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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晓风飞雨生苔钱
  夔历三百九十六年,青夔全境大旱。

 天灾每每昭示着上天对主君的谴责,也有清大臣借机上书进谏,指责夔王这样那样的做法不妥。按照老例,清任一连下了几道诏书,检讨自己继位以来的种种过失。他在宫中斋戒沐浴,一三次入神庙祭拜,甚至举行大赦。然而几番折腾下来,郢都的天空仍然是一片苍黄,没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江南九郡的早稻田,近五成颗粒无收。再不降雨,晚稻也会耽搁。这样下去今年的年成实在堪忧,到了冬天会饿死人的。”

 “哦,”清任点点头,“到冬天会饿死人。——照你这么说,那也还好。至少到眼前为止,并没有出现饥民——是吧?”

 实际上,即使在郢都街头,也已经有陆陆续续出现逃荒者,却因投告无门,在光天化之下成为“倒尸”这些事情,夔王清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等着这些官员们来向他禀告,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的。他们从来不肯报忧。

 王有这一问,尚书果然被吓住了,大声说:“主上,臣不得不说,事实上已经有人饿死了!”

 “哦,”清任抬了抬眉毛,淡然道,“我早已吩咐打开各地仓库,放粮赈灾,不可使民心动摇。想来卿等都做得很好?”

 尚书闻言,顿时满头大汗。赈灾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清任苦笑。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各郡地方官百般克扣救灾粮食的情形,无奈鞭长莫及,此刻‮是不也‬追究‮候时的‬。只能当作没看见。他低了头,一边喝茶,一边说:“江北绵州灾情不重,又一向富庶。着绵州府往灾情严重的冰州、复州等地调运粮食。”

 “主上…”

 “嗯?”

 “是不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绵州是庆氏的封地。庆氏身为外戚,备受恩宠,权倾朝野。就算有夔王的命令,谁又敢在他们的地头上认真征粮?

 “别的办法?”清任喃喃道,“粮肯定还是要征的,别的事情也要做。不过能做的,我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尚书小心翼翼地提着:“主上何不试试雩祭,其实历来国中旱灾,都是要靠雩祭来解决的…”

 清任当然明白雩祭的重要。但是,他迟迟不做,却有他的原因。雩祭要由大巫主持,而之前要请动大巫出山,就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虽然清任也算是在大巫的扶植下登基的,然而他却并不想给予大巫一派太多的权力和荣誉。大巫当然也明白清任的想法。他索躲在神殿里整天不出来,以看似隐忍实则倨傲的姿态,向年轻的国君示威。清任本不想理他,只把他当作一个老神仙供着也就是了。

 但到了这时,是不求也得求了。

 他沉思良久,先请过王后庆氏和宰辅庆延年,先行商议,又论封赏,然后委托庆氏一家联络大巫,从中说项。自己每的素衣白马,亲入神殿,诚信恳求大巫拯救苍生。照例大巫还要推三阻四一番。以人力干涉天命,不是巫师的职责云云。如此过了三天,大巫终于回话,同意主持雩祭,并委派其弟子巫礼着手安排礼乐牺牲,无不要求尽善尽美。

 其实雩祭也就是求雨。不过,这个求雨可不寻常。起先旱情出现时,各处陆陆续续的有人求雨了。清任在自己宫苑中,也领着朝臣求过几回。然而既为雩祭,是要在宗庙举行求雨,是为不能更加郑重的国礼。如果这种国礼都失败,那就意味着真是触怒了上天而无法挽回了。

 所以雩祭自然是格外隆重。清任也放下话来,说大巫求雨时,无论有何要求,都尽力足。务必这一次,要让上天降下雨来。

 龙神司雨。巫礼派人去南方大庾岭砍伐千年的白檀木,召集百名,连夜雕刻成一只巨龙,以用青色土砌成三丈高台,供奉白龙于其上。另一面召集国中稻人、舞师千余名,俱斋戒三,沐浴更衣。

 骄之下,大巫戴鹬冠,披青袍,持长剑,吁嗟而舞,歌哭而请。四方雷动,传遍郢都城中。

 忙碌了三之后,天空中依然一丝云彩‮有没都‬。

 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大巫是神明一样的人,由他出马求雨,即使不能扭转乾坤,也能少许下一场雨,略微改善旱情。然而这一次却是惨败,大巫的脸越来越阴沉。而夔王清任也是一肚子的懊恼,不过看见大巫垂头丧气的模样,却还是‮住不忍‬在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遂转头命王后庆夫人安排下赏赐,慰劳大小诸巫。

 庆夫人去慰劳诸巫,也顺便探望了大巫。不料她一回来,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其实大巫也知道,这么求雨是不成的。”

 “唔?”清任暗暗想,他又有什么说辞了。

 “大巫说,求雨术是有两条路可以走的。眼下只是一味地恳求龙神降雨而无效,由此说来,要解决这场旱灾,还得用另一个办法。”

 “你是说——焚巫?”清任眯着眼睛问。

 庆夫人安心要卖个关子给清任,‮到想没‬清任了如指掌,不由得赞叹:“主上真是渊博之极啊。”

 清任微笑。没有人知道,这还是他在高唐庙黑塔中偷学来的知识。相传上古‮候时的‬有天帝之女遗落人间为妖,造成天下大旱。后世人们就相信,凡有旱情出现之处,必有妖女作祟,又认为这种有法力的妖女,一定是女巫。只要找到了那个为祸的女巫,将其在烈下焚烧掉,旱情即可缓解。只是光天化下的火刑太过残忍,而且从前烧死了女巫依旧大旱的例子,也并不鲜见,所以大巫是很久没有动用这种方法了。

 只是这一回情形就特别了。青夔国中并没有几个女巫。而且,能称得上是妖的,还有谁呢?

 清任审视着庆夫人:“王后的意思呢?”

 庆夫人垂下眼帘:“大巫的意见,不可不听。”顿了顿又说:“家父也说,旱情再这么下去,只恐…民心生变。不管怎样说,如果连焚巫的法子都用上了,大家至少不会责怪主上不尽力。”

 有道理,清任有些恶狠狠地想,假如我把大巫烧死,岂不是更加尽力?

 接着,又听见庆夫人悲叹一句,“只是——臣妾可不想去看那样可怕的场面。”

 清任忽然有一种厌恶得想呕吐的感觉,然而依旧微微笑着:“好吧,明请祝南公主。”

 “主上圣明。”庆夫人跪拜退下。不曾想到,她鼓起勇气才说出烧死瑶姬,清任那么快就应允而丝毫没有动怒的表现。

 自从她做上王后,高唐庙里的那个女人,就成为她的心腹之患。虽然并未发现此二人有任何纠葛,然而清任对瑶姬的了解和信任,远远超出了一个国君对于一个名义上的公主。他甚至默许她明明暗暗地手青夔国事。就连庆氏的靠山,主持青夔国神殿的大巫,都是不能拿她奈何。看来大婚之前的那些传言并非妄语。作为一个不很受宠的王后,她不能不妒。作为大巫的同盟者,她不能不防。

 然而此时,清任一点也没有要庇护瑶姬的意思。她一边走一边庆幸,也许后宫相传的青夔王被妖女惑的说法,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也许清任其实也没有把这个亡国公主放在眼里。早知如此何必费那么大心思除掉她呢。

 不过,除掉隐患总是件好事吧。年轻的王后自顾自盘算着,觉得心满意足。

 这壁厢,清任长吁一口气。一个白衣女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我说吧,他们会先开口的。那么——就这么定了?”

