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十五 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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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看着满桌子弹劾李彦直的奏章,心中欢喜,数着日子,就等着瞧李彦直的晦气。
看看已过了半个月,限期未到,朱载等得正心焦,忽见正宫皇后带领了一帮妃子太监来哭穷,原来本月宫中例钱竟未及时发放。这两年大明是
渐的国强民富,但朱载自登基以来却总是过着苦日子,后宫一切从简,太监宫娥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两千多个,这数量可是大明开国以来的低谷啊,不仅如此,所有一应开支,能省的都省了,太监尽穿百纳衣,六宫粉黛无颜色,他这个皇帝过的日子,过得比寻常富翁家还不如,但朱载也忍了。
可如今竟然连宫中开销的钱也不按时发,这内阁六部欺负皇帝未免欺负得过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就派人去户部过问,但冯保去了半
回来说:“陛下,不止是宫中,京中大小官吏的俸禄,这会都还没发呢!奴才到了户部,那里都快给人挤破了!”
朱载眉头愁成一团,作为皇帝,他这几年一直只是作为象征,并不怎么管事,所以太仓有多少银两他本不清楚,但想起一个月前的廷议上,户部尚书报过的数,就说:“上个月户部不是说还有五十万两存银吗?这才多久,难道就花大事,最是花钱,五十万两存银算个什么!随便哪里破个窟窿,两下子就
光了!奴才听说,过去半个多月里各项开支这么一凑,就花掉一半
冯保无奈地笑了笑:“皇上啊,这不前几天,戚继光才回河套。这事您记得吧?”
朱载当然记得:“他当然得回去了,河套的大事等着他呢。”
“是啊。”冯保道:“临走之前,他领走了三十万两,去填河套军费的窟窿。”
“嗯,西北之防乃是重中之重,”朱载想起了蒙古人南侵的事情,心想当初若不是西北防线出了问题,太上皇嘉靖多半就还在位,这之后的这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优先照顾那边,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喉咙仿佛哽住了。呀了一声:“这…那这太仓…”
“如今太仓啊…”冯保叹息着:“听说是一两银子有没都了。”
冯保的形容,几乎不含夸张。
主管户部地内阁大学士张居正把那笔钱拨给了戚继光以后。太仓真就没几两存银了。正如朱载所说。西北之防是重中之重。所以当初张居正建议拨钱地时候。皇帝没有从中作梗。言官也没有封驳…可道太仓地底细啊。皇帝又太过年轻。考虑事情又不全面。所以竟然就让这笔钱就这么溜去出了。看看夏秋两税都还得有一段时间才到。但太仓已经完全发不出俸禄来了。
从来京官最不好做。升官可以走北京地门路。发财却得靠外放。北京城里。除了少数几个肥缺之外。大部分地京官都闹穷。尤其中下层京官最是穷中之穷。许多穷苦京官。都等着太仓发钱买米呢!俸禄忽然一断。这些人就得断炊。这叫他们能不闹么!
“可是你们闹也没用啊!”被几百人围着地户部左侍郎魏良弼痛苦地说:“现在不是有钱不发给你们。是实在没钱啊…我地俸禄也没到实一点地。都稳稳呆在家里等消息呢。来到这儿闹地都是穷疯了地。官员穷疯了。那可比地痞
氓还无赖:
“我们不管!总之今天就要拿到钱!”
“有没有钱是你们户部地事!但今天要是不拿到钱。老子就不走了!”
“哼。自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听说过发不出俸禄来地…这副窘相。哪里还是泱泱世!”
“我看啊。太仓地银子,都被你们户部贪光了!”
在这批穷苦的京官里头。有一批人更是穷中之穷,那就大明的言官,权力极重,重到可以封驳皇帝内阁的票拟,品级又极低,都是六七品上下,这等品级到了外省还可以做个县令推官,在京城之中那可就真是芝麻绿豆了。若是那些肯同
合污的,收受外官的冰炭孝敬,那处境或许还好些,至于那些恪守清高、谁都不买账的,那可就真是清如水贫如洗了!
这帮专业骂手平时就如同疯狗一般了,如今事情闹到他们头上,活命的钱不发了,这还了得?马上弹劾有如纸片,张张都朝户部来!
赵贞吉窝了满肚子的火,觉得张居正是故意给他找事。当初他明明警告说给西北地钱要是花去出了,太仓就要被掏空,但张居正却强硬地回应:“但西北套防若不巩固,万一再闹出个胡马南侵来,谁担待得起?你?”就
得赵贞吉不敢说话了。
但现在出了问题,却是他赵贞吉得顶着!
数
之前满京城的人都还计算着日子要等李彦直来了给他难堪,但如今所有的矛头都转向赵贞吉了!
赵贞吉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可谁叫他是户部尚书呢,谁又叫他的后台不够硬呢,又谁叫他得罪了后台够硬又是他顶头该管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呢?这口黑锅,他不背,谁背?
不得意,他只好上表请罪,内阁办事神速,皇帝盖印免了他的户部尚书,在“无能”的骂声中打发他到南京去
赵贞吉走了,可泛禄的事情还是得解决啊,而且户部尚书的缺也空了出来,若在往常,这可是一个权重油多的差使,但这会子满朝大臣谁肯去当一个口袋里没一文钱
股后头一堆债地户部尚书?这会谁要是当了,就得背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太仓,去面对几百个伸手等着拿俸禄地京官!
