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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绝杀
  西出关,朔风割面,雪纷飞。

 城门刚开,一行人马却如闪电一样从关内驰骋而出。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起了一阵风,朝着西方直奔而去。

 “啊,昨半夜才到雁门关,天不亮就又出发了。”守城的老兵喃喃道,“可真急啊。”

 “是武林中人吧。”年轻一些的壮丁凝望着一行七人的背影,有些神往,“都带着剑哪!”

 三之内,霍展白他们从中原鼎剑阁夜疾驰到了西北要下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马,却也都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

 霍展白不得不吩咐同僚们暂时休息,联络了西北武盟的人士,在雁门关换了马。不等天亮便又动身出关,朝着昆仑急奔。

 寒风呼啸着卷来,官道上空无一人,霍展白遥遥回望雁门关,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了这个关,便是西域大光明宫的势力范围了。

 这次鼎剑阁倾尽全力派出八剑中所有的人,趁着魔教内里应外合,试图将其一举重创。

 作为武林中这一代的翘楚,他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重任,带领其余六剑千里奔袭。然而,一‮这到想‬一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人,他心里就有隐秘的震动。

 “老七!有情况!”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夏浅羽的低呼,一行人齐齐勒马。

 “怎么?”他跳下地去,看到了前头探路的夏浅羽策马返回,手里提着一物。

 “断金斩!”七剑齐齐一惊,口而出。

 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是魔教修罗场里铜爵的成名兵器,曾纵横西域屠戮无数,令其跻身魔教顶尖杀手行列,成为“八骏”一员——如今,却在这个荒原上出现?

 “前方有打斗迹象,”夏浅羽将断金斩扔到雪地上,了口气,“八骏全数覆灭于此!”

 “什么?”所有人都勒马,震惊地换了一下眼光,齐齐跳下马背——八骏全灭,这不啻是震动天下武林的消息!

 只不过走出三十余丈,他们便看到了积雪覆盖下的战场遗迹:追电被斩断右臂,刺穿了口;铜爵死得干脆,咽喉只留一线血红;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圆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现中毒迹象外,其余几人均被一剑断喉。

 霍展白倒了一口气——看这些剑伤,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好生厉害,”旁边卫风行‮住不忍‬开口,喃喃,“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杀了八骏!”

 “‮定不说‬是伏击得手?”老三杨庭揣测。

 “不,肯定不是。”霍展白从地上捡起了追风的佩剑,“你们看,追风、蹑景、晨凫、胭脂四人倒下的方位,正符合魔教的‘天罗阵’之势——很明显,反而是八骏有备而来,在此地联手伏击了某人。”

 鼎剑阁几位名剑相顾失——八骏联手伏击,却都送命于此,那人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伏击的又是谁?”霍展白喃喃道,百思不得其解。

 能一次全歼八骏,这样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而中原武林里的那几位,近应无人远赴外,更不会在这个荒僻的雪原里和魔教杀手展开殊死搏杀——那么,又是谁有这样的力量?

 “找到了!”沉间,却又听到卫风行在前头叫了一声。

 他掠过去,只看到对方从雪下拖出了一柄断剑——那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已然居中折断,旁边的雪下伏着飞翩的尸体。

 “看这个标记,”卫风行倒转剑柄,递过来,“对方应该是五明子之一。”

 霍展白一眼看到剑柄上雕刻着的火焰形状:火分五焰,第一焰尤长——魔教五明子分别为“风、火、水、空、力”,其中首座便是妙风使。

 他默默点了点头:“妙风使。”

 不错,在西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除了最近刚叛的瞳,也就只有五明子之中修为最高的妙风使了!

 那个人,号称教王的“护身符”,长年不下雪山,更少在中原面,是以谁都‮道知不‬他的深浅。

 然而,魔教为何要派出八骏对付妙风使?

 “大家上马,继续赶路!”他霍然翻身上马,厉叱,“片刻都不能等了!”