 清任点点头。

 “你这就把我这符咒解了罢。”瑶瑶说。

 清任笑道:“如果解了你的符咒,你就趁天黑跑了,依旧扔下我们一国灾民不管。我可怎么办?”

 “你还有的可选择么?”瑶瑶冷笑。

 清任牵过她的手,松开手腕上那道碧玉环,又道:“明,你要小心。”

 瑶瑶道:“我不是那么傻,会心甘情愿地让人把我放在火上烤。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已,你放心好了。”

 清任望了她一眼,言又止,却拿出了一件雪白如月光的东西,到她手里。

 “火浣纱?”

 “嗯,明天一定要穿着。”

 瑶瑶呆了呆。火浣纱是东荒神兽火浣鼠的背织成,遇火不化却能更加鲜亮,历来是仙家的宝物,连她也没见过这么珍奇的东西。

 收了这纱衣,只是道:“求得雨后,你须放我走,不可反悔。”

 清任点点头。

 虽然是那么说,庆夫人还是带着夏秋冬四位妃子来参加“焚巫”的仪式了。求雨期要“开”,男子深居简出而妇人出头面,作为王后当然要身体力行。庆拂兰从带着面幕后面抬起眼,看见一架牛车缓缓驰来,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声。

 “就算求不来雨,借此机会把这妖女烧死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说话的是秋妃,四妃之中最美的一个。

 “这是什么话!”庆夫人立刻喝止她。尽管秋妃似乎颇得清任宠爱,但是也不能放任她煽风点火。

 那个焱国的小妖女穿了一身白衣服,缓缓登上火堆。冰雪之姿恍若姑天人。围观的人群似乎被一种惆怅的情绪感染,一时间都静默下来,看着那个女子走向祭坛。

 清任看在眼里,吓了一跳。怎么,她竟没有穿火浣纱?她怎么骄傲到这种地步!刚要招呼,只见火光一闪,滚滚浓烟已经从瑶瑶的脚下升起。大巫扬声祝祷,颂祝和舞乐之声渐渐宏大,弥漫在烟尘之上。然而清任耳中,听得最清晰的是火焰的爆裂声。如果能够闭上眼睛不去看,也许会好过一些,他想。熊熊大火已经噬了那一袭缥缈的白衣,那猩红像是焚烧人的血。而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忽然,红色火焰的中心炸裂了。眩目的七光芒直击天宇,所有的人都被那耀眼的霞光刺伤了眼睛,不由得低下头去。忽然间人群中又爆出一阵更大的声

 他们看见一只纯白的凤,凌空而起。

 凤鸟微微昂起头,抖落了羽翼上的烟尘灰烬,用轻盈而骄傲的姿态,在郢都上空缓缓盘旋。人群的喧哗声,转瞬被虔诚而激动的心情淤,有人因为一生中竟然能够见到一次神鸟,而感慨堕泪。

 连清任亦说不出半个字。那是藏于她体内的凤鸟的魂。清任忽然明白她‮么什为‬不肯穿火浣衣了,如果被那样的东西束缚着,怕是无法变化。

 檀木白龙中,突然闪出一道银白的光。人群再次哗然,只见一条龙也腾空而起。被凤舞怒的龙神,在空中纵横奔突,气势汹汹。一时间白凤只能腾到更高处暂时躲避。

 所有的看客都跑到了房子外面,观看着旷世奇观的龙凤之战。

 龙神一阵狂奔未果,开始追着凤的脚步上升,想要用躯体住她。凤鸟灵巧地趋避着,然而龙神的步履更加迅捷。一时间,云气盘成了一朵朵云花,遮住了凤的形影。

 人们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气声,眼看着凤鸟被龙神团团住,透不了气。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悲鸣,紧接着淡白色的羽飘然坠落。

 清任跳‮来起了‬,不假思索地拔出弓箭,朝龙神的眼睛去。一箭中的。

 龙神猛然吃痛,放开了凤鸟,忽然俯冲向地面,朝清任这边扑了过来。众人未及喝彩青夔王的无双箭术,蓦然惊变,全都呆住了。

 清任惨白了脸,朝龙神放出了第二箭,堪堪中了伸向自己的利爪。龙神愈加震怒,竟似毫不惧痛楚,嗷然大吼着冲下来。清任未及摸到第三支箭,就‮了见看‬血的龙舌。

 就在这时,一阵熏风卷过。

 清任把箭搭上弓的那一瞬,龙神已经从眼前消失了。只见那白凤已用双爪将龙神及时地抓了过来。龙神奋力抗争,得风云突卷,晴空变。而白凤亦毫不放松,死死扣住龙颈与之斗,怒凶猛之态,丝毫不让龙神。龙神渐渐不敌,相持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白凤终于啄瞎了龙神的另一只眼。

 龙神哀着,鲜血洒在云端,天都变成了红色。白凤带着他至上云霄,忽然又从高处狠狠抛下,砰的一声砸在地面,震得大家一愣。那龙神立刻回到了白檀木龙身上,合为一体静静伏下,再无动静了。

 凤鸟驯服了龙神,骄傲地在空中盘旋几圈。忽然冲回地面,从火中衔起一片着火的碎木,掷向白檀木龙身上。木龙轰然一声,化为一片白色大火,瞬间燃烧得干干净净。

 众人还未回过神,只见空中白光一扯,接着滚滚惊雷从天边席卷过来,霎那间风起云涌。原本骄的大白天,忽然间就好像天黑了。一阵激动忙之中,硕大的雨点就劈劈啪啪地砸在了干涸已久的大地上。

 几乎能够听到万里之中举国欢呼‮音声的‬,清任也按捺不住兴奋,从座椅上站‮来起了‬。

 清任背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女声低低道:“龙神惫懒,求之不成,则之而起。制服了它,自然能够降雨了。”

 清任点点头。只有凤,才是能够驾驭龙神的生灵。他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青裙的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时,一片羽落到了他的面前。他俯身拾起,用手拭干上面的雨水。凤凰的白羽,即使在阴沉的天色下,也闪动着华美的光。清任注视着这片白羽,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它的光彩了。

 雨水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檀木香。庆夫人领着大家到厅上避雨。夔王清任却在廊下微微探身。白茫茫的大雨中,只看见熄灭的火堆中隐隐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瑶瑶怎不过来避雨?”

