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生死符,天罡寒
雷溪老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黑衣蒙面男子,他突出的右眼珠转了转,眯起的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丑陋的嘴巴左右一咧,雷溪老人刚挤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可就见这黑衣蒙面男子径自走到他的面前,把手中那柄黑沉沉的连鞘长剑往桌上一拍,发出“砰”的一声沉响。
灵剑都有其锋芒气相,身为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自有一套望气辨器的法子,哪怕是隔着剑鞘,也能大致看得出一口灵剑是何品质。
黑衣蒙面人的这柄黑鞘长剑,绝对不是一口稀世宝兵,甚至连虎伏铸剑庄铸造出来的下品灵剑,都要比这柄黑鞘长剑好上几分。但雷溪老人的眼神甫一落到那暗哑无光的乌铁剑鞘上,他狰狞的五官登时拧成了一团,整个人似乎突然窥见了什么极其骇人的物事般,猛地
搐了一下。
虽然那乌铁剑鞘的锻打手法
劣不堪,但在鞘匣里面,却藏着一团极其浓重的血气。而自那三尺铁母剑锋中,隐隐传来冤魂恸哭嘶号音声的,似乎有无数的厉鬼被困在剑鞘中,直
挣出噬人。
雷溪老人只匆匆一瞥,便觉得有一道冷森森的气流,从自己的脚底心升起,沿着背脊骨直窜向后颈,他连忙挪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那黑鞘长剑。
这口稀松平常的灵剑,真不知已杀过多少人,那剑锋中凝集的血煞怨气,直让雷溪老人心胆发寒。剑器凶煞至斯,正说明这口剑的主人,定然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而他杀人的本领,甚至要比那些修炼噬魂秘术的魔宗修士更加可怕。
如此一个凶人,就在站自己面前五尺,雷溪老人再笑不出来了。他恭恭敬敬的对着黑衣蒙面人抱拳问道:“尊使可有信物?”
黑衣蒙面人也不言话,手掌朝
带中一探,取出了一块两寸见方的玄铁牌,往雷溪老人眼前晃了晃,便又收来起了。
这玄铁牌平平无奇,但雷溪老人已看清了上面浮雕的“买命庄”三个古篆大字。他深
了口气,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从
口扯出一
银链子,将链子上面坠的一块纳物玉牌解下,以食中二指将这玉牌按在桌面上,缓缓推到黑衣人的面前,口中道:“这是整整一百万符钱的灵物,请尊使过目。”
雷溪老人慎重的抬起了
着纳物玉牌的手指。黑衣蒙面人伸手一划,便将这片玉牌拈在指间,以神识一扫,点了点头道:“说你想要的。”
“我要保命符箓两道。”雷溪老人竭力使自己的语调低缓,可他根本压抑不住那股狂热的情绪,喉音变得嘶哑而扭曲,那颗突出的右眼珠上布满了血丝“还有杀人的符箓,我要让他们,死!”
黑衣蒙面人翻手取出一个黄纸簿子和一只漆黑的
笔,在簿子上草草的勾划了几笔,问雷溪老人道:“两道生符,保的都是你自己的性命吧?说出死符要杀的人是谁?”
“是保我的命,自然是要保我的命!”雷溪老人忙不迭的点头,扳着手指道“至于那些该死的人,第一个就是丹崖派的洪齐海!然后正玄观的函秀子,也不能让他活着!还有那承元子,他的天师印自然该是由老夫来掌管才对。再加上老夫的四姨太,这毒妇居然是洪齐海派来的
细,藏在我身边近十年,她以为我道知不?可惜她道行修为比我高出太多,但我若不弄死她,她早晚都会把我弄死!”
雷溪老人咬牙切齿的报出了一串名字,却兀自意犹未尽。他双目中凶光暴现,还在苦苦思索着。可那黑衣蒙面人忽然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黄纸簿子“啪嗒”一合拢,翻手将那片纳物玉牌甩到了桌上。
小小的玉牌翻滚了好几转,滑到雷溪老人面前停下。雷溪老人错愕的抬起头,望着黑衣蒙面人道:“尊使,这是何意?”
那黑衣蒙面人的语气,冷得教人骨髓里刺痛:“你当我买命庄的生死仙符是什么?区区一百万符钱,给你两道生符和一道死符,已是让你占了天大的便宜!”
