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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烟华 第十三章 玉碎(二)
 从深宫到官道有一条长道,两旁红墙绵延,犹如无边长线。遥遥无尽,和楼澈并肩走在道上,归晚看向前方,情不自想起曾经和萤妃一起漫步于此,讨论过此道的长短。她说,去时归心似箭,来时长路漫漫,萤妃心思细腻,在此话中可见一斑。此刻道还依旧,人已袅然…姿容倾城的女子,最终都是如此命运吗?

 心中一寒,归晚想要回手,一缩之下发现楼澈紧握着不肯放松,丝,力道之大,甚至让她隐隐生痛,偏眸看向楼澈,薄紧抿,微小的弧度虽笑犹怒。才想开口,楼澈突然慢下速度,盯着前方,笑漾开,幽眸却更见深沉。

 “皇后娘娘。”

 依着深宫最后一道门栏边,皇后款款而来,华贵的姿态不改,笑道:“听说归晚要出宫了,我来送送…楼相,让我和尊夫人说几句贴己话可好?”

 楼澈沉眸一笑,松开握着归晚的手,雅然地退后几步:“臣代归晚谢皇后娘娘之恩眷。”手轻恭,潇洒地走开,拉开与归晚和皇后的距离,站于后方。

 归晚转了转已有些生硬的手腕,皇后走近,亲密地拉起她的手,帮她捏着,两人慢慢踱前。

 “刚才怎么就这样走了?”皇后轻声开口“可是听到不舒心的话了?”

 “皇后娘娘多心了,空气浑浊,我透些气而已。”归晚笑。

 牵着归晚的白脂似的纤掌,皇后轻叹:“你到底信不过我…归晚,女人难为,深宫后院,侯门大宅中的女人就更难为了…这意思,我想你也明白,恩?”这话是动了情的,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归晚心中一动,看着皇后,温婉的笑,有七分貌似母亲,暖意涌上身,归晚轻握住皇后的手。

 “男人的心放在天下上,女人的天下放在男人的心上,这就是女人的难为之处,我入宫这么多年来,悟出一个道理…”皇后的瞳迷茫起来,似在回忆什么,口气也飘忽了“与其争宠,不如争位,女人的虚荣建立在男人的权势上。”

 “皇后…”归晚哑然,揣测着皇后这番话的深意。

 “归晚…今找你去崇华宫,其实想跟你说…‮你要只‬愿意…我愿与你共执凤印,分治后宫…”皇后突然一顿,平地一声雷的说道。

 暗自一悸,归晚松开手,瞥过身后,楼澈不曾注意的样子,这才回眸深深注视皇后:“皇后娘娘,你糊涂了吗?怎么能说这话…”

 皇后镇定大度地一笑,说不出的宽容和柔丽:“你是七窍玲珑心,怎会‮道知不‬我此语出自真心,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吗?”

 归晚怔怔地看着皇后,眸对眸,深望其中,翦翦秋水,灼灼朝阳,透着如许光华。

 坚定地摇了摇头,归晚新月如勾的弧度扬起:“我非凤凰,何以入帝王之家,感谢娘娘的美意,我承不起。”

 停顿须臾,皇后笑出声,张扬大笑,似开心又似愁闷,笑阵阵,连隔着段距离的楼澈都疑惑地探看不已。好容易收起笑,皇后认真地看着归晚:“好…好,果然是玲珑过人,光是着清风姿然,世间又有几人及得上你…是我枉做小人之态了…”

 这一国之母的女子说着说着,眼泪盈然,眼圈晕红,归晚见状,酸涩之感亦起,柔声劝道:“娘娘不用多想了,路到尽头,不能再送了,快回宫吧。”

 看到道口停着相府的马车还有侍卫等候,皇后恍惚地点点头,启口言,又轻合上畔,楼澈走上前,惊异地看着皇后,牵过归晚的手,抛下一句“皇后娘娘告辞了”就往前走去。皇后还懵然地原地站着,忽然又一动,快步上前,拉住归晚,凑于她耳旁,轻言道:“从玄育门走,千万不要去玄吉门,切记。”