 旁人回道:“恐有些不恭敬呢。”

 清任恍然,遂命宫人取来长袍送过去。一旁庆夫人早就命人备下一应物品,伺候祝南公主梳洗换装。不‮儿会一‬,一群兴高彩烈的宫娥朝王座这边迤逦而来。白衣的瑶瑶被人群簇拥着,宛如一弯初升的新月。她走到清任面前两步,停住。并不跪拜,却向他伸出一只胳膊,意味深长地笑。清任不解。

 “你一箭救了我,可算我仍旧欠你。那么我暂不离去。”瑶瑶道。

 “你可确定?”清任有些吃惊。

 “主上,”瑶瑶冷然道,“您的箭术真好。”

 她的语气令清任有些恍惚。清任俯视着她纤柔如鸟的身体,宛如美丽的凤凰在凌空跃舞。他一面赞叹,一面却有某种深切疑惑从心中悄然升起。求雨的狂喜之后,他有时间去慢慢回忆,但是他却无法向她证实,更无法面对证实后的恐惧。

 他捉起她的那只胳膊,依旧把咒的碧玉环给扣上。

 众臣纷纷过来道贺。只有大巫依然静静的坐在一隅,他的弟子们也只有闷坐不言。清任几乎觉得,大巫真的是老了。

 瑶瑶跟在清任身后,虽是疲倦,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清任携了她的手,当众朗声赞道:“祝南公主劳苦功高,真乃我万民之造化。”

 瑶瑶扬眉一笑:“那么臣要向主上请赏。”

 便有人在下面皱起了眉头。异族女巫,蒙青夔国王恩宠,偶立小功,竟敢有如此非份之想。

 清任却纵容着她:“你要什么赏赐?”

 瑶瑶认真地说:“我要王兄为我冰族巫师正名。”

 满堂哗然。

 且不提大巫一派和天阙山派系对立,就冲着冰族巫师是冰什弥亚王族嫡传的这一点上,也是颇为难处的。

 瑶瑶仰起头来,侃侃而议:“我冰族巫师,乃是上古缙云帝的族裔,大神赤松子的血脉,仙法正道,千年不衰。却被大巫有眼无珠,诬蔑为妖,借求雨之名而陷我于死地。试问你自恃刚正,何以上天不肯听从你的恳求?有人违背天意,才会天降旱灾。刚愎自用者,从来就只懂得责备别人。事到如今,大巫是否想过,也许是你自己倒施逆行,才是引来了灾祸?”

 “放肆!”巫礼站‮来起了‬,“偶尔妖法得逞,便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天意岂能是由你说了算的?”

 “哦?”瑶瑶睁大了眼睛,冷笑道:“天意固然不由我说了算。可是眼前的雨又是谁说了算的?…龙神是只听命于能够打败他的神巫的。或者,我让他把雨停了给你们看看?也免了你们心里不服。”

 “不可胡来——”清任喝道。

 瑶瑶听他语气,不由得怒了,索道:“主上,实不相瞒,我为凤鸟,龙神也惧我三分。先前求雨不应,也是此龙见有我在,不敢轻许寻常巫师之故。若今当真如大巫所愿,将我烧死,我怕青夔国是永远不会下雨了。大巫此议,岂不是有心陷万民于灭顶之灾?至少也该断个年老昏聩,不清不楚之罪。请问,连个雨都求不到,大巫是否还有资格继续作青夔巫师的首领?”

 清任默然无语。看看大巫,依然是一幅神定气闲的样子。

 宰辅庆延年端不住了,站了出来道:“罢黜大巫,恐万民不依。”

 虽然眼前这个女巫制服了龙神,也不至于让她就此一步登天吧?大巫终归是大巫。清任笑道:“公主今这么爱说委屈话了?我不会忘了祝南公主的劳苦。旁的事情,就不用你心了。”

 瑶瑶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又听清任道:“冰族巫师也是仙家正道。今后各国巫师均与与青夔巫师等同,不许有人诋毁。公主——我记得你当年在九灵山修道,本来是要成为巫姑的?”

 巫姑——瑶瑶心中一震。馨远公主那风中兰花一般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然而却并未来得及。”清任认真道,“从此往后,青夔也要有巫姑,那就是你。巫姑为女巫之首,地位仅次于大巫,居高唐庙。巫姑一职,从祝南公主瑶姬之后,代代相传。”

 瑶瑶跪地叩谢。

 是夜,高唐庙深处,月光如水。

 银色的剪刀在夜中分外显眼。刀光一晃,一丛白芷花落在了清任的手心里。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花束回到内室,一个白衣从容的少女接过花,投入一只水晶盆里。烛光从水晶盆背后透出来,闪烁不定。而白芷花辽远的香气,也如同这幽微的烛光一般,在室内轻轻摇曳。

 “大巫终究还是走了。他留了封信,自称年老体衰,不足以继续担任大祭司一职,离开郢都云游去了。你可满意?”清任问。

 “我满意?”瑶瑶哼了一声,“其实最满意的还是你自己吧。”

 清任笑了笑:“好吧,那么我谢谢你,帮助我请走了他。其实大巫是个正直的人,然而我不能看着庆氏的势力坐大。”

 “你的外戚坐大,有什么不好?”

 “如果门阀贵族过于被纵容,黎民百姓就要遭殃了,青夔的国力就会被削弱。我也会落得你父亲一般的结果。”清任叹道,“所以,我须得能够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太强势。如果我一人的力量不够,我就会寻找别的盟友,比如像白定侯那样的军人,又比如你这样的巫师。”

 瑶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原来我是你的盟友。”

 “我也不想将你卷入其中,只是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他苦笑道。

 “接任神殿大祭司一职的,可还是他的弟子巫谢啊。是大巫临走前推荐的吧?”瑶瑶道。

 “也是宰辅的意思。”清任道。“不过,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不会给巫谢太多实权,甚至不会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我明白了。”瑶瑶一笑。原以为,清任只是让她设法除去控制他的人。‮到想没‬他一面还在盘算着让她得到更多的东西,看来,她这枚棋子,他打算长长久久的使用下去。

 “你明白就好。”清任苦笑。

 瑶瑶看了看盆中的白芷花。这种花朵如此的柔弱感,以至于被灯光烤了一下,就有了些萎黄的颜色。她叹了一声。

 “你为何…”清任忽又出语。

 “为何什么?”

 “变成凤‮候时的‬,你是可以飞走的。”

 隔着水晶一样的花朵,他探寻的眼神,也是晶亮的。

 瑶瑶低头,沉默了许久:“我只是习惯这样了。”

 清任一阵心动,不觉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慌忙闪开,躲到了灯后。

 “清任,”她忽然说,“你结婚已久,有孩子了么?”

 清任一愣。冷不防她问这个,一下子击溃了两人之间的柔情雾。他烦躁地拧过头:“没有。”

 她盯着他,脸上浮出了一个莫测的微笑:“‮么什为‬没有?”

