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峻崖不及人心险(四)
浑浑噩噩里隐约听得脚步声近,接着手腕一凉。
低眼看去,却是熙音,分别刺破我和她的指尖,按上那悬浮的紫魂珠,血
融而落的那一刻,紫魂珠光芒一窜又收,化为一滴深紫血滴,滴入我手腕,瞬间无迹。
我抬起眼,平静的看着熙音,同命是么?同命我便不能报仇不能奈何你?熙音,你且等着----
熙音对上我目光,微微怔忪,随即笑了。
她笑容里几分疲倦,脸色也颇黯沉,然而目光几乎和我一般平静。
“姐姐,拿我二十年寿命,换得今夜种种,我觉得很值得。”
她坐在我身侧,坐在生满青苔的
石上。
“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力气也会一点一点回转,再过二十四个时辰,你会恢复如常,不过等到那时,你会在济南的哪座青楼里呢?高煦说,要废了你武功,再为你安排个好地儿,济南最好了,一旦父亲攻破济南,青楼女子必定最先遭殃,候时到,堂堂燕王府的郡主在燕王麾下士兵身下辗转,该是多么绝妙的场景。”
她微笑着看着我的脸:“美人,一点朱
万客尝的日子,你可想象过?”
我望着她,就象在望一只
动的小蛇,半晌缓缓道:“那个叫华庭的清客,只怕不仅是世子的幕僚,私下里,还是高煦的人吧?”
熙音眯眼看着我“你现在还有心思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叹一口气:“我的姐姐,虽然我恨你,但我不得不说,我确实一直很佩服你,你瞧瞧你,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微笑,笑意不到眼底,我的目光过于尖锐,尖锐到她也不
瑟缩,稍稍转了头,半晌我一字字道:“我的心,一样是
做的,有温情,有渴盼,所以,我给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不该给的机会,这是我一生里最为惨痛的错误,我绝不会允许我再犯这样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既已造成追悔无补,我能做的,就是让死去的人,死的明白,活着的罪人,活得煎熬。”
盯着她闪烁的目光,我道:“我不用你告诉我什么,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就不是刘怀素,华庭调戏方崎根本不是世子的意思,而是你和高煦的授意,你们就是为了今
树林里,华庭的那一场戏能让我和沐昕相信,骗得沐昕离开我身边,然后,高煦派人推方崎下崖,如此便调走了近
,你则负责以紫魂珠偷袭我,再把艾绿姑姑
到此地,由风千紫埋伏此地暗杀,你们这个计划想必很早就开始了,在风千紫在府中期间,想必就已经议定,你们三人,你,高煦,风千紫,好,很好。”
熙音静静听着,嫣然一笑:“你也很好,几乎猜得就和亲眼见着一般,若是我人个一,还真永远都对付不了你。”
我怅然道:“我何尝不是这样以为,我以为凭你,无论如何不能伤到我要保护的人,却到想没,你们居然能联合在一起,命运果真如此残酷,只一疏忽,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无回挽救之机。”
“不过,”我淡淡看着她:“你会这般恨我,我实在不明白,我得罪过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沐昕,
为以你杀了我,沐昕就会爱你?”爱我?“熙音凄然一笑:”我当然没这么蠢,你问我么什为这么恨你?呵么什为?呵呵呵呵“
她轻轻抚我的头:”好美的好明澈的眼睛好出色的女子,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他,他,他们,我在乎的,我爱的人,他们都只看得见你,而我,我呢?我在哪里?“
她音声的渐渐低微:”我是庶出我娘是北平莳花楼的清倌儿,听说她当年容颜胜雪,风姿清绝,可谓名冠北平,父王有回微服游玩,偶遇我娘,便收了做侍妾,她进门时才十六岁,原以为嫁得亲王,良人又英姿轩昂,真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她突然说起旧事来,我心中一沉,想起只知熙音是庶出,不受王妃待见,却道知不她母亲何许人也,今