 归晚诧异地回视她,夜眸轻转,已经猜到其中些许玄机,潺潺暖意浮上,百感集于

 “谢谢你…姐姐…”

 皇后点点头,又摇摇头,清明的泪珠滴落下来,站在原处,看着归晚和楼澈上了马车,马鞭高扬,车轮骨碌之声响起,她才恍过神来,回过身,回宫中,被眼前红墙耸立的长道吓了一跳,怔然望之,带着看不到底的惆怅,慢慢向深宫走去,掩于虚华之中。

 ****

 “怎么?不舒服?”楼澈把手尉上归晚的额,指间轻按她蹙起的眉宇,温润的视线锁着她,想看‮么什出‬端倪似的。

 把车帘掀起一角,看到是前往玄育门的路,心稍定,归晚回头看着楼澈,美玉似的脸,清贵的气度,真切的关怀,如此翩翩风雅的男子,到底带着什么样的心?心中略微挣扎,她深深一个呼吸,问道:“你把萤妃带到哪去了?”

 楼澈一个轻愣,没有料到归晚突兀地跳出一个问题,含笑道:“姚萤和我已经是旧事难提了…不要把它介于心怀。”话音轻笑,倒似有愉悦。

 “夫君,你把她带哪去了?是…端王那里吗?”梗在心中,不吐不快,归晚续问道,就算真实让人难以接受,她也想亲耳听他说一遍。

 笑敛去,楼澈眸中异色掠过。

 “是谁对你嚼舌了?”

 深切感受到他的不悦,归晚然浅笑:“那么说,是真的了?”

 眉目一沉,楼澈轻抿角,幽深冷眸定定地看着归晚,见她悠畅之态,轻然若风,他‮住不忍‬叹息一声,柔意转:“我愿意解释,你可愿听?”

 疑惑地看着楼澈,归晚颔首。楼澈见状,又带起淡淡笑容,沉声道:“那一,我到宫中…”

 “相爷…”一声大喊,震天地传来,打断车内两人,楼澈冷芒瞳中略闪,平静的脸上微有惊疑。归晚听出是楼盛‮音声的‬,暗惊,楼盛为人素来沉稳,是侍卫中的支柱,何事能令他慌张至此?

 “相爷…玄育门有埋伏…”大声嘶喊中,侍卫的马蹄声似乎有些纷

 楼澈立刻扬手揭开车帘,向外看去。

 车帘高,外面的光线立刻斜入内,入目是一片暗红色,归晚的心一瞬漏跳,傍晚的京城,余辉未消,罩着蒙的晚霞,氤氲着有如褚石染出的红,占据了半片天空,玄育门下的一众将士就衬着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肃杀地站成一排,拦住出路。为首的将领身材娇小,一张英气发而又嵌着俏丽的脸,秋风飒飒之姿,绿水涟涟之态,身为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儿的将风。

 “楼相…皇上有旨,请夫人留下,再在宫中多逗留几。”高居马上,林染衣大声宣布来意,一身全黑的战袍,配着她的英姿,肃穆如同女战神。

 归晚讶意和恼意同时侵上身,手紧抓车内备着的蒲团,定神不语地看着帘外犹似陌生的情景。

 惊疑之倏闪过瞳,楼澈依在车窗口,薄笑里含着阴冷,讥道:“这样的阵仗,是待客之道?林家世代标榜正义长存,不欺弱小,不辱良善,如今如此作风,楼某也算见识了,真是失敬啊,林大小姐。”刻薄的话吐出口,他笑意融融,半点不见慌张。

 骤然沉默,林染衣脸色阵红阵白,随即又横刀向前,声音一板一眼:“楼相莫怪,我也是奉皇命行事,还请夫人下车。”