 “我‮道知不‬,”他生冷地答道,“是天意吧。”

 新任大祭司巫谢,是宰辅庆延年的侄儿,王后庆拂兰的堂兄。他本名庆伯谢,得到巫谢这个称号‮候时的‬,他已经三十岁了。他并不是大巫最出色的弟子,在他之前还有好几个师兄,都是出类拔萃的巫师,比如巫礼的法术就很高。但是大巫最终把他作为了自己的继承人。这也是出于青夔实际情况。想要得到最高权力的巫师,是不能够离门阀贵族的支持的。大巫是绵州庆氏的庇护者。但另一个方面,某种程度上,大巫也靠着庆氏一族为他拉拢人脉,提高声望。所以,庆氏出身的巫谢自然而然的成为继承人,这对于双方都是一个默契。

 巫谢坐在枫华苑的滴水檐下,一口一口的着宫内秘制的雪豆‮花菊‬茶,一面细心倾听庆拂兰讲述宫里的是非。绵州庆氏闺门森严,未嫁之前,庆拂兰只在一两回家族的祭典上远远的望见过这位堂兄。

 反倒是出嫁之后,她身为王后经常去神堂祭拜,巫谢每每上前殷勤,彼此才络起来。

 “上次为王后求子,不知是否奏效?”巫谢小心翼翼的问。

 庆后皱了皱眉头:“倒是秋妃有了身孕了。”

 巫谢一惊:“怎么会?多久了?”

 “我怎知道——我‮有没都‬听到过消息。”庆后摇摇头,烦闷不已,“昨天她们悄悄地去了高唐庙,向巫姑请签。据说不知怎么惹恼了巫姑,事情闹大了,我才得知。哼——隐瞒得真好!”

 青夔王清任继位已有五年,一后四妃总不见生养,下等的宫嫔宫女们更是没有动静。身为王后的庆夫人,需要有个王子为她巩固地位,自然最是焦急。然而第一个怀孕的却是秋妃。

 “也不必紧张,”巫谢道,“秋妃的出身不能和您相比。”秋妃时云萝的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时晦明。时大学士名气很大,却也只是一介清,远不足以和实权在握的宰辅一家相抗衡。

 庆后不语。后宫女人当中,固然她是最为显赫的一个,可也是清任最不喜欢的一个。清任对后妃们都和颜悦,礼敬有加。但是连扫地的小宫女都知道,王不在节庆典礼的日子,绝少光临王后的寝宫枫华苑。

 “我该怎么办呢?”庆后自语,“你去替我问问巫姑吧?到底昨天是怎么了。”

 巫谢觉得很为难。在他眼里,巫姑是个冷傲的女人,除了夔王,谁的账都不买。而且,他也知道,巫姑法力明明在他之上,是他最大的对头。求雨大典之后,郢都有一半的人去参拜了新修的高唐庙。身为大祭司的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是王后的代不能不履行。有庆家的支持,他这个大祭司的位子才坐得稳。

 见到巫姑,她却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她的炉子里焚着龙涎奇香。巫谢一跨进高唐庙就闻到了。这种珍稀的海外名香只有青夔王才有资格用,连他的神堂里也不许点的。但是说起来,巫姑是当今王上为了笼络冰族遗民而册封的公主,这点恩宠也不算僭越。

 “究竟是为何事?我今听见王后说起,王后也很关心。”

 “原是我不好,修为不够,沉不住气,”瑶瑶一脸自责,“倒叫大祭司见笑了。”

 “哪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瑶瑶说起来轻描淡写的,“秋妃第一次怀胎,心情是要紧张些,多说了几句话。我这高唐庙里,却都是些处子在侍奉神明,听她说那些,未免不太合宜。她身为王妃,擅自出宫,还跑到我这里来,也实在有失体面。因此我才说了她几句。”

 “原来如此。”

 瑶瑶一笑。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个女人跑到这里来,简直像是疯了。她说她的宫女去告密了。她原就是偷偷地留着这个孩子,不敢让人知道。这下子她活不了了。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巫姑。

 她要求巫姑的庇护,是认为巫姑法力无边呢,还是认为在青夔王面前,巫姑比她更得宠,权势更大呢?瑶瑶一时间就沉下了脸,宫闱之事怎能来扰天神的供奉者的清修?何况,“她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她不愿管也管不了。

 但是秋妃说,事已至此,如果她回宫去,那就是死路一条。那她还不如死在巫姑这里。

 瑶瑶只得静下心来想。

 这本不关她的事情。但她忽然想起宫中那个被称作“王后”的女人,面色苍白,神情温婉,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祖母绿指环。这么一只纤纤素手,竟然左右了‮多么那‬柔弱女子的命运。

 青夔王不知‮么什为‬,对女人都很不在意。一方面导致了子息零落,一方面也使得王后的权利更大,几乎为所为。宫中一直以来有这样的传言,王后给所有怀孕的宫女冠上通之罪而悄悄处死;妃子们若有身孕,则无一例外的产堕胎。秋妃为了要小孩子,瞒了足足三个月,连贴身宫女都不让知道。因为王后的耳目无所不在。但是总有瞒不住‮候时的‬。发现走漏了风声,所以急急忙忙跑出来。

 ‮定不说‬,那个女人已经得知了消息。我何必让她得意了去。——她心里说。于是竟然留下了秋妃。

 但高唐庙里神器、药草极多,稍不注意就犯了忌,实在不适合孕妇居住。而且,瑶瑶也无法忍耐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转身就叫人通知了清任,不忘加上一句卜辞,宜静养于外,方可母子平安。一切替这个倒楣女人打点好。晚间宫里派来了车,直接送秋妃回了大学士的府上。并且教时府关上了大门,谁都不放进入,同时严防刺客。

 她非常老练地安排好了这些事情。等待清任得到消息,就会有所觉察到。这一回,那个女人对她的恨,大约又像洪水期的江面一样高涨起来了吧?

 眼前的巫谢‮人个这‬,反倒比较好对付。在巫谢面前,她只是高唐庙的女巫,只对占卜负责,其余都不爱过问。

 不过是个女巫,虽然特别一点,也不会对他形成太大威胁?巫谢看着巫姑清窈的背影,心里这样揣摩着。

 “那——巫姑看来,这一胎果然是男?”

 “这却不便说了。”瑶瑶笑道,“主上吩咐,一概不许议论。”

 巫谢微微失望。

 “我已着秋妃佩上萱草一束,”瑶瑶道,“七月之后,当见分晓。”

 “萱草又是何意?”

 “萱草宜男啊。”

 “巫姑懂的真多。”

 “大祭司过奖了。些许草药知识,还是在故国学的。你看我这满庭的芳草,好多都是从武陵河一带的山中采集而来。”

 巫谢忽然显得很有兴趣起来。

 瑶瑶便一一指点给他看:“虹草可指示祥瑞,怀梦草可以知梦之好恶,青田核可化水为酒,不死草服之令人长生…”

 “那么——要避忌些什么才好呢?”

