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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狂人
 “何人!”

 事发突然,赵无恤身边的护卫漆万大惊,迈步上前想要拔剑保护主君,但却被赵无恤伸臂拦住了。⊥,

 赵无恤抬头看去,看清了树上之人的模样。

 那人蹲在壮的树枝上,正伸手够着黄叶间的梨子,囫囵啃食,梨树下已经落了不少吃得干净的梨核…

 是跑来吃梨的乡民?不像,方才那乡中长老遥见草庐便垂拜不已,其余乡民提到辛先生,比提及他们的老主君乐祁还要恭敬,轻易不会过桥来滋扰,绝不敢这么无礼。

 那么,是计然本人?

 虽说有奇异才能的人就必然有奇异的性格,到了魏晋南北朝时这种情况登峰造极,名士隐者们个个非主,喜欢玩些行为艺术。计然在自家门口做出这种事无可厚非,但和赵无恤心目里那个细腻而耐心的经济学家大相径庭,反倒像是…

 曾点那样的狂狷之人!

 于是赵无恤迈步上前,朝树上啃梨正的人行了个礼:“敢问可是辛文子先生?”

 他态度诚恳,语气谦逊,以如此身份对待一个尚不出名的士人,可谓是极尽礼贤下士了。

 但树上那人却停住了啃食,呆了半响后竟哈哈大笑‮来起了‬,等长笑停止后方才一跃而下。

 树下众人不由后退了几步,却见大袖飞扬,如一羽鸿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萧疏,趿着一双破鞋。宽大的葛布衫破破烂烂,补丁东一块西一块。

 从外面蹿来的民?

 再一看。那穿着颇似民的人年约四旬,须发披散蓬。五官清癯,一双眸子湛然若神。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瞧,却有一股子破衣蔽履也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地溢了出来。

 他踩着一地梨核,傲然问道:“你是何人?”

 他一开口,竟是标准的成周雅音,赵无恤心道:“此人纵非计然,也是一个不俗之辈,我听闻中国失礼。学在四野,这时代颇有一些游士隐匿于野庐,我不能以貌取人。”

 于是他上前继续见礼道:“在下乃乐氏姻亲,晋国赵卿之子,鲁国小司寇赵无恤,久闻辛先生大名…“

 那游士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我眼拙,不能识贵人,耳也聋,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不过鲁国赵小司寇之名,似曾听闻。”

 对方行为乖异,不太好对付啊…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吹来,那游士不由打了个哆嗦。赵无恤灵机一动,说道:“季秋寒冷,先生却衣衫单薄。还望笑纳小子的裘服…”

 说罢,便将自己的熊皮裘下献上。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们纷纷动容,早就听说司寇礼贤下士。果然如此。

 那游士踩着地上的梨核,竟笑嘻嘻毫‮气客不‬地接了过来,径自披上,也不说个谢字,继续伸手入自己的破衣里寻找虱子,一边斜着眼问道:“‮道知不‬赵小司寇来此所为何事?”

 “小子是特来拜访辛文子先生的…”

 游士找到了一个虱子,径自扔进嘴里狠狠一咬,看着众人直皱眉头,随即才继续说道:“拜访?我也不喜欢多说废话,莫不是来请人出山,去你的领地里为宰为吏?”

 赵无恤心想,这等情直率的隐士最不喜欢绕弯子的虚伪之人,我还是直接道明来意要好些。

 “然,方今宋国大,四方云扰,故小子见辛先生,求安邦定国之策…”

 “哈哈哈哈哈!”孰料话未说完,那疑似计然的游士却轰然大笑起来,也不顾光鲜亮丽的熊皮裘还在身上,直接滚倒在地,捶顿足,鼻涕眼泪都笑出来了。

 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们大怒,赵无恤却不以为忤:“先生为何发笑?”

 那游士笑够了,方才箕坐在落叶上说道:“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笑话。”

 他面色突然严峻起来,用力指着赵无恤说道:“宋非汝母邦,又非汝君国,你却心系此处,别说只是因为司城乐氏的缘故。我听闻赵小司寇在鲁国以大夫身份主盟,侵凌他人城邑,卿族,可谓狼子野心。如今入宋,目的也非即盗!这宋国不就是被公女南子、萧叔大心、四公子、向氏兄弟,还有你赵无恤等窃国之贼搅的么?现如今却假惺惺地想要安邦定国?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

 这番指责来得极其迅猛,赵无恤身后的众人都呆了半响,反应过来后都恨不能拔剑将那嚣张的狂士手刃,那人也不怕,说完后继续坐着不动,拾起一个梨又啃‮来起了‬。

 赵无恤又一次止住他们,说道:“‮到想没‬先生是这么看我的…”

 那狂士眉毛一扬:“我就是如此看的,你待怎样?”