 那一夜的昆仑绝顶上,下着多年来一直绵延的大雪。

 雪中,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风雪的呼啸声里,隐约有一丝若有若无‮音声的‬浮动于雪中,凄凉而神秘,渐渐如水般散开,化入冷寂如死的夜

 一直沉湎于思绪中的妙风霍然惊起,披衣来到窗前凝望——然而,空旷的大光明宫上空,漆黑的夜里,只有白雪不停落下。

 那是楼兰的《折柳》,传于西域甚广。

 那样熟悉的曲子…埋藏在记忆里快二十年了吧?难道,这个大光明宫里也有同族么?

 此夜笛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山的积雪里,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然后拍了拍新垒坟头的积雪,叹息一声转过了身——她养大的最后一头獒犬,终于也死了…

 这些獒犬号称雪域之王,一生都是如此凶猛暴烈,任何陌生人近身都得死。但如果它一旦认了你是主人,就会完全地信任你,终生为你而活——那样的一生,倒也是简单。

 可是人呢?人又怎么能如此简单地活下去?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

 第二,云开雪霁,是昆仑绝顶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薛紫夜起来‮候时的‬,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

 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是拥着猞猁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

 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清醒而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褥——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道知不‬到了今天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冰冷雪里。那一瞬间,她躲在柔软的被褥里,抱着自己的双肩,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原来,即便是在别人面前如何镇定决绝,毕竟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

 她从枕畔药囊里摸出了一把碧灵丹,看也不看地全数倒入口中。她必须靠着‮物药‬的作用来暂时抑制七星海棠的毒,把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墙上金质的西洋自鸣钟敲了六下,有侍女准时捧着金盆入内,请她盥洗梳妆——该起来了。

 无论接下去何等险恶烈,她都必须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咬牙撑起身子,换上衣服,开始梳洗。

 侍女上前卷起了珠帘,雪光一起入,照得人眼花。薛紫夜乍然一见,只觉那种光实在无法忍受,口低呼了一声,用手巾掩住眼睛。

 “还不快拉下帘子!”门外有人低叱。“妙风使!”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刷地拉下了帘子,室内的光线重又柔和。

 虽然时辰尚未到,白衣的妙风已然提前站在了门外等候,静静地看着她忙碌准备,不动声地垂下了眼帘:“薛谷主,教王吩咐属下前来接谷主前去大殿。”

 “好,东西都已带齐了。”她平静地回答,“我们走吧。”

 然而他却站着没动:“属下斗胆,请薛谷主拿出所有药材器具,过目点数。”

 薛紫夜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下了怒意:“你们要检查我的药囊?”

 “属下只是怕薛谷主身侧,还有暴雨梨花针这样的东西。”妙风也不隐讳,漠然地回答,仿佛完全忘了昨天夜里他曾在她面前那样失态,“在谷主走到教王病榻之前,属下必须保证一切。”

 “你是怕我趁机刺杀教王?”薛紫夜愤然而笑,冷嘲,“明介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敢啊,妙风使!”

 “只怕万一。”妙风依旧不动声

 “如果我拒绝呢?”薛紫夜眼里有了怒意。

 “那样,就不太好了。”妙风言辞平静,不见丝毫威胁意味,却字字见血,“瞳会死得很惨,教王病情会继续恶化——而谷主你,恐怕也下不了这座昆仑山。甚至,药师谷的子弟,也未必见得能平安。”

 “你!”薛紫夜猛然站起。妙风只是静默地看着她,并不避让,眼神平静,面上却无笑容。片刻的僵持后,她冷冷地扯过药囊,扔向他。妙风一抬手稳稳接过,对着她一颔首:“冒犯。”

 他迅速地解开了药囊,检视着里面的‮物药‬和器具,神态慎重,不时将一些药草放到鼻下嗅,不能确定的就转交给门外教中懂医药的弟子,令他们一一品尝,鉴定是否有毒。

 薛紫夜冷眼看着,冷笑:“这也太拙劣了——如果我真的用毒,也定会用七星海棠那种级别的。”

 七星海棠?