 “呃?避忌些什么…”瑶瑶闻言,不由得眼睛闪了闪,此人问她这个,莫非有什么用意。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口而出:“比如红药可以伤金石,白山千鸟花可致罡风,扶摇草可以伤小儿,飞来草伤成人,种种忌,一时也难细述。”

 “听起来甚是奇妙。青夔没有这么多药草知识啊。”巫谢着手说。

 “我国开国国君缙云氏,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杰出的药师。编有《药师谱》一卷,代代传诵,这些草药知识只是其中皮而已。”

 巫谢问:“那可真是奇书啊。不知这《药师谱》——如今世上可还有全本?”

 “有倒是有,”瑶瑶想了想,道,“大祭司若有兴趣,我这庙宇的藏书里有一本《药师谱》,上面有些记载,尚可一观。”

 说着便招了招手。侍女端了一捧厚厚的经卷出来。巫谢‮到想没‬瑶瑶如此大方的拿书出来,心中大喜。等到兴致地翻开书页,却发现那《药师谱》是用古冰族文字书写的,无法看懂,不暗暗叫苦。他只得把那旧书翻了翻,注意了一下草的图谱。末了笑道:“百草的学问,我一向是不通的。看也看不懂,不如有什么都向巫姑请教,来得方便些。”

 “不敢当。这书写得艰深了些,寻常人只看看图还罢了。”

 巫谢细看了看图,踌躇了一下,道:“看了图谱,倒对实物更加好奇了。听说巫姑的院子里,养育了不少草药。不知可有书中的品种,让我开开眼界?”

 此话甚为唐突,瑶瑶不免一惊。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遂顺水推舟道:“大祭司肯赏脸观看我的花草,真是万分荣幸。”

 巫谢的脸上几乎泛出光芒来:“那可太好了。”

 “那么请大祭司随我到后院看看罢。”

 巫谢起身跟上,一脸痴笑。于是瑶瑶彻底明了他的用意。她一面向他介绍着自己的药草,一面在心里泛起微微笑纹,仿佛暗的水面涟漪点点。种子已经撒下了,将来怎样生长,就要看风雨年时了。

 那一刻,瑶瑶似乎看见外边廊柱下面,有一个青裙的人影在飘飘摇摇。笑容宁静温和,隐隐带着一丝讥诮揶揄。她呆住了。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薜荔道。

 “是他们心中有恶意,于我何干。”她心中一悔,却依然强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薜荔却说,“你本可以什么都不做,何必多次一举。你忘了吗?其实不管‮样么怎‬,清任的孩子都活不下来的。”

 “你给我住嘴!”瑶瑶瞪大了眼睛。

 薜荔的话令她不寒而栗。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呵斥她亲密的傀儡。

 “不要给我提那件事情,我不想听!”

 “公主啊…”傀儡摇摇头,发出了一声悲悯的叹息。

 青夔历三百九十七年秋,秋妃诞下一名麟儿,举国庆。青夔王大喜,赐名“赤乐”宫中喜气洋洋,大臣家眷竞相入宫,向秋妃和小赤乐王子送礼道贺。就连秋妃的母家,时御史府上,也是门庭若市,车马喧嚣。夔王清任多年无子嗣,头胎男孩生的活泼健壮,备受宠爱。虽然清任冷淡寡情,素不以后宫为念,但这小公子的情形却是一都要问起两三回。大家都说,这小公子必然是要登大统的。

 一个月后,小公子出水痘,着太医看过。神堂大巫亲自祝祷,为小公子乞福延寿。王后庆氏更是在宫中带头斋戒沐浴,甚至祈求神明将灾病转到自己身上。其实小儿出水痘,乃是常见的症候。只是小公子太过宝贵了。这一翻折腾忙碌,似乎还真有效验。小公子的病,看似渐渐好‮来起了‬。

 清任却总有些不安。他悄悄来到高唐庙中,向巫姑问卦。

 瑶瑶一言不发,抓了一把蓍草洒在地上,看了一眼。

 “怎样?”

 瑶瑶说不出话来。

 “你说啊。”

 瑶瑶掐指算了算,忽然苦笑:“你回去就知道了。”

 清任顿时如五雷轰顶,飞马奔回宫中。忽然看见宫门口停着巫谢的车架,忽然想起了瑶瑶的警告。这时他悲极,反倒沉静下来。跨入秋妃的宫殿,正看见后妃几个都在,围在小小的摇篮边低声啜泣。

 太医惶惶地扑在夔王脚下:“禀王上,小公子因…因…因水痘不治…而亡。”

 “昨天不是说已经缓过来了?”清任冷冷问道。

 “臣…臣…”太医不停地磕头。

 清任捏紧了拳头,此刻他一定要忍住自己的爆发。然则他实是忍无可忍。

 末了他低低吼了一句:“限你们十天,给我查清楚!”

 几个妃子都猛然扬起泪眼,王‮音声的‬都变了,可见这场暴风雨势必要来临。

 太医双膝发颤,根本不能站起来了。倒是巫谢于心不忍,说:“小孩子体弱,病中反复也是常见…”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清任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

 太医们查了几天,断定小太子死于中毒。然而追问是什么毒,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夔王下了旨意,免除太医院一个月的俸禄。同时责令大祭司巫谢主持占卜,请出神示。

 沙盘上写出了两个字:“扶摇。”

 “扶摇是何意?”清任拧起了眉头。

 巫谢摇摇头。

 “你都‮道知不‬?”

 巫谢慌忙跪下:“主上恕罪,臣才疏学浅…臣想…”

 “什么?”

 “臣的师父应该知道。”

 清任紧紧地瞪着巫谢,看得他直发,末了终于说:“那就去问你师父,快!”

 “师父归隐之后,无人知道他的所在。”巫谢小心翼翼道。

 清任忍无可忍:“就算你‮道知不‬,宰辅总是知道的!”

 “是——”巫谢战战兢兢的说,“我这就派人通知宰辅。”

 秋妃忽然扑了上来:“主上,主上,我的王儿死得冤啊…主上,请您为我做主啊…”

 清任只觉得一种强烈的厌倦涌入臆,猛然退了两步。

 “主上——这宫里就是地狱啊——”

 这话说得过份了,庆王后皱了皱眉头,‮住不忍‬开言道:“人有祸福旦夕。小小孩童,更是难保。难道我们不心疼?难道小公子只是你‮人个一‬的小公子?你拖着主上的袍子,口口声声说主上的王宫是杀人的地方,究竟什么意思!”

