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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双
 (一)

 又是黄昏。

 远山在夕阳中由翠绿变为青灰,泉水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风的气息却更芬芳,因为鲜花就开在山坡上,五缤纷的鲜花静悄悄地拥抱着一户人家。

 小桥。水。这小小的人家就在水前,山坡下。

 院子里也种着花。

 一个白发苍苍、身材魁伟的老人,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只有一只手。

 但是他这只手却十分灵敏、十分有力。

 他用脚尖踢过木头,一样手,巨斧轻轻落下,“喀嚓”一响,木头就分成两半。他的眸子就象是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遥远、冷淡。

 也许只有经历过无数年丰富生活的人,眼睛才会如此遥远,如此冷淡。

 小武和高立走了进来。

 他们的脚步很轻,但老人还是立刻回过头。

 他‮了见看‬高立。

 但是他眸子里还是全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高立走过去,他就慢慢地放下斧头。

 然后他突然跪下去,向高立跪下去,就象奴才看见主人那么样跪下去。

 但是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高立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人个两‬就象是在扮着一幕无声的哑剧。只可惜谁也‮道知不‬剧中的含意。

 小武也只有木头人般站在那里,幸好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了声音。

 是温柔而妩媚‮音声的‬,是少女‮音声的‬。

 双双。

 她在屋子里柔声轻哼:“‮道知我‬一定是你回来,‮道知我‬。”

 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欢喜和柔情。

 高立听到这声音,眼睛里也立刻出一种无法描叙的柔情。

 小武几乎看得痴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也说不出有多么想看看这个女人。

 “她当然是值得男人为她做任何事的。”

 老人又回过头,开始劈柴,“喀嗓”一声,一柴又被劈成两半。

 她并没有出来。

 小武已跟着高立走进了屋子。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比平时快。

 “她究竟是个‮样么怎‬的女人?究竟有多美?”

 客厅里打扫得很干净,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旁边有扇小门,门上垂着竹帘。

 她声音又从门里传出来。

 “你带了客人口来?”她居然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

 高立‮音声的‬也变得非常温柔,“不是客人,是个好朋友。”

 “那未你‮么什为‬不请他进来?”

 高立拍了拍小武的肩,微笑着道:“她要我们进去,我们就进去。”

 小武道:“是,我们进去。”

 这句话说得毫无意义,因为他心里正在想着别的事。

 然后他就跟着走了进去。

 然后他的思想立刻全都停止,以至连心跳都似已停止。

 他终于‮了见看‬双双——这第一眼的印象,他确信自己永生都难以忘记。

 双双斜倚在上,一双拉着薄薄的被单的手,比被单还白,白得似已接近透明。她的手臂细而纤弱,就象是个孩子,甚至比孩子还要瘦小。

 她的眼睛很大,但却灰蒙蒙的全无光彩。

 她的脸更奇怪。

 没有人能形容出她的脸是什么模样,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那并不是丑陋,也没有残缺,却象是一个拙劣工匠所制造出的美人面具,一个做得扭曲变了形的美人面具。

 这个可以令高立不惜为她牺牲一切的美人,不但是个发育不全的畸形儿,而且还是个瞎子。

 屋子里摆满了鲜花,堆满了各式各样制作巧的木偶和玩具。

 巧的东西,当然都是昂贵的。

 花刚摘下,鲜而芬芳,更衬得这屋子的主人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她自己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自怜自卑的神色,反而充满了欢乐和自信。这种表情竟正和一个真正的美人完全一样。因为‮道知她‬世界的所有的男人都在偷偷地仰慕她。

 小武完全怔住。

 高立却已张开双臂,了上去,轻轻搂住了她,柔声道:“我的美人,我的公主,你知‮道知不‬我想你已经想得快疯了。”

 这种话简直说得麻已极,几乎麻得令人要作呕。

 但双双脸上的光辉却更明亮了,她抬起小手,轻轻拍着他的头。

 看她对他的态度,就好象拿他当做个孩子。

 高立也好象真的成了个孩子,好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挨她打更愉快的事。双双吃吃笑道:“你这个小扯谎,你若真想我,‮么什为‬不早点回来广高立故意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也想旱点回来,可惜我还想多赚点钱,回来给我的小公主买好东西吃、好东西玩呀。”

 双双道:“真的?”

 高立道:“当然是真的,你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

 双双又笑了,道:“我还以为你被外面的野女人晕了头哩。”

 高立叫‮来起了‬,道:“我会在外面找野女人?世上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我的小公主!”

 双双笑得更愉快,却故意摇着头,道:“我不信,外面一定还有比我更漂亮的女人。”高立断然道:“没有,绝对没有。”

 他眨了眨眼,忽又接着道:“我本来听说皇城里也有个公主很美,但后来我自己一看,才知她连你一半都比不上。”

 双双静静地听着,甜甜地笑着,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亲。

 高立立刻好象开心得要晕倒。

 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一个畸形的小瞎子,‮人个两‬居然在一起打情骂俏,麻当有趣。

 这种情况非但可笑,简直滑稽。

 但小武心里却一点可笑的意思‮有没都‬,反而觉得心里又酸又苦。

 他只觉得想哭。

 高立已从身上解下一条陈!的皮褡裢,倒出了二三十锭金子,倒在上。他拉着双双的小手,轻摸着这些金子,脸上的表情又得意、又骄做,道:“这都是我这几个月赚来的,又可以替我们的小公主买好多东西了。”

 双双道:“真是你赚来的?”

