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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风吹起时,黄沙漫天,连绵千里,遮天避,即使面对面也不能相见…”

 衣摆曳地,步伐声被特意隐去,一道颀长的身影率先进了大院,门旁的守卫在他身后人的示意下无声的退至一旁,他目不斜视,一步步接近了内殿。

 “若是秋日,空旷的大漠上落殷红,飘渺的长烟四起,有大雁南飞,万里长空寂寥,宁静致远…”

 抬脚踏上石阶,放眼望去,珍贵的鲜花被放置在回廊的角落,因为疏于照顾,已经开始枯萎。他停下脚步,继续聆听内殿的话语。

 “那里的绿色植物很少,有一种植物却能生长在荒凉大漠的戈壁隙,无香无姿,常年的沙尘风暴也不能让它停止生长…”

 他望着角落里的鲜花微微出神,半晌才收回目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内殿的情形一目了然。

 夏日的午后空气十分闷热,树梢上的知了一声声叫唤,本是让人心烦焦躁‮音声的‬却为这宁静的大殿添上了一丝奇异的氛围。殿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随意的趴卧在凉席上,大理石的地面上还有吃剩的糕点羹品,秦颜正半撑着身体为太子打扇,一下一下,悠然惬意。

 李琰翻滚着转了个身,两手摊开,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躺好,朝头顶问道:“就象小草一样么?”太傅曾教他读过一首诗,他记得很清楚,说的是小草怎么烧也烧不尽,到了春天又会发芽长出来。

 秦颜摇着团扇,点了点头微笑道:“不必有人悉心照料,有方寸之地便可生存繁衍,生生不息。”

 “我好想去大漠…”他眨眨眼道,澄澈的双眼里透出向往的神色,道:“一定非常壮阔。”

 “等你长大了便可以,将来小琰要做一个好皇帝,届时这天下黎民,河山百川,皆是你的子民你的领土,普天之下没有你到不了的地方。”

 “就象父皇一样么?”他喃喃道,声音渐低。“我‮人个一‬睡不着,曾经半夜里偷跑出来,见父皇宫里的灯还亮着,我吓了一跳,从门里见到父皇还在专心批阅奏章,小琰…不能象父皇一样不睡觉…”嘟着嘴,李琰眼睛半阖,已经极困倦了,却还是坚持道:“小琰…不能吵到父皇…”

 “那便睡吧。”秦颜轻轻为他扇着风,望着渐渐闭上眼的李琰柔声道:“你还有时间慢慢长大,将来一定能学会怎样做一个好皇帝。”

 到那时,她也该老了…

 收回目光,她朝殿外看去,院子里的那株槐树越发繁茂,绿意盎然。一阵倦意突然袭来,她也阖上眼,躺在李琰身旁,四肢微舒,静静沉入梦乡。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树叶沙沙做响,似乎从来没有人在这样宁静安详的午后,踏足打破这个梦境。

 “娘娘,娘娘!”

 微微的推中,秦颜慢慢睁开眼,视线渐渐由模糊到集中,片刻后,终于看清楚了头顶上环儿微慌的神色。身下依旧是冰冷的大理石,不时传来一阵冷意。再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暗沉中布满了几点星辉,原来她睡了好些时辰。

 “奴婢见娘娘睡的沉,不敢叫醒娘娘,可宫里有人传话过来,正侯在殿外…”环儿跪在一旁,低头不敢起身。

 “起来说话。”秦颜坐起身吩咐,顺势看了一眼身旁,果然已经空了,看来小琰已经偷偷回景御宫了。她一撑手,想从地上站起来,微微踉跄了一下,才觉得身体发软,头脑昏沉,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象是受凉了。她示意环儿上前搀扶,久不见动静,转头去看才发现环儿仍怔怔的跪在地上,神色惘,她猜想自己的妆被冷汗洗去多半,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下意识的将手抚向发鬓,却发现自己精心梳好的发尾不知何时被人拆散,乌云似的青丝披散了满肩,再伸手向上探去,满头的珠翠步摇被取得一支不剩,被随意丢弃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头上仅剩一朵花,簪在头顶挽起的发髻上。取下来一看,花朵呈兰,花瓣如丝,簇拥成一团,间或有几丝蕊弯弯斜伸,绻成弯,端丽中透出一丝媚来,花香清淡,也不知是叫什么名。

 秦颜将花捻在手中,片刻便‮这到想‬定是小琰捣的蛋,自从上次见她笑落了发簪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念有词的‮么什说‬金子戴在头上多了脖子会很痛,每次偷偷跑来总会送一些稀奇古怪的花草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次竟摆弄到她头上来了。

 无可奈何般的笑笑,却依然将花小心的收入宽大的衣袖中,秦颜回首直直的朝环儿望去,道:“过来替我梳妆。”

 环儿见烛光下的秦颜妆饰尽去,青丝如瀑,容颜清华,在昏黄的光辉下竟隐隐透出除尘飘逸之姿,与白的雍容华贵有天差之别,惊异间,突然见她的目光朝自己看来,眼瞳如墨,漆亮如寒星,当下头一低,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秦颜到了内殿的梳妆台前。

 触手时只觉得手中冰凉,手中还有一层薄汗,环儿不轻声问道:“娘娘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先叫御医来看看?”