 秋妃猛然站起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庆后冲过去。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庆后脸上留下了红红的几道指印。

 庆后吓呆了,竟然毫无反应。

 秋妃疯了似的尖声高叫:“你敢说不是你——你敢说不是你!这宫里谁的孩子不是死在你手里——”

 庆后终于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秋妃索扑在她身上,又扯又

 “放肆!”清任低声音吼道。

 还是妃白雍容实在看不过去,冲上去把秋妃拉了下来。旁边的宫女们也才醒悟过来,忙忙地扶起哭成泪人儿的王后,掺了她下去更衣梳洗。

 清任有些头晕,一刻也不想在这神庙中待下去了。扔下一句“看好她们”,匆匆往外面走。

 隔了几,信使携着巫贤的亲笔信回来了,神情满是古怪。

 “这么快就找到了大巫?”清任翻了翻信纸,居然轻轻一笑。使者注意到夔王的表情,心下惊疑不定。

 “大巫来信的内容,想来你已经知道?”清任看见信使的踌躇之态,遂问。

 “呃,微臣并‮道知不‬。”信使说,“不过大巫已经向微臣说明情况。”

 清任冷笑:“我派你去,只是当个信鸽子。有什么话,他在信里告诉我就是,我自有定夺。他要向你说明个什么?”

 信使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主上恕罪。”

 清任道:“你见我之前,先去见了大司徒,对吧?”

 信使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主上恕罪,主上恕臣不告之罪…”

 “你讲。”

 “大巫说,兹事体大。扶摇草是一种冰族上古相传的一种仙草,极为稀罕。当年,缙云帝在天阙山梦华峰中觅得一株,移植皇宫内苑。故当世别无第二,寻常人也是得不到的。焱国传说中,扶摇草伤孩童,所以,当是一种剧毒的草药。如此看来,作恶的乃是…只能是…冰族公主巫姑瑶姬。”

 清任点了点头。大巫会如此说,并不出他的意料。

 “大巫又说,巫姑法力强大,若惊动了她,让她风闻消息有所准备,只怕不容易擒住了。”信使偷偷的抬眼看了下青夔王,“故待微臣,回到郢都,当先面见宰辅,请宰辅拿下巫姑再说。”

 清任猛然震了一下:“宰辅已经发兵了?”

 “是…应该已经将巫姑带往狱神庙了。”信使战战兢兢道。虽然铁证如山,但是没有青夔王的旨意就捉拿巫姑,到底也是犯上僭越的事情。

 “原来你们眼里,只有大巫,没有主上啊,”清任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也难怪,大巫身在江湖,不忘庙堂。倒是尔等的绝佳榜样。”

 信使伏地不起:“大巫绝无犯上之意。”

 “是了,我料大巫也不会有这种吩咐。大巫在朝中多年,克己奉公,谨小慎微。他怎么会这么傻,教你们做这种事情,他自己担责任?”清任冷冷道。

 “主上明鉴。”

 “其实,想犯上的是你们罢!”

 信使瘫软了。

 清任立刻吩咐左右押下此人。

 清任是真的怒了。在他匆匆赶往狱神庙的路上,宰辅庆延年的使者才赶过来禀明此事。清任窝了一肚子的火,默不则声。走过来‮候时的‬,注意到狱神庙内一路设了重重关卡,清任看见地上门楣上还画了符咒,想是连巫谢都已经来过。当真是轰轰烈烈如临大敌,看得清任愈发恼火了。直到他看见瑶瑶静如树的身影,心里才略微宽了宽。他们到底也不敢待瑶瑶,把她关在了一间雅洁的房间里。

 “王上,”宰辅庆延年专侯在门外,一脸愁苦的进谏,“事已至此,请王上尽快裁夺。”

 清任点点头,推门就进去了。瑶瑶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一脸不忿和嘲笑。

 庆延年连忙跟进,继续道:“恕老臣直言,这些冰族遗民,贼心不死。不思图报王恩,竟然加害王储。此番若不严惩…”

 “庆大人,”瑶瑶冷冷的打断了他,“我说过找巫谢过来对质,你倒是叫没叫他啊?”

 庆延年被这种倨傲的腔调狠狠地噎了一下,正相讥,只听见夔王清任也跟着说:“那么叫巫谢也过来。”

 “他即刻便到。”庆延年鼓了嘴,再不说话。

 清任和瑶瑶都不吭声。庆延年心里在打鼓,照理说铁证如山,清任也难以维护她。却‮道知不‬瑶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儿会一‬巫谢来了,瑶瑶便冲着巫谢道:“祭司大人,我一早便被关在这里,未知今天气如何?”

 巫谢一愣,并未反应过来她在‮么什说‬,随口便道:“我来‮候时的‬黑云满天,怕是要下雨了。”

 “那好啊,”瑶瑶道,“主上,我们是否可以回高唐庙去看个明白。”

 “主上,万万不可。”庆延年一步上前,拦在前头说,“高唐庙是这个妖女栖身之地,早被她做尽手脚,主上不可涉险。”

 “庆大人,”瑶瑶厉声道,“我在向主上申诉,可没有问你的意思。纵然是我犯下过失,也应由刑部处置。庆大人身为首辅,就该去天枢院料理文书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您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庆延年青筋暴起,喝道:“来人给我将这妖女捆上。”

 “慢着,”清任终于开言,“既然巫姑的园子里发现了扶摇草,自然还是应该去高唐庙。”

 这等于是当面反驳庆延年。老头儿怒极反笑:“那是否臣就不用陪同了?”

 清任道:“宰甫同去吧。”

 “不错,”瑶瑶立刻道,“有些事情,庆大人也应当看看。看了才明白。”

 天气正如巫谢所说的那般阴沉。高唐庙后院的花圃里,像是被暴雨冲刷过似的狼藉不堪,为了寻找扶摇草,庆延年带来的卫队把药草毁损得七七八八的。瑶瑶轻轻叹了一声。

 “扶摇草正是在这里发现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瑶瑶并不回答。她在草丛中寻觅了‮儿会一‬,发现还剩有三两株扶摇草,于是请众人静观其变。

 庆延年皱紧了眉头。他感觉到瑶瑶的有恃无恐,这个“恃”来自何处,他当然清清楚楚。

 刮风了。带着雨水腥气的风卷入庭院,在墙脚打着漩涡儿,把尘土和残破的草叶拨弄得团团转。

 清任他们惊讶地看见,那几株残留的扶摇草一竖‮来起了‬,风起舞。而在扶摇草的周围,渐渐绕起了一圈圈黑色的旋风。那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就像一卷黑色的长鞭。在风中一下下地打着。

 “巫谢大祭司,”瑶瑶冷然道,“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扶摇草致人死地是因为它的毒,是吗?也难怪,连你师父都那么说。”

 巫谢白了白脸:“我对草药,自然远不及你精通。”

 “那么你可看好了,”瑶瑶说,“扶摇草并不是什么毒药,它之所以可以伤人,是因为它可以召唤飘风之气,‮是其尤‬在风雨天里。飘风之气,其实也就是雨天的寒之气,中了飘风之气,每每易患伤风。伤风感冒,大人尚可,小孩子体弱,最难抵御,所以也有扶摇草伤孩童一说。不过这小小的伤风,也不会让孩子送了性命。所以扶摇草根本不是厉害的草,要破解它也极其容易。”

 “怎么?”