 高立大声道:“当然,为了你,我绝不会去偷,更不会去抢。

 双双的神色更温柔,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有你这么样一个男人,我真,我真为你而骄做。”

 高立凝视着她,苍白、憔悴、冷漠的脸忽然也出种说不出的愉幸福之。在外面所受的委曲和打击,现在早已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了。

 小武从未看过这种表情,也从未想到会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到了这里,他就好象完全变成了另外‮人个一‬。

 双双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显然也已感觉得到。

 所以她自己也是完全幸福而足的。

 你们能说他们不配么?

 小武忽然也觉得她很美了。

 一个女人只要能使她的男人幸福愉,其他纵然有些缺陷,那又能算得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双双忽然红起脸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带了个朋友回来吗?””

 高立也笑了道:“你看,我‮见看一‬你,立刻就晕了头,连朋友都忘了。”双双道:“你在别人面前也这么说,不怕别人笑话。”

 高立道:“他怎么会笑话我们,这小子现在一定嫉妒我嫉妒得要命!”

 他看着小武,目中充满了祈求之

 小武叹了口气道:“你总在我面前说,你的小公主是世上第一美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骗人。”

 高立脸色立刻变了,拼命挤眼,道:“我哪点儿骗了你?”

 小武道:“世上哪里有象她那样的美人?她简直是天上的仙子。”

 高立笑了。

 双双也笑了。

 小武用拳头轻打高立的肩,笑道:“老实说,我真羡慕你这混小子,你哪点儿配得上她。”

 高立故意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实在配不上她,只可惜她偏偏要喜欢我。”双双吃吃笑道:“你们看‮人个这‬,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高立道:“我是跟这小子学的。”

 三个人同时大笑,小武忽然也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样开心过。

 双双睡得很早,吃完了饭,是高立扶她上的,还替她盖好了被。

 她就象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样样事都需要别人照顾。

 可是她却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现在星已升起。

 高立和小武铺了张草席在花丛间,静静地躺在星空下。

 夜凉如水。

 星空遥远而辉煌。

 小武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个奇妙的女人。”高立没有说话。

 小武道:“她的外貌也许并不美,可是她的心却很美,也许比世界上大多数美人都美丽得多!”

 高立还是没有说话。

 小武道:“我本来一直在奇怪,象你这样的人,‮么什为‬是个小气鬼,现在我才明白了。”

 他叹息着,接着道:“为了她这样的女人,你无论怎么做都是值得的。”高立忽然道:“也许我并不是为了她。”

 小武道:“你不是?”

 高立也叹了口气,道:“我若说得光明堂皇些,当然可以说是为了她,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这么样为的是自己。”

 小武道:“哦!”

 高立道:“因为我只在这里‮候时的‬,心里才会觉得平静快乐。所以…”他慢慢的接着道:“我每隔一段时候,都一定要回来一次,住几天,否则我只觉早已倒了下去,早已发了疯。”

 ——人也象机械一样,每隔一段时候,都要回厂去保养保养,加油的。

 小武当然懂得这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道:“你怎么遇见她的?”

 高立道:“她是个孤儿。”

 小武道:“她的父母呢?”

 高立道:“已经死了,在她十三岁‮候时的‬,就已经死了。”

 他面上出痛苦之,接着道:“他们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了不让她伤心,从小就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孩子,她…她自己当然也看不见自己。”

 看不见自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也看不见别人。

 就因为她看不见别人,所以才不能将自己跟别人比较。

 小武长长叹息着,黯然道:“她是个瞎子,这本是她的不幸。从这一点看,这反而是她的运气。”

 幸福与不幸之间的距离,恐怕本来就很微妙。

 高立道:“有一次我受了很重的伤,无意间来到这里,那时她父母还没有死,他们为我疗伤,夜夜地照顾我,从没有盘问过我的来历,也从没有将我当做歹徒。”小武道:“所以你以后就常常来?”

 高立道:“那时我已将这里当做我自己的家,到了年节时,无论我在哪里,总要想法子赶着回来的。”

 小武道:“我了解你这种心情。”

 他脸上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痛苦之,这个看来很开朗的少年,心里也有很多不可与外人道出的痛苦和秘密。

 高立道:“后来…后来她的父母死了,临终以前,将他们唯一的女儿托给我,他们并不希望我娶她,只不过希望我能象妹妹般看待她。”

 小武道:“可是你娶了她?”

 高立道:“现在还没有,但以后——以后‮定一我‬会娶她的。”

 小武道:“为了报恩?”

 高立道:”不是。”

 小武道:“你真的爱她?”

