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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四君子
 ps:有点事,今天就这章了

 知瑶尤记得自己行冠那一天的情形:尚未长成的少年纤细得像把长剑,穿着雪白的深衣,体态虽柔弱,但肌健实,英气十足,将新绛每一个见到他的少女得七荤八素。↖,他却没有看她们哪怕一眼,闪烁着傲气光芒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长辈,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肯定。

 父亲知申青睐他,祖父知伯跞和叔叔知果却不怎么看好他,

 他也记得叔叔偏头对祖父说的话:“瑶有五种过人长处,颔下美须,身材高大,御为晋人翘楚,还会剑击、弈棋等多项技艺,强毅智巧过人。惟有一个短处,他贪残不仁,若是依仗自己的长处去欺负人,只怕晋国年轻一辈里,都将与他为敌…”

 人们常言,知伯跞信奉上善若水之道,行事说话总让人摸不透,一不小心就会在里面溺死。当时祖父的确面沉如水,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对知瑶笑了一下…

 若知瑶继续这样在父辈庇护下顺利成长下去,安享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未见识血光沙场,只怕的确会如知果所预言,变成一个自负骄傲的人,凭借自以为是的勇气和不切实际的信心肆意妄为。

 哪怕他当上一国卿士,也会把政治当成孩童的游戏,把战争看做加强版狩猎,想在其中猎获光辉、荣誉和宠幸,就像沉溺于歌谣故事的孩童一般,孩童总以为自己力大无穷,天下无敌,而不会提防周围阴冷的谋算。历史上知氏的毁灭,由此而始。

 然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偏偏遇到了一个对头,从小开始便强他一头,无论他做出多少成绩出来,赵无恤都会带给众人更大的惊讶,同时把知瑶衬托得一无是处…

 月亮,怎么与太阳争辉呢?

 孔子有言,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知瑶再未登上一座高峰,他只能站在半山羡慕地看着对手。不再像历史上那样站在巅峰蔑视众生,而是如魏驹、韩虎等同龄人一般,以赵无恤为目标,不断攀爬接近,只可惜,直到现在仍未追上。

 当战争开始后,带给知瑶的东西便更多了,他和同龄人一起,在战争中长大成,成为真正的男人。

 他被祖父和父亲叔叔重新信任,赋予他指挥大军的职权,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他不敢再肆意妄为,因为每一个决定都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决定着宗族存亡。

 何况他身边还有叔叔知果和谋士絺疵邓一批人不断规劝,纠正的过去的恶习。

 絺疵毕竟年轻,更多看到的是“计”,而他叔叔知果年长老成,看到的却是“势”

 今年夏天,在知果奉命去河西驻守,为万一晋国局势崩坏留一条后路时,他对知瑶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

 “我若是魏氏,只怕早就反复了,魏伯和魏驹父子能和知氏共存到现在,一定有他们的目的,不可不防!”

 所以现如今,魏驹的殷切便让知瑶生出了一丝怀疑。

 然而如此建言的,却不止魏驹一人。

 看着士鲋部与赵军厮杀,豫让心中难以按捺,这两年来他没多少机会上战场,多数时间留在知瑶身边,今大战在即,他早就战意旺盛斗志昂扬,手指在剑柄上不断摩挲,一心想要参与其中。

 终于,豫让‮住不忍‬了,也过来请战道:“主君,士司马与赵军接战至今不到一刻钟,军旗就已经深入到了敌阵中间,至多再过一刻钟,他就能将其击溃,夺取长平!这个时候正是我军急击之时啊!主君,下令吧,豫让愿为前锋,从南侧杀过去,掩护士司马侧翼。”

 豫让也能看出士鲋得利,是该联军再接再厉、扩大成果之时,身为主帅的知瑶又岂会看不出?

 但他瞥了谋士絺疵一眼,絺疵则对他摇了摇头。

 “不急,再稍待片刻。”

 知瑶稳住心神,下众人请战,扶着剑死死盯着战场,想要寻找赵军诈败的蛛丝马迹,但烟尘之中焉能看得出来?只能见到士鲋的旗帜如虎下山,将赵军阵线撕裂,攻入长平村中,而赵军一部则仓促撤离。

 魏驹很焦躁,再度过来请战道:“子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看!泫氏的赵军大营已经燃起了烽烟,这是召集各处赵军,准备进行决战的标志啊,若再不去,只怕士司马会遭到赵军围攻!”

