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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六章】

 寝殿内,宇文堂担忧地看着赵妃子。

 醒来后的她,没有痛哭,没有崩溃,只是呆呆地望着顶上承尘不说话。

 “将女是暗影,护卫你是她的使命。”他轻声道。

 她长长的睫微微一颤。

 “你平安,于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他心头略一松,继续安慰道。

 “不,”她终于开口了,浑然不知事的无忧小圆脸在这短短半间像是苍老了数载,平添了一抹沧桑凄苦。“不是这样的,她的命,他们的命,都很重要…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们为我牺牲?”

 “你是他们的主子。”他眸光幽深,脸色微沉。

 “我这个主子那么窝囊,那么没用…”眼泪悄悄蜿蜒落下,她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争一时之气,他们谁都不用死。”

 那个残忍暴戾的太后要杀的是她,倘若她乖乖引颈就戮,死的只会是她一个,而不是‮多么那‬人。

 宇文堂注视着她,眼神有一丝复杂。

 他想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太后针对的是她背后的他,无论她今如何小心应付,结局都一样。

 至多,不过是猫捉老鼠,多玩上那么一时半刻罢了。

 可是这些解释与安慰之词,宇文堂不打算再说一字半语。“你说过,要陪在孤的身边,”他淡淡地开口,“倘若你不能真正壮大起来,不能成为孤的臂膀,如果你只会扯孤的后腿,还是别在这大周宫中枉付性命了,孤随时可以送你回南梁。”

 赵妃子闻言如遭雷击,小脸上的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君上你…要赶阿妃走?”

 “看来,你并不是那个能与孤比肩的女子。”他俊俏得像一幅画的脸庞毫无表情,无情动地冷冷道:“若你的存在只会分孤的心神,让孤时时刻刻还得自前朝

 纷如麻的国政上出手来保护你,甚至替你镇掌管宫务,那么孤宁愿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赵妃子脑际嗡地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口剧痛如绞,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心脏想狠命的扯出来,双颊一片火辣辣,整个人就要被巨大的羞惭、狼狈、悔愧深深淹没了。

 “你好好想一想吧。”他站起身,神情漠然地俯视着她,“是走是留,届时给孤一句话。”

 她傻傻地望着他,满眼惶然慌乱。

 “决定权在你手上,”他嘴角微勾起一抹嘲弄轻讽的笑。

 “孤不会再留你。”说完,宇文堂毫不眷恋地转身大步走出寝殿。

 拾阶而下的当儿,他高大拔的身形微顿,侧首瞥了后头广大幽深寝殿内那缩得小小一团的人儿,眸底闪过了一丝异样光芒,随即毅然离去。

 赵妃子如木偶般蜷缩在榻上,良久良久…

 受命隐于暗处的亢默然无言。

 腊月初作。任为五味腊者,皆中作,唯鱼不中耳。

 白汤煮,掠去浮沫;出釜时,尤须急火,急火则易燥。

 置箔上干之。甜脆殊常。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脆腊》

 太宰府。

 赢太宰恨恨砸碎了手中的白玉樽,清俊的脸庞晦暗难辨,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后悔,却更像是恐惧。

 “蠢!蠢透了!”他咬牙切齿的吐出话来,口剧烈起伏着,半天后颤抖着手覆上布满疲惫的脸孔。

 赢氏如今看似烈火烹油之势,实则已在悬崖边缘摇摇坠,他拚了命拢络大臣、士族,扩张势力,为的就是有朝一君权刀刃落下之际,有可与其抵抗之力,能够护得赢氏不倒、全族不灭。

 可他那个又骄又蠢的妹妹做了什么?

 上次私下调动赢氏家族暗卫,联络北夷人辟牙率军半路劫杀宇文堂,若非他及时收到线报,速派亲信兵及时拦截了辟牙留于后手的一千獠军,恐怕早已铸下大错。

 大周此刻还不得…

 可君上,他的亲甥儿,还会留最后这一丝余地与情面吗?

 “若非她是我的亲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他老早就命宫中的钉子亲自投毒,送她上路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皇帝的怒气,如何挽回混乱的局面。

 不到最后一刻,赢太宰还不想和这个宛如阿修罗降世的杀神甥儿对上!

 也许,倾尽赢氏数十代人经营以来之势,能令他元气大伤,可赢氏经此一役,必将全族覆灭尸骨无存。

 赢太宰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赢氏不能断送在他手中,有些事,还是该步步慎行。

 “来人,备轿,本官要进宫——”负荆请罪。

 太宰府中的另一头,正院福和院内。

 “咳咳咳咳…”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躺卧在软枕上,咳得几乎换不过气来。

 “老太君,您喝口梨汤润润喉吧。这梨是君上特地命人送来的,说是南梁上贡的冰玉甜梨,最是养肺了。”一旁的老嬷嬷体贴地搀扶起她,边替她拍背,边示意侍女喂汤。

 赢老太君好不容易稍稍止了这波烈的咳嗽,有气无力地倚在老嬷嬷怀里,闻言出了虚弱而欢喜的笑。

 “君上国事繁忙…咳咳,怎么好教他老是挂念着我这老婆子…”她慈祥地笑眯了眼,满溢着深深的疼爱之情,难掩感伤地道:“那好孩子过得苦啊,他父皇早早不在,他母后又是个不晓事的,也没少让他吃苦头…唉,幸而这孩子争气,度量大呀!”

 老人家叨叨絮絮反复念着外孙儿的好,老嬷嬷边听边点头,却是暗暗捏了把冷汗。

 如今全大周国上下,也就只有老太君敢提及君上的父皇母后,还有当年宫闱诡秘…可是她老人家敢说,他们这些个做奴下的却不敢听,‮得不恨‬能戳聋了双耳才好。

 更无人敢劝老太君,现在的君上,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漂亮心软的小儿了。

 想起君上的狠厉手段,想起太宰大人代的话,老嬷嫂和侍女们无不两股颤颤,心下骇然。

 赢老太君叨啥着,忽然想起一事。“我那乖孙儿,怎么好似好久没来探看我这老婆子了?”