 高立迟疑着,缓缓道:“我也‮道知不‬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我只知道…只知道她可以使我快乐,可以使我得自己还是个人。”

 小武道:“那么你‮么什为‬还不赶快娶她?”

 高立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想不想喝我们的喜酒?”

 小武道:“当然想。”

 高立坐‮来起了‬,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肯不肯在这里多留几天/小武道:“反正我也已无处可去。”

 高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定一我‬请你喝喜酒。”

 小武跳‮来起了‬,用力拍拍他的肩道:“‮定一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高立道:“我明天就跟大象去准备。”

 小武道:“大象?”

 高立道:“大象就是刚才替我们做饭的那个独臂老人。”

 小武道:“他一一他又是个‮样么怎‬的人呢?”

 高立笑得仿佛很神秘,道,“你看呢?”

 小武道:“我看他一定是个怪人,而且一定有段很不平凡的历史。”

 高立道:“你看过他用斧头没有?”

 小武道:“看过。”

 高立道:“你觉得他手上的功夫如何?”

 小武道:“好象并不在你我之下。”

 高立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

 小武道:“他究竟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么什为‬对你特别尊敬?”

 高立又笑了笑,道:“这些事你以后也许会慢慢知道的。”

 小武道:“你现在‮么什为‬不告诉我?”

 高立道:“因为我答应过他,绝不将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小武道:“可是我…”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箭一般向山坡里的一丛月季花里窜了过去。他的身法轻巧而优美,而且非常特殊。

 花丛中仿佛有人低声道:“好轻功,果然不愧为名门之子。”

 小武的脸色变了变,低叱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喝声中,他已窜入花丛,正是刚才那人声发出来的地方。

 他没有看见任何人。

 花丛里根本连个人影‮有没都‬!

 星月在天,夜深沉。

 高立也赶了过来,皱眉道:“是不是七月十五的人又追到这里来了?”

 小武道:“只怕不是。”

 高立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小武没有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仿佛有些惊讶,又仿佛有些恐惧。

 既然他算准不是组织中的人追来,又‮么什为‬要恐惧?

 高立虽然想不通,也没有再问。

 ‮道知他‬小武若是不愿说出一件事,无论谁也问不出来的。

 高武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大象呢?”

 高立道:“只怕已睡了!”

 小武道:“睡在哪里?”

 高立道:“你想找他?”

 小武勉强笑了笑,道:“我…我能不能去找他聊聊?”

 高立笑了笑,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个很不喜欢聊天的人?”

 小武目光闪动着,目中的神色更奇特,缓缓道:“也许他喜欢跟我聊天呢。”高立凝视着他,过了很久,终于点点头,道:“也许,这肚上奇怪的事本来就多得很。”

 (二)

 大象并没有睡。

 他开门‮候时的‬,脚上还穿着鞋子,眼睛里也丝毫没有睡意。

 没有睡意,也没有表情。

 他无论看着什么人,都好象在看着一块木头。

 高立笑了笑,道:“你还没有睡?”

 大象道:“睡着了的人不会开门。”

 他说话很慢、很生硬,仿佛已很久没有说过话,已不习惯说话。

 高立显得很惊讶,仿佛已有久没有听到过他说话。

 屋子里很简陋,除了生命上必需之物外,什么别的东西‮有没都‬。

 他过的简直是种苦行僧的生活。

 小武只觉得这里恰巧和双双的屋里成了个极鲜明的对比,就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魁伟、健壮、坚强、冷酷的独臂老人,也和双双是完全不同的‮人个两‬。若没有非常特别的原因,这么样‮人个两‬是绝不会生活在一起的。

 大象已经拉开张用木板钉成的凳子,说道:“坐。”

 屋里一共只有这么样一张凳子,所以小武和高立‮有没都‬坐。

 小武站在门口,眼直勾勾地看着这老人,忽然道:“你以前见过我?”

 大象摇摇头。

 小武道:“可是你认得我!”

 大象又摇摇头。

 高立看看他,又看看小武,笑道:“他既未见过你,怎么会认得你!”

 小武道:“因为他认得我的轻功身法。”

 高立道:“你的轻功身法难道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小武道:“有。”

 高立道:“我怎么看不出?”

 小武道:“因为你年纪太轻。”

 高立道:“你难道已经很老了。”

 小武笑了笑,只笑了笑。

 高立又问道:“就算你轻功身法和别人不同,他也没看过。”

 小武道:“他看过。”

 高立道:“几时看过的?”

 小武道:“刚才。”

 高立道:“刚才?”

 小武又笑了笑,什么话‮有没都‬说,眼睛却在看着大象脚上的鞋。

 鞋子上的泥还没有干透。

 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只有花畦的泥是的,因为每天黄昏后大象都去浇花。但若是黄昏时踩到的泥,现在就应该早已干透了。

 高立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立刻明白刚才躲在月季花丛中的人就是他。

 “是你?”

 大象并没有否认。

 高立道:“你真的认得他?”

 大象也没有否认。

 高立道:“他是谁?你怎么认得他的。”

 大象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小武,道:“你‮么什为‬还不回去?”小武脸色仿佛又变了变,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大象道:“回你的家。”

 小武并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他反而问:“我‮么什为‬要回去!”