不得已时。该管户部地张居正只好
身而出,自己挂帅,兼起户部尚书来。他一上任,就有几百个人围在了户部衙门,等着拿钱…这其中甚至还有太监!皇帝也等钱花啊,朱载的小金库极为有限,再不拿到钱,御膳房就要断炊了。
冯保大老早就出宫,到中午就回来,跟皇帝说:“这场面。真是…浩大,实在是浩大!比当初海盗闹京师时还
呢!”
“谁问你这个!”朱载有些不满:“说有用的!拿到钱没有!”
“这个…没有…”
皇帝一听就要发怒,冯保赶紧说:“今天那边实在是没钱,不过张阁老已经想出了办法,他说通州那边有个银库,里头约莫有六七十万两白银,虽不属于中央太仓,只是地方上的官库,但若先取了来。足够应付到夏粮运到。不过…”银库?里头居然还有六七十万两白银?”朱载眼睛一亮,心里一宽,说:“那赶紧去取啊!还不过什么!”
冯保苦瓜般笑了笑:“陛下啊,那官库不是户部直接管地,是兵部分管的,要拿到钱,得先走个
程啊,这您又不是道知不。陛下您就等等吧,大概今天张阁老就会拟票进来,候时到陛下把玺一盖。那头御史若不封驳,不出三天。这笔钱应该就运到了。
“又只是什么?”
冯保叹道:“怕只怕那批言官想法子阻挠封驳!”
朱载冷笑道:“这会子封驳?谁不要命了?这会子谁敢封驳此事?他不要命了么!”
但朱载却错了,正如冯保所料,还真有两三个御史上表以为此事不妥,可在当前地环境之下,他们的言论观点却被整个官场地主
给无视了!尽管朱载注意到这两三个御史也正是反李彦直反得最厉害的言官。但是这时候朱载也觉得他们实在太不识时务。
在皇帝、内阁以及大部分言官地默契下,从通州调运库银的程序很顺利地就走完了。两天以后通州的库银很快就运抵北京,轰动一时的“户部欠薪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经过了这件事情以后。北京城的气氛才忽然转为平和,不场大
中发
一空。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彦直进京了。
北京城的天气正在转热,但李彦直到来候时的,城内却仿佛回
着春风,官员们家家户户都拿到了钱,谁也不凶了,谁也不骂了,就连言官,也似乎都忘记了一个月前他们摩拳擦掌要干的事情。
针对李彦直地肃杀氛围,已经完全不见了。
半个多月前,朱载天天等着李彦直,就想看他栽跟头,但现在李彦直要进宫了,朱载却有些发慌…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些言官们几乎都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他琢磨着,琢磨着,琢磨到李彦直即将入宫陛见之前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御史言官,原来也都是软骨头!”朱载恨恨道:“先前李哲不在时,一个两个都神勇无比,现在他来了,却全都没了声息!”
旁边冯保暗中叹了一口气,便提醒了皇帝一声:“陛下,还是…还是别指望那帮言官、大臣了,没用的。他们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这会子,不敢再提市舶司总署发债押的事情的“什么叫拿人家的手段,吃人家的嘴软?他们都收受了李哲的贿赂了吗?”
“贿赂,倒也没有…”:“不过大伙儿这几
都是靠了镇海公的钱才填
地肚子,总不能一边吃人家的,一边还骂吧?”
朱载瞪了他一眼:“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皇上你还不明白吗?”冯保再次提醒:“之前太仓不是没钱了吗?”
“那又如何?张阁老不已经设法度过难关了吗?”
“是度过难关了,可是陛下,这钱不会无端端从地里冒出来啊,更何况那是几十万两银子啊!”“并不是从地底冒出来啊,”朱载道:“是从通州…啊!难道那是李哲地钱?”
“不是镇海公的,”冯保哪怕是背后说话,也尽量保持着对李彦直的尊敬:“奴才听说,那笔钱,其实是市舶司总署出手债押筹集到的军资,其中一部分就放在了通州,归兵部以及海军都督府调用,不想京师却出了这么件事情,张阁老急中生智,就从那里调了引子过来补这个窟窿
听到这里,朱载的心猛地凉了。
冯保也叹息来起了:“所以啊,陛下,如今我们都是靠着市舶司总署出售那债押地钱在过日子啊,大家花着镇海公厚起脸皮借来了钱,怎么还好意思说他不该去借钱?”
在一片宁静中,李彦直带着张居正进了宫,问皇帝召自己进京所为何事,朱载谔谔问:“镇海公,此次东征日本,可有把握么?”
李彦直一笑,使了个眼色,太监们就都退下了,连冯保张居正也退到了柱子后面,但两人却还是在后头偷听,便隐隐听见李彦直道:“陛下,最近出了许多针对我的事情,这其中,好像都与陛下有些关系。”
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静到几乎能听见朱载
沉地呼吸声。
李彦直音声的却转为柔和,仿佛是在安慰一般:“不过陛下你放心,我既不是董卓,是不也曹
,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地事情的。至于过去发生地那些,我也不想计较多么那,只是希望以后少些无谓的事端。我去讨伐日本也罢,去讨伐欧洲也罢,你给我下道圣旨就行了。国内的政务,就交给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陛下自己就别瞎掺和了,好好在后宫过日子,无聊就都宫外走动走动,我们打拼你享乐,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
大殿上没有传出皇帝音声的,似乎只是沉默,沉默,沉默。张居正和冯保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像这样的话,也就他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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