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独听鸿哀(一)
第十六章独听鸿哀(一)
大汗闻言极为不豫,申斥道“老八,你反了不成?竟敢这般说话。”皇太极直直回望过去“是父汗偏听偏信,
得儿子
离子散。”
本还尚可,听完这话,大汗登时被气的脸色发灰,
然大怒道“逆子,好一个逆子”环顾左右道“来人,把这不识礼仪的东西给我叉出去”众人却早吓的面面相觑,又知道汗王平素十分亲近这个儿子,便只顾答应着,又不敢十分用强。
有眼色的宫人便忙趁
溜出去,赶去告诉大妃。努尔哈赤见无人动手,便亲自走去里间取了架上银刀,提着刀柄一步步朝皇太极走过去。刀口霍亮,赫保里见了,忙一翻身起来相拦。
谁曾想皇太极却丝毫不服软,见大汗如此竟也一点儿不惧,只将名兰拉起来,单臂护持在身后,扬声道“千错万错皆是儿子一人之错。儿子既敢夜闯
宫,早没打算活着出去。但求父汗放过名兰,登基之后不要妄听
言,滥杀无辜,做一个圣君”
名兰被他紧紧护着,两人挨的那样近,近的微一侧首,便能嗅到他身上萦绕的淡淡气息,熟悉的味道还如很多年前一样,直让人觉得那是恍然一梦。她任他反臂将她搂靠在后背上,看着他墨蓝的衣背上洇着的水迹,不由抬手抚了下颔,却怔了一怔,原来她这样爱哭。
她嫁给他之后大抵是没少哭罢,以至于有一个晚上他轻轻环着她,
抵在她耳边说“你很特别,哭候时的默默的,一点儿也不出声。我最喜欢你这样…最心痛候时的也是你这样。”这么些年过去,那晚他
上灼人的热度,她依然记的清晰如旧。
她从来就聪颖过人,最明理不过的。她总以为她自己可以,万事能自己担着,也不懂得害怕。所以才一丝一毫的希冀也不曾抱,一点儿不挣扎的听着大汗处置。可是见不到他,么什为她还是会心慌心痛;看见他站在门口的那一瞬,么什为心里却松了口气,鼻腔止不住的发酸…
这么多年过去,纵使她不愿承认,她已不知从何时起,这样依赖他了。
寒冬冽澈,今夜却似是格外漫长,满庭里寂静无声。若不是她是个汉人,若不是她嫁了他,若不是他喜欢她,那么这会儿,她会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伤神而已,却看见大汗步子微微踉跄,只举手抚住额,提刀遥指着皇太极“你还敢胡说?”想必是怒极了,连那话音也发着颤。赫保里却急得要发疯,只冲皇太极道“奴才求八阿哥别再说了”又一面跪下,死死扯抱住大汗衣袍,苦求道“大汗,使不得八阿哥是大汗的骨血至亲。奴才眼瞧着八阿哥长大,最是重情重义的人。如今口出狂言也是一时糊涂。”
大汗亦是
情之人,这会子在盛怒之下,断然听不得人劝。独觉怒火上涌,回头瞧见赫保里仍扯着衣袍不放,便横起一脚正踹在他
口上。赫保里猛然挨了一脚,跪趴在地上半晌儿挣扎不起,血从
角汩汩涌出,滴滴答答淋了一地。
名兰这才记起事情皆因她起,浑身不由微微瑟缩,皇太极感觉到了,环着她的手臂便收得愈发紧。她此时脑中
糟糟的一团,不知该怎样劝才好,然而事态紧急,也只得拼力挣开他的手,跪在大汗面前求道“求大汗保重圣体,饶过八阿哥。奴才命
死不足惜,若因奴才使大汗与八阿哥父子离心,奴才万死难抵其咎。”
谁知大汗望也不望她,只对边上人道“来人,绞杀。”绞杀在满军中,便是指用硬弓挂空弦,勒住人颈,左右绞扭直至人慢慢窒息而死。那话音虽不大,但足以教皇太极听得清清楚楚。名兰早知难免一死,此时反倒不甚怕,慢慢仰起脸,看见皇太极脸色一分一分苍白下去,大喊了一声“父汗”
前来押名兰的亲兵听见他那声叫,也不由缓了动作,扭头望着大汗。大汗没有丝毫犹豫,话音亦冷到没有温度,又复了一遍道“拖下去,绞死。”
那些近侍听见这般说,便不再迟疑,上前架了名兰便走。名兰手被他们紧紧束住,只得由着他们摆弄,眼看就要被拖过垂花门了,却见皇太极重重朝地上一跪,又极认真用力的磕了三个头。
到了后半夜,风已渐渐息了,满园的人瞧见四贝勒如此,一时愕然,因为寂静无声,便都能听见他头撞在砖石上音声的“砰砰砰”地上铺的华冈石砖是极硬的,他却那样重重的跪下去,那样用力的磕着头,就好似身子全然不是自己的。名兰还未思量,泪却忽然涌上眼眶,一切都模糊起来。
只不过磕了三下,他额前便已渗出血来,发辫纷
着扬起头,失魂落魄的叫了一声“阿玛”他喉音沙哑着,声量也不大,听了却教人撕心裂肺。又仿佛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名兰可以不是满人,可以是明朝安
的探子,甚至可以让她用刀指着儿子。儿子皆不怕。”他慢慢说着,目光恍惚的望向名兰“儿子只怕…只怕她死,怕她不爱我,怕再也见不到她。”
半轮月已升的很高,清朗的月光洒在他脸上,那双眼睛里有着从不曾有过的绝望。皇太极停了停,待喉咙处的酸涩稍缓了缓,便又接到“阿玛,儿子求阿玛别杀名兰。儿子不能没有她,她是儿子的命…阿玛…您不能要了儿子的命啊”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踏着血和尸体长大的爱新觉罗氏,满洲的八阿哥,御封的四贝勒,他领军打了那样多的仗,千百回的出生入死,千百回的九死一生,纵使只剩他人个一孤身奋战,也从未惧怕过的…
他今
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样恐惧,这样哀绝,这样的方寸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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