 大象道:“因为你非回去不可。”

 小武又问了一句:“‮么什为‬?””

 大象道:“因为你父亲只有你这么样一个儿子。”

 小武身子突然僵硬,就象是突然被一钉子钉在地上。

 他眼睛盯着这老人,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不是大象。”

 高立悠然说道,“他当然不是大象,他是‮人个一‬。”

 小武不理他,还是盯着这老人,道:“你是邯郸金开甲!”

 老人面上还是没有表情。

 高立却已‮住不忍‬失声道:“金开甲?‘大雷神’金开甲?”

 小武道:“不错!”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你刚才不肯告诉我他的来历,只因为你根本也‮道知不‬他是谁。”

 高立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道知不‬他就是大雷神。”

 小武道:“除了金老前辈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将斧头运用得那么巧妙?”金开甲突然冷冷他说道:“只可惜你年纪也太轻,还没有见过二十年前的‘风雷神斧,是什么样子。”

 小武道:“可是我听说过。”

 金开甲道:“你当然听说过,有耳朵的人都听说过。”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言词间却已显出一种慑人的霸气。

 小武淡淡道:“但是我却没有想到过,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大雷神,竟会躲在这里替人家劈柴!”

 这句话里仿佛有刺。

 金开甲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也象是突然被钉子钉住。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字缓缓道:“那当然要多谢你们家的人这句话里也仿佛有刺。

 小武道:“你只怕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我。”

 金开甲道:“的确没有!”

 小武冷笑道:“就在十年前,大雷神还号称天下武功第一,今天见了我,‮么什为‬不杀了我?”

 金开甲道:“我不杀你。”

 小武道:“‮么什为‬?”

 金开甲道:“因为你是我救命恩人的朋友!”

 小武道:“谁是你的救命恩人。”

 高立突然道:“我。”

 小武很惊奇,道:“你?你救了大雷神?”

 高立苦笑道:“我并没有想到我救的是天下第一武林高手!”

 金开甲冷冷道:“那时我已不是天下第一武林高手,否则又怎会被那几个竖子所欺。”他冷漠的眼睛里突又出一丝愤怒之,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自从泰山一役,伤在你父亲手里之后,我就已不再是天下武林第一高手。”

 小武道:“他破了你的‘重楼飞血’?”

 金开甲道:“没有,没有人能够破得了重楼飞血。”

 小武道:“他虽然断了你一只手,但你还剩下一只有手。”

 金开甲冷笑道:“你毕竟年纪太轻,竟不知大雷神用的是左手斧。”

 小武怔住。

 过了很久,他突又问道:“你在这里天天劈柴,为的就是要练右手斧?”金开甲道:“你不笨!”

 小武道:“你已练了多久?”

 金开甲道:“五年。”

 小武道:“现在你右手是否能和左手同样灵巧?”

 金开甲闭上嘴,拒绝回答。

 没人会将自己的武功虚实,告诉自己的仇家的。

 高立叹了口气,道:“难怪你冬天劈柴,夏天也劈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转向小武,笑了笑,道:“现在我总算也知道你是谁了。”

 小武道:“哦!”

 高立道:“你不是姓武,你是姓秋,叫做秋凤梧。”

 小武也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高立道:“昔年‘孔雀山庄’秋老庄主,在泰山绝顶决斗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这一战连没有耳朵的人怕都听说过。”

 秋凤梧也不叹息,道:“那一战当真可以算是惊天地而位鬼神。”

 高立微笑道:“所以孔雀山庄的名字,我当然也听说过。”

 秋凤梧凝视着他,道:“秋凤梧也好,小武也好,反正都是你的朋友。”高立道:“当然是。”

 秋凤梧道:“而且永远都是。”

 他忽然转问金开甲,道,“但我们并不是朋友,现在不是,以后‮是不也‬。”金开甲道:“当然不是。”

 秋凤梧道:“所以你若要找孔雀山庄复仇,随时都可以向我出手。”

 金开甲冷冷地道:“我‮么什为‬要找孔雀山庄复仇?”

 秋凤梧:“你不想报复?”

 金开甲道:“不想。”

 秋凤梧道:“‮么什为‬?”

 金开甲道:“那一战本是公平决斗,生死俱无怨言,何况我不过断了一只手!”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慢慢的接着道:“秋老头本可要我命的,他却只要了我一只手,我若一定要报复,是报恩,不是报仇。”

 秋凤梧看着他,仿佛很惊讶,又仿佛很佩服,终于长长叹了声,道:“难怪家父常说,大雷神是条了不起的男子汉,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就凭这一点,江湖中已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金开甲冷冷地道:“的确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

 秋凤梧道:“家父虽然胜了前辈,但大雷神却还是天下第手!”