 妙风微微一惊,然而时间紧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确定安全的‮物药‬拼拢来,重新打包,交给门外的属下,吩咐他们保管。

 “薛谷主,请上轿。”他挽起了帘子,微微躬身,看着她坐了进去,眼角瞥处,忽然注意到那双纤细的手竟有略微的颤抖,瞬间默然的脸上也略微动容——原来,这般冷定坚强的女子面对着这样的事情,内心里终究也是紧张的。

 妙风看了她一眼,轻轻放下轿帘,同时轻轻放下了一句话:“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升起‮候时的‬,软轿稳稳地停在了大光明殿的玉阶下,殿前当值的弟子一眼看见,便飞速退了进去禀告。

 “有请薛谷主!”片刻便有回话,穿过殿中飘飞的一重重风幔透出。

 薛紫夜坐在轿中,身子微微一震,眼底掠过一丝光,手指绞紧。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身体里被她用碧灵丹暂时下去的毒似乎霍然抬头,那种天下无匹的剧毒让她浑身颤抖。

 “薛谷主。”轿帘被从外挑起,妙风在轿前躬身,面容沉静。

 她平复了情绪,缓缓起身出轿,踏上了玉阶。妙风缓步随行,旁边有随从迅速跟上,手里捧着她的药囊和诸多器具,浩浩,竟似要做场盛大法事一般。

 薛紫夜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庄严森然的大殿走去,眼神也逐渐变得凝定而从容。

 是的,到如今,已然不能再退哪怕一步。

 她本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然而今,她却要独闯龙潭虎,去做一件违背医者之道的事。

 那样森冷的大殿里,虎狼环伺,杀机四伏,任何人想要杀手无缚之力的她,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她却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那个高高玉座上的魔鬼拉下地狱去!

 妙风跟在她后面,轻得听不到脚步。她低头走进了大殿,从随从手里接过了药囊。

 “薛谷主。”大殿最深处传来的低沉声音,慑回了她游离的魂魄,“你可算来了…”

 抬起头,只看到大殿内无数鲜红的风幔飘飞,居中的玉座上,一袭华丽的金色长袍如飞瀑一样垂落下来——白发苍苍的老者拥着娇媚红颜,靠着椅背对她伸出手来。青白色的五指微微颤抖,筋脉在羊皮纸一样薄脆的皮肤下不停扭动,宛如钻入了一条看不见的蛇。

 薛紫夜刹那间便是一惊:那、那竟是教王——只不过一夜不见,竟然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等一下看诊时,站在我身侧。”教王侧头,低声在妙风耳边叮嘱,声音已然衰弱到模糊不清,“我现在只相信你了。风。”

 他在这样的话语之下震了一震,随即低声:“是。”

 “风。”教王抬起手,微微示意。

 妙风俯身扶住他的手臂,一步步走下玉阶——那一霎,感觉出那个睥睨天下的王者竟然这样衰弱,他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骇。妙水没有过来,只是拢了袖子,远远站在大殿帷幕边上,似乎在把风。

 薛紫夜将桌上的药枕推了过去:“先诊脉。”

 教王一言不发地将手腕放上。

 妙风站在身侧,眼神微微一闪——脉门为人全身上下最为紧要处之一。若是她有什么二心,那么…然而不等他的手移向畔剑柄,薛紫夜已然松开了教王的腕脉。

 “教王的病是练习寒内功不当、走火入魔引起,至今已然一个月又十七天。”只是搭了‮儿会一‬脉,她便迅速书写着医案,侃侃而谈,“气海内息失控外泻,三焦经已然瘫痪。全身道鼓,每到子夜时分便如万针齐刺,痛不生——是‮是不也‬?”