“啊?”雷溪老人咧开了嘴,
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他一下没能按住
子,
口而出道:“岂有此理,你买命庄当自己的符箓真是仙符么?一百万符钱才能换三道?”
“找买命庄,买不是符,是命!你若不信,可要试上一试?”黑衣蒙面人淡淡的应道。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拿眼睛一扫,那乌铁剑鞘鞘口上的卡簧,便“呛”的一声自行弹开,剑鞘中的那口凶煞长剑颤鸣不休,好似一条藏在石
中的毒蛇,已然盯住了雷溪老人的脖颈,直
弹
而出,
饮热血。
雷溪老人只觉得一股惊心动魄的凶煞气从那黑鞘长剑上冲出,牢牢的罩定了自己的身形。不知怎么的,他已然动弹不得,周身筋骨似乎都被凶煞所慑,提不起半分力道。
他这才惊醒过来,知道方才那一句话,已然触到了买命庄的忌讳。
道知要,这里并非是由得他雷溪老人说一不二的信邑虎伏铸剑庄,而面前的这个黑衣蒙面人,是不也带着灵物上门来求他铸器的扬州修士。传说买命庄的生死主簿上,列着九位玄珠道果大修士的名讳,其中有六位殒于仇家祭出的死符,另外三位是因为不守买命庄的规矩,被买命庄执事取走了人头。
桌上这口黑鞘长剑,煞气如此之重,定不说就曾饮过玄珠修士的颈血!
雷溪老人的脸上,
出了惊惧的神色,他急忙大声嚷道:“老夫胡言
语,尊使恕罪!”
黑衣蒙面人沉默了好半晌,终于冷哼一声道:“下不为例。”
乌铁剑鞘上的卡簧又自行扣拢。雷溪老人身子一颤,发觉那股凶煞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能动弹自如。
一句无心之言,便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雷溪老人身上
孔尽被烧毁,
不出冷汗来,但他的气息却已然
成了一团。念头急转,雷溪老人将那一个又一个令他
杀之而后快的名字回想了几遍,反复思量斟酌之后,才朝黑衣蒙面人拱手拜道:“尊使,老夫修为浅薄,两道保命生符万万不可少。那死符能否通融一下,也给老夫两道?旁人还可容他再苟活些时
,坏不了老夫的大计,但洪齐海和函秀子不能不死!”
“不行。”黑衣蒙面人摇了摇头“你这百万符钱的灵物,只够换生符两道,死符一道,不可再多。”
“那若是生死符各取两道,老夫还需补上多少灵物?”雷溪老人咬着牙问道。
“四十万符钱的灵物足矣!”
雷溪老人左眼皮一跳,摩抚着左手小指上的一枚铜戒指,左思右想了一番,才朝黑衣蒙面人道:“老夫身边并没有如此多的灵物,但有一些我虎伏铸剑庄铸造的法器,不但品质上佳,而且全无印记,不知贵庄能不能用这些法器来折算灵物?”
“拿来我看。”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
雷溪老人大喜,直接把那枚铜戒指摘下,推到了黑衣人面前。黑衣蒙面人拾起铜戒指,探入神念扫视,里面果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成品法器,大都是刀剑鞭简之类的,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成品法器刀剑共有九十三件,其中佛器和魔器二十九件我不要,剩下六十四口刀剑,可换死符一道。”黑衣蒙面人报出了条件,便把那枚铜戒指扔回桌面上,两眼盯着雷溪老人,静等他如何决断。
“六十四口刀剑!”雷溪老人好一阵子
疼,有心开口讨价还价一般,可那黑衣蒙面人冰冷的目光,让他根本不敢出声辩驳。心中想到那洪老道和函秀真人一死,他便是龙虎山的大当家人,到时区区六十四口刀剑又算得了什么?雷溪老人握紧了拳头,猛一捶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道“成
!”
说罢雷溪老人抓起玉牌和铜戒指,将那六十四口刀剑挪进玉牌中,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看那百万符钱的灵物和六十四口寒光四
的法器,目
凶光的咬牙道:“老夫谋划数年,今
孤注一掷。洪齐海,函秀子,你们俩人也算死的不枉!”