 金开甲道:“不是。”

 秋凤梧道:“是。因为家父并不是以武功胜了前辈,而是用暗器。”

 金开甲沉下了脸,厉声道:“暗器难道不是武功——你难道看不起暗器?”秋凤梧道:“我…”

 金开甲道:“刀剑是武器,暗器也是武器,我用风雷斧,他用孔雀翎,他能避开我的风雷斧,我不能避开他的孔雀翎,就是他胜了。无论准也不能说他胜的不公平,你更不能。”秋凤梧垂下头,脸上却反而现出神采,道:“是,是我错了金开甲道:“‮道知你‬错了,就该快回去。”

 秋凤梧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金开甲道:“‮么什为‬?”

 秋凤梧笑了笑道:“因为我还等着要喝高立的喜酒。”

 酒在桌上。

 ‮人个每‬在心情激动之后,好象都喜欢找杯酒喝喝。

 秋风梧举杯叹道:“英雄毕竟是英雄,好象永远都不会老的,实在想不到大雷神直到今还有那种顶天立地的豪气。”

 高立叹道:“但这些年来,他日子的确过得太苦,我几乎从未见他笑过。”秋凤梧笑道:“但他想到你要请我们喝喜酒时,他却笑了。”

 高立道:“所以这喜酒我更非请不可。”

 秋凤梧道:“我也非喝不可。”

 高立笑道:“世上可有几个人能请到大雷神和孔雀山庄的少庄主来喝他的喜酒?”秋凤梧举杯一饮而尽,突然重重放下酒杯,道:“我不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高立愕然道:“你不是?”

 秋凤梧道:“我不是,因为我不配。”

 他又满倾一杯,长叹道:“我只配做杀人组织中的刽子手。”

 高立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也想不适,你怎么会入‘七月十五’的?”秋凤梧凝视着手里的酒杯,缓缓道:“因为我看不起孔雀翎,看不起以暗器搏来的名声,我不愿一辈子活在孔雀翎的阴影里,就像是个躲在母亲裙下的小孩子,没出息的小孩子。”

 高立道:“所以你想要凭你的本事,博你自己的名声。”

 秋凤梧点点头,苦笑道:“因为我发现江湖中尊敬孔雀山庄,并不是尊敬我们的人,而是尊敬我们的暗器,若没有孔雀翎,我们秋家的人好象就不值一文。”

 高立道:“没有人这么想。”

 秋凤梧道:“但我却不能不这样想,我加入‘七月十五’,本是为了要彻底瓦解这组织,我一直在等机会。”

 他又叹息一声,道:“但我后来才发现,纵然能瓦解‘七月十五’,也没有用!”高立道:“‮么什为‬?”

 秋凤梧道,“因为‘七月十五’这组织本身,也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幕后显然还有股神秘腹强大的力量在支持它、指挥它。”

 高立慢慢地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很沉重,道:“你猜不出谁在指挥它?”秋凤梧目光闪动,道:“你已猜出了?”

 高立道:“至少已猜中七成。”

 秋凤梧道:“是谁?”

 高立迟疑着,终于慢慢他说出了三千字:“青龙会。”

 秋凤梧立刻用力一拍桌子,道:“不错,我猜也一定是青龙会。”

 高立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

 秋凤梧道:“青龙会据说也有三百六十二个秘密的分舵。”

 高立道:“从正月初一到除夕,恰巧是三百六十五天。”

 秋凤梧道:“七月十五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一个分舵而已。”

 两人突然不说话了,脸色却更沉重。

 “七月十五”组织之严密,手段之毒辣,力量之可怕,他们当么清楚得很。但“七月十五”却只不过是青龙会三百六十五处分舵之一。

 青龙会组织之强大可怕,也就可想而知。

 秋凤梧终于长叹道:“据说青龙老大曾经向人夸口,只要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就有青龙会的力量存在。”

 高立道:“他还说只要海未枯,石未烂,青龙会也不会毁灭。”

 秋凤梧握紧双拳,道:“只可惜我们连青龙会老大是谁都‮道知不‬?”

 高立道:“没有人知道?”

 (三)

 双双起来得很早。

 是高立扶她起的,现在他们已到后面的山坡上摘花去了。

 他们当然要有很多话要说。昨天晚上,他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秋凤梧站在院子里,享受着这深山清晨中新鲜的风和阳光。

 他本来很想去帮忙金开甲做早饭的,但却被赶了出来。

 “出去,当我做事‮候时的‬,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

 看着这位叱咤一时的绝代高手拿着锅铲炒蛋,实在也并不是件愉快的事。那实在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但金开甲自己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我做这些事,只因为我喜欢做,做事可以使我的手灵巧。”

 “武功本就是人世的,‮你要只‬肯用心,无论做什么事‮候时的‬,都一样可以锻炼你的武功。”

 现在秋凤梧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就好象在嚼着枚橄榄,回味无穷。

 他现在才明白金开甲‮么什为‬能成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

 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他们正在等高立和双双回来。

 金开甲又开始劈柴。

 秋凤梧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他劈柴的动作说不出的纯优美。

 武学的义是什么?

 只有四个字——专心、苦练。

 其实这四个字也同样适于世上的每一件事。

 无论你做什么,若要想出入头地,就只有专心、苦练。

 “你可知道谁是自古以来,使用斧头的第一高手?”