 瑶瑶不言语,走到那小黑旋风的旁边,敏捷地将最后三扶摇草连拔起。

 风顿时停了。

 “你们也‮了见看‬,扶摇草离开土地是绝不可能兴风作的。所以,不要说我从未进宫,即使是我进得去,带上草叶子,小公子绝不可能被我的扶摇草所伤害。小公子定是死于普通毒物,凶手故意引用扶摇草之名,想要一箭双雕,嫁祸于我。”

 “你这是诡辩。”巫谢青着脖子争论道。

 “何以是诡辩?”

 “什么召唤飘风之气,只不过是你的术法罢了。我师父的信已经说了,扶摇草是剧毒的草。你莫非想要说,是大巫嫁祸于你。”

 瑶瑶微笑:“大巫是怎样想的,我‮道知不‬。不过对于扶摇草的质么…他毕竟不是冰族巫师,或者只是道听途说。”

 “师父博闻广识,严谨端方,怎会用道听途说之辞敷衍主上?”

 “我想也是,大巫是不会轻信道听途说之辞的。他老人家向来明辨是非,不会使用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瑶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么…又是谁听信了道听途说之辞?把扶摇草当毒药了呢?”

 巫谢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不打了个冷战。他有些明白了。

 “那封信,真的是大巫亲手写的么?还是有人僭越…其实大巫避居深山已久。要访问他,几天之内怎么可能走个来回。恐怕根本没有人去找大巫吧,而是有人出马代替大巫写了回信吧?”

 巫谢哑口无言。

 瑶瑶不管他,自顾自继续道,“就‮道知不‬,这样的做法是大巫早就默许了呢,还是庆——”

 “——好了!”清任忽然出声喝止了她,“不用再说了。”

 瑶瑶顿住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清任不能允许她再说下去了。

 宰辅庆延年一声不吭,已然面如死灰。

 清任冷笑一声,竭力遏制住自己的震怒,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道:“既如此就简单了。虽不知小公子究竟死于何种毒物,但是下手的必定是冒充巫贤手笔的人。”

 “主上觉得是谁?”瑶瑶试探道。

 清任冷笑了一声:“还会是谁?就是那个熟悉巫贤的人,也就是那个在沙盘上写下‘扶摇’两个字的人!”

 巫谢张大了嘴。阴谋的牢笼,不偏不倚的罩到了他自己头上。他主掌神殿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年,是青夔历史上最短命的大祭司。

 “我真想杀了那个女人。”

 庆延年和巫谢走的走,被抓的被抓,众人散去。等到高唐庙中再次只剩下了清任和瑶瑶二人,愤怒的清任终于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但是他不能真的那么做。宰辅的权利还很大,背后还有诸多贵族的支持,现在还不是杀他女儿的时机。

 容许这样的女人继续做王后,清任已经是忍而再忍。瑶瑶淡淡道:“你会怎么处置她?

 “从此以后,将她彻底置入冷宫,只保留王后的名义。”清任道,“我只能让到这一步。如果这样她的父亲还有不满,那就不能客气了。他也该知道,我本来有理由灭了他一族。现在只杀他一个巫谢,已经格外开恩。”

 “现在要拔除庆氏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的父亲对于这件事情,当不敢再置一词,毕竟你们讨价还价这么半天了。”瑶瑶说,“只是这一次以后,主上和庆氏也差不多势同水火了。主上你这一方固然开始咄咄人,而宰辅那一方也会格外留意。”

 其实,挑起矛盾的开头,再慢慢撕裂,才是清任的本来目的。不过此时,听见瑶瑶的正确分析,他感到索然无味。身体和头脑都一样的疲惫,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还要多谢你,”清任道,“不是你帮忙,没有那么快就把他们抓出来。”

 “呵,为主上效劳么…也是‮法办没‬的事情呀,”瑶瑶顿了顿,忽然道,“你一直怀疑是王后的?”

 清任点头:“一开始我就认定就是她。”

 “‮多么那‬人,偏偏怀疑她。王后也不好做啊。”瑶瑶敷衍着。

 “只是,如今虽然有了证据,我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王后毕竟是大家闺秀,用堕胎药损害那些怀孕宫人的,她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么?”

 杀死小公子固然是庆后自己拿的主意,但是扶摇草的说法分明是她暗示给巫谢的。巫谢已经没有辩白的余地,就算有,不学无术的他也不可能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当初瑶瑶指给他看的草药,并不是扶摇草,而真正是一种剧毒的草药,形貌很相似。他收买了高唐庙的侍女,从瑶瑶的苗圃里偷走了这种草药,并且用它毒死了小公子。瑶瑶就在原来的地方补种上了扶摇草。

 那个侍女已经被巫谢杀死灭口,没有任何证人留下。

 这一切都是在瑶瑶的周密注视下进行的。

 “你——就没有怀疑过,会不会是我?”她‮住不忍‬冲口而出。

 “怎么可能是你。”清任喃喃的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一方面他也有些恐惧的想到,‮么什为‬瑶瑶能揭出真像呢?难道她一直都冷眼旁观、心知肚明。他摇了摇头,努力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可能是你,你一向那么冷静。”

 冷静,这个词语让她一颤。

 她冷静吗?根本就不是。如薜荔所言,不管她是否手,小公子终归是会死的。所有的青夔国王室后代,都会死于非命。她只需要心平气静地看着就可以了。可是她起身行动了,用了阴谋去报复庆拂兰。

 原来她也是在嫉妒着,在疯狂地嫉妒着他的“那些女人”

 “我是化外之人,不懂得人世间的感情,所以当然冷静。”她索然地说。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懂得她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同时却顷刻间气息慌乱。

 夜雨敲窗,院子中间那个飘满浮萍的小水池,大约已经涨满了,呖呖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敲打着长夜的遐思。瑶瑶有些恍然。只是她不能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里面的痛楚太硬太脆,硌到了自己。

 “我的孩子,毕竟还是死了。”良久,他说道,“也许我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她愣了愣。他的脸上,分明的写满了深切的痛意。她接不上他的话,只是沉默着。

 “瑶瑶,瑶瑶,”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爱我的人,你怎么能无动于衷?我的孩子死了,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如果我不曾看见他来到这个世上,这痛苦或许还能承受。可是…他就在我的怀里断气,我却无能为力…”

 瑶瑶哑然。她并不曾懂得父母之心,第一次发现清任竟然因为丧子而痛苦如斯。

 清任后宫里的那些孩子,究竟算是死于庆拂兰之手,还是死于她自己的安排呢?