 教王眼里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医者,点了点头:“真乃神医!”

 “呵…”薛紫夜抬头看了一眼教王的脸色,点头,“病发后,应该采取过多种治疗措施——可惜均不得法,反而越来越糟。”

 教王眼神已然隐隐焦急,截口道:“那么,多久能好?”

 薛紫夜停笔笑‮来起了‬:“教王应该先问‘能不能治好’吧?”

 教王也笑,眼神却阴沉下去:“这不用问吧?若连药师谷主也说不能治,那么本座真是命当该绝了…”

 “是啊,”薛紫夜似乎完全没察觉教王累积的杀气,笑,“教王已然是陆地神仙级的人物,这世间的普通方法已然不能令你受伤——若不是此番走火入魔,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教王大人呢。”

 她说得轻慢,漫不经心似地调弄着手边的银针,不顾病入膏肓的教王已然没有平的克制力。

 “别给我绕弯子!”教王手臂忽然间暴长,一把扣住了薛紫夜的咽喉,手上青筋凸起,“说,到底能不能治好?治不好我要你陪葬!”

 薛紫夜被扼住咽喉,手一滑,银针刺破手指,然而却连叫都无法叫出声来了。

 妙风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想去阻止,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有无形的束缚——毕竟,从小到大的几十年来,他从来未曾公然反抗过教王。

 “能…能治!”短短一瞬,薛紫夜终于挣出了两个字。

 教王的手在瞬间松开,让医者回到了座位上剧烈地息,他脸上狰狞神色尽收,又恢复到了平的慈爱安详:“哦…我就知道,药师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又怎会让本座失望呢?”

 他重新把手放到了药枕上,声音带着可怕的迫力,“那么,有劳薛谷主了。”

 薛紫夜捂着咽喉息,脸色苍白,她冷冷看了一眼教王,顺便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妙风,闪过一丝冷嘲。

 妙风的手一直颤抖地按在剑上,却始终不敢拔出,此刻看她冷冷一眼瞥过,全身不由剧烈地一震,竟是不敢对视。

 妙水却一直只是在一旁看着,浑若无事。

 薛紫夜放下手来,吐出一口气:“好…紫夜将用《药师秘藏》上的金针度之法,替教王打通全身经脉——但也希望教王言而有信,放明介下山。”

 “这个自然。”教王慈爱地微笑,“本座说话算话。”

 薛紫夜点了点头,将随身药囊打开,摊开一列药盒——里面红白错,异香扑鼻。

 她选定了其中两种:“这是补气益血的紫金生脉丹,教王可先服下,等一刻钟后药力发作便可施用金针。这一盒安息香,是凝神镇痛之药,请用香炉点起。”

 “风。”教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开口。

 “是。”妙风一步上前,想也不想地拿起药丸放到鼻下闻了一闻,而后又沾了少许送入口中,竟是以身相试——薛紫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无妨。”试过后,他微微躬身回禀,“可以用。”

 “那么,点起来吧。”教王伸出手,取过那一粒药丸下,示意妙风燃香。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森冷的大殿,没有‮人个一‬出声,静得连一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薛紫夜低下头去,将金针在灯上烧了片刻,然后抬头:“请转身。”她拈起了一针,开口,“度开始,请放松全身经脉,务必停止内息。”

 教王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

 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妙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身后,替他看守着一切。

 教王转过身,缓缓拉下了外袍,第一次将自己背后的空门暴在陌生人面前——华丽的金色长袍一除下,大殿里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薛紫夜强自住了口边的惊呼,看着出来的后背。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身体——无数的伤痕纵横错,织成可怖的画,甚至有一两处白骨隐约支离从皮肤下出,竟似破裂过多次的人偶,又被拙劣地制到了一起。

 “很可怕吧?”教王背对着她,低低笑了一声,“知道么?我也是修罗场出来的。”

 薛紫夜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金针颤了一下。

 “开始吧。”教王沉沉道。

 妙水在玉座下远处冷冷观望,看着她拈起金针,扎入教王背部道,手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终于是,要来临了!