 “老祖宗,您都知道君上现今国事繁忙了,又哪里能常常出宫来呢?”老嫂嫒陪笑道。

 “对对对,是我老胡涂了。”赢老太君恍然大悟,笑呵呵地频点头。“咳咳咳,人老了,连脑子都不中用了。”

 “老祖宗是老福星,要长命百岁,还得亲眼看着君上大婚,亲手抱大胖曾孙儿的呢!”老嬷嬷忙哄道。

 “是啊,我还没见到我的曾孙儿出世,还不能认老…”赢老太君只是说了这么‮儿会一‬话就疲累不堪,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咕哝道:“还没,还没盼到玉儿回来看我呀,不能老…”

 老嬷嬷忍着泪水,轻手轻脚地扶着睡着了的赢老太君躺好,小心地为她盖上锦被,理了理鬓边微的白发。

 如何忍心告诉她老人家,大小姐早在十数年前已被拘于后宫中,至死都不能踏出宫门半步,这还是君上发的话。

 赢氏当年送女入宫,想博得滔天的权势富贵绵绵长长,可主子们从未有人想过,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又如何能做得好一国之母,稳坐这后宫大位?

 赢氏往后是活路是死路,早已不由自己了。

 赵妃子蜷缩在寝殿榻上,不吃不喝,已是两天两夜了。

 到城郊北战大营视察军队的宇文堂听见暗影传来的消息,剑眉微蹙,随即狠心道:“由她去。”

 两两夜想不明白,那就三天三夜、四天四夜…终有一,她会明白的。他对他的小球有信心。

 如此,也不枉他那刻意迟上片刻才赶到。

 “阿妃,不要令孤失望。”他凝视着远处的皇城,自言自语。

 如今大周全局看似尽数掌控于他手中,可他终究只是帝王而不是神,无法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阻绝掉每一次的明暗箭。

 赢氏势力蠢蠢动,且当今天下南北朝正维持在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态中,脆弱如卵的南朝诸国且不去说,北朝的齐、魏、燕三国的君主倶是当世霸王,他们四国互敬却也互防,既有着相同的野心,却也同样小心。

 再加上北夷、东蛮、西羌虎视眈眈,局势一触即

 宇文堂眉心,嘴角出一丝苦笑。

 “若小球知道,是孤撕开这富贵太平的假象,着她站到孤身旁来,面对这些惹人生厌的腥风血雨,她,可还会把孤当成她心中的大好人、大英雄?”

 “君上?”大将军竺恒在帐外恭敬低唤。

 “进。”他回过神来,俊容恢复一贯的气定神闲。

 “禀君上,南方隼信已到。”竺恒是犷俊朗的北方男儿,英气的浓眉斜飞,送上密字隼信后,神情严肃地道:“如君上所料,南梁向魏帝借兵,且也遭拒了。”

 宇文堂展开细看,嘴角微勾。“元拓是北方的狼,又怎看得上那南梁的羊?陈双病急投医,也不怕与虎谋皮,反把自己赔了个干净。”

 “听说魏帝的皇后又怀上身孕了,料想爱逾命的魏帝此刻也无暇同南梁做耍乐子。”

 虽说北朝四国父辈曾为相争一女,闹得兄弟恩断义绝,可那样的蠢事是不会发生在他和其他三人身上的——令人尊敬的强大劲敌远比软弱无能的朋友可靠,这点他们四人早已心照不宣。

 “但近东蛮使者频繁进出南梁王宫,看来陈双做好了两手准备。”竺恒平静地禀道。

 “陈双比他的父王有骨气多了。”宇文堂微笑,眸光深沉。“传令下去,东面严密戒备,南梁那儿也该动上一动了。”

 既然有人不安分,那么就教他忙上一忙,也省着成上窜下跳的,看得人心烦。

 “诺。”竺恒领命后,忽又有一丝迟疑。“君上…”

 “嗯?”他微挑一眉,“说。”

 “另有南梁后宫密信所报,陈双升了赵氏的位分,提为贵妃。”竺恒就事论事地道:“赵贵妃向来不得宠,赵氏一族已逐没落,南梁王陈双此一举…颇有蹊跷。”

 宇文堂负着手的颀长身形微微一顿,语气波纹不兴地淡淡道:“爱卿此意何指?”

 “赵氏府中的钉子探知——”竺恒深了一口气,还是毅然坚定地道:“娘娘临行前那一夜,曾被赵妃召进宫中半个时辰,密谈内容无人得知,然娘娘离去后,赵妃立刻受点侍寝。”

 宇文堂那漂亮得令人心悸的俊美脸庞毫无表情,唯有凤眸深处隐有晦暗阴郁。“爱卿是暗示、提醒孤,要提防她?”

 “臣下职责所在,不得不报。”竺恒心一紧,忙半跪抱拳,朗声道,“并无针对娘娘之意。”

 “孤明白你的忠心。”宇文堂忽尔一笑,挥挥手命他起身。“综观全局,不错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孤夸奖你尚且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

 “谢君上。”竺恒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冷汗已透衣了。“孤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然孤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她——不是那样的人。”他平静地道。

 若懒吃好睡憨傻可爱的小球能是南梁的细作,那么,他就该剐去自己这一双火眼金睛了。

 宇文堂嘴上笑意微微,眸中却不自觉掠过了一抹郁,过往的阴影犹如一细刺,深深戳在他心口,拔之不起,触之即痛。

 …小球,你万万莫教孤失望。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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