这段公案,只怕还与上代有些牵连。”当初也过了段举案齐眉,两情缱绻的好时光只是那好时光里,我娘却觉得,在王爷和她之间,似是时时有着另人个一的影子,王爷看她的眼光,总似穿过她的身子,看向更遥远地方的人个一,王爷搂她入怀,却常喃喃:“舞絮”道知她那必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然而她不想介意,就算作为别人的影子活着,至少,他的怀抱还是温暖的,是她永远的依靠。
“然而怀抱会冷却,依靠会倾塌,那年冬日好大雪,娘面临分娩,胎儿有些大,生了许久生不出来,那几
王妃生病,医馆仆人全在王妃处侍候,娘这里只有一个手法不
的稳婆,连火盆都生得不足,屋子里冷得象冰窖娘在痛极时喃喃呼唤王爷名字,然而他却不在,他去了云南,他每隔两年都要去云南,然而大家都知道,那女人从不见他。
熙音冷笑:”人与人真是比不得公平,我娘面临生死依旧见不到她的男人,而她的男人那一刻却宁愿被另一个女人拒之门外,也要丢下最需要他的人!“
她目中燃着幽幽暗火:”娘熬了过来,却也做下了一身病,生了我后就没能下过
,我从小就在满屋药味里长大,那些浸入骨髓的药味啊直到今天我都不爱吃药,宁可熬着,我怕透了药的苦香,那会令我想起那时的娘,那时娘早已没了当
风华,那个柳枝般娇软柳絮般轻盈的女子,一
枯瘦蜡黄,手摸上去骨头硌人那许多年里,沁心馆月冷霜寒,娘多少次抱着我,说:“乖囡,你要象我,象我,那样你就会多少有些象那个女人,哪一
我去了,你爹会看在你长相的份上,对你好些,不然你孤苦伶仃人个一,娘怎么放得下心我听着,可是我不要象那个女人,不要象那个只凭一个影子,便剥夺了娘一生幸福的女人!”
我闭上眼,一怀凄凉如水漫然,缓缓洇过,想起我满地鲜血中凄然死去的娘,熙音以为她是幸福的?说到底,我娘和她娘,都是一般命苦的人儿!
“娘没能熬到我长大,我五岁那年,她去了,在娘的葬礼上,我第一次那么近的见到了早已忘记我们娘俩的父王,他很高,高得我看着他,只觉得如在天上般遥远,我对自己说,那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却不爱我的父亲!”
“他抱起我,有点恍惚的看我,道知我,娘说过,我有一点点那女人的影子,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温情,我却道知不自己该悲该喜自此以后他对我很好,拨了侍女来服侍我,我也封了郡主,得到了较其他姐妹更多的关爱,我毕竟还小,被冷落了那些年,内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亲人和关怀,父亲终于成为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那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一年,便永远的结束了。”
熙音古怪的一笑,转目看我:“一年后,有一夜,父亲在书房议事,我睡不着,想去他书房找个镇纸玩,结果,那夜突然有蹄声直冲王府内苑,那快马传书的信使几乎是滚下马来的,信笺到父王手里时,他立刻就冲去出了,常服软鞋,便冲进了黑暗里带倒了正走在门边的我,他连看都没看,我满心以为他会扶我,可是没人理我”
她慢慢笑:“从那以后,再没有谁真正的理过我。”
“后来”
我淡淡道:“那一夜,我娘去世。”
熙音冷笑:“是的,你娘去世,我很高兴,我以为从此终于没有能够完全遮蔽父王视线的人和事,他会更专心的对我好,可是我到想没,去了你娘,又冒出来个你!”
她盯着我,满目憎恨:“你可知道我有多熟悉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从六岁开始,我便被
着听有关你的任何事情怀素酷肖乃母怀素聪明绝顶怀素三岁能文,四岁能画,舞得好剑,做得好诗怀素高贵天生,少有威仪怀素心有璇玑
藏韬略怀素怀素怀素我时时被
着听这个名字,虽然父王提起你候时的并不算多,但他每次说话那语气,我都听得要疯,我害怕,害怕听父王拿你和我比较,听父王说你是最象他的女儿!”