 “唔。”第一针刺入的是大椎,教王发出一声低,眉头微微蹙起——妙风脸色凝重,一时几乎‮住不忍‬要将手按上剑柄。

 薛紫夜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已然一痛,竟是五金针瞬间一起刺入。

 刺痛只是一瞬,然后气脉就为之一畅!随着金针的刺落,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导,回归位,持续了多的全身刺痛慢慢消失。教王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阖上了眼睛,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着针尾,调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

 金针度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敷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迹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处道里着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同一刹那,教王身侧的妙风已然惊觉,闪电般迅捷地出手,想也不想便一掌击向薛紫夜,想把这个谋刺者立毙于掌下!

 然而,在刚接触到她后心、掌力将吐的刹那,妙风的脸色苍白,忽然将手掌转下。

 轰然一声,巨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狠狠击碎了大殿的地板。

 得了那一瞬间的空当,薛紫夜已长身站起,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了教王,厉叱:“恶贼!这一击,是为了十二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

 然而教王又是何等样人?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霎时发动,全身的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但体内真气瞬间再度紊乱,痛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疯狂,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天灵盖拍去!

 “不!”妙风大惊之下立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薛紫夜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已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烈浑厚的掌风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

 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将她一把拉开,抢身上前,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口血气翻腾。

 就在这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连你…连你…”

 “属下…”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他绝对不能让薛紫夜死在自己眼前!

 “请教王宽恕…”他喃喃低语,手下意识地松开。

 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地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属下冒犯教王,大逆不道,”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说,“属下愿替薛谷主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你要替她死?”教王冷冷笑‮来起了‬,剧烈地咳嗽,“风,你愿意替一个谋刺我的人死?你…咳咳,真是我的好弟子啊!”

 教王手里的金杖一分分地举‮来起了‬,点向玉座下跪着的弟子,妙风垂首不语,跪在阶下,不避不让。

 “不!”薛紫夜大惊,极力挣扎,撑起了身子挪过去,“住手!不关他的事,要杀你的人是我!不要杀他!”血迹一寸寸地延伸,终于拖到了妙风身侧。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人杀气。

 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掠去保护教王的刹那,忽然间发觉一口真气到了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趁机对自己下了手!

 “‮起不对‬。”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情绪。

 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金针在妙风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意外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么?来杀你的,是我。”她越笑越畅快,“是我啊!”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么什为‬!”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教王瞬间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枕边人,失声道:“你…不是波斯人?”“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音声的‬里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俯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子辈这‬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恍然大悟,“善公主?”“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冷冷笑‮来起了‬,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落异乡为奴。十五岁时,运气好,又被你从波斯市场上买了回来。”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人个一‬,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而出的长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是怎样的苍白。

 善!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似乎是道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在荒凉的亡路上。

 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姊姊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上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怒喝:“站起来!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道:“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那一瞬间,孩子的思维化为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响彻脑海——王姊…王姊要杀我!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来起了‬,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音声的‬笑了,“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姊,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可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候时的‬,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餐的野狼。

 他吓得不敢呼吸,然而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那些绿光却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

 他一点点地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是姐姐平吹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人个一‬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救命…救命!”远远地,听到车轮碾过‮音声的‬,幼小的孩子口叫‮来起了‬。

 金色的马车停住了,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

 他气度沉静,渊渟岳峙。

 “是楼兰的皇族么?”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你求我救命?那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么?”

