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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夜半琴声
 结果是如瑾意料之中,素莲并没有跟着上京。女儿骤然得了势,张氏蓝泯跟前又有了骄傲资本,于是曾经对她十分有威胁素莲便处于劣势了。

 “家里有素荷照看着,素莲安危暂且无需担心,后等咱们回了青州,用心替她寻个好着落便是,这件事上总是我们亏欠于她。”如瑾心头拂过一丝叹惋。

 当秦氏送丫鬟给蓝泽借以缓和关系,不料中间素莲却为了主子着想自发投了蓝泯,若是以前,如瑾这边打着张氏,兴许还能让素莲借机搏个名分,现今情势却是不能了。世事变化太,有了外界推力影响,如瑾对家中事亦不能完全掌控,对于素莲她此时唯有愧疚了。

 虽有吴竹场,碧桃念她是被如瑾救下来人,说话也没有避讳,用鄙夷口吻说道:“二太太进府时听说极其高兴呢,光东西就拉了五大车,眼见是要打算京都长住了。昨夜她女儿出门子时候那么冷清,还不如她进府热闹。”

 吴竹水样眸子微微一转,声音似三月莺婉转,“姑娘,容奴婢说句不好听话,您若是不高兴就当没听见。”

 “你说。”如瑾拨动细瓷茶盏。

 吴竹看了看屋中左右,见唯有碧桃跟前,便放低了声音近前道:“奴婢虽然来了没几,但咱们这边与东府矛盾也看了十之**。不瞒姑娘说,襄国侯府外情势其余丫鬟兴许‮道知不‬,奴婢以前那边见过一些达官贵人,偶尔也听了几句耳里,不知姑娘是否清楚底细,总之咱们府上并不似表面看来那样风光。”

 这番话着实出乎如瑾意料,她不免停了手中动作,抬眸认真打量这位近侍女。本是府中低等婢女寻常浅青对襟比甲,搭着普通料子月白下裙,简简单单装扮,却因她玲珑曲线显出妩媚风致来。她眼睛并不太大,但是十分有神,眼波转动间潋滟生辉,有着冷静而智慧眸光。难得是她态度谦卑,并未因自己知道比别人多而有骄矜之

 如瑾含了笑意,柔声道:“所以,你想‮么什说‬?”

 吴竹一双清明眼眸闪过与她妩媚外表不相衬冷,低声道:“奴婢想说是,东府大姑娘进王府不管事出何因,若是她有幸得宠,势必要回头对付姑娘。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不彻底断绝了这个可能,反而放任她嫁进去呢。”

 “我要如何才能彻底断绝她反手报复可能?”如瑾深深看住她。

 吴竹并不退缩,随即答道:“若是人死了,一切一了百了。”

 如瑾轻轻松开了手指,绘了纤柔紫玉兰浑圆碗盖落茶盏上,发出“叮”一声响。碧桃正为吴竹话感到惊讶,骤然听了寂静房间中这一声,不免吓了一跳。吴竹却是波澜不惊,只微微低了头,谦恭地不与如瑾对视。

 近婢女通慧和冷硬心肠让如瑾感到意外,她并未料到自己一时心善,竟救了一个这般模样女子进来。“虽然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开口闭口就要杀人,我心中并不太舒服。”如瑾直言。

 吴竹恭谨垂首,回禀道:“姑娘救过奴婢,奴婢便不隐瞒姑娘了。奴婢自幼卖给富人家里做童养媳,诸般苦楚都受过,九岁那年杀了主家老爷才得命逃出来,又不幸落了烟花之地。这些年里什么都看过,什么事也都经过,所以才有了今狠心。姑娘若是觉得不舒服,只当奴婢什么都没说便是。您是恩人,奴婢这份狠心不会绝用到您身上。”

 她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寥寥几语已经大致描绘了凄楚身世轮廓,如瑾心有所感,点头叹道:“不经一番生死血腥,便没有后改重生,倒是我错怪你了。”

 吴竹道:“姑娘养侯府深闺,诗书教化之下有了菩萨心肠,但奴婢外跌打许多年,知道许多时候都要狠手狠心才是。”

 “我并不是菩萨心肠。”如瑾笑了,“我也杀过人,也害过人,你说道理我岂不知。”

 吴竹姣好面容闪过不解之,“那么姑娘为何放任东府大姑娘?”

