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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章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ps:赶上了,2333,出门在外不太方便码字,明天还是晚上才有。

 浩浩漳水缓缓地向东淌,大风吹过河面掀动波,白浊的花拍打在河岸上,冲刷到众人脚前。

 宽阔的漳河在过去千百年里,不知借助“河伯娶”的传说,噬了多少大好年华的少女,本来今也不例外。可此刻,应“嫁给”河伯的新娘却在岸上瑟瑟发抖,反倒是号称能畅游河伯水府的巫妪被几名虎贲抬起扔到河心,她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

 然后是她的几名弟子,再然后是勾结巫妪,在当地为非作歹,残害民众的三老…

 水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而岸上的邺地僚吏、豪长、里父老,乃至于三千民众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神情从惊骇到害怕,再到敬畏。

 敬畏下这命令的人。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岸边背着手,似乎是在欣赏河景的赵氏世子身上,这一刻,他变得比能发滔天大水的河伯更令人畏惧!

 “巫妪和她的女弟们是女子,恐怕不能把事情说清楚,动作磨蹭点也就算了,可三老前两在我面前还能说会道,对征粮征民夫这些事叫苦不已,今天怎么也这么慢,去了快一刻还不回来…”

 河边死一般的寂静随着赵无恤的再次出声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口水,眼睁睁地看着赵无恤出了无害的微笑:“我想再派几个僚吏或者豪长到河里去催他们,何如?”

 岸上那些“河伯娶”的组织者都被这声”何如“吓得‮腿双‬一软,纷纷跪倒在地。昔日不可一世的头颅杵在泥地里、石头上稽首不已,有的人把头都叩破了,额头上的血了一地,脸色象死灰一般。

 赵无恤哑然失笑:“怎么。河伯不是很好客么?水府不是好地方么?如今怎么没人愿意去了?嗯?”

 “小人等知罪,知罪,还望世子饶命!”

 事到如今,众人哪能不明白,赵无恤今弄这一出正是为了治治他们的。

 过去到这里来做吏的邯郸氏家臣也有对祭漳河颇有微词的,但他们势单力薄。最后要么被当地人驱逐,要么巫祝、三老同合污。但赵无恤可是带着两万大军来的,要是他愿意,甚至能把本地毫丈、里父老的族人全部屠戮一空,将邺邑为平地。

 赵无恤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漳水,说道:“看样子河伯的确很好客,‮是概大‬要留客人宴飨,今之事便就此作罢,让百姓们都散了。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在兵卒的驱赶疏散下,百姓们心有余悸地走了,而豪长、里父老们还在岸边乖乖跪着不敢起身。

 维持了数百年的传统在今天被赵无恤彻底截断,河伯娶无果而终,却无人胆敢有异议,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求活命…

 赵无恤的确还有话要对他们说,他教训道:”既然到了赵氏治下。这为河伯娶之事,劳民费财。残害无辜性命,而且河伯还不领情,从此之后,就休要再做了。若再有人不改,今投河者,便是他的下场!”

 将本地豪长们吓唬一顿后。今之事算是圆满解决了,赵无恤提前剽窃了西门豹的作为,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只是,想要彻底解决邺地的问题,还得有一个良吏来长期治理才行。赵无恤心中已经有了个好人选。

 成抟,从五六年前便开始跟随赵无恤,而家中也世代为巫,直到他这一代被赵无恤带到了鲁国,从基层干起,一直做到一县士师,倒是个放在邺地种田的不错人选。成抟重律法,也通民政,赵无恤没记错的话,后世的西门豹也是被归到法家的。

 这件事不急,只有拿下了邯郸乃至于整个太行以东,邺地才有一个安全发展的环境。

 回到邑中后,还不等赵无恤召成抟来,却是满心疑问的项橐先过来发问。

 “将军,何不如像你对吾等近臣说过的‘唯物’‘无神’一样,直接宣布河伯不存在,这样方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啊!”