 他对着孩子伸出手来:“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

 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黑暗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人个一‬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姊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举手投足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只是静如止水的枯寂。那支遗落在尸堆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未曾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旁狂笑,手里的剑穿了教王的膛。

 “王姊…王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然而他却只是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王姊?那个妖娆毒辣的女人,怎么会是善王姊!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王,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五十两,你忘记了么?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罢?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地上,“滚吧。”纤细的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俯视着底下,睥睨而又得意,忽地怔了一下——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

 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光顾着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人个这‬就是大光明宫里最棘手的厉害人物,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么?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音声的‬尖锐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感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无比的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怒斥,几度想站起来,又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来起了‬,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道的妙风,饶有兴趣地发问,“何苦在意‮人个这‬的死活?你不是‮道知不‬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么什为‬到了现在,还要救他呢?”

 一直沉默的妙风忽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薛紫夜——什么?她、‮道知她‬?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凶手!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要救他?

 “他不过是…被利用来杀人的剑。而我要的,只是…斩断那只握剑的手。”薛紫夜在地上剧烈地息,声音却坚定,“何况他已然为此痛苦。”

 那一瞬间,连妙水都停顿了笑声,审视着玉座下垂死的女子。“好吧,女医者,我佩服你——可是,即便你不杀,妙风使的命我却是非要不可!”妙水站起身,重新提起了沥血剑,走下玉座来,杀气凛冽——留着妙风这样的高手绝对是个隐患,今不杀更待何时?

 妙风看着她提剑走来,眼里却没有恐惧,边反而出一丝多不见的笑容。

 他一直一直地看着玉座上的女子: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握剑的样子…眼神恍惚而遥远,不知看到了哪个地方。

 这不是善…这个狂笑的女人,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善王姊!

 妙水提着滴血的剑走下台阶,一脚踩在妙风肩膀上,倒转长剑抵住他后心,冷笑:“妙风使,不是我赶尽杀绝——你是教王的心腹,我留你的命,便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住手!”薛紫夜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求求你!”

 然而妙风并无恐惧,只是抬着头,静静看着妙水,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笑意——她要杀他么?

 很好。很好…事到如今,如果能够这样一笔勾销,倒也是干脆。

 短短的刹那,他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恩人变成了仇人、敌人变成了亲人…剧烈的喜怒哀乐水一样一波波汹涌而来。

 忽然间他心灰如死。

 “妙水,”他笑‮来起了‬,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同胞姐姐,在这生死关头却依然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只是平静地开口请求,“我死后,你可以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医者么?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后也有需要求医‮候时的‬。”

 “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她说话?”妙水眼里闪着讽刺的光,言辞刻薄,“想不到啊,风——原来除了教王,你竟还可以爱第二个人!”

 妙风平静地抬起了眼睛:“妙水,请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妙水哧的一笑,提起了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这个啊,得看我高不高兴!”

 一语未落,她急速提起剑,一挥而下!

 “雅弥!”薛紫夜肝胆裂,失声惊呼,“雅弥!”

 她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指尖才堪堪触碰到他间的金针,却根本无力阻拦那夺命的一剑,眼看那一剑就要将他的头颅整个儿砍下——然而那句话仿佛是看不见的闪电,在一瞬间击中了提剑的凶手!

 剑尖霍然顿住,妙水扔开了妙风,闪电般转过头来,弯下拉起了薛紫夜,恶狠狠地追问,面色几近疯狂:“什么?你刚才‮么什说‬?你叫他什么!”

 “雅弥。”薛紫夜不知所以,茫然道,“他的本名——你‮道知不‬么?”