 拦门的将士是林家军,军容整齐,前一排手携陌刀,后一排弓箭上弦,虽然半丝不动,迫之气已经浓烈地弥漫开,西风四起,带着低弥的气息。

 归晚仔细地探看着楼澈的表情,就怕错过细微的变化,可是那幽沉的沉健,无迹可寻,晴不。手下一暖,发现楼澈大手紧包住她的手,坚定地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犹豫。同时,对着车外紧随在侧的楼盛命令道:“冲过去。”

 车外居然没有应声,楼盛略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马上的倩影,脸上现出陌生的情绪,以至于刮过耳边的喝声都充耳未闻,心半上不下,百味陈杂,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直到楼澈一声短喝“楼盛”他才回神,入耳的即是命令冲过去。

 冲过去?硬冲过去?抬头望向前,他以百般复杂的神色看向林染衣,蓦然发现对方似乎也同样闪过模糊不清和挣扎的表情。

 心一痛,还来不及细想,手已经习惯性地抚上刀柄,金属摩擦之声灿然,银光一闪,他挥刀指前,口中喊道:“保护相爷和夫人,上。”脚夹马腹,箭穿而出。侍卫们应声而亮出兵器,同时向前冲去。

 被这迫人的气势所震,归晚看着车旁的侍卫们勇猛地窜前,慨然未起,本是停着的车轮又开始疯狂转动,剧烈颠簸着往前。她忙扶住车栏稳住身子,背后似乎有了依靠,波动‮是不也‬那么大了,她偏首,对上半隐半沉的神色,楼澈正环着她的身子,将她纳入怀抱中,心稍定,神思移到车外,一片纷杂踏的锋,兵戎击,狠砍杀嘁,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身处皇宫之中。

 皇上似乎是铁了心的要留下人,也许还有把楼澈一并留下的意思。林家军本都是骁勇善战的部队,行动有法,气势如虹,而相府的近身侍卫都是楼澈精心挑选的高手之众,一时两方交接,竟然还一时难分高下,一边是牢守阵脚,一边是全力强功,本来还有留有余地的争斗随着马车逐渐靠近玄育门而变得残酷起来,杀气漫到空气中,传染似的散入人心中,林家军素征战沙场,厉气如虎;相府侍卫得到放手一博的机会,矫健如豹;虎豹之争斗惨烈,哀嚎声,怒杀声,愈闻愈高。

 归晚看得苍然,扭头之际,看到林染衣和楼盛斗在一起,两人斯杀烈,刀刀惊险,招招狠辣,搏命似的拼斗,可是里面又有些其他东西,影响到了他们,所以总在生死关头,刀锋偏过,‮有没都‬伤到对方,两人就这样打斗着,也许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放弃伤害到对方的机会。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归晚隐忧悬于眉尖,她进宫许久了,楼盛留在相府中,而看守相府的恐怕就是林染衣吧,‮道知不‬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身上出来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即使那情是隐藏在幕幕厚帘之后的。恩仇,情爱纠着,在这一次的搏杀中得到了抒解,刀光剑中,消减着一切情愫和恩怨,所以才会这样的苍茫…

 眼看着已经快到了玄育门下,林染衣刀一挥,亮闪过眼,退楼盛,拉马回身,同时退后,一看形势不利,咬牙高喊:“放箭…”

 未曾动过的后一排弓箭手立刻听令而,拉弦,放箭,因为早有命令,不得伤害车内人,所以流星似的箭都向了相府的侍卫群,避开了马车位置。箭如雨下,破空的利声不断冲着侍卫而来。箭身尖细,难以防范,侍卫们身手再好,也疲于应付,队伍有些零散,步伐也纷起来,马车难以再前行。

 车内楼澈深锁眉,眼光定然看着车外,扫过全场,喝道:“杀过去,先擒林染衣,死活不论。”

 一语即出,侍卫高声应命,归晚暗惊,寒意袭身,林染衣不是别人,是轻风绿波的草原上共同笑语的朋友,是曾经患难与共的恩人,怎能如此对待她,那一声“死活不论”分明是要痛下杀手也再所不惜的深意,心微微搐,她喊道:“不行,不许伤害她…”身子一紧,被楼澈牢牢楼住,环固的手臂铁一般的强硬。