玉牌拍在桌上,雷溪老人扭过头,再也不想去看它一眼。
黑衣蒙面人伸手拈起玉牌,以神念验过其中的灵物法器无误,这才又摊开了簿子,将丹崖派掌门洪老道和正玄观观主函秀真人的名讳,写到了黄纸上。一页生死录写成,下面再滴上一团朱漆,雷溪老人按落了指印,这笔符箓买卖就算是敲定了。
黑衣蒙面人收好黄纸簿子,翻手取出了四张符箓,二青二黄,排在桌上。
“青为生符,黄为死符。”
雷溪老人目现奇光,盯着桌上的符箓细细端详。这买命庄的符箓一道就价值几十万符钱,一道便是一条人命,但这符箓本身却是平平无奇。制符用的并非是白玉符板,而是最寻常不过的符纸,画符也非是用金
汞浆,只是朱砂。唯一让人看不透的,便是符纸上绘制的符箓图形,来起看与寻常法符迥然不同,四张符纸上,各写了一行透着古朴荒凉气息的奇形文字,看似一段咒文偈语,但只见圈圈点点横竖勾连,不知其中所云。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两道生符两道死符,可这四张符纸上的文字,却又全不相同。雷溪老人心中疑惑,但估计探问这符纸上的奥秘,肯定是买命庄的大忌讳,故而他也只能忍住不问。
看了好儿会一,雷溪老人才伸手将这四道符箓慎重的收起。他不敢再怀疑这其貌不扬的符箓是否有传说中那般灵效,只能恭恭敬敬的对黑衣蒙面人作揖拜道:“多谢尊使!”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把桌上的连鞘长剑收起,换了一口虎伏铸剑庄造的灵剑,拎在手中。雷溪老人目光闪烁,只把眼珠转了转,并未作何反应。
“此符今
入你手中,若坏了买命庄的规矩,我便会以此剑斩你头颅。生符祭出,保命一刻,若符纸化尽,你未能逃出生天,与我买命庄无关。”
见雷溪老人点头应诺,黑衣蒙面人身形向下一沉,仿佛是化作一道黑烟,朝自己的影子中钻了进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雷溪老人愣愣的坐了能有一炷香功夫,这才仿佛大梦初醒,骤然间觉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铁箍,心身疲累,他向后一靠,肩背倚住了墙壁,双手
叠按在
口,紧紧的
着那四张符纸。雷溪老人知道,这并非是四张薄薄的符箓,而是四条沉甸甸的人命,其中有两条是他自己的,另两条是洪老道和函秀真人的。
如今,自己等若是有了三条性命,而别人的命,也被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洪老道和函秀真人的生死,此时就在他一反手之间。
还有什么比能这更让人愉快?只要他成了龙虎山的主子,铸剑庄一脉便再是不也什么天师教外门,而是真真正正的道门正宗嫡传。
想到此处,雷溪老人
不住乐了出来,那笑声直如鬼哭狼嚎一样的诡异骇人。
只可惜任由你百般算计,这世上也绝没有不透风的墙。雷溪老人陶醉在自己的宏图大略中,却哪里知道黑夜中还有窥视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不放?
三天前,云峰真人带着俞和从信邑回到了罗霄剑门,宗华真人听完了他们所说的情形,脸上不喜不怒,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便让俞和先行返回东峰,他与云峰真人又去密室中议事了。
到了第四天,俞和照例在天罡院扫完了地,洒过了水。午时之后,他去藏经院后苑陪云峰真人喝着茶,才坐了儿会一,就看一个道童急匆匆的跑来,说宗华掌院请云峰掌院去清微院,还特意叮嘱过,让俞和也一同过去。
俞和心里明白,这平平静静的三天,并不代表虎伏铸剑庄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宗华师伯召他去清微院,恐怕是事情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定不说今
就要再次受命出山,去寻找那雷溪老人的去向。
既来之则安之,俞和也不多想了。他低头跟着云峰真人到了清微院正殿,就见天罡院大师兄夏侯沧正坐在宗华真人身边,两人一脸喜意,不知在谈论着什么好事。
看云峰真人与俞和来了,宗华真人一摆手,引云峰真人落座,俞和依旧盘膝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夏侯沧看着俞和,颇为得意的笑道:“俞师弟,你且上眼,看这是什么?”
只见他伸手在
间玉牌一摸。七八口巨大的楠木箱子便落在了大殿中,箱盖一开,宝光氤氲四
,异香弥散,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各种珍稀的天地灵物。
俞和不解,问道:“这是?”