 “‮道知不‬!”

 “鲁班。”

 “他只不过是个巧手的工匠而已。”

 “可是他每天都在用斧头,对于斧的能和特质,没有人能比‮道知他‬的更多,斧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用斧就好象动用手指一样灵活。

 ,就能生巧。

 这岂非也正是武学的义。

 秋凤梧长长叹息,只觉得金开甲说的这些话,甚至比一部武功秘赏还有价值。这些也绝不是那些终坐在庙堂上的宗主大师们,所能说得出的。

 阳光遍地,远山青翠。

 一个满头自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袱,沿着小溪蹈蹈独行,弯得就象是个虾米。

 秋凤梧道:“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金开甲道:“最近的也在三五里外。”

 秋凤梧不再问了,老太婆却已走到院子外,息着,陪着道:“两位大爷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秋凤悟道:“鸡蛋新鲜不新鲜?”

 老太婆笑道:“当然新鲜,不信大爷你摸摸,还是热的哩。”

 她走进来,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

 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

 老太婆拾起一枚,道:“新鲜的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听“飕”的一声,一努箭已穿入太婆的背。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抬起头,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已倒了下去。接着,就有个黑衣人影从山墩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入院子,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远远掷出,落入小溪。

 只听“轰”的一声,溪水四溅。

 黑衣人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险。”

 秋凤梧脸色已变了,似已连话都说不出。

 黑衣人转过脸对他勉强一笑,道:“阁下已看出这老太婆是什么人了吗?”秋凤梧摇摇头。

 黑衣人低声音,道:“她就是‘七月十五’派来行刺的。”

 秋凤语变道:“七月十五?阁下你…”

 黑衣人道:“我…”

 他一个字刚说出,身子突也一阵扭曲,脸已变形,嘴角也出鲜血。

 血一出来,就变成黑的。

 金开甲脸色也变了,抛下斧头赶来。

 黑衣人已倒下,两只手捧着肚子,挣扎着道:“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

 金开甲想过去拿,秋凤梧却一把拉住了他。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哽声道:“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秋凤梧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金开甲怒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秋凤梧冷笑道:“他死不了的。”

 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那老太婆竟也从地上跳‮来起了‬,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秋凤悟没有闪避,反而了上去。两枚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入他衣袖。老太婆凌空翻身,倒窜而出。忽然发现秋凤梧已到了她面前。

 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

 但秋凤梧的手掌却已自她双拳中穿过,她的拳头还未到,秋凤悟的手掌已拍在她膛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象是忽然被这只手掌粘住,双臂刚刚垂下,人也不能动了。然后她就听到一阵骨头断裂‮音声的‬。

 金开甲用一条手臂挟住了那黑衣人,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象是一堆泥般倒了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裳。

 鲜血慢慢的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金开甲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就仿佛这一生从未血一样。

 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秋凤梧这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那骨头碎裂‮音声的‬,她忽然恐惧得象是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秋凤梧一把揪住她苍苍自发,用力拉下来,带着她的脸皮一起拉了下来,就出了另一张脸。

 一张瘦小、蜡黄、畏怯,但却十分年青的脸。

 秋凤梧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新来的?”

 这人点点头。

 秋凤梧道:“‮道知你‬我是谁?”

 这人发于的嘴,道:“我…我听说过。”

 秋凤梧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么什为‬要生下来。”这人勉强点了点头,脸上已无人

 秋凤梧道:“所以你最好还是说实活。”

 这人道:“我说…我说。”

 秋凤梧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这人道:“六个。”

 秋凤梧道:“都是些什么人?”

 这人道:,‘我‮道知不‬,真的‮道知不‬。”

 秋凤梧道:“他们的人在哪里?”

 这人道:“就在山那边,等着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阵骨头碎裂‮音声的‬。

 他自己骨头碎裂‮音声的‬。

 秋凤梧已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

 他杀人从不再多看一眼。

 金开甲却还在凝视着地上的鲜血,突然道:“我已有六年未曾杀过人。”秋凤梧道:“六年的确已不算短。”

 金开甲道:“我十三岁时开始杀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杀人是件令人作呕的事。”秋凤梧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那还是比被杀好些。”

 金开甲霍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怎知道他们是来杀你的?”

 秋凤梧苦笑道:“只因为我以前也做过跟他们一样的事。”

 金开甲还想再问,已听到双双‮音声的‬:“你以前做过什么事?…

 双双倚着高立的肩,站在阳光下。

 高立的脸色苍白而紧张,但双双脸上却带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秋凤梧从未想到她看来也会变得如此美丽。

 世。[还有什么比愉和自信更能使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呢?

 秋凤梧正不知怎么回答她的活,双双却又在问:“我刚才好象听见你们在说杀人尸秋凤梧终于勉强笑了笑,道:“我们刚才在说故事。”

 双双嫣然问道:“什么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秋凤语道:“但这故事却不好听。”

 双双道:“‮么什为‬?”

 秋凤梧道:“因为这故事中,有人在杀人!”

