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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五)
 “混帐!如此不知羞,竟然敢大白天的在这里坐地吃茶!”

 这茶居的厅堂之内,正有一名头戴方巾,手执洒金湘妃竹扇,身着茧绸直缀长衫的儒生拼命呼喝大喊,指着一句脸色苍白的少年破口痛骂。

 那少年亦是身着长衫,只是青布所制,‮来起看‬也是破旧不堪,到是头上的儒生方巾是崭新的湖绸所制,光滑鲜亮,‮来起看‬当真是抢眼的紧。

 虽然被那儒生指着鼻子痛骂,这少年到也并不慌乱,只沉着脸坐在原处,端起茶馆内的茶碗喝茶,向着那儒生微微冷笑。

 “这少年到真是大胆,我很喜欢。”

 张伟头戴瓦楞帽,身着酱直身,脚蹬皂底官靴,活一副商打扮。身后站立的却是王柱子等宫侍卫,一个个都是筋盘结,孔武有力模样。

 他在宫里呆的腻了,大军亦已在他和参军部的提调下陆续过江,与江北明军有小规模的接触。初时调兵准备时忙的他分身乏术,再有当登基为帝时的忙累积下来,待到了此时诸事已然准备妥帖,好比拉满的弓箭将出去,持弓的人心头却是一阵轻松。他虽不能完全放手,但前方战事正好他之所料,这阵子又是乏透了,闷极了,是以带了十几个精明强干的侍卫偷偷溜出宫,假扮成这商人模样,四处闲逛取乐。

 这一行人‮来起看‬甚是扎眼,若是在当年张伟未入江南之前,早就有官府中人前来盘查。这几年来各处都是大行贸易之事,在原本的陪都南京都新设海关,别说各处的大商人,就是金发蓝眼的洋夷城中也是多出不少。百姓们看的多了,却也没有了当初的新鲜劲儿,再没有人大惊小怪。

 先是在鸣寺一带的庙会里四处闲逛,品尝一些江南小食,又在栖霞山之西的甘家巷附近观赏六朝石雕,逛的乏了,便在这汉西门前附近的小茶坊里歇脚喝茶。看着来往客商人群,看着茶馆外的生意人着各处口音乡谈吆喝买卖,张伟正自感慨,却猛然间听到那书生斥骂责怪,便扭转头来,一心一意看起那边的情形。

 那书生原本不过虚言责骂,谁料声息一起,茶馆内外便奔进一些闲人指点旁观,他却不过面子,正在为难,却突见两个儒生在门外路过,忙叫道:“孙年兄,王年兄,二位年兄快些进来!”

 那两人都是穿着玄直缀,头戴方巾,因听到他呼喊,便帘奔将进来,三人做礼之后,那先在茶馆内发难的儒生便向后入内的两人怒道:“你们看,这个民小乌也敢头戴方巾,在这里坐地吃茶!”

 那两个儒生一见之下,也是气怒非常。原本那书生‮人个一‬时还不敢动手,这两人一来,三人胆壮,怒之下帘都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少年提起,其中一名略胖的儒生“呸”一声在那少年脸上啐了一口浓痰,喝骂道:“混账行子,你不过是个花船上的小乌,居然也敢穿戴方巾!”

 那少年脸上怯一闪而过,却又亢声道:“我这不是方巾,是国士巾!瞎了你们的狗眼,少爷原不想和你们计较,却越发上头上脸了!”

 几名儒生闻言一惊,急忙退了几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头巾虽然和儒生头巾制式大略相同,却都是用赭黄丝带,上绣“汉”之小字。众人拿眼瞅了,果真是国士巾。

 这国士虽是民爵中最末一等,却可与县令分庭抗礼,朝廷也有年例赏赐,很是尊荣。又有吏部造册呈案,伪造者死罪,是以这少年绝不敢以戴假的国士方巾。

 虽然看的真切,那开初寻衅的儒生扭头想了一回,却又道:“凭什么,你也不能戴这头巾!你一个花船行院里长大的小乌子,你也佩戴这头巾!”