“这便是我罗霄剑门送去信邑虎伏铸剑庄,
换三十五口灵剑的那一批天地灵物。如今分毫不少,尽在此处!”夏侯沧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
三年多前,夏侯灿与俞和远赴西南滇地,在抚仙湖湖底探宝的那一次,他被俞和打落了颜面,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今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夏侯沧从椅子上站起来,高高的昂起头,俯视着俞和,伸手在
间玉牌上又是一摸,三十五道剑光冲天而起,孔雀开屏似的,在夏侯沧的脑后结成了一圈缓缓回转的硕大剑轮。
“三十五口灵剑尽在此处!俞师弟,你用的是其中哪一口,刺了那雷溪老人一剑?”
俞和看着三十五口寒光湛湛的灵剑,竭力让自己的脸上不
出任何异色,他紧咬着嘴
,两手握拳撑在双膝之上,目光空
,口中一言不发。
云峰真人面无表情的坐着,只顾一口接一口的喝茶。宗华真人虽未开口说话,但他的眉眼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
夏侯沧似乎是得了宗华真人的默许,他
起了
膛,摆足了一副大师兄的架势,冲着俞和滔滔不绝的教训来起了。
那言辞之间,明面上好像是作为同门兄长,在苦口婆心的对顽劣胡闹的师弟施以循循善
,可话里话外,却是将俞和自暴自弃、整
酗酒、轻佻无礼、不守门中科仪、不尊师长谕令的种种罪状,一一抖了出来。更拿这次虎伏铸剑庄的事情大作文章,指责俞和无论是日常修行还是出山办事,全都未尽心尽力,终
只被诸般杂念
身,不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如此下去,当真是要荒废了大好前程,实为可惜云云。
诸如此类的话,夏侯沧翻来覆去的说了足能有半个时辰。俞和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他在那里大放厥词。最后等夏侯沧说得舒坦了,俞和撇了撇嘴道:“师兄金玉良言,师弟受教了。”
夏侯沧意犹未尽,絮絮叨叨的叮嘱俞和,今后要好自为之。云峰真人忽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开口道:“那灵物和灵剑取回来了便是最好,此事不单是俞和的过错,我也去过虎伏铸剑庄,也难逃一份责任。云峰心中羞愧,这便与俞和一起面壁思过去也,告辞!”
说罢他径自拉起俞和,转身出了清微院。
宗华真人眉头一皱,却也不好阻拦。夏侯沧方才的那番表现,委实是有些过了头,宗华真人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后苑。
清微院正殿中忽然就只剩下了夏侯沧一人,他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四望,却见方家怡刚好走过殿门,冲他含笑点了点头。
之后的几
,俞和在天罡院里遇见夏侯沧,这位大师兄更是变本加厉的刁难于他,好像俞和真被贬成了天罡院的洒扫童子,夏侯沧呼来喝去的,指使着俞和端茶送水、扫地抹灰。
后来有一天,俞和行完早课,到了天罡院。扫完了外面的院子,进到正殿中,却发现自己的名号木牌落在桌子下面,沾满了尘土。俞和拾起一看,那名牌上赫然还留着半边靴印子。
伸袖将自己的名牌擦拭干净,揣进了怀里,俞和冷冷一笑,转头出了天罡院。
到了藏经院,径直走进正殿里,俞和将自己的名牌依旧挂在五师姐邓晓后面的空位上。云峰真人手捧茶壶,从殿后转了出来,看着俞和笑道:“怎么,放着天罡院的万般荣宠不要,却想回我这藏经院清贫之地来了?”
“求师尊收留。”俞和俯身一拜。
云峰真人晃了晃手中的茶壶道:“正缺个煮茶的童子,你不嫌弃我这里无酒就好。”
“师尊,弟子正想告假十
,出门访友。等弟子回山,再来师尊膝前伺候。”
“出门十
?”云峰真人一挑眉,指着墙上的历簿子道:“眼看四
之后,就是
分祭酒。你这个时候去访友只怕不妥,若无甚急事,还是等行完法事之后,再出山去吧。”
俞和一拍脑袋道:“弟子过得浑浑噩噩,到真分不出
秋时节了。”
“你这痴儿。”云峰真人哼了一声,转身朝后苑走去“来不速来给为师生火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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