 “魏氏世子所言有理。”

 “梁婴父大夫也过来请示,要不要跟随士司马渡过丹水。”

 “都到这份上了,要么全军渡水,要么将士司马撤回来,前功尽弃…”

 战局已经刻不容缓,随着其余看到赵军败退的大夫一起建言出击,知瑶的那份怀疑又沉寂下去了。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赵军与我对峙两月,士气回落,加上他们连续大胜,心生骄傲,骄兵必败!”

 不管如何变,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自信过度的知瑶…

 终于,他出了笑容:“看来我的计策成了,二三子,下去准备!梁大夫、范子(范皋夷)将一万人在北,我将一万五千人在中,子腾将一万人在南,絺疵带五千人及辎重在后,吾等三线齐进,我将效仿壮士卞庄子一举刺三虎,大破赵军!”

 魏驹暗地里松了口气,得令后正要转身,却再度被知瑶喊住了。

 “子腾!”

 他心中一紧,换上笑容后回头,却看到知瑶那双充满傲气光芒的眼睛盯着他看。

 “当今的晋国已成四分五裂之战国,中行已亡,范氏也名存实灭,知魏赵韩,仅存的四家,常有人将四家的‮人轻年‬称之为‘四君子’,其中更以他赵无恤为首。可在我看来,我与子腾也是晋国的一时豪杰,不比对面的赵无恤、韩虎差!”

 听到这番话,魏驹间没来由涌上一股热血,又是暖和,又是麻得难受。他和知瑶并肩作战已经两年,纵然年少时有过冲突,如今也算是袍泽之谊了,他连忙重重应了一声,转头而去,生怕留的久了,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是‮人轻年‬,理想,情伴随其生命,年过半百政客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去学,却没法突然适应。

 …

 目视魏驹驾车远去,知瑶转而目光熠熠注视着烽烟冲天的泫氏,他这一生的对手赵无恤正坐镇在那,等待他的挑战。

 “纵然吾等抢得先机,但赵军依然强大,今一定是场苦战。”

 豫让等家臣应道:“有臣等在,主君必能所向披靡!”

 知瑶摇了摇头:“汝等乃忠士,自然不会辜负知氏给予的士田和俸禄。我有言在先,今打赢了,食邑也好,爵位也罢,汝等之所愿,吾都能足!”

 众人相视,目光中有一丝喜意。

 “可若是在这里败下阵来,我便不再是什么军将,尔等也便不是什么知氏家臣,知氏只怕要亡族灭家,子孙将躬耕于外国,宗庙之牺化为畎亩之勤,也再无什么能给予汝等的。”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豫让第一个下拜拱手道:“定当全力向前,不辱君命,此生能得主君赏识,已经是豫让最大的荣耀,纵死,犹不悔!”

 “定当拼死向前,不辱君命!”知瑶纵然与贵族子弟们多不对付,可对待壮士却极好,不知不觉,身边已笼络了大批忠士。

 他有些自得,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眯起眼,抬手指着东面道:“善!得诸位忠士一诺,瑶心中甘甜,胜过琼浆百壶。明此时,我若不是站在泫氏城下对着赵无恤耀武扬威,便已是沙场上一具枯骨,知氏的存亡,赳赳武夫的生死荣辱,都在此一战了!二三子,共勉之!”

 …

 “我军五万步卒分布在战场各处,再加上万余随时可以上阵的丁壮民夫,在人数上多于敌军。在座的将吏都是追随我许多年,试问武卒立军以来,我举旗在鲁国立足以来,何时打过人数比敌方占优的战役?”

 “无论天时、地利、人和,我军已经占尽优势,两年的休养生息使得军粮充足,源源不断,耗得起!时间在我们这边。长子夺回来了,北面的晋也有邮无正的一万偏师,随时准备南下,空间也在我们这边!我军上下一心根基稳固,知瑶却是内忧外患君臣掣肘,各卿大夫间相疑,再加上敌深入之计,若是如此还不能一鼓作气平敌军,我就算死了,也要用头发蒙着脸,无颜见我父亲,见为此战奠定胜局的赵武子!”