 侍卫们并非没有听到,但是他们所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楼相,别人的话,夫人也好,皇上也好,‮有没都‬理会的必要,仍然向林染衣冲去。

 楼盛是战局中最茫然的一个,耳边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有西风呼呼的凛冽声,金戈交接,厉喝喊叫,都像隔了膜似的捣进耳鼓里,传不进脑海,到底是什么含义。大批人马突然冲来,震碎了他的茫茫,血刹那回到了眼前,向前看去,那马上娇俏的丽影,黑甲战袍,英姿飒然。驾马靠近,一时间,他也‮道知不‬是听命捉她,还是保护她不受他人的伤害,忽然一道利影刺到面前,他用手一拨,光影略偏,却擦着他的左脸而过。

 温热的感觉从脸颊上下来,他才知道刚才是被箭擦过,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他继续驱马向林染衣而去。脸上不断地体,他也无暇理会,一点一点…快要接近了…

 “不要…”女子的尖叫声刺耳传来。

 骤然又是多道利光破空而扑面,他不及反应,眼前一花,黑影扑过来,他正想伸手去接,身体撞击在一起,冲势巨大,一声巨响,楼盛抱着温暖的躯体,一同摔下马背,落地的顷刻,他怔愣的灵魂也随之碎了一般。

 不要…这声高喊含在归晚的口中,有人先一步叫了出来,女子‮音声的‬仓皇地撼动全场。谁都‮道知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刹那而已,林家军的弓箭手全都呆愣住了,因为楼盛的接近,他们以为他要伤害林染衣,所以箭箭冲他而去。眼看他要丧命于箭下时,林染衣却突然扑出,挡在箭口,林家军就是想收回箭也无能为力了。

 敌我…在这瞬间难以分清了…

 她为何要救他呢?全场怔住的同时,所有的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楼盛颤巍巍地抱住林染衣的身体,一张脸扭曲地分不出表情了,半张血不止的脸模糊不已,圆睁的眼里什么‮有没都‬,只有滔天的惊和悔。手上抚过林染衣的背,上面明晃晃的三只穿心的箭,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想要伸手去握箭柄,却发现手抖的连焦距都失去了。

 怀中人吃力地抬起手,血红地浸了黑色的铠甲,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轻攀上楼盛的脸,嘴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累了?”

 所有的一切都化在了这句话中…

 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说的,要叫他以后在武袍之内穿件铠甲,因为争斗危险,要懂地保护自己,这莽汉子心思大条,怎么会注意这些,还要叫他不要介意门第之见,因为她已经不介意了…要叫他不要再凌晨练武了,更深重,寒气易伤身…还要…要叫他为她做好多好多的事…可是,没‮会机有‬了…

 林染衣眼轻闭起,什么‮有没都‬代,含笑着,渐渐失去了与这世界的一切联系,生命逐消,燃烧殆尽…

 全场几尽无语地看着。

 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归晚哽咽无声,心就像被凿了一个,空无处填补,爬在车栏上,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那壁上的龙是张牙舞爪的,似要飞天的绚丽,可是那楼盛的表情却是模糊的,一片红晕的色彩,掩盖了一切,血一片,越融越大,淌在地,半天红霞,似又与地合在一起,除了红还是红,除了血还是血…

 血漫天…

 “快开门,出宫。”全场之中,只有这声音是冷的,镇定的抓住时机,睿智的指挥着。

 车轮又开始转动,颠抖着向着门冲去,归晚死死盯着场中心,楼盛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林染衣,那悲怆,使大地寂然,万物肃穆。

 西风又起。

 突然一声惊如悲的哭啸起:“啊…”楼盛仰天悲鸣,愿天闻,愿地闻,愿…她闻…

 直上云霄…

 谁道英雄无泪,谁说英雄无悔,看不透…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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