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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三十
 已降尚活的中宛士兵们在收殓死于前战的士兵们的尸首,漫山遍谷的血腥气味被初晨之风凛凛吹散,头爬高,红霞扫雾,空蒙气明,恍恍之间竟有隔世之感。

 狄风缓缓收剑归鞘,剑柄之上血凝成痕,玄虎四爪攀鞘而攒,缁黑纹路混着暗红之,一派残僵诡戾。

 挂剑上,背过身,朝先前那名中宛小将阵亡之处走去。

 步子一迈,身上铠甲互擦而动,有干涸的血沫簌簌而落,靴底踏沙,粘稠之感胶着不去,血染靴尖。

 风面扑来,过扫身周,间玄剑鸣鸣作响,帅心互印,忠君报国之慨于腔之中腾翻波涌,久久不休。

 齐望墩不甚陡的山坡下,碎草野花碾没一片,全落了血迹。

 那名中宛小将倒在地上,颈间纵深裂口处血涌已止,一张年轻的脸苍白五,双眼微开,望着前面,手中长剑已折,剑柄却仍紧攥于掌间。

 狄风屈膝,慢慢蹲下去,伸手抚过他的脸,替他将眼眸合起,又捡过一旁已被血浸透了的甲盔,翻腕扣地,将其间残血倒出,而后大掌抚顺其上已剩无几的盔缨,将它仔细地戴回他头上。

 将盔带系好,又替他将身上盔甲裂片剔捡一翻,伸手去拉他放在前的左手,却怎么都拉不动。

 远处邰将士们在搜罗败军死士身上值钱的东西,低笑之声不时传来。

 邰军中常有定,征伐于外。疆场所得除却器甲粮草,其余钱帛之物悉数分赏士兵,朝廷只取土地。

 狄风沉眉低思,用力将年轻小将已是僵直了的手臂向后一拉,解开他身上盔甲。手探进他前先前被紧紧按住地那一处,摸索了一阵,手指触到纸样之物,不由皱眉,将其出。

 一折信笺叠得齐齐整整,正正搁在口处。

 其上血沾沾,薄薄的一张纸几被浸透。

 狄风起身,眉头骤锁。这一笺纸被他如此视重,至死都不忘护着,想必其间定是内藏重要军情。

 伸指拨之时,身后却传来方恺‮音声的‬:“将军,弟兄们都已准备停当,何时回营?”

 狄风握住那纸,回身转望一番,见被俘中宛众士已被集结在西面山口处,邰士兵们收戈备马已作走之势,不由将那信笺收起。对方恺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天已大亮,黄世开若得消息,只怕会再遣重兵。现下便走!”

 方恺领命而退,召集众营指挥使分领中宛降兵,陈进之部竖旗在前先行,狄风领兵于其后,数众人马出谷之后疾行飞驰,直奔万州邰大营。

 守营之兵早已闻得今夜一役狄风大胜,因是见他归来之时,面上均暗隐喜。“将

 狄风传了几令,将军中诸事及所俘之兵一一安排妥当,这才将马与小校,一边往中军行去一边卸甲,低声道:“不过一役而已,如何值得这般高兴。”

 小校接过他递过来的头盔。拾袖擦了擦上面的灰血。“将军,京中有诏至营…”

 狄风皱眉。随即又挑,回头看他:“何时到地?”

 小校道:“卯时初刻,因将军领军出营,便贡在中军西案上了。”

 狄风微一晗首,脚下更快,步履如飞,踏尘之带了血雾,也顾不得再解身上厚实铠甲,一脸灰蒙干血之迹也来不及擦,便直直往中军行辕而去。

 帐而入,三大步便迈至西案前。

 高案上燃香轻烟缭绕,软稠铺盘,明黄之卷龙纹隐隐在现。

 狄风垂眼低首,屈膝而跪,伏地三叩,撑于身前的大掌指节发僵,半晌才抬起头,慢慢站起身来。

 帐帘由外而落,蔽去外面灿人声,遮去青天白云之彩,只留一帐苍思。

 狄风眼望铜盘上的黄轴之卷,良久不动,眼底黯了又明,终是转过身,握拳走至另一头,坐了下来。

 掏出先前收起的那纸信笺,其上血已干,一纸干棱,硬巴巴的,展开之时碎了一角。

 墨被血浸,模糊一片,灯烛之下隐约可以辨出其上几句话。

 狄风目光左移,嘴角慢慢垂下来,手指僵直,隔了不知多久,才松了手,任那信笺落至膝上。

 人靠上座背,缓缓阖了眼。

 哪里是重要军情之报,不过是一纸家书罢了。

 脑底浮沉有加,眼前闪过那年轻面庞上不畏死事之情,又忆起他牢牢置于前、至死也不肯松一分的左手。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抵万金。