 …

 赵无恤瞥了项橐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然,仆臣只是觉得,将军平里对吾等宣扬的理论,和实际上在百姓面前表现的差别很大,一面强调人道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可却又重视天道。”

 赵无恤让他坐下,饮了一口水后才说道:“非要问‮么什为‬的话…因为这世道,砸毁了一个神像,又会有千千万万个神祗被供奉起来。”

 项橐愕然,细细一想却又深以为然。

 别说是秋之世了,就算放到两千五百年后,牛鬼蛇神是被砸碎了,可红色的救世主却再度被捧上神坛,顶礼膜拜的程度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帝王和神明。等不朽伟人也如普通人一般衰老死去,曾经被踩在地上的魁魅魍魉再度钻了出来,从乡镇里的小庙到一度在京城呼风唤雨的圆轮教,哪里会少了这些人上蹿下跳?

 唯物者的国度尚且要无奈地在宪法里宣布:人人信仰自由,何况赵无恤这蒙昧尚未褪去的时代。

 见项橐默然不语,赵无恤又笑着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干预河伯之事,为何要将那巫妪、三老等人沉到河中。”

 项橐崇拜地垂首:“因为将军心中有仁,不能容忍这些人残民。”

 无恤道:“这是其一,天下神祗千千万万,祭祀方法也多种多样。比如同样是祭祀河水,在汉江一带,因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所以汉诸姬一直以来都有个习俗,那就是在江边立昭王之祠。每逢五六月间,便以时鲜甘味,采兰杜等叶子包裹起来,沉入汉水中。至于贵族家中则以五纱囊盛食,或用金器沉入水中。让蛟龙吃,让它们不要去伤害昭王的魂灵…”

 “这种习俗也是在敬神祭祀,却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若我到了江汉,只会跟着当地人一起去进行,以获得他们的认同。非但不会加以制止。甚至会立法将这种习俗当成节庆来过。”来到这时代赵无恤才惊觉,早在屈原之前,端午节习俗已经在江汉悄然流行了,只是暂时挂在倒霉的周昭王名下,再过几百年才会被楚文化归为己有。

 “可若是把投入江中的食物换成人,换成童男童女呢?你能接受么?”

 项橐摇了摇头:“当然不能!”

 无恤笑道:“不错,这就是根本的原因,百姓心中的神明一时间无法消除,让他们在温之外。稍稍祭祀下以求心安,本无可厚非,当地官府甚至能在律法外,利用这些神祗维持统治,让人觉得抬头三尺有神明,不敢作犯科。”

 “但切不能被恶人利用!祭神的目的是让人过得更好,若这是以杀人为代价去做的,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这就是我平里告知汝等的‘人本’和‘民本’。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而不是‘神本’。事事决于巫祝和卜,只会坏了大事!祭神是为了更好的治人,等到不需要依靠鬼神也能治理好民众‮候时的‬,这些所谓的神,自然就可以撤销取缔了…”

 跟着赵无恤耳渲目染,加上在鲁国孔子思想的熏陶。项橐满脑子都是先人事后鬼事,此刻他眼中有些向往地说道:“真期盼那一天早些到啊…”

 赵无恤的眼中则有一丝无奈,他对项橐说了第一点原因,可第二点,却悄悄带过了。

 之所以打击邺地巫妪和三老等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未被纳入赵无恤的控制之下,甚至有鼓噪当地人借河伯之名反抗赵氏的可能,是邺地的不稳地因素…

 这是当权者决不能容忍的!

 帝制时代,被朝廷收编的神祗会变成公开祭祀的正神,如天地、四渎、五岳,但那些未被纳入控制下的,则会成为祠。历朝历代的地方官一面会对合法的神们毕恭毕敬,一面会乐此不疲地捣毁当地祠…

 曹当年做济南相,就是靠干掉六百余所祠出名的,不过这不耽误他在收编青州黄巾后放宽对“中黄太一”的信仰,再后来对各地方士聚而不,规范、引导、利用他们为曹氏鼓吹代汉的合法

 到了后世,除了国家承认的合法宗教外,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教”…对太平道、白莲教等教喊打喊杀,又利用合法的宗教如全真、正一等控制民间思想,一直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的法子。

 赵无恤无奈地发现,轮到他时,也逃不这个套路,何况秋正是民智未开,士风未盛的迷信蒙昧阶段。这才让南子在宋国大兴“天道”之名,行收编祀,控制宋人之实,并为统一九州亿兆斯民的思想和埋葬成周秩序作铺垫。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恪守着“以人为本”的底线了。

 于是无恤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然,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所有神祗,无论是伟光正化的领袖,还是虚构的鬼神,都能被人遗忘消灭!”