 “此事并非我与蓝如璇‮人个两‬恩怨,还牵扯了永安王里头,她若突然死了恐对蓝家不利。是以我不是姑息她,而是不能拿全府犯险。”如瑾坦言。

 她对蓝如璇用药之时,亦曾想过吉祥手中那包药粉,然而思来想去之后终究放弃了这个打算。外面局势不明,凌慎之消息只是断章残片,并不能帮助她将全局总览清晰,与长平王交谈又有所顾忌,她不能问得太直接,又要忖度答案可信程度,是以蓝如璇进王府这一事里头,蓝家到底处于怎样情势她摸不准。既然摸不准,她便不能贸然行事。

 吴竹沉默一瞬,旋即笑道:“是奴婢想偏了,让姑娘见笑,还是姑娘思虑周全。”

 待得吴竹告辞走后,碧桃惊疑地朝如瑾说道:“这个竹有些…”

 “有些什么?”

 “有些怕人。”碧桃想了想,一时找不到合适言语来形容,半晌才说出来。

 如瑾侧过头去,注视堂中一架落地长枝花卉绣屏,清丽容颜映了初冬午后浅淡天光,莹润着剔透光泽。“其实我倒是欣赏她。人够聪明,心够狠,我正需要这样人帮衬,亦需以她冷硬心肠作对比,时时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青苹掀开坠成菱角形状圆珠帘栊,端着一碟制酥蓉饼进来,听见如瑾说话,眉头不由蹙‮来起了‬。“姑娘心底是善良,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奴婢们帮不上您什么,看着只觉难过。”

 热腾腾糕饼放花梨小几上,甜糯香气屋中慢慢散逸,如瑾招呼两个丫鬟坐下一起吃,笑道:“我并没有勉强,只是学着认真过活罢了。你们难过什么呢,如今我们过得不好么?等到母亲腹中孩儿落地,那时便好了。”

 碧桃仔细揣度着如瑾方才话,‮住不忍‬问道:“既然姑娘觉得她好,何不将她调来身边伺候,奴婢虽觉得她有点吓人,但凭心而论,她方才那些言语却是奴婢说不出来。她又是姑娘救下,忠心也不必怀疑。”

 如瑾摇头:“正因如此才要放她外面,有些我们顾不到事情便可让她帮衬了。”

 “那…要不要提一提她等级呢,一个三等丫鬟,还被人排挤着,助力毕竟是有限。”

 如瑾仍是摇头,只道:“她若是没本事改变自己地位,那才真是助力有限。”

 …

 水红色软绫帐高高挂销金葫芦钩上,半幅青丝散落于浅粉香罗枕,枕上半躺人回过头来,丽容颜憔悴枯黄,出凶戾神色。

 “人呢,人都…咳,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低垂绣帘外头匆匆走进捧着药盏丫鬟,战战兢兢来到边:“姨娘恕罪,奴婢去煎药了。”

 啪!盛着半碗药汁青瓷碗被挥落到地上,棕黄染脏了下雀鸟纹锦垫。“你叫‘姨娘’叫得很过瘾?”

 绣帘一掀,又走进一个四十多岁圆脸嬷嬷,脸上带笑说道:“蓝姨娘因何又发了脾气,品霜丫头叫您姨娘难道有错么?”