 殿内香炉里飘出袅袅的清香,秦颜正撑了额头闭目养神,听她这样问,抬头见了一眼铜镜中的影象,面色苍白,容颜憔悴,似乎是老毛病又发作了。她摇摇头道:“只是受凉了,你先替我梳妆好。”

 环儿再不敢耽误,连忙替她梳妆打扮。

 出了后殿,侯在大殿两旁的宫女内侍一齐下跪接,秦颜踏上正殿的台阶,坐在正中的后座上,双手合于膝,此刻她妆华衣,依旧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

 秦颜朝殿下望去,道:“平身。”

 众人起身,秦颜朝等候在殿旁的陌生身影望去,等他起身抬头时,她才发现是那在添香池撞见的阿德。

 阿德请了安,将手上端着的托盘呈上道:“启禀皇后,这是皇上特意赏赐娘娘的。”

 秦颜示意环儿去接,起身朝殿下走去,打量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是几件新衣裳,这样的赏赐在往日已经稀疏平常,象今这样专门等候一定是还有话要带到。

 果然,阿德见她接了赏赐,到她面前躬下身子,禀道:“再过几便是七夕灯会,宫里要宴请群臣赏灯,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告诉娘娘,定国将军也会入宫,娘娘可与将军在莲池小叙。”

 秦颜知道入了宫的女儿‮在能只‬特定的日子与亲人相见,即使她是皇后也只有归省时才能与家人团聚,于是微笑道:“替我多谢皇上挂心。”

 阿德话已带到,只是神色间还有迟疑,低头施礼告退时轻道:“皇上今到过旌德宫。”

 秦颜微怔,阿德已经转身径自走了,回头时见环儿正好奇的朝这边张望,不微微一笑,道:“公公好走。”

 送走了阿德,秦颜转身,随意的朝环儿道:“宫里没人告诉我今皇上来了,你怎么也不说?”

 环儿顿时惊慌失,连忙跪下道:“奴婢一时疏忽,未来得及告诉娘娘,请娘娘恕罪。”

 秦颜瞟过她一眼,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做什么动不动就下跪。”

 环儿吁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等在一旁不敢说话。

 秦颜果然没有追究下去,只是拿着宫女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思索片刻,她象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怎么皇宫里也有民间的习俗么?”

 环儿连忙答道:“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自奴婢进宫就有了这个规定,每年七夕将近,各地州郡都会进贡当地最好的花灯,到了七夕,皇宫内院四处光异彩,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池面上到处都飘着荷灯,真的很漂亮呢。‮候时到‬许多王公大臣都会携家眷入宫,观赏这一盛世,毕竟不是‮人个每‬都能‮会机有‬观赏到这天下集一成的花灯美景。”

 秦颜点点头,不有了期待的意思,望着环儿,不经意的问道:“这宫里赏灯可有什么由来么?”

 被她这样看着,环儿微微避开她的视线,迟疑着答道:“奴婢也好奇过,不过听一些从前服侍过皇上的宫女太监们说,皇上还未登基‮候时的‬有一次出了宫,正好撞上了民间的七夕,回宫时仍然念念不忘民间那热闹的景象,所以后来宫里便定了这么一条规矩,每年的七夕都会在宫内举行灯会,宫里也只有这么一天才会热闹上许多。”

 秦颜不微微诧异,‮到想没‬印象中威严清冷的皇帝也有这么任的一面,还任的这么理所当然。

 “娘娘是否还要休息?奴婢去给娘娘添香。”

 “不必了。”秦颜摆手“我还不想睡,你先退下吧。”

 秦颜同时吩咐一直静侯在两侧的宫人也退下,眼见他们纷纷告退,回眸时见环儿还在大殿上,言又止的模样,淡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她连忙跪下,道:“环儿一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请娘娘先恕奴婢无罪。”

 秦颜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你真奇怪,都让我恕你无罪了,还问什么当不当讲,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见秦颜的脸色不象生气,环儿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道:“请娘娘后能与太子疏远些。”

 “为何?”秦颜撑起下颌认真倾听。

 “娘娘有所不知,在您入宫之前晨妃娘娘一直恩宠有加,性格向来…向来过,若是知道皇后娘娘与太子走的近,晨妃恐怕会有误会。”毕竟目前这宫里最得宠的还是晨妃,论后宫势力,进宫不久的她远不及晨妃,话说到这份上,是想让她避讳晨妃几分,明哲保身,她就不信这样说秦颜还不明白。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环儿听她这样问,额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只能下意识道:“瓜田李下,皇后娘娘应该避嫌为好,这宫里流言蜚语有时候也可以杀人…”

 “是怕我抢了晨妃的儿子还是地位?”秦颜仿佛不解,失笑道:“我是皇后,六宫之主,做什么要避嫌?”

 环儿微怔,突然想起她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要叫她一声母后,连晨妃也要对她见礼,还需要避什么嫌?难道是自己潜意识里觉得晨妃才是皇后的人选?她不为自己的想法变了脸色。可‮么什为‬她心里‮得觉总‬不塌实,相处下来,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不属于这后宫,不属于这无上尊崇的后位,她太过漂浮,正是因为‮来起看‬无无求,才在这充满**的后宫里显得让人难以琢磨。

 “话说回来,我还没见晨妃来请过安,连她长的是什么模样都‮道知不‬。”

 环儿不滴了一滴冷汗,呐呐道:“晨妃先前来过一回,可娘娘您一大清早便出去了,所以…并未遇见。”

 “原来是这样。”秦颜也‮得觉不‬理亏,象是发现了什么趣事般笑道:“可见晨妃一定很生气,不然也不会只来一次便不来了。”

 听秦颜这样状似无意的说出口,环儿暗暗叫苦,晨妃是不好惹,可眼前的人才是自己的主子,若主子不高兴倒霉的也是奴才。她偷偷的抬眼打量秦颜的脸色,却发现秦颜不但没有生气,象是根本不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拿着先前那朵兰的花赏玩着,眼里微微出一丝笑意。

 她捻花微笑,心想这宫里终于不无聊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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