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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6章 白露未晞
 秦伯盘十五年(公元前477年)初,雍州大地上北风卷地,乍暖还寒,刚刚从枯叶里挤出的芽,昨夜的水还未干,被朔风一吹,不住摇摆颤抖。

 而在一河之隔的渭水平原北岸,一处名叫咸的地方,一场惨烈的战役正步入尾声。初的暮色中,战场上俱是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以及失去了主人的惊慌战马。秦人的黑色大纛已经牢牢占据了战场中央的一座小丘,秦军将士严阵以待,望着如水般向北方溃败的敌人,唿阵阵。

 不过秦国的公族子弟们却都簇拥在大纛下,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统帅,大庶长子蒲的伤势。先前战事僵持之际,大庶长驱车率部冲锋,一鼓作气将敌人冲为两段,但义渠戎人的铜簇也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入他大腿处,深入四寸有余,面对如此重伤,伤医正迟疑不决。

 “断箭!”已经白发苍苍的大庶长却岿然不惧,痛饮一口烈酒后,大声说道:“伤医再不断箭,老朽便断尔头!”

 “唯!”

 伤医咬咬牙,手起刀落,削断了箭杆,随后就要为他继续处理伤势。

 子蒲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在伤医包扎时,连连下令道:“戎人,是我秦国二十世之仇,汝等休要在此干看着,此战我军大胜,义渠遁逃,速速去追击!”

 秦国众公族将吏领命而去,对北面披发左衽的异族穷追勐打,子蒲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大纛下,眺望着如血的晚霞,发出了一阵大笑。

 “十多年隐忍辱,终于换来今大胜,值了!”

 …

 原来,秦伯盘二年,秦国经了河东大败,又被赵氏攻到泾,甚至有偏师深入岐山脚下,火烧雍都附属小邑,秦国不得已割地称藩求和,至今,已经过去整整十三年了。

 这十三年里,保守而落后的秦国开始了艰难的转身,一边每年向赵国割大量粮秣,一边暗暗开始重新积蓄力量,起用魏氏残将改革军队,在蓝田修习战阵,希望有朝一能一雪前

 谁料旧未消,新又至,先是秦国太子被迫入邺城为质,接着秦伯盘去参加黄池之会,被着为赵无恤奏乐,还被赵国的史官当堂记录:“公五年,公与秦伯会饮,令秦伯击缶…”

 秦伯盘归来后,于此事,悲愤地对子蒲说道:“昔我先君穆公修德行武,东平晋,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秦国何其强盛!至于寡人,国家贫弱,赵氏攻夺我先君河西地,太子入质,辱于黄池,诸侯卑秦,丑莫大焉!思及往事,寡人常痛于心,更易制度,且东伐,复缪公之故地,还望大庶长与我共谋!”

 自此以后,有了国君的鼎力支持,秦国的变法开始越发深入下去,大庶长子蒲全权主持此事。秦国的国情与楚国又有不同,公族庶长虽然一直有权势,但从来没有大块封地,加上秦国处于戎狄包围之中,也没有条件像楚国一般奢侈荒,所以贵族还保持着艰苦尚武的精神,不似楚贵族一般腐,视变革为洪水勐兽,在国的剧烈刺下,几乎举国公族都慢慢被说服,愿意着子蒲的脚步前进。

 但秦要改革同样不容易,落后的经济、生产、风俗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纠正的,更何况每年都要送给赵国大量岁币,这让本来就不妙的国内经济更是雪上加霜。

 像秦国这种封闭的社会,国家财富几乎是不变的,更别说一直外,越来越少也不奇怪。要想强军,但短时间内无法对外建功夺取资源,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内部榨了。随着秦国井田制的骤然解体,社会贫富分化加剧,加之子蒲下令,不分家者要缴纳四倍赋税,于是大量宗族分裂。

 这种法令有助于小农经济的发展,但是对贫民却很不友好。比较富裕的人家,子弟一到壮年就分家另立门户;贫苦的人家因为负担不了户赋,只能破产,将子弟典质给富户成为家奴质的农奴和赘婿了。

 新法又堵了商贾,驱使百姓只专农战,于是秦的改革,与赵、楚又有不同,却是走了一条独辟蹊径的路子,那就是朝着农奴化的道路勐地转进。

 “使民贫,使民苦,方能驱使他们斩首立功,强军富国!”

