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渐渐地,慕容轻宛的信里不仅会附上药丸、药粉、药方,还有什么玫瑰松子糕、拼缎莲纹扇套、青石福字扳指等等,凡是新鲜有趣的东西,无论吃的、用的、玩的,统统随信捎上,于是慕容山庄信鸽的负累越来越重,翅膀也锻链得越来越强壮。
她抱怨江南不下雪,慕容则便在练功房外堆一个雪人;她抱怨江南人从来不吃饺子,慕容则便留下一碗她最爱的虾仁玉米馅饺;她抱怨江南的东西太秀气,花灯体积不够大,慕容则便扎一个大大的鲤鱼花灯,挂在她的竹楼屋檐下…
他做了很多事,想象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然而,雪人一年年化去,饺子一碗碗坏掉,花灯也在风吹雨打下
褪纸残,它们等待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等来的,是一封让慕容则三天没睡觉的信。
亲亲小则,我在窗下发现一封信,是二师兄写的,他找我晚上去看星星,可是,我只想和你去看星星嘛。
小则,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每天早上一睁眼,我都希望看到小则的脸,嗯,不要当真,我只随便说说,算起来我都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你说,见了面我们会不会认不出彼此?
道知不什么时候才能配出解药,定不说那时我已经老得头发都白了,只好陪着小则的孙子看星星。
随信附上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
连看了三天的星星,第四天一早,他坐在灯下给她回信,写了整整一天,最后绑上信鸽腿的,只有寥寥数字——
女大当嫁,如果你师兄人好,不妨考虑。
慕容轻宛的信,来得比其它时候都要快。
小则,受到你的启发,姊姊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嘿嘿,先去采药了,下次再跟你说。随信附上药粉一包,冲水服下。
就这样?她真的要嫁人了?是在自己的鼓励之下?慕容则把信
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
其后的三个月,慕容轻宛杳无音信,慕容则也一反常态,不再催问,只埋头练功看书。近来,慕容博非渐渐把庄中要务交给他打理,他越来越忙,忙到间时没去想那个千里之外的慕容轻宛。
直到有一天,牧菁菁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她,“听我娘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家丫头出师了。”
“唔,不错,湛老先生素来严厉,在他手上出师的弟子不足五个,像轻宛这么年轻的,那是绝无仅有啊。”慕容博非满意地点头。
“湛老先生对轻宛十分满意呢,若非女孩子不适合抛头
面,他一定会留在身边支撑门庭的,这倒好了,若他想让轻宛留下,我们可得多费口舌了。”
“何时回家?”
牧菁菁眉开眼笑,“快了、快了。”
慕容则吃完最后一口饭,搁碗而起。“我还有帐本要看,先下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近来怪怪的。”看着他的背影,牧菁菁不解道。
慕容博非倒是一派轻松。“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呵呵…”
慕容则坐在屋中,烛灯明灭,一如他上下起伏的心。
方才,他听到脚步声停在他屋外,没有敲门,也不离开。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全副心神却放在门外的动静上。听着来人走过来走过去,儿会一靠着门,儿会一倚着墙,最后干脆在门边坐了下来。
她是想等自己晚上开门出去时,给他一个惊喜吧,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慕容则在屋中坐等到天黑,然后,轻轻推开后窗,悄无声息地跳去出了。
轻宛…一见面他的怒气便
然而生。黑黑瘦瘦的脸蛋、细细弱弱的身子骨,六年了,她就长成这副样子?
慕容则冷着脸走过去,吓坏了门前的慕容轻宛。
她本来好端端地坐在门前扯树叶玩,么什为这个少年会一脸凶恶地走过来?
慕容轻宛转身拍门,砰砰砰——“小则,快开门啊!”
少年从背后一把拉过她,她不
痛呼出声,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手,我的手…”她可怜兮兮地嚷着。
箝制慢慢松开,慕容轻宛
着右边的臂膀,气呼呼地道:“你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你的手怎么了?”他不答,只盯着她的手臂看。
慕容轻宛瞪着他,使劲的瞪他。这个少年眉目英
,气质冷峻,长得倒是不错,可是态度这么恶劣,跟她的小则可差远了。
她拍门高喊,“慕容则,天都黑了,你快出来。”
“傻瓜。”
“咦?”慕容轻宛惊异地再次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小则?
来起看还真的
眼
的,不过小则是一个跟自己一般高的小男孩呀,他却要比自己高出一颗头了。
不理会她左看右看,慕容则拉过她的右臂就卷袖子。
慕容轻宛惊恐万状,“你么什干?!”
