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脚方踏入集云殿后殿,骆尘便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大殿的众人见到御医赶来,迅速的散开,主动替他让出一条道路,正好让骆尘看清了靠在李绩怀中的秦颜。
杨溢见来了御医,迅速上前几步抓住骆尘的肩膀,本想厉声催促他快些,但突然想到李绩在场,不能放肆,于是暗中使力牵引着骆尘跟他走,一边走一边压抑着语气道:“娘娘身受重伤,皇上十分忧心,请御医一定要倾尽全力保娘娘平安。”
骆尘知道事态严重,倒没有介意杨溢的无礼行为,他提着药箱,任由杨溢将他拖到李绩面前。
李绩听见动静,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待看清来的是御医,他口中冷冷道:“治不好她你便提头来见朕。”说话时,他的神色比周围凝重紧张的气氛更为沉郁。
李绩的迁怒倒与与传闻中从不滥杀无辜的明君有很大的区别,令骆尘有些意外。他一边审视着秦颜的情形,口中一边谦和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他已蹲下身子,执起了秦颜落在地上的手开始把脉。扫过一眼秦颜鲜血淋漓的左手,她手中五指已经被剑峰齐齐割开一道长痕,深可见骨,鲜血还在缓缓涌出。未能取出的长剑看在他眼中,象是深深的扎进了心底,骆尘眼中不自觉的
出一丝沉痛与悲悯,好在李绩只是无意识的关注着秦颜的反应,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把完脉,骆尘心头稍霁,面色也不
一松,抬头时,只见李绩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骆尘连忙低眉敛目道:“请皇上放心,娘娘虽身中一剑,但好在娘娘在慌乱中用手阻止了大半攻势,且剑并未刺中要害,是以伤势并不致命,娘娘此番昏
不醒,不过是失血过多所致。”话说到最后,骆尘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继续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
先听骆尘说秦颜并无大碍,李绩原本有些紧绷的心神稍微放开,却见他说到最后面上渐渐浮起难
,便不自觉的出口追问,不过片刻就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于是重整威严道:“你且说来听听。”
骆尘直言道:“目前必须马上替娘娘取出剑,拖的越久情况便越凶险,在这个过程中娘娘需时刻保持神志清醒,若是在中间丧失意识,怕是…”
随后的话被骆尘
入腹中,但在场的每人个一都明白,若是在取剑的过程中失去意识,只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杨溢难掩紧张的看着李绩的反应,李绩此时低头看向怀中,秦颜正安静的倚在他肩旁,眉目被盛妆描摹的十分精致,雕琢中却透出无比的安然恬静。想起秦颜那
在青天白
下温柔的笑着对自己说会亲自泡茶与他喝的模样,他心中一阵涩然,隐隐觉得心底好象空了一处,其中的失落无处可寻。
李绩抬起头,对着骆尘坚定道:“你只管动手。”
骆尘得了命令,迅速的放下药箱,将其打开,取出了包带中的银针,然后对着秦颜手中的少商
扎下,这一切动作行云
水,十分迅捷。李绩下意识的去看秦颜的反映,半晌后,果然见秦颜的眼睫动了动,然后幽幽的睁开眼,其中双瞳漆黑如墨,如浸似染,如此近距离的望进眼中,令李绩微微失神。
此时骆尘突然开口道:“现在臣要为娘娘取剑,请娘娘一定要忍耐。”
秦颜这才用余光瞟了瞟骆尘,只是扫过一眼,便再次将眼睛闭上。
李绩见她这样,抱着她的手不
一紧,他低头在秦颜耳旁轻道:“不要睡。”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紧张,秦颜动了动嘴
想要说些什么,骆尘却抢先她一步道:“请娘娘一定要保持清醒。”
再次睁开眼,秦颜转头看着骆尘略带慌张的脸,有些吃力却无比沉稳道:“我不说话,只是…想保存些体力…”
大殿中依旧很沉默,李绩也一时无言以对,骆尘闷声道:“臣要开始拔剑了。”说罢,他双手握住了剑柄。
秦颜盯着骆尘的举动,眼睛一动不动,准备
接拔剑时的剧痛。骆尘正要拔时,秦颜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有人用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只听到头顶有声音道:“不要看。”
对于李绩突然而来的温柔,秦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中,一阵锐痛迅速夺回了她的神志。原来是骆尘正用尽全力将剑从她体内拔出,秦颜的身体因势被带起,李绩用抱着秦颜的手将她小心的按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剧痛席卷全身时,秦颜仍是难以忍受的低
出声,冷汗直出。就在她准备咬紧牙关强自忍受时,眼前突然一亮,李绩转而将手抵在她口中,语气微带失措,但声音仍是肃穆道:“马上便好了。”
九五之尊的帝王竟然用哄骗的口气来说服自己,秦颜突然很想笑,于是她吃力的微扬起头,望向头顶。李绩久久等不到疼痛,低头时无意中对上了秦颜的目光,此刻她妆容被冷汗浸毁,发丝凌乱的贴在颈侧脸颊,不似往日的从容优雅,被水气浸染的眸中却透出将自身置于生死之外的坚韧和冷酷,这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漠然令人心惊。
骆尘这时已经拔出了剑,他迅速用银针封了秦颜身上几处大
,将她的血止住。李绩见秦颜双眼大睁,神志还很清醒,心下稍安,于是
回含在秦颜口中的手,却到想没秦颜在他松手时突然将他的手紧紧咬住,不过片刻便松开。
秦颜咬的并不重,李绩的手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上面的血也是沾的秦颜嘴角的血,他惊诧之余,有些怔仲的看着自己的手。
看着李绩疑惑的目光,秦颜勉强笑了笑,轻道:“我突然间又觉得很痛…有些累,想休息片刻…”
说话时,秦颜音声的便渐渐低了下去,看得一旁的杨溢心惊胆战。
李绩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还未等他出口询问,骆臣已经掏出银针扎了她的本经腧
。他一边施针,口中一边沉定道:“娘娘目前还不能休息,您已经逃过一劫,到了如此地步却要放弃吗?”
