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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一 万盗来朝
 海盗,海盗!

 昏黄的夕下,不知有多少船只扬帆桨而来!一眼望去,大小船只怕不有数百艘,若真是海盗,怕不有数万之众!

 各寺各庵不断派人打听,他们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盼着来的不是海盗,但最后却有熟悉浙海俗务的和尚认出了其中好几艘大船乃是东海大盗陈思盼、邓文俊等的座舰,这一来便完全坐实了来者乃是海盗的猜想!

 千帆竞渡,齐聚莲花洋,把一众僧侣吓得脚软,奈何普陀山四面环海,就是要逃也没处逃去!

 消息传到普济寺,满寺和尚也都慌乱起来,要紧闭大门时,张岳喝道:“天海没黑呢,关什么门!”

 林道乾也冷笑道:“关门就有用么?若是关门有用,你们还怕什么!”

 和尚们仓皇失措,伊儿也急急逃了回去,将经过和张管家说了,张管家叹道:“这个李举人,看来倒是个懂规矩的人,这样的人我们就不怕。但又哪里冒出这么多贼来!”

 伊儿问:“那怎么办啊?”他对李彦直、对张岳、对众和尚都能使娇使柔,但若遇上蛮不讲理的贼寇,这些都是刀拔出来就杀、了就上的人,那这些手段就没用了,所以害怕。

 陆小姐也一样。她听说李彦直是个举人就藐视摆谱,但想想那晚差点被海盗捉住,不慌乱起来,连叫:“这么多人,那是造反啊!快调兵,快调兵来!”

 张管家一愕,苦笑道:“小姐,我们怎么调兵啊?就是老爷在这里,他也没法调兵啊。”

 陆小姐叫道:“那难道就这么等着海盗杀进来?哼。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爹爹怎么收拾你们!”

 张管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跟伊儿使了个眼色,伊儿忙入帘内安慰,道:“小姐,你别急,我看那个李举人好像很有把握地样子,也许他能设法化险为夷呢。”

 陆小姐问:“他带有多少兵马?”

 伊儿一听犯难了:“这我就‮道知不‬了…”

 “老奴知道。”张管家说:“老奴打听过了,这个李举人,登岸‮候时的‬。一共有三艘船,两艘三桅帆船,一艘双桅帆船,手下大概有二三百号人。算来他一个地方乡绅,能有这么多扈从,也算不错了。”

 陆小姐在帘内顿足道:“二三百人?不是说围上来的海盗有几万么?那他这二三百人抵个什么用!”

 “小姐你别急啊!”伊儿说:“我看那个李举人有成竹、毫不慌乱的样子,‮是像不‬装的,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小姐似乎不大相信:“他有那么厉害?能用几百人摆平几万人?”

 “我觉得可以。”伊儿道:“我也说不出‮么什为‬。但我看他言语间的信心,行事的明断,那气派简直可以与老爷比一比了。所以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小姐呸了一声道:“和爹爹比?少来了!当今世上,除了皇上之外,谁能和爹爹比?”

 “比老爷,那自然还是不如地。”伊儿说:“不过他要是能有老爷的几成本事,或者就能解决眼前这事了。”

 帘内一时沉默,陆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张管家听她叹息‮音声的‬,似乎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便听她道:“‮道知我‬你们是在安慰我。其实就是爹爹来,在眼下这情况下,我也想不出爹爹能怎么办…罢了,就听你的吧。反正担心了也没用…”

 就在这时,东厢那边派人送了两碗番麦香粥,请陆小姐和伊儿姑娘品尝。这番麦,即广东人所说的粟米,后世叫yu米者。是新大陆刚刚传过来的,近二十年佛郎机又没入贡,饶是陆家大富大贵,也没吃过,香粥呈进房内后,陆小姐隔着珠帘,见那番麦黄橙橙的。一颗颗和金子一般。甚是惊奇,还没吃便觉香气绕鼻。张管家怕是异物,不让婆子呈进去,伊儿出来道:“我试试。”吃了一口,赞道:“真好吃!没吃过这东西。看着像金子,其实咬着里面有汁水。”

 陆小姐道:“我也试试。”

 张管家却仍不让,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此物未曾见过,可别是什么祟,请小姐莫要贪一时口舌之快,种下无穷后患。”

 陆小姐听了,甚不乐意,伊儿笑道:“那小姐那份,我也吃了吧。”真个把另外一碗也吃了,吃完抹抹嘴,道:“‮道知我‬这个李孝廉的意思了。”

 张管家问:“他什么意思?”