他指着她腕臂上的伤痕,冷眉冷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采药候时的不小心摔的。喂,你到底是谁啊?”
他心疼地抚过那一条长长的疤痕,看样子是伤筋动骨的重伤,这就是她三个月没回信的原因?当时还道知不哭成什么样子呢。他又拉过她的左掌,细白的纤小手掌上,早看不出当初戒尺打的印痕了,但是那张皱巴巴的纸,始终印在他心头。一转眼,就五年了呀。
见他瞧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慕容轻宛狐疑地也翻开他的手,就见经年握剑的掌心满布硬茧,中间一颗血痣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她明明记得,有着血痣的那只细小的手。握着他宽厚的手掌,她楞楞地抬头,霎时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傻瓜。”
当晚月朗星稀,慕容轻宛拉着心爱的弟弟,来到小时候常去的一棵柳树下。
“小则,姊姊有礼物给你。”她献宝般地拿出一束剑穗,“我亲手做的哦,好不好看?”
她期待夸奖的神色在月光下清清楚楚。
“不错。”慕容则语气清淡,听不出一点热络。
“也就不错啊…”她有点失望,绞着手指,心里挣扎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道:“我你诉告一件事,你先保证不笑话我。”
慕容则不置一词地点点头。
“你看,这统统都是给你的礼物。你也不想想,光是一个小剑穗我慕容轻宛可拿不出手啊。”她从柳树下拖出一个大包袱。
在她热切的目光下,慕容则缓缓解开包袱上头的结。
包袱里是一大堆衣帽鞋袜,衣服有竹布的、织锦的、绣花的,帽子有宽的、窄的、皮的,鞋袜也是各
都有。
“小则,我每次去集市,都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呢,可是鸽子带不回来,只好现在才给你。”
很好,慕容则拿出一件厚重的棉衣在月光下细看,如果信鸽连这个都能带回来,那驿路上运货的马匹是么什干用的?
慕容轻宛又拿起一双鞋子给他看。“这是我回来前两天买的,你看这做工多细致,那个卖鞋的姑娘说她绣了足足三个月呢。”
“前不久买的?”慕容则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是啊,难道你不喜欢这上面的绣花?虽然男孩子穿绣花鞋是有点奇怪,但是很好看啊,我又穿不下,不如…”
“不如买给我穿?”慕容则低吼。
慕容轻宛惊吓地点点头,长大的小则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你真是没有脑子!你穿不下的鞋我能穿吗?”慕容则丢开那双鞋,提起棉衣夹衣、单衣,一样样抖过去,统统都是十二、三岁孩童的衣装,越看越忍无可忍。
“这五年就你长个头,我不会长?”
她能够从湛家出师,看来不是医术学到家了,而是湛老先生被她折磨得不行了。
“你说好不笑话我的。”慕容轻宛轻喊,指责他的食言,“再说,谁让你长这么大了?不光害我的礼物派不上用场,搞得我想做的事也都不能做。”
任她振振有辞地数落,慕容则瞳眸半眯,只抓住她最后一句话不放,“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面对他紧靠过来的冷脸,慕容轻宛忽然有些心虚。
“说。”慕容则简单地命令,却充满了威势。
她这个弟弟再也不用扮小大人了,现在随便板一下脸,就活生生是一个冷面杀手。慕容轻宛的嚣张气焰被他压制得无影无踪,只能细声细气的道:“我这次回来是想嫁给你的。”
“…”慕容则瞠目结舌,脸色一缓,又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样子。“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不行啦,到想没小则你长这么大了,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慕容轻宛理直气壮道。
慕容则一把揪起她,一路拖到池塘边。“你自己看看!”他把手中一件童衫放在她身侧,“你自己都十七了,却想嫁给十三岁时的我?”
这样一比,好像差别确实
大的。“…可是,我在江南候时的,每天晚上都是想着你那时的样子睡觉的呀。”她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想起了离家的那些日子,“那时总是睡不着,我就想,如果能够跟小则永远在一起多好,想啊想的就睡着了。后来收到你的信,看到‘女大当嫁’四个字,我终于想明白了,嫁给你就能跟你永远在一起啦。”
慕容轻宛从梦幻中回过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则,“所以,小则你没事长这么快么什干?让我的计划法办没完成。”
难道她想嫁的不是什么二师兄,而是十三岁时的自己?慕容则无语望天,只见一片云飘过遮住了月亮。
原来连月亮也不忍心看到这种人间惨剧发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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