众人只关心秦颜的安危,却没有注意到骆尘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敬。秦颜微阖的眼蓦然睁开,她看着骆尘,咳了几声,声音微弱但坚定道:“你这庸医,若医不好便直说,何必拿我做借口…”
骆尘顿时萌生出若她这祸害就此去了,世间也就清净的错觉。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在众人面前
出异样,他压抑着声音尽量平静的对李绩恭敬道:“请皇上速带娘娘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为臣还要替娘娘处理伤口。”
他一说,杨溢便准备派人将秦颜送回寝宫,李绩冷哼一声,朝他道:“此次事件中刺客必然还有内应,你身为羽林军总指挥,若不能就此事做个
代,有何下场你自当明白。”
语毕,李绩将秦颜小心抱起,头也不回的对骆尘道:“随朕去崇和宫。”
李绩走在前面,步伐从容稳健,行走间,秦颜大红的衣杉从他怀中滑落,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飘扬飞散,无依无凭。
骆尘眼中一阵辛涩,他在心中长叹一声,这般辛苦的强撑着,又是何苦。
暮色苍茫,冷风吹过殿堂,空旷中更显冷清。
寝宫中,香炉里袅袅的散发出清幽的香气,寂静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殿。
李绩坐在
榻边,暖帐中秦颜双眼紧闭,面容平静的昏睡着。她的长发如墨,散落在枕被之上,衬得她失血的脸庞更加惨白无
,连那冷清的眉目也越发的淡去了,可李绩却清晰的记得那双眼睁开时是何等的惊
,可以令所有的色彩瞬间失
。
一次这般仔细端详她,李绩心中一时千头万绪,无法理清。
秦颜很少做梦,因为她总是无法安然入睡。
这次她睡了很久,所以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弹指流年,所有的记忆纷繁而过,年华美好,岁月无声,很多事情她已经不敢去想,不能去做,只能义无返顾的向前走,一切过往在她身后灰飞烟灭,无处可寻。
在梦中,那些许多年前忘记的,记得的事情突然都变得清晰起来,在一瞬间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身在何处。
梦到了最后,她才发现走了这么些年,竟然什么也没有留下。
李绩并道知不秦颜做了一个漫长而晦涩的梦,因为她睡着时的容颜十分祥和安定,与世无争,所以在秦颜突然睁开双眼时,让他小惊了一下。
李绩见她醒来,一时间道知不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道:“你醒了?”
秦颜仍是不言不语,就在李绩有些不耐时,她却突然笑了,笑容浅淡无声,却不知是牵动了伤口还是如何,这个笑容转瞬即逝,错让人以为她刚才的笑容不过是个梦境。
“定一我睡了很久。”秦颜突然道。
李绩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话题,只好如实答道:“睡了已经有两天,御医说你的剑伤还需要静养些时候,等它愈合便好。”他突然顿了顿,口中迟疑道:“只是你的左手伤了筋骨,
后怕要留下些麻烦…”
闻言,秦颜努力抬起她的左手,只见上面被纱布层层包扎,倒象是一个巨大的白馒头,她心中觉得好笑,口中便随意道:“平
里左手用的也不多,无多大妨碍。”
听着她这般口气倒象是习已为常,李绩随口道:“你们秦家人,都是这般不畏生死么。”
倒是没有想过他会问起这个,秦颜想也不想道:“生死并不可怕,世上有许多事物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听她这般说,李绩来了兴致,想到了秦颜夜间不熄灯的习
,于是玩笑道:“是怕黑么?”
原以为秦颜会反驳一番,到想没她浅浅一笑,应道:“皇上说对了。”
不知为何,此刻秦颜的笑容看在李绩眼中突然觉得有些刺目,他很想知道这种异样的原因,于是他开口问道:“那皇后为何会怕黑?”
秦颜半晌没有回话,就在李绩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道:“我不会说的。”
“若是朕命令你说呢?”李绩坚持道。
“我还是不会说。”秦颜断然拒绝,她轻笑道:“我永远不会对皇上说出原因。”
“至少朕现在可以确定,你们秦家人确实不怕死。”李绩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直直的看着秦颜,声音低沉道:“你是朕的皇后,却总是这么胆大妄为,
后若是因此闯了祸,让朕如何是好?”
秦颜倒是因他的话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片刻后她爽快的答道:“若出了事,念在夫
一场,皇上不如放我出宫,定一我隐姓埋名,连父亲也不见,闲来种田务农,过过悠哉自在的日子,皇上只当我死了,这样好不好?”
“朕方才还以为秦家人是真的不怕死。”李绩越发觉得她说话有趣,他朗声笑了笑,语气有些责怪道:“你一个皇后,怎能轻易将‘死’字挂在嘴边的。”
“人总是要死的,我又不能真的活到一千岁,到我老了,鹤发
皮,大约连皇上也认不出,那样很是难看。”秦颜蹙起眉头,目光中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百年后的情形。
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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