 狄风猛地睁眼,下座朝西案走去,抬手去握那卷黄轴,指尖触及其上细软之稠时竟在发抖。

 左腿负伤,连夜未眠,勇战山谷,此时此刻是人疲心乏,灰土及面,指甲里都是发黑的血涸之

 可听见有诏至营,心遽然突涌,急急而来,却是不敢轻阅。

 不敢轻阅。

 领兵出征,在外已近一年,京中风物于脑中竟是模糊起来,惟一惦念不忘…永远惦念不忘的只是那一人。

 自幼无家,及长蒙得先帝青眼垂加,从此便以疆场为家。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只是家书何来。

 手中圣旨凉烫错,心若有家,家止在此。捧了这一轴明黄,慢慢走回去,坐下,轻轻扯去封轴之带,展于面前,目光自上而下,自右及左,字字缓阅。

 阅毕垂眼,合轴紧攥,面色更乏。

 说到底,不过是要他无论如何不得向朱雄讨援,不得令军中将士们对邺齐心生嫌怨。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睁眼,看见先前那纸染血之笺正落在脚下,不由弯捡起,弹去其上污尘,眼底冰融缓消,渐起水光。

 这许多年来滚滚沙尘血溅兵马,所留之命不过只是为了她。

 只是有心无家,这一生又该命作何终。

 大历十二年四月十,狄风部败中宛大军于齐望墩,毁仓烧粮,杀敌三千余人;十二,黄世开退走方州,邰占盐州。

 四月十四,邺齐大军北上,朱雄部败南岵大军于青州之野,俘剿器甲粮草不可数计,邺齐占青州。

 十六,工部尚书、端明殿学士沈无尘抵赴北戬。

 西苑林间木已苍翠,绿叶娑娑,枝横展。

 红衣紫弁,骏马昂扬,风华及转便在眨眼之间。

 英低低“吁”了一声,将座下之马勒停,回头之时额汗溅落,桃面粉如开之花,纤眉黑亮,肩背侧面箭中白羽似雪,映而亮。

 曾参商于后驱马上前,黑色骑装瘦裹其身,嘴角噙笑,低声道:“陛下先前那一确是大有进步。”

 英眉尾飞扬,笑道:“此话当真?莫要哄朕开心。”

 曾参商伸手抚弓“臣万万不敢欺君。”

 英长靴侧磕马肚,拉缰转向,往回行去,瞥她一眼,脸上笑意莫辨“这天底下,你曾参商可是欺君第一人。”

 曾参商一下便红了脸,诺诺不语跟在后面,深知英其意,自己女儿身瞒了这许多年,只消英一开口,她项上人头下一瞬便该落地。

 虽是英于上回西苑骑之宴时意外受伤,却并不弃习骑,此番自曾参商被鉴无过之后,便定了每月三回,由她伴驾至西苑,仍教英习骑

 如此圣宠隆眷,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暗暗红了眼,而曾参商自己更是明白,因是行事丝毫不敢逾矩,子也比从前收敛了不少,怕地就是如上回那般又遭人无端陷害。

 沈无尘蒙皇上恩宠这么多年,稳而不骄又勤恳为民,这才能一步步走至现如今这高位,她虽不言,可心中却是无比清楚。

 英在前骑行,听不见身后人声,不由侧头来望,见她半垂了头不知在想什么,不由笑道:“朕不过吓你一吓,你便真当朕想要你的脑袋不成?”

 曾参商蓦地回神,忙道:“臣不敢作如是想。”停了停,再开口时带了丝踌躇之意“臣有一事想问陛下,却不知…”

 英眸光微晃,淡淡打断她:“想问沈无尘?”

 曾参商一下子便怔住,嘴张着,半晌才小声道:“陛下是如何知道的…”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绞着马缰,又慌忙解释道:“自沈大人至北戬后,这么多日子来再未有过音讯,因是臣才想…”

 英望着她,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回身策马“你为何这么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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