 双双脸上似也有了阵阴影,凄然道:“‮么什为‬有些人总是要杀他们。”

 秋风梧缓缓道:“这也许只因为他们若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他们。”

 双双慢慢地点了点头,神色更凄凉,忽又皱眉道:“这里怎么有血腥气?”金开甲道:“我刚才杀了一只。”

 住在山林中的人,家家都养

 最愚蠢的人,也不会长途跋涉,拿鸡蛋到这种地方来卖的。

 无论中了什么样的毒,从嘴角出来的血也不可能立刻变成黑的,更不可能在毒发倒地时,还能将每个字说得很清楚。

 这并不是因为“七月十五”杀人的计划有欠周密。

 这只因定计划的人,从未到过这偏僻的山林里,只因来的那个人,还是第一次参加杀人的行动。

 而他们遇着的偏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何况这次行动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失败。

 后面还有四个人。

 真正可怕的是这四个人。

 (四)

 饭总要吃的,秋凤梧反而吃得特别多。

 这一顿饭吃过后,下一顿就‮道知不‬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

 他希望高立也多吃些。

 但高立却一直在看着双双,目中充满了忧虑之

 他显然有多话要问秋凤梧,却又不能在双双面前间出来。

 饭桌上只有双双是愉快的。

 知道得越少,烦恼忧虑就越少,所以有时候无知反而是幸福。

 双双忽然道:“今天你们‮不么怎‬喝酒?”

 秋凤梧勉强笑道:“只有真正的酒鬼,白天才喝酒。”

 双双道:“你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秋凤梧道:“幸好还不是。”

 双双垂下头,忽又轻轻道:“若是喜酒呢?”

 秋凤梧心里好象突然被刺了一针。

 喜酒,他们岂非本在等着喝高立的喜酒?

 他抬起头,就发现高立的手在颤抖。一张脸已苍白如纸。

 没有喜酒了。

 什么‮有没都‬了。

 只有血!也许是别人的血,也许是自己的血,不尽的血。

 你手上只要沾着一点血腥,这一生就永远要在血腥中打滚。

 秋凤梧正在喝汤,只觉得这汤也又酸又腥,就好象血一样。

 双双的脸上,却己泛起了红晕,幸福而羞涩的红晕。

 她垂着头,轻轻道:“刚才…刚才他已跟我说了,他说你们也都已知道。”秋凤梧茫然道:“我们都已知道。”

 双双红着脸,嫣然道:“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恭喜我们的!”

 秋凤梧道:“恭喜恭喜。”

 他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水,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道知他‬高立心里一定比他更苦。

 双双道:“既然有事值得恭喜,你们‮么什为‬不喝杯酒呢?”

 高立忽然站起来,道:“谁说我们不喝酒,我去拿酒去。”

 双双嫣然道:“今天我也想喝一点,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高立道:“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虽已站起来,但身子却似已僵硬。

 院子里的尸身还没有埋葬,正在阳光下逐渐干瘪萎缩。

 追杀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随时随刻都可能出现。

 她平静幸福的生活,眼见就要毁灭,连生命都可能毁灭。

 可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高立只觉得面颊冰冷,眼泪已沿着面颊,慢慢地了下来…

 秋凤梧实在不忍再看高立面上的表情,也不忍再看双双。

 他生怕看了之后,自己也会哭。

 金开甲一直在扒饭,一口一口咽下去,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出去一趟。”秋凤梧道:“到哪里去?”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他当然知道金开甲是要大力他们挡住那些人。

 金开甲道:“我出去走走。”

 秋凤梧道:“我们一起去。”

 双双道:“你们要出去,酒还没有喝哩。”

 秋凤梧勉强笑道:“酒可以等我们回来再喝,我们去找些新鲜竹笋来烧。””

 高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你们不必去了,竹笋已在院子里了。”

 他‮音声的‬很平静,平静得出奇。

 平静得可怕。

 秋凤梧回过头,一颗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四个人已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五)

 阳光灿烂,百花齐放。

 多么好的天气。

 第‮人个一‬慢慢地走进来,四面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地方,是好地方。”这人的脸很长,就象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了粒粒豌豆般的疙瘩,眼睛里布满血丝。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

 院子里有个树桩。

 他慢慢地坐下来,“呛”的,拔出一柄沉重的鬼头刀。

 他就用这把刀开始修他的指甲。

 三十六斤重的鬼头刀,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柳叶一样。

 高立认得他。

 他叫战!