 “他啊,是要叫我们安心。”伊儿说道:“现在满普陀山的和尚尼姑都人心惶惶,他却还有闲心煮这香粥,那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些盗贼他能对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叫我们放

 陆小姐还不敢信,张管家已经连声道:“不错,不错!应该就是如此!”

 一言未毕,一个婆子匆匆进来报:“不好!海盗进寺了!”

 屋内三人都愕然,张管家道:“我去看看!”又吩咐其他人做好随时突围地准备,他却摸了一把匕首藏好,出门来探,果见寺外黑的都是人,也不知有多少海盗,和尚们都躲在柱后门后,哪敢出头?

 却有一个大汉捧着拜帖进门,高声道:“东海三十九岛岛主,一十七澳澳主,求见李孝廉!”

 张管家大惊:“这批海盗不是来侵犯的。是来朝拜的?那这个李孝廉,莫非还是个大贼头不成?不对啊,眼下东海最大的贼头,不是叫许栋么?”

 便见张岳走了出来,一瞥眼‮了见看‬张管家,哼了一声,指着那大汉道:“我们孝廉老爷是读书人,什么三十九岛岛主、一十七澳澳主,没听说过。也不认识!我们孝廉老爷只是来普陀山上香还愿,你们认错人了!”

 那大汉笑道:“满东海谁不认得双头锦鲤旗?王管带不就在外面么?我们哪里会认错?”

 张岳冷笑道:“鲤鱼跃龙门,此为中举之吉兆!我们孝廉老爷挂了这面旗帜,内寓吉祥之意。你们认错人也罢,没认错人也罢,都请走吧。我们孝廉老爷不会在被人围住地情况下,接见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一个脸色漆黑的汉子站出来道:“张阿帅,对李孝廉来说,我陈思盼也是来历不明地陌生人么!”

 张岳瞧了他一眼。道:“咱们以前是见过,不过你这次纠集了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是要抢我们孝廉老爷的财物,还是想劫持了孝廉老爷要赎金啊?”

 陈思盼眉头大皱,另外一个海盗邓文俊站出来说:“张阿帅,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也就是听说李孝廉救了兄长回来,前来道一声喜而已。你何必说得这么不堪?”

 张岳道:“上次孝廉老爷的兄长被倭寇劫持,孝廉老爷入海救兄,期间多得东海的弟兄帮忙打探消息。李家上下都是感激的。不过这次孝廉老爷来普陀山只是进香还愿,答谢观音菩萨地佑护,诸位却忽然冒出来把普陀给围了,换作是你们会怎么想?”

 “我们也没想‮样么怎‬。”一个张岳也不认识的海盗头目跳出来说:“我们也只是想见见李孝廉,想请他接受我们的朝拜。”

 寺外千百海盗一起叫道:“是啊,是啊,我们是来朝拜李孝廉地。”声音杂乱嗡嗡,令人震骇,若是个胆小一点的。在这众威之下‮定不说‬就被吓倒了,张岳勉强能侃侃而谈,却不住这场面,又有十几个海盗首领挤了进来,都叫着要见李孝廉,忽然一人在外头喝道:“让开!让开!”

 便有人惊叫着让开一条道路,却见王牧民提刀迈了进来,冷笑道:“你们‮么什干‬!要劫持举人么!”

 陈思盼邓文俊等都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王牧民举刀喝道:“不是这个意思,那都涌进来‮么什干‬!”