 只有她和她的傀儡知道,青夔王室的悲剧是早已注定的。多年前,正是在这间高唐庙的黑塔地下,她用婴孩的鲜血写下了残酷得近乎疯狂的咒语。那正是她对湘夫人罚下的誓言,诅咒青夔王室断子绝孙。到今天,咒怨如期实现,她却感觉到了这漫长无尽的复仇为她自己带了了沉重的迫感。

 她从未后悔,他们罪有应得。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她偶尔有所愧疚,她就认真告诉自己,丝毫不需要考虑清任的感情。但是这一晚,她却无法面对清任痛苦的脸。她甚至发现自己其实从来也不曾心平气静。有时她宁愿相信,其实自己的咒语并未实现,一切只是庆后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猛烈的晃了晃头,不愿再去想这个问题。没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只要她自己不提。那些死去的生命,已然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复仇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莫非我是受了诅咒?”清任忽然喃喃自语。

 瑶瑶浑身一抖,差点怀疑他看透了她的心。只得强笑道:“什么啊,哪有这么多诅咒。”

 “若不是诅咒,为何无辜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清任苦笑,“就算是受了诅咒,我也毫不意外。我们谁都不干净。”

 她看着他,伤感的脸上浮着憔悴的尘。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忽发奇想,于是抄起一把筮草,撒在水中,“若我还像十五岁时,能看清过去未来,这件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哦,你可以替我看清是什么诅咒么?”清任道,“你可以替我解开这个咒语么?”

 “把我翅膀上的封印解除,我就能拥有过去的灵力,能够知道一切灾厄的缘由。”

 “真的么?”他的眼睛闪动着。

 瑶瑶故意转过头,不看他,不知怎么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真的。——要不要我们再做一次易?我替你消灾,你放我自由?”

 “那可不成,”清任道,“我不能放过你。”

 他果然不答应,瑶瑶心里一宽——如果他答应了,她能怎么办呢?

 “上次为了求雨,轻易地答应了你。结果,我中途几乎悔死。我宁愿永远被诅咒断子绝孙,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她自嘲地笑笑:“究竟你攥着我有何用呢?”

 “我不攥着你攥谁?”他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抹猩红。

 她却不敢再面对着他,于是转身望向窗外。夜浓滞,冷雨声声催人倦,一时竟有些恍惚。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如果槐江帝不曾挑起两国的战争,如果冰什弥亚不曾覆亡,那么她也许会作为公主,邻国的大公子喜结连理,成为一对佳偶,他们会成为幸福的帝后;可是国破了,如果她不曾被他的父亲凌辱和监,那么她至少可以在逍遥来去,也许某一与他在邂逅,与他结为知己,远走天涯;再退一步,如果她不曾离开黑塔,他不曾换作青夔王的面孔,而只是她幽会的情郎,她至少也可以把那夜夜的愉维持下去。甚至,哪怕她不曾写下那个可怕的咒语,今天的她也不至于面对他黯然垂首…只是命运在每一个节点,都向着更令人绝望的方向逆转。绵延的青水无穷无尽,没有人知道它向何方,只知道它一去永不回头。

 ——不会的!这都是她的幻觉。她从生下来,就是天阙山中的巫女,注定被监在凝固的时空里,磨损了她美丽的羽。而他则是注定不安分的君王,在权谋的巅峰挣扎搏斗,永世不得翻身。他们的生命注定不应该有任何点。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高唐庙外,正是大雨倾盆,沉闷得打落在青石板地上。昏暗的烛光透过灯纱落下来,割据了两人的身影,如同束缚了一道道绳索。

 忽然间,她发现颈间触到一股温润的气息,紧接着这股热卷住了她的全身。

 “瑶瑶,你真的是凤吗?”

 她僵了那么一小会儿。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脖颈、前…越来越炽热…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

 “放开我!”她拼命用手推拒着,“我说过你不可以再碰我——”

 她只能躲进某个在她不曾知晓的时刻,早已准备好的空间里。

 “你真的是凤吗?”清任只是固执地询问着,“那天求雨之后,我一直很想问你,却又不敢问。你真的就是那只凤吗?”

 巫女的衣衫被撕开了,出天鹅一样的脯,烛光下白皙刺眼,上有一道陈年伤痕,如同玷污了洁白的美玉。清任看到了这一幕,面色顿如死灰。

 瑶瑶明白了,她不再挣扎。看着他颤抖了双手,来触摸那丑恶的伤痕。

 那赤红的伤痕,纠结隆突,盘曲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就像一块宿命的烙印,从体肤到魂灵,一直深深地烫了进去。长久的怀疑终于成了事实,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着,这伤痕的外形,于他而言是如此狰狞可怖。

 瑶瑶低头,看见他俯在自己前的脸庞,呈现出溺水者的绝望表情。

 “我就是曾经被你落的那只凤。当年,就是你把那只凤鸟,送到你父亲的寝宫里去请赏。”瑶瑶喃喃地说,“是这样的吗?”

 清任沉默良久,道:“我放你自由。”

 “畜牲,”瑶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允诺,只是静静地说,“你们父子俩,都是畜牲。”

 清任像是忽然间疯了,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管不顾,抵死纠。他三下两下就扯去了她的巫袍,肆意咬噬着她的寸寸肌肤,仿佛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甘泉。她想哭,想嘶叫,无奈天旋地转,身轻如羽,堪堪落在他燃烧的怀抱里。

 幽深的高唐庙,只有他们‮人个两‬。她像一束折断的茅草,洁白无瑕地躺在冷硬的地砖上。疾风骤雨般的迫和冲撞,令她几窒息。在身上的男子,身体苍白,脆硬如玉,仿佛一碰就会碎裂。这曾经熟悉而温暖的躯体,令她此刻的伤感直入骨髓。她终于‮住不忍‬展开双臂将他紧紧环住。于是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孤苦的呻。地砖的冰冷和他的烧灼,替撞击着她,冰火相煎之中,她只想住他,像藤萝一样紧紧住他…

 高唐庙的殿宇空旷宁静,她仰面朝天,坦然直面神灵的俯视。窗外雨声如

 清任醒来‮候时的‬,觉得头痛裂。他发现自己整齐干净的躺在寝宫里面,而瑶瑶早就不见了。他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任何异常。

 司礼监上来,禀报说今天一大早,高唐庙的巫姑就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书纸。

 “知道了,”清任道。

 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衫身体,想要找到她留下的痕迹。然而除了那只曾经束缚了她的碧玉环,什么也没有。她走了。他终于为她解开了锢,令她恢复了灵力,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传我的旨意,任命巫姑为大祭司。”

 “可是,主上——”大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巫姑——”

 “她会回来的。”清任不耐烦地反驳道。

 夔历三百九十七年,巫姑瑶姬远行。同,夔王清任以谋害小公子之罪,罢黜巫谢,斩于南门外,同时任命巫姑瑶姬接任大祭司。朝野震惊。

 因巫姑在外,大祭司之职由副祭司巫襄暂摄。

 三年之后,巫姑远行归来,入主神堂。夔王清任亲授法器风波鼎。

 远行三年的瑶瑶,仿佛苍老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清任有些惊讶。当他把风波鼎交给她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眼中波澜微起,于是知道,自己在这三年的离别悬思之中,也老了不少。不过,他一直都知道,她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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