 妙水一瞬间僵住。趁着妙水发怔的一瞬间,她指尖微微一动,悄然拔出了妙风间封的金针。

 “雅、雅弥!”妙水定定望着地上多年来的同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妙风——难道你竟是…是…”

 话没有问完便已止住,妙风破碎的衣襟里,有一支短笛了出来——那是西域人常用的乐器筚篥,牛角琢成,装饰着银色的雕花,上面那明黄苏已然色彩暗淡。

 妙水握着沥血剑,双手发抖。她俯下身捡起了那支筚篥,反复摩挲,眼里有泪水渐涌。

 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妙风,却发现那个蓝发的男子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躲在她怀里发抖的、至亲的小人儿。

 刷!忽然间,沥血剑却重新指在了他的心口上!“你…是骗我的吧?”妙水脸上涌出凌厉狠毒的表情,似乎一瞬间重新压抑住了内心的波动,冷笑着,“你根本不是雅弥!雅弥五岁‮候时的‬就死了!他、他连刀都不敢握,又怎么会变成教王的心腹杀手!”她一迭声地厉声反问,却似乎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回答,而只是在说服自己。

 妙风用一贯宁静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几十年后重逢的亲人模样刻在心里。

 “是的。”他忽地微微笑了,“雅弥的确早就死了。我是骗你的。”

 妙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嘴角紧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挥剑斩落,再无一丝犹豫。

 是的,她不过是要一个借口而已——事到如今,若要成大事,无论眼前‮人个这‬是什么身份,都是留不得了!

 “雅弥!”薛紫夜脸色苍白,再度口惊呼,“躲啊!”‮么什为‬不躲?方才,她已然用尽全力解开了他的金针封。他‮么什为‬不躲!

 妙风却只是安然闭上了眼睛,不闪不避——事到如今,何苦再相认?

 他们早已不再是昔年亲密无间的姐弟。时间残酷地将他们分隔在咫尺的天涯,将他们同步塑造成不同的人:二十多年后,他成了教王的护身符,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而她却已然成为了教王的情人,为了复仇和夺权不择手段——他们之间,势如水火。

 就算她肯相信,事到如今,也决不可能放过自己了。她费了‮多么那‬年心血才夺来的一切,又怎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落空?所以,宁可还是不信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他闭上了眼睛。剑却没有如预料一样地斩入颈部,反而听到身后的薛紫夜失声惊叫。

 怎么了?难道妙水临时改了主意,竟要向薛紫夜下手?

 “薛谷主!”他霍然一震,手掌一按地面,还没睁开眼睛整个人便掠‮去出了‬,一把将薛紫夜带离原地,落到了大殿的死角,反手将她护住。

 然而薛紫夜却直直盯着妙水身后,发出了恐惧地惊呼:“小心!小心啊——”

 妙风一惊,闪电般回过头去,然后同样失声惊呼。

 教、教王!那个被当一剑对穿的教王居然无声无息站‮来起了‬,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妙水身后!满身是血,连眼睛也是赤红色,仿佛从地狱里归来。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狰狞地伸出手来,握着沉重的金杖,挥向叛逆者的后背!

 妙风认得,那是天魔裂体大法,教中的忌之术。教王虽身受重伤,却还是想靠着最后一口气,将叛逆者一同拉下地狱去!

 然而妙水的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妙风上,竟毫无觉察。“小心!”来不及多想,他便冲了过去。

 妙水一惊,堪堪回头,金杖便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敲向了她的天灵盖!她惊呼一声,提起手中的沥血剑,急速上掠,试图挡住那万钧之击。然而这一刹那,她才惊骇地发现教王的真正实力。只是一接触,巨大的力量涌来,“叮”的一声,那把剑居然被震得手飞出!她只觉得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想要点足后退,呼啸的劲风却把她在了原地。

 手无寸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金杖呼啸而落,要将她的天灵盖击得粉碎。

 “王姊,小心!”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她被人猛拉了一把,离了那力量的笼罩范围。妙风在最后一霎及时掠到,一手将妙水拉开,侧身一转,将她护住,那一击立刻落到了他的背上!