 秉承着这样的理念,三年前,秦国开始对周围的戎狄之邦下手,首当其冲的是弱小的绵诸戎,在花了半年时间灭亡这个距离秦最近的陇西小邦后,秦国便将矛头指向了义渠戎…

 虽然赵国从东面对秦迫,但秦国真正的心腹大患,则是义渠。义渠在并北地诸戎后,已经极其强大,他们放弃了纯粹的游牧生活,筑城廓以自守,还不断蚕食秦国的土地,之前十年,就乘着赵国破秦,邀请赵无恤一同灭秦分其土地,被拒绝后,依然对秦国不依不饶,每逢夏秋必定会派车骑入秦滋扰劫掠。

 针对义渠人来去如风的灵巧机动,子蒲设下了故意示弱,引戎人深入秦地的战略,放了大量牛羊和人口在秦戎边界。

 果不其然,在利益惑下,义渠君没忍住,他亲帅三万戎人从泾北,一直入侵到了渭南地区,掳掠秦人近万,牲口十万,耀武扬威地便要归去。

 然而早已有备而来的秦军三军,已经在渭北的咸一带守株待兔,双方大战一场,一天一夜,终于分出了胜负…

 “此役,我秦军伤亡数千,但义渠人也被斩首近万,加上众将追逐,义渠的主力基本要待在此了。这是天赐良机,老朽纵然有伤,也要率军北逐群戎,夺回密须、豳邑,直捣北地义渠君老巢!犁庭扫!不留遗毒!”

 大庶长子蒲说的激动,口的伤顿时一阵迸裂疼痛,痛得他再度坐了下来。

 伤医连忙劝道:“大庶长,君上有疾,今年都没法出雍城了,秦国就指望着你那,还望爱惜身体。”

 想到秦伯的身体,子蒲不由长叹一声,他心里一直放不下自己曾经让秦国坠入战败割地的辱,所以才老当益壮,但秦伯,年纪不到四十,却已经病入膏肓,只怕要不久于人世了。

 “也是时候将太子回来了。”

 子蒲如此想着,眉头舒缓了许多,看来当年他力主送年幼的太子入赵为质,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

 秦国的太子公子刺,现在还在赵国邺城,不过太子也真可谓忍辱负重,他一面在赵侯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却又偷偷联系上了秦人,将赵国的一些军事情报告知子蒲。

 比如去岁赵侯声称要北伐朝鲜,为此大动干戈,调动了大量兵力,还让沿海修船只。然而等到七月份楚国内时,太子刺却传消息回来说,其实赵侯此举,只是为了惑楚国,让楚国陷入内,好一举南下灭楚!

 太子刺在帛书里说道:“楚国何其大也,赵灭楚,必倾举国之力南下,非三五年不可得其全功,大庶长不如乘此良机,残灭义渠,再等赵国伐楚疲乏之际,收复泾河西之地?届时,小子也会伺机逃离邺城。”

 对于太子刺的这个建议,子蒲和秦伯犹豫了良久,直到去年**月间,赵国突然灭亡了郑国,同时在赵楚边境集结了大量军队,开始蚕食楚国放弃的城邑,全取汝北,大军云集,果然一副南下并楚的架势。

 见此情形,秦人才不疑有他,对于楚国,子蒲只能盼望他们自求多福,而秦国,则开始了与义渠的大战,从去年秋冬到现如今,终于在咸的遭遇战中获得了大胜…

 但秦人,也极为疲惫,伤痕累累。

 “无妨,只要残灭义渠,将戎人收服,作为奴隶赏赐给有功的兵卒。如此,便能如赵国一样,让军功爵良循环,周而复始,军队越战越强,疆域越战越大!”

 带着这样的憧憬,子蒲抚着伤口,躺在大纛下,正打算沉沉睡去…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却打扰了他的美梦,一睁眼,却见是满头大汗的传令官。

 “何事?莫非是已经追上义渠君,斩其首级了?”

 传令官也不知骑马跑了多久,嘴皮有水泡,喉咙干涸,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莫非是君上…”子蒲面色大变,秦伯盘此时若是撒手赴黄泉,秦国太子在外,便将进入一个空位期啊!

 那传令官再度摇头,只是将手里的急报递给了子蒲。

 子蒲扫了一眼后,因为箭伤而失去了血的嘴,越发苍白如雪。

 “赵侯…帅十万之师入秦?”这几个字,是他从牙里挤出来的,而子蒲本来因为这场大胜而重新焕发希望的目光,也变得迷茫,慌乱,还有受到欺骗的愤怒…

 “其理由是,要为郑伯寻一归宿之处,索要我秦国的东方门户西郑,乃至于整个渭南!?”

 将这帛书撕碎,子蒲拊膺吐血:”什么北伐朝鲜,什么南下灭楚!子棘(秦太子刺)、秦国,乃至于天下人都被戏耍了,赵无恤的真正目的,是秦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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