 品霜拎着托盘蹲身去捡药碗,然后手忙脚用帕子擦拭锦垫上药渍,一声不敢出。上躺着人正是永安王府进妾室蓝如璇,本是一脸怒气,见嬷嬷进来赶忙换上一副和气笑脸,撑着身子坐起来道:“赵嬷嬷怎地过来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让我怠慢了未能相。”说着又去责怪品霜,“嬷嬷来了都‮道知不‬通报,只顾闷头往屋里闯。”

 赵嬷嬷手里提着一个红漆小食盒,端正放到了边小几上,笑道:“蓝姨娘不必客气,老奴此来只是送几碟点心,怎敢劳烦您接。恕老奴多句嘴,姨娘这病还是少生气为好,早些养好了才能伺候王爷,否则空担个虚名,没让底下人看轻。老奴从侯府接了您过来,与您亲近才说这些,您仔细琢磨吧。”

 蓝如璇连了几口气,勉强维持着笑容,咬牙道:“多谢嬷嬷提醒。”

 “不必客气。”赵嬷嬷将食盒打开,端出几碟花样巧糕点一一摆放小几上,“这是王妃特意赏给诸位侧妃姨娘,因您来,别人都是两碟,唯有您赏了双倍,是王妃疼惜您意思。”

 蓝如璇出感激谦卑神色:“替我多谢王妃关怀,待我病好了,一定亲自前去谢恩。”

 赵嬷嬷点点头,转身径自去了,剩下蓝如璇坐上咬碎了银牙,瞅着那几碟点心只觉刺目,探起身来一甩手将它们全都挥到了地上。

 正努力擦拭锦垫品霜吓了一跳,慌忙侧身躲开洒落糕点,跪一边不敢再动。地上铺着垫子,碗碟落下去没有多大声响,也不破碎,只是里面盛放点心俱都摔碎了,渣子溅了一地。

 蓝如璇厌恶地喝道:“滚出去,好好地守好了门户,再让人这么闯进来小心我揭你皮!”

 品霜慌忙应了一声,连地上狼藉也顾不得收拾,匆匆躲出门外去了。余下蓝如璇瘫靠水红湘绣金香枕上,咬着嘴,慢慢红了眼圈。

 进门好几天了,第一晚开始她就没见着永安王面,婚之夜独守空房不说,到得次日本该去给主母敬茶,宋王妃直接以她养病为由未让她出房门,这一关就关了好几,半步也不让她出去。本是七分病痛,到现也关出了十分来,加之气闷惶恐,这几天她只觉身子一不如一,越发连都起不来。

 ‮是其尤‬,曾经蓝府里侍过疾两个老嬷嬷总是过来找她,今送东西,明传话,其余都是假,像方才那样夹数落她才是真。两人都是宋王妃跟前人,因此便也能看出当家主母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了。

 蓝如璇万‮到想没‬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了这么多天,进得王府却是这样局面,一颗热乎乎心几乎冷透冻了冰,委屈气苦处真是无人可诉。房中独坐时她便对着枕屏发怔,左思右想不知自己因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王爷,难道不是你看重我么,不是你非要娶我么?连死了都要抬进尸首来,为何我活生生进来你却不见我一面?我是病着,但也没有病到不能见人地步啊!”

 枕屏上一对比翼彩羽雀儿亲昵颈,蓝如璇含泪看着,越看越是心凉,喃喃对着虚空中想象出来永安王说话。

 正暗自垂泪时候,外间砰一声响,还有嗡嗡声音,将她思绪打断。蓝如璇不立了眉毛喝骂:“做什么笨手笨脚,又是摔了什么?!”

 品霜小心翼翼隔着帘子回禀:“是…是不小心碰翻了琴箱子,没有碰坏,奴婢这就收拾。”

 “蠢材。”蓝如璇近脾气越发暴躁,骂了丫鬟一句,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道,“把琴给我搬到屋里放好,些!”

