子,望着辟将折子捋平,飞快地读完。“果然还是杜桓啊,”皇帝仰面吐了口气,“朕‮得不恨‬…”

 “白东楼只是个为虎作伥的,不足为虑。”辟道,“他这道折子来得正好,奴婢先要恭喜万岁爷。”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辟道:“奴婢得了个信,大理最近有点变化。段秉遭人下毒,险些瞎了眼睛,他王府里五百多人义愤填膺,冲入段乘的安王府,竟将段乘杀了。”

 皇帝一怔,“段乘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二十六。”辟笑道。

 “胡说!”皇帝‮住不忍‬也笑了,“今天才九月初八。”

 辟一本正经道:“就在九月二十六。”

 皇帝望了望四周,只有吉祥在外面站着,“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很少。”

 “弑兄是大罪,”皇帝坐‮来起了‬,低声问道,“就算段乘死了,段秉的王位坐得稳么?”

 “大理只剩段秉一位王储,只要中原公主下嫁,皇上明着支持他,大理朝内不会再有异议。”

 “还有十八天,”皇帝点了点头,“苗贺龄现在梧州,让他秘密带着朕的国书于九月二十七务必到大理城,面见大理王议亲。”

 辟笑着挽起袖子,蘸了墨写下书信,“皇上还没旨意,到底哪位公主下嫁?”

 “还会有谁?自然是景优公主。”皇帝不由长起身来,轩眉舒展,“如此一来,段秉按照早先的计议为中原平定苗人,南方少了个心腹之患,白东楼折子里的话,只等着朕好好驳他,看他的军饷如何再拖。”

 “东王将成孤立之势,公主又得佳婿,皇上大喜了。”辟见他眉飞舞,也真心诚意地高兴起来。

 皇帝笑道:“其实还有一件高兴的事,朕在气头上忘了说,陆过这趟差办得极好,明天他便到京复命,朕要亲自嘉奖,你告诉兵部吧。”

 此时皇帝要用晚间的便膳,辟偷空悄悄会同了姜放,命他遣得力的人紧紧盯住给苗贺龄下密旨的人,一定要护送苗贺龄平安到达大理,事关重大,决不能半点风声。姜放笑道:“得力的人?这里现成有一个,李师傍晚和陆过进了京,爷把那小子再打发出去,我又可以清静太平些日子。”

 “哦?他们已经到了?”辟心中一喜,“不过再要支开李师也难了,大统领包涵他暂且留在京中罢。”待乾清宫差事一完,忙赶回居养院。对明珠道:“今天李师回京了,咱们瞧瞧他去。”

 “只要能出去散心,看谁都无妨。”明珠笑道,“什么时候走?”

 “各宫都安置了,我们这就出门。”

 小顺子见他二人都向自己望来,撇着嘴道:“吃饭、睡觉、看家。”

 “变聪明了。”明珠同辟都是一笑。

 他们走惯了东北这条道,仍往明知园,秋风里混着夜霜的气息扑面而来,辟不住打了个寒噤。明珠跟在他身后看得清楚,低声询道:“六爷,‮样么怎‬?冷了吧?”

 “还好。”辟只觉明知园内一草一木都浸着清冷的寒意,慢慢向自己身周透来,秋天真的来了。

 “啊——”树影中忽而传来一声悠远的叹息,辟和明珠相视一眼,放低身形悄悄掩过去。

 巨大的蟠龙松下,紫衣的少女正靠在松树垂地的枝干上,努力而陶醉地向后仰着身子,肢弯得就像一张开满的弓,紫柔软的衣襟中,皮肤在树荫的黑暗里触目的雪白,紧紧用双臂锁住她的‮人轻年‬,正将颤抖的嘴埋在她的膛上。

 明珠用几乎听不见‮音声的‬“呸”了一声,红着脸躲在辟身后。纠在一起的男女仿佛不堪被自己的热情烧尽似的,慢慢放松了双臂,少女清晰地了口气,站直身体,倔强俏丽的侧面被月光照得异常皎洁,她绽开温柔的笑容,抚摸着面前‮人轻年‬忍耐中激动而痛苦的面庞。辟猛地一颤,握住口的衣服压制着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感到明珠伸手扶住自己,对她摇了摇手,向树影深处的黑暗慢慢退去。

 “我身体不适,今天不去了。”辟说话‮音声的‬有些艰难,极力按奈下贲张的杀意,“明珠,”他叹了口气道,“郁知秋‮人个这‬,用错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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