 …

 不过想法虽好,但叫赵无恤未曾想到的是,在漳水畔闹了这么一出后,他的名声顿时响彻河北。就在赵军准备开拔北上‮候时的‬,在漳水两岸开始传一个新的传奇,到了百十年后,就成了这样的版本:

 “当时风波忽起,两条铁脊龙夹舟而出,河伯乘白鼋出水,他长的鱼尾人身,须发银白色,双目与鳞片恍若琉璃,光四…他见状然大怒,质问赵氏世子为何要将巫妪沉江?为何要夺了河伯之?他说着便招出鱼兵鳖将,要做法发水淹没邺地,一时间波涛汹涌,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听者纷纷了一口凉气,连声问道:“后来呢?赵氏世子可护住了沿河百姓,可击败了河伯?”

 讲述者在关键位置一停顿,随即笑道:“勿慌,世子乃玄鸟降生,天帝预言要灭范、中行,兴赵氏之人,自然不会退缩。说时迟那时快,他也不多言,拔出干将剑斩龙!干将,神剑也!上能斩天神,下能屠魍魉,小小河伯怎能阻挡?却见刹那间河水自动向两侧分开,云雾散尽,两条比金铁还硬的蛟龙从中间被斩断,龙血染河,虾兵蟹将尸体漂了满河,风波乃止,河伯法术被破,化作一条白鲤,潜水下去不敢再出。”

 听众松了口气,纷纷鼓掌叫好。

 “赵氏世子不仅有勇,也有仁,那河伯本是殷商之时,玄王契放生的一条小鲤,得了机缘才成为小神。世子念他不易,过去也曾镇守河中,阻止波涛,所以就绕了他一命。世子登岸,投璧于河,河伯不敢收,再三归之,世子便毁璧而去,自此以后,漳水再无泛滥之时…邺城百姓大喜,便捣毁了昔日的河伯庙,在当地为世子立祠,香火不绝…”

 …

 就在赵无恤解决了邺城的事情,旌旗北指,准备向邯郸进军时,在千里之外的宋国,也进行着一场类似的对话。

 “夫子,敢问死为何物?”

 孔丘衣着简朴,他跪坐在叶子即将落尽的大桑树下,淡淡地看了发问者一言,又望了望来旁听他演讲的人,这半月来,他们从数人到数十,再到数百上千!而神情也从轻蔑不以为然,变成了聚会神,时不时还会有人发问。

 假以时,宋国这被带歪了的风气,或许能被自己纠正过来!

 于是他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未知生,焉知死!”

 这回答显然回避了问题,周围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宋国农民、商贾顿时嘘声一片,纷纷散去了。但那些能识文断字,有些文化的宋国士人,却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发问的宋国士人不死心,再追问道:“敢问如何事鬼神!”

 孔子再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嘘声小了,转而代之的是一阵赞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

 “请夫子解释一二!”

 孔丘这才缓缓说道:“《书》言,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若真有天道,一定是以人为本,而不鬼神为本,何况这所谓鬼神,存在与否还是一个问题。”

 唏嘘声连绵不绝,外围的人面面相觑,听不太懂,内圈的那些宋国士人却相互点头,佩服不已。

 “好,不愧是鲁国闻人,夫子好一个不以鬼神为本!不过竟然否定鬼神,在我看来实在是有些荒谬。”

 恰在这时,外面却有人边鼓掌边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位身穿白袍,脖子上戴着”鱼“的高级巫祝。

 他傲然扫了一眼周围的宋人,有人便知趣地散开了,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些披甲持戈的宋兵。

 孔丘却也不惊慌,他止住了要拔剑的徒弟子路,抚着卷须问道:

 “不知二三子来此何事?莫不是来索拿我的?”

 那巫祝行了一礼道:“岂敢…只是夫子这半月来在商丘大加抨击天道、鬼神…”

 “我没有抨击,只是在讲道理,纠正汝等道义上错的地方。”

 巫祝只得换了说法道:“无论如何,夫子都是在蛊惑人心,这恐怕…”

 孔丘目视弟子们,宋国士人们:“蛊惑人心的,是丘么?”

 巫祝一噎,顿了半响道:“小人今来只是带话的,夫子自说自话已经很久了,人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三后,宋国的大巫,也是宋国的公女在毫社设下辩坛以夫子,‮候时到‬有万人旁观,公女希望和夫子好好辩一辩人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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