 食者鄙!早在一百余年前,便颇有一些国人和士存在这种看法,越是礼乐崩坏得严重,越是离战国之世近,这种自视甚高,不屑王侯的人物便越多。

 这种社会风有好有坏,好处在于思想越来越开放多元,士们有自己的人格和理念,最终造就了百家争鸣。至于坏处嘛,则是个人都能非议贵族,主君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想要招揽贤才的难度越来越大,常常被抢白得无地自容,还只能陪着笑礼遇之…

 好在赵无恤来自后世,他有容人之量,沉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自述下罢,也免得先生误会。”

 “我在鲁国的作为,也不想多做解释,但只想说,一切无愧于心,从前年到现在,匡扶鲁国社稷的人正是小子。若无我,则虎等叛、夺政的陪臣不知凡几;若无我,齐国入鲁。鲁国民生遭殃,沦为别国隶臣者不知几千几万;若无我。横行都邑的大疫病也不会那么快就治好,蒿里又多了无数冤魂;若无我。鲁国早已在夹谷未败而败,国君和三桓将成为天下笑柄了…”

 狂士笑道:“小司寇倒是自视甚高,不过却也有道理,但归结底,你还是和虎一个样,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而试之。鲁侯和三桓的根基都被你挖空一半了,如今尤嫌不足,又来挖宋国的了?”

 “这一点先生倒是误会了。宋国之,小子先前的确是局外之人,我在宋国并无根基,许多事情是控制不住的,直到司城乐氏遭难,我未婚的夫人被围,才不得已来援。诚如先生之言,这场动本是野心家掀起的。但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既然小子来了,却也想还宋国一个安稳的朝堂,而不是六卿政权更迭的动不堪。甚至让战火波及到这宁静的濮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狂士低着头默默诵读了几遍。复站‮来起了‬,态度也没那么不恭敬了。

 “能认识到这点的食者还真不多。看来小司寇也是个妙人。”他啧啧称奇,突然以楚地口音颂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颂完后他望着赵无恤感慨道:“方才倒是我无礼了,可既然你是人中雏凤,奈何要卷入朝堂阴谋,诸侯征伐的浑水里?莫不如学吴国的延陵季子,安稳度,不去理这天下纷扰。”

 “身份所限,不得已而为之,我做不了季札,唯愿修身齐家治国,为天下兴亡出一份力,还望辛文子先生能指点一二。”

 那狂人大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辛文子?”

 赵无恤一愣:“不是么?这不就是计然先生的居所?”

 “这是文子的居所没错,但他这人和我一样,喜欢云游天下,不在家中,我只是来寻他的一个老友。”

 “那先生可知他去了何处?”

 那狂人伸了个懒:“谁知道呢?他此时或驾小舟游于五湖之中,或访隐士于太行之上,或寻朋友于齐鲁之间,或乐琴棋于桑间濮上,往来莫测,不知去所。吾亦访之,正不知其何往,又没一口吃的,只能来啃这酸梨…”

 赵无恤有一些失望,原来今他扑了一场空:“那究竟几时能归?”

 狂人打了个哈欠:“按照他平的做派,归期亦不定,若是离的近,或三五,若是离得远,或三五年…”

 赵无恤有些无语,但今天总不能白跑一趟,眼前的人或是计然好友,只要留下他,不怕计然不寻来。于是他便邀请那狂人道:”还‮道知不‬先生名字,如今兵戈四起,还请先生随我同至戴城,小子必美食嘉柔待之,共待辛文子先生归来,何如?”

 那狂人摇头如拨鼓:“不去,不去,我宁可做一只在草泽里拖着尾巴却自由自在的乌,也‮意愿不‬被制作成甲卜骨,供奉在庙堂之上!”

 “至于我的姓名?不敢辱君之耳,仅仅是楚地一狂人而已!司寇请回吧,也不用打着将我软起来以待计然的主意,若是见了他,我自然会将今之事说予他听!”

 他道破赵无恤的打算后竟狷狷而走,朝计然屋外那片菜地走去,一边用力拔起带泥的芦菔,一边用夹杂不清的楚言纵高歌: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赵无恤等人回到石桥,正打马而走,听到那狂人高歌,不由愣了片刻,想起先前他慨叹的“凤兮凤兮”,一下子想起了这人是谁!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那个几年后会对着孔子纵声而歌的楚狂人接舆,居然会在此被他遇见…

 …

 光荏苒,季秋九月眨眼就过了一半,南子依然没有音讯,只是有人传说她被囚在商丘桐宫高台之上,至于计然那边,赵无恤也没少派人去打探,但依然没有回应,连楚狂人接舆也不知所踪。

 这之后战火纷飞,局势越来越紧张,所以赵无恤也就没能“三顾茅庐”,但就在他将与郑、卫、宋叛联军决战于孟诸前夕,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营外有一渔翁打扮的人,自称‘渔父’,说是有辛文子的消息,求见司寇!”(。)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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