 与此同时,泫氏邑,赵氏家主无恤头戴铮亮的青铜头盔,全身上下都被铜甲包裹,只可惜不是全身甲,而是不同部件组合而成的。甲上的浮雕‮是不也‬泰西那些希腊男喜欢的肌腹肌,而是中原审美更能接受的家族徽记,护心镜被做成一轮燃烧的太阳,肩甲上立着两只三足金乌,乌黑的大氅如瀑布般从上面泻下!

 他手下的亲随将吏们,皆须发皆张,杀气腾腾地站在帐中,甚至连韩虎,也目光崇敬地看着赵无恤,他的热血,也不由被今的气氛发起来了。

 主帅的装扮,也是提升士气的一种方式,赵无恤需要将士们将自己当成神,顺着自己的手臂而动,哪怕要他们诈败,要他们牺牲,也得毫不犹豫地执行。

 赏如月,信如四时,令如斧钺,利如干将,士卒不用命者,未之有也!这就是赵无恤的掌兵之法。

 他们能闻见呛鼻的味道,泫氏城燃起了狼粪制作的浓烟,这是决战开始的信号,斥候和旗帜不断传播来自丹水沿线的消息,在田贲部出色的演技下,敌军一部已经深入长平后方,而知瑶的三军大旗,也开始陆续从夯土石垒中走出,朝东方前进。

 有知氏之旗,魏氏之旗,范氏之旗,梁婴父之旗…但凡赵无恤数得出的敌人,都能在对面找到。

 反观赵军这边,乍一看没什么章法,可实际上,一个紧密的大网正缓缓张开!共有三军参与作战,加上韩氏初到的一军,足以铺满整个丹水河谷…

 “诸将听令,敌军已经入瓮,汝等寰甲束兵多,定然忍耐难当,只等两翼伏兵得手,泫氏的大军便随我出击,让晋国卿大夫们好好见识一番赵氏军威,已经不是他们能匹敌的了!”

 将吏们在这弹丸之地顿兵三个月,早就憋急了,都‮得不恨‬快点打一仗,此刻皆呼:“赵氏万胜!”

 赵无恤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此外,我的史官左丘明在传统的国别、纪年作史之余,也在另作一种传纪体裁的史书。今之战,大功之臣死后能位列云台,不仅如此,他的事迹还会被写入列传中,永垂青史!”

 一时间,众人都听呆了,‮是其尤‬穆夏、漆万等出身低微者,还有石乞这种求身前身后名者。

 秋时代士人的追求,除了得封地为封君与国同休外,无非是留名于世,不要让自己的名字湮灭在时间长河中。食邑田产,赵无恤从不吝啬,他还放话说此战后若能执掌晋国,甚至还会开始实封领邑!

 反正连邯郸附近都有一大片荒地,晋、河间也一片荒渺,正需要人去开发,更别说在晋国旧疆域外,还有大片辽阔的疆土等着好男儿去建功立业呢!作为后世来人,赵无恤的眼光可从未被局限。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无论过上多少代,这都是华夏有志向男人们的梦想…赵无恤不求万里,有生之年,能用一个封君的名头,让手下几代年轻冒险者们的目光和足迹再向外三千里就不错了…

 相对物质上的足,另一种理想就有些可遇而不可求了,鲁国叔孙豹说过,人生三不朽而留名,立德、立功、立言,要求太过严苛,范鞅指望了一辈子也达不到这标准,只能遗憾而终。相对而言,赵无恤的为功臣立传就相对简单多了,是一种发他们骁勇作战的好手段,众人都大喜过望。

 等他们各自下去后,赵无恤又邀韩虎一同下了城,两人分别上车,分别之前对他说道:“史书会为功臣作传,世代相传的卿族则为《世家》,将来史家为赵氏、韩氏撰写世家时,会说我两家四季轮回之后的极盛,始自今!子寅,就此暂别,等硝烟散尽,你我聚会于光狼城头,用知瑶的头颅做酒器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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