 说毕,帘将那少年的头巾拽将下来,又在他脸上噼啪打了几下,其余两个儒生上前相帮,一时间拳打脚踢,不一会功夫就把那少年打的鼻青脸肿。

 张伟原以为众人必然会上前相劝拉架,却见茶馆内外站满的闲人一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甚至有几个闲汉大声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活该被死!”

 将手一招,把茶馆老板叫来,张伟故意着一口半生不的官话问道:“这老板,人家明明戴的是国士巾,这几人怎么还敢打人?汉王…喔不,今上早有命令,国士虽是民爵中最低一等,不过不论行业,都是有功于国家的民人才‮会机有‬授爵。这少年小小年纪就有爵位,想必是家中非富即贵,难道这些人不怕人家家中来寻仇么?”

 那老板五十余岁年纪,身材早已发福,胖乎乎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只是听到张伟问话,扭头往那少年一看,却不自敛了笑容,用鄙夷的眼神盯了那少年一眼,方向张伟答道:“这位爷,我劝您少管闲事。出门在外的…”

 被王柱子的眼神一瞪,那老板猛打了一个机灵,忙又在脸上堆起笑容,一哈笑道:“当然,象爷这样家大业大,手头阔绰的自然是百无忌的。”

 张伟伸手在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足纹银锭,向那老板笑道:“老板拿过去,换些新的桌椅板凳来,客人们做了也舒服。”

 那老板两只眼睛笑的咪将起来,急忙将那银子收了,又左顾右盼一番,方向张伟道:“这小子自幼就在这左近长大,他家原是民户籍,永乐爷年间就有旨意,这些民们只能乐户、船民、粪夫等业。这小子姓方,他一家子都在秦准河上讨生活,他爷就是个大茶壶!”

 他啧啧有声,顺手起抹布在张伟桌上殷勤的抹上几把,又以极亲近的语气向张伟道:“这些民都是持了几百年业,一个个都坏到骨子里。也‮道知不‬汉王…”

 他轻轻打了自已一个嘴巴,又道:“也‮道知不‬今上‮么什为‬会赐给这种户国士的爵位。反正不管如何,四邻街坊都不肯尊他敬他,看他戴着这头巾就越发的想揍他!今儿正好被这几位秀才遇上,打了一顿,只怕还好些。”

 张伟微微冷笑,不再多问,挥手令他退下。正说话,却突见门外一阵嘈杂,只见一巡城御史引领着一阵靖安军士排开众人入到店来。张伟心中一动,不再说话,只看他如何行事。

 那御史皱着眉头在茶馆内寻一干净座位坐下,召来那几个儒生与少年一一问话,虽见那少年被打遍体是伤,却是不闻不问,只听那几名儒生说完,又召来茶馆内外的闲人问了话,便先向那几个儒生训道:“你们好生大胆,国士乃是今上授予的民爵,尔等居然也敢殴打。”

 见那几个儒生面色惨白,显是吓的不轻,那御史又道:“估念尔等乃是误击,并非有意为之。回去知会你们的老师领训,并不得轻易上街游,若再敢如此,本官绝不饶你!”

 说罢起身,轻拂袍袖,斥道:“去吧!”

 那几个儒生心中大喜,忙施了一礼,恭声道:“学生们知错,多谢年长兄的教诲,再也不敢如此。”

 “不必多说,快些回去。”

 待那几人迅即离去,那御史又向那少年道:“既然是朝廷的国士,做事也需有个尊卑体统,如何弄成这个模样?本官会知会御史台的各位都老爷,好生议一下你的爵位资历是否得当。”

 也不等那少年解释,便起身拂袖而去。众人见没有热闹再看,便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几个闲汉,兀自指着那少年发笑。

 见那少年愤然起身,略整衣衫昂首而出,张伟站起身来,忙追上前去,在那少年肩上一拍,笑道:“这位国士,且请留步。”

 “你也要来打我么?或者,想取笑我?”