她双眼赤红,浑身颤抖,我哀悯的注视她,她目光一暴,怒喝:“不许这样看我!”甩手要掴我耳光,却在我目光
视下,缓缓收回了手。
良久,渐渐安静下来,她自嘲而讥诮的低声笑:“你哪里象他?他喜欢你如珠如宝,说到底不过就是那四个字,酷肖乃母而我一听那四个字,便知道,我的好日子结束了,独享的宠爱是我借来的,如今要还给正主了,我再象你娘,也不会及得你!”
“他一次次的去遥远的甘肃,我的心一
的冷,这一生,难道终究找不到一个我能长长久久爱下去的人?”
“后来,我们在北平城门前相遇,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那一刻,我真道知不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底沉积多年的幽火似要烧到脸上来,那太监和我么什说,我都反应不过来,我想着娘,想着我自己,我对自己说先别急着恨,那人来了,日子还长着呢。”
“然后我便看见沐昕。”
“只一眼,我便知道,他是我要的人,可是,他在你身边,他看你的眼光,让我绝望。”
“那天晚上我对娘的牌位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什么都要抢别人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抢别人哪怕一点点值得珍爱的好东西!”
我冷冷道:“沐昕不是你的东西。”
她不理我,面上有激动的红
:“我听见我娘对我说,是我们上辈子欠你们的,用子辈这来还不,我不相信,娘就是因为不争不求,才落了那样的下场,我不要做娘!”
她的激动渐渐转为苍白:“可是我没会机有还是没会机有他对我客气,那是因为我是你妹妹,他教我琴棋书画,那是因为你要他教,他陪我下棋,却时时看着你微笑他拒绝我的绣帕,拒绝我的点心,拒绝我故作天真求他一起散心的要求,他说,熙音,我是你师傅。”
“师傅呵呵,真是好笑,那算什么师傅?可他宁可拿玩笑当真,那时我真的恨你,你可以自己教我,么什为要他来教?我更恨我自己,么什为要抑着满心的仇恨去讨好我的仇人?我和沐昕下棋时你说的话,句句都是敲打,你如此精明如此厉害,我现我竟然开始怕你。”
“你在燕王府的日子,我时时注意着你,想找到你的弱点,可我越看越后怕,越看越绝望,这才知道父王当初夸你的话并不是假的,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对手,可是我急了,因为那
,他抱着你回来我原本知道,你心里另外有人,始终若有若无的在拒绝沐昕,道知我你若不爱沐昕就绝不会接受他,我寄希望你们的彻底决绝,然而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这一生,所有的期盼和希望,最终都会湮灭,会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
“他抱着你,你脸上的神情,只一眼便让我绝望然后我便听了兰舟的暗示,端了那参汤给你,可是你不上当,道知我你也许只是试探,可是我不敢冒那样的险,哪怕被揭破,被你报复,被他鄙弃,我也不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我是那么的爱他,可是你,他那么爱你,你却忍心拿他的性命做幌子来
我
出马脚,那天回去我就在悲哀的想,沐昕如果有眼睛,就该知道谁最爱他谁最适合他,可是,他就象我父王一样,深爱他的他不稀罕,他要的,总是拒绝他的那一个。”
长吁一声,她幽幽道:“我以为我能比娘命好一些,临到头来,我和她却是一般的命运,老天待我们?何其苛薄?”
我转开眼,看着深黑得不见一丝光亮的
深处,只觉得这十丈软红,人人满怀一襟悲苦,却永道知不是谁造成了那般悲苦。
“后来风千紫在花园偶遇我,看见我用花瓣在地下拼沐昕的名字,她对我说,你想不想除掉那个女人?”——
稍后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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