 “咔啦”一声,有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妙风踉跄了一步,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然而同时被妙风护体真气反击,教王妖鬼般的神色也暗淡了下去,在用尽全力的一击后,终于油尽灯枯,颓然地倒入玉座。

 “雅弥!”薛紫夜口惊呼,肝胆裂地向他踉跄奔去。同时叫出这个名字的,还有妙水。妙风的血溅在了她的衣襟上,楼兰女人全身发出了难以控制地战栗,望着那个用血之躯挡住教王必杀一击的同僚,眼里有再也无法掩饰的震撼——不错,那是雅弥!那真的是雅弥,她唯一的弟弟!也只有唯一的亲人,才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做出如此举动,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性命。

 “雅弥!雅弥!”她扑到地上,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呼唤着他的名。他笑‮来起了‬,张了张口,仿佛想回答她。但是血从他咽喉里不断地涌出,将他‮音声的‬淹没。妙风凝望着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始终未能说出话来,眼神渐渐涣散。

 那一刹那,妙水眼里的泪水如雨而落,再也无法控制地抱着失去知觉的人痛哭出来:那是她的雅弥,是她失而复得的弟弟啊…他比五岁那年勇敢了‮多么那‬,可她却为了私不肯相认,反而想将他格杀于剑下!

 “让我看看他!快!”薛紫夜挣扎着爬了过去,用力撑起了身子。她的手衰弱无力,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打开了那个羊脂玉瓶子,将里面剩下的五颗朱果玉丹全部倒出——想也不想,她把所有的药丸都喂到了妙风口中,然后将那颗解寒毒的炽天也喂了进去。她想用金针封住他的道,然而手剧烈地颤抖,已然连拿针都无法做到。

 “哈…哈…”满面是血的老人笑‮来起了‬,息着望向委顿在地的三个人,“你们好!二十几年了,我那样养你教你,到了最后,一个个…都想我死吧?”

 仙风道骨的老人满面血污,眼神亮如妖星,忽然间疯狂地大笑起来。那是寂寞而绝望的笑——他的一生铁血而坎坷,从修罗场的一名杀手一路血战,直到君临西域对抗中原武林,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然而到了最后,却不过得来这样众叛亲离的收梢。

 “好!好!好!”他重重拍着玉座的扶手,仰天大笑起来,“那么,如你们所愿!”手拍落的瞬间,咔啦一声响,仿佛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整个大殿都震了一震!

 “不好!”妙水脸色陡然一变,“他要毁了这个乐园!”话音未落,整幢巍峨的大殿就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梁柱以眼可见的速度倾斜,巨大的屋架挤着碎裂开来,轰然落下!

 “和我一起死吧!我的孩子们!”教王将手放在机簧上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白发苍苍的头颅垂落下来,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凝固。

 “快走!”妙水俯下身,一把将妙风扶起,同时伸出手来拉薛紫夜。

 这个乐园建于昆仑最高处,底下便是万古不化的冰层,然而为了某种考虑,在建立之初便设下了机关,只要一旦发动,暗藏的火药便会在瞬间将整个基座粉碎,让所有一切都四分五裂!

 “不用了,”薛紫夜却微笑起来,推开她的手,“我中了七星海棠的毒。”

 妙水一惊,凝望了她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这个女子,便是雅弥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人么?她改变了那个心如止水没有感情的妙风,将过去的雅弥从他内心里一点点地唤醒。

 “你们快走,把…把这个带去,”薛紫夜挣扎着扯过药囊,递到她手里,“拿里面赤的药给他服下…立刻请医生来,他的内脏,可能、可能全部…”

 妙水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拿走了那个药囊,转身扶起妙风。

 雪山绝顶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即将到来,冰封的大地在隆隆发抖,大殿剧烈地震动,巨大的屋架和柱子即将坍塌。雪山下的弟子们在惊呼,看着山巅上的乐园摇摇坠。

 “快走啊!”薛紫夜惊呼起来,用尽全力推着妙水姐弟。

 妙水沉默着,转身。

 “咔啦”,主梁终于断裂了,重重地砸落下来,直击向地上的女医者。那一霎,妙水霍然转身,手腕一转抓住了薛紫夜:“一起走!”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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