 于是这个晚上,将要到了就寝时候,蓝如璇房间里便传出了叮叮咚咚琴声,顺着夜风悠扬飘散到大半个王府后园。为了让琴声传远些,蓝如璇将琴放了窗口,还开了窗子。初冬冷风透进来着实难耐,然而却也顾不得了,她裹了厚厚毯子对窗奏曲。

 宋王妃刚刚换了寝衣,正镜前卸钗环,隐约听了一两声耳里,不免皱眉,“这么晚了还弹琴,不像话了,去提醒王爷一声吧,不然传出去会被人误会他纵情。”

 婢女匆匆出去,没一会回来禀报说:“不是王爷和穆妃那里,是蓝姨娘院子里传出来。”

 “蓝姨娘?”宋王妃稍微愣了一下。永安王今夜穆侧妃那边留宿,她只道是二人兴起品琴,未想却是另有其人。刚要吩咐人去告诉蓝如璇收敛,一旁母悄声提醒道:“王妃莫管此事,她要弹就让她弹去,您只安心睡觉便是,自有人不高兴她。”

 宋王妃自来信服自己母,闻言便去睡觉,总之她这里距离蓝如璇院子较远,琴声不是很明显,吵不到她。然而第二早晨却有府中另一位姜姨娘来抱怨,说夜里琴声吵着了小县主,害孩子哭了大半夜,今早就喂不下饭去了。

 小县主未满周岁,是永安王唯一孩子,也是当今皇帝第一个孙女,所以倍受珍爱,即便是庶出也一出生就被赐了县主,封号琼灵。姜姨娘是县主生母,不是很受宠,满心都扑孩子身上,一早听得母说了孩子情况,心如刀割,借着请安时节就跟宋王妃告状。

 宋王妃推说不知此事,让她去找穆侧妃提醒,姜姨娘蹙着眉说道:“您‮道知不‬,并非穆侧妃弹琴,是那来蓝姨娘,她院子离县主住处近,弹了半夜,县主就哭了半夜。”

 “这…”宋王妃面有难,“这我却不好管了,她是太子殿下送来。”

 “殿下送来应该知礼才是。”姜姨娘看宋王妃不管,匆匆告辞去往了穆侧妃那边。永安王正那边吃早饭,姜姨娘顾念孩子,也不管规矩了,直接闯进院子里去。

 穆侧妃婢女问明情由,不但没拦着,反而引着人进了屋中厅堂。于是姜姨娘一边哭着一边将小县主事情说了出来,听得永安王放了筷子。

 “去叫御医来看看,将蓝姨娘琴收了,告诉她后安分些。”永安王面色如常,但是亲近人都知道,他不笑便是动怒了。

 穆侧妃一身纱缎长裙,薄施脂粉,安静陪坐永安王身侧。见永安王语气不好,她亦放了筷子,轻盈起身走到他身边,劝道:“王爷莫气,姨娘也别哭了,赶紧吩咐人去请御医要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姜姨娘状告完了,惦记着孩子,匆匆行礼作别。跟前没了旁人,穆侧妃搂了永安王脖子,说道:“小县主身子向来康健,这次应该也没什么事,许是梦中受惊。一会我陪王爷去看看她,见了父亲她定会好了。”

 永安王颔首,穆侧妃又嘻嘻笑道:“王爷也别怪人家蓝姨娘,谁受了冷落不难受,夜里弹琴也是为了吸引王爷眷顾,说起来她是个可怜人,王爷得空去安抚一下才好。”

 说到后来语气中带了明显酸意,永安王拿起筷子敲了她额头一下:“好生吃饭,别说怪话了。”

 “王爷了人进门,便宜占大了,我偶尔说句怪话都不行么。”穆侧妃杏眼一眨,抿着嘴笑。

 永安王将她按到了椅上坐好,只低眉道,“别再提她,扫兴之极。”

 于是早饭时辰过了没多久,赵嬷嬷两个又去了蓝如璇房间,这次没带东西过去,反而搜罗了房中两张古琴出去,将墙上纯作装饰用一管玉笛也带走了。蓝如璇临窗吹了半夜冷风,此时仍躺上半梦半醒迷糊着,猛然被人闯进去拿了东西,惊醒之后强撑着坐起来喊叫

 “做什么你们?‮么什为‬抢我东西?”

 赵嬷嬷温和笑道:“老奴们王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至于抢姨娘物件。不瞒姨娘说,这些东西是王爷特意吩咐要拿走,免得姨娘后又要夜半吵人安眠,生事端。”

 “你…你胡说…”蓝如璇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辛苦了半夜施展琴技竟换来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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