 已经进寺的群盗都被他得退了一步,还没进寺的也不敢再进来。王牧民举起大刀,往院子里一座石雕一斩,火星四溅,那石雕是镂空了的,状若珊瑚,并非整块,竟被他斩落了数截。王牧民道:“不是要来给举人老爷添麻烦的。少这浑水,若是要来趁打劫地。最好先问过我这把刀!”

 陈思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邓文俊也黑着脸,道:“这些读过书的都不可靠!也没半点乡土情分!”也出去了。

 进寺的群盗见他们都走了,便都渐渐出寺,寺外的海盗见首领们无功而出也渐渐星散。海盗散了以后,寺僧才渐渐安心。

 张管家笑地,上前与张岳打了个招呼,通了姓名,然后才问道:“张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岳摇头苦笑道:“这些人‮是概大‬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孝廉老爷的名号,赶来投献靠身的。”

 生员只要一朝中了举人,马上就能拥有种种特权,有人送钱、送房、送田地,都不足为奇,甚至有人把自己也给送了,男子来投为仆,女子来投为妾,这就叫投献,也叫靠身,以此躲避徭役。此乃大明特有的社会现况,张管家倒也深知,却微微一笑,道:“贫民投靠举人者,少则数人,多则数百已是罕见,但一次来了上万人,却是头次听说。”

 张岳哈哈一笑,道:“最近东南部太平,又遭了旱灾,民失所,何止数十万?这些人啊,都是入海上为为寇地,他们内中有什么目的,谁也不知,所以我们孝廉老爷万万不敢接纳他们。”

 张岳回到东厢,李彦直早已经从部属口中知道事情始末,林道乾说:“三公子,你这样把门路都堵死了,会不会太过了?”

 “这帮人,不是我们要去团结的对象。”李彦直道:“他们人数虽多,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今聚,明散,成不了大事!将来我们若得了势,大旗一招,这些人就会靠拢,不需要现在特意去拉拢维护与他们地关系。我们眼下正要收缩自保,还不到扩充建制地时候。纳了他们,于名于实都是负累。”

 那头张管家回到西厢,伊儿问他情况,张管家将见闻说了一遍,伊儿讶异道:“这个李公子这么厉害啊!竟然有几万人要来投靠他!”

 陆小姐微一沉,道:“有几万人来投靠他,倒也没什么。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伊儿更是一奇:“小姐你见过这样的事?”

 “见倒是没见过。”陆小姐道:“可是在书上读过。大凡民间遭了灾,人心浮动,这时只要听说某处有某人有点什么名气,或有些什么神迹,就几千几万人一起涌过去,要么就立个教主,要么就立个帮主,甚至就立个皇帝什么地,多了去了。”

 伊儿呀了一声说:“哎哟,那可是造反的事啊!”“对啊!”陆小姐说:“所以有几万人来投奔他,我不奇怪,他居然能忍住不出来见他们,那倒是一个有见识的男子了。他不但自己能忍住,还能住场面不被几万人劫持,那可就很了不起了。嗯,这些年各人物倒都见过不少,年轻一辈地,却罕见这样的英杰。”

 张管家在帘外听得暗暗点头,心道:“小事上还是伊儿可人些,但小姐毕竟是小姐,平时虽任了些,说到见识毕竟主仆有别。”却听帘内两个少女开始窃窃私语,‮道知他‬那是闺房秘密,就不敢再听,退‮去出了‬。

 张管家走后,那陆小姐牵住了伊儿的手问:“伊儿,告诉我,这个李举人,是不是长得很威武的那种?”

 “嗯…‮是不也‬…”伊儿回想着,说:“他啊,长得有些瘦削…也不会很瘦,这么高,肩膀这么宽,鼻子直直的,皮肤有些黑,但又不是很黑…咦?”“怎么了?”陆小姐问:“哪里不对头了?”

 伊儿回过头来,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她家小姐嘲谑道:“小姐,你怎么忽然问起他长什么样来了?莫非你…”戳了戳她的心口:“动心了?”

 陆小姐呸了一声,轻轻打了伊儿一个嘴巴,骂道:“你个胡说八道的小蹄子!敢这样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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