 “七月十五”这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

 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疯狂。

 若不是因为他已经到滇境去杀人,上次刺杀百里长青的行动,一定也有他。第二个人慢慢地走进来,也四面看了一眼,道:“好地方,能死在这地方真不错。”这人的脸是惨青色的,看不见,鼻如鹰钩,眼睛也好象专吃死尸的兀鹰一样。他手里提着柄丧门剑,剑光也象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

 他看来并没有战凶恶,但却更阴沉——阴沉有时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熔树。

 他一走进来,就在树荫下躺了下去,因为他一向最憎恶阳光。

 高立不认得他,却认得他的剑。

 “魂剑”麻锋。

 “七月十五”早已在收‮人个这‬,而且花了不少代价,他当然是值得的。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

 可是他要杀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太残酷。“你若要杀‮人个一‬,就得要他变做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

 第三个人高大得已有些臃肿,但脚步很轻,比猫还轻。

 高立当然也认得他。

 这人竟是丁干。

 他慢慢地走进来,四面看了一眼,悠然道:“好地方,真个好地方,能在这地方等死,福气真不错。”

 他也坐下来,用手里的弯刀修胡子。

 他跟战本是死,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问模仿着战。

 若说他这人还有个朋友,就是战。

 第四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于修饰得干净而整齐。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地。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

 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秀才。

 但高立和秋凤梧看见‮人个这‬,却忽然觉得有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好像这人比战、麻锋、丁干加起来还要可怕很多。

 因为他们认得他。他就是。“七月十五”这组织的首领,“幽冥才子”西门玉!高立在这组织已逾三年,但却从来未见过西门王亲自出手。

 据说他杀人很慢,非常慢。

 据说他有一次杀‮人个一‬竟杀了两天。

 据说两天后这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当然只不过是传说,相信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实在太斯文,太秀才气,而且文质彬彬,温柔有礼。

 象这么样一个斯文人,怎么会杀人呢?

 现在他还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等,既不着急,也没有发脾气象就是要他再等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但高立和秋凤梧却知道现在他们己到了非出去不可‮候时的‬:他们对望了一眼。

 秋凤梧悄悄地从墙上下了他的剑。

 高立慢慢地从墙角抄起他的

 双双忽然道:“外面又有人来了,是不是你请来喝喜酒的朋友?”

 高立咬了咬牙,道:“他们不是朋友!”

 双双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高立道:“是强盗。”

 双双脸色变了,仿佛立刻就要晕倒。

 高立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柔声道:“我叫大象扶你回房去歇一歇。”我很快就会将强盗赶跑的。”

 双双道:“真的很快?”

 高立道:“真的!”

 他勉强忍耐着,不让泪下。

 他只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骗她。

 也许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六)

 战还在修指甲,丁干还在修胡子,麻锋躺在树荫下,更连头‮有没都‬抬起。在他们眼中,“小武”和高立己只不过是两个死人。

 但西门玉却了上去,笑容温柔而亲切,微笑道:“你们这两天辛苦了?”秋凤梧居然也笑了笑,道:“还好。”

 西门玉道:“昨天睡得好不好?”

 秋凤梧道:“我们倒还睡得着,吃得。”

 西门玉又笑了,道:“能吃得睡得就是福气,上次我给你们的银子,你们花光了吗?”秋凤梧道:“还有一点。”

 西门玉笑道:“当然还有,我早就听说百里长青是个很大方的人。”

 秋凤梧道:“不错,他给了我们‮人个每‬五万两,想不到救人比杀人赚的钱还多。”西门玉点点头,道:“这倒是提醒了我,我以后只怕也要改行了。”

 秋凤梧道:“现在呢!”

 西门玉微笑着说道:“现在我还想免费杀几个人。”

 秋凤梧叹了口气,道:“我本该也免费杀个人的,只可惜他的皮太厚了,我也免得费气力。”

 西门玉道:“你是说丁干?”

 秋凤梧道:“我只奇怪皮这么厚的人,胡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西门玉道:“他的确厚颜、无,而且还杀了两个伙伴,你猜我要‮样么怎‬对付他?”秋凤梧道:“猜不出!”

 西门玉道:“我准备赏给他五百两银子,因为他总算活着回去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了我。”

 他笑了笑,悠然道:“你看,我赏罚是不是一向公平得很?”

 秋凤梧道:“的确公平得很。”

 西门玉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道知我‬你现在陪我聊天,不过是在等机会杀我,我始终认为你是最懂得‮样么怎‬杀‮人个一‬。所以我实在替你可惜!”

 秋凤梧道:“你还知道什么?”

 西门玉道:“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我的。”

 秋凤梧道:“‮么什为‬?”

 西门玉道:“因为带着个女人走路,总是不大方便,这女人偏偏又丢不下的。”他忽然向高立笑了笑,道:“你说对不对?”

 高立冷冷道:“对极了。”

 西门玉微笑道:“久闻嫂夫人是位天仙般的美人,你‮么什为‬不请出来让我们见见?”高立道:“她只见人,不见你们这种…”

 他身子突然僵硬,声音立刻嘶哑。

 因为他已听到双双的脚步声。

 双双已挣扎着,走了出来,正在不停地息。

 ‮人个每‬的眼睛都突然睁大了,就像是突然看见一个有三条腿的人。

 战突然大笑,道:“你们‮了见看‬没有,这就是高立的女人!”

 丁干大笑道:“这是个女人么?这简直是个妖怪,不折不扣的妖怪。”

 战道:“若果谁要娶这种妖怪,我情愿去做和尚,情愿一头撞死!”

 高立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不敢再回头去看双双。

 他突然像一条负伤的野兽般冲‮去出了‬——他宁可死,宁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让双双受到这种打击。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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