 见他两眼瞪的血红,鼻子仍在血不止,张伟黯然一叹,向他道:“你莫要慌,我是过来问你,你的祖先,可是当年靖难一役死难忠臣之后?”

 又命身后的王柱子取来草纸,递与那少年擦了身上血渍,见他兀自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已,张伟向他点头道:“你不需猜,我不是商人,不过我的身份也不会说与‮道知你‬。你小小年纪,性格到是坚强的紧,我很喜欢。不过,过犹不及,适才你要是讨个饶,何至于被打成这个模样?”

 “呸!向他们讨饶?”

 他适才被打成极重,吐出的口水还带有血丝。张伟不怜道:“好孩子,对得起你的祖先。”

 他此语一出,那少年眼中已是含有泪珠,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因向张伟郑重答道:“先祖建文朝陈迪,因靖难一役死难。家中六子皆死,止有幼子止六岁,幸得死难,却被加入籍,终后辈不得为正业,受尽世人白眼欺凌。”

 “那你如何又成为国士?”

 “我父亲原是花船上的管事,汉军当南下,先父便道:既然是以靖难之事,不论真假,想必是要为祖先们平反翻案,无论如何,要助大军一臂之力。是以汉军攻城之,父亲不顾安危,于夜里跑到城门处引领大军。我家世居汉西门外,对城内街道情形知之甚详,那夜巷战,父亲立功不小。后来不幸被明军一箭死,功劳却是被汉军记将下来。去年授爵,便授给了我国士之爵。”

 张伟听的惨然,已是知道就里。这陈姓少年原本是籍之家,平里想必受人欺凌,地位甚是低下。因父亲拼死得了爵位,得苦难,是以他一心想鄣显其父功劳,穿着这国士袍服穿街过市,却不料被人看的忌恨,致有今之苦。

 也不多说,只掏出怀中一枚小小对牌,向他道:“我在宫中认识些人,你性格坚韧不屈,今上最喜欢你这样的。宫中现下正招侍卫,我看你虽不习武,身子却还壮实,你拿着对牌去宫中应试,若有一线之明得中,却不是光宗耀祖?”

 一边说,一边将对牌递将给他,却不料被他一手打落,又听那少年恨道:“我不要,我也不会为今上效力!”

 “这是为何?”

 “当年说是靖难,也追封了方大夫和我家先祖,却不肯赦免南京十几万民户籍,再有全江南各城之中,哪一城没有民?今上不管不顾,靖的是什么难!这也罢了,前一阵子说是减免田赋,我虽是国士,朝廷补帖很是有限,家中人口众多,一家子在城外租了十几亩地,原本是想好好辛苦一场,足够吃用。将来再凭着我的俸禄买几亩地,从此在城外安居,不必进城见人的脸色。谁料今上朝令夕改,又收回前命,那田主原本并不甘愿如此租地,前命一收,就帘将我家土地收了回去。现下我每天以国士的身份又重业,被人轻视!”

 说到此处,他心中苦情再难止住,仰天长叹一声,大叫道:“父亲,你死的冤!身居高位的人,哪有一个说话算话,又有哪一人是真心体衅百姓的?”

 张伟被他说的面色发白,心中当真是难过之极。过了半响,方低下身子捡起那对牌,向那少年低声道:“你不必生气。据我所知,今上这几便会有恩旨下来,赦免所有户,全数籍为民!至于爵位只是为了恩显为国效力之人,想指着养家却也是难,国家财政多有用途,需怪不得今上。你还是去考侍卫,侍卫俸禄极高,够你养家糊口了。”

 说罢,将对牌强入他手,自已仰天一叹,大步而行,再也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年的脸色。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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