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第六章(1)
多鹤出院前一天,张俭去了佳木斯。一直很健朗的张站长突然中风了,半瘫在前儿媳家。当军医的儿媳是个好儿媳,说一对老人还是留在她身边,她毕竟是个内科医生。张俭回到家把这话和小环一说,小环入木三分地说:“你爸半瘫可以做半个保姆,你妈做饭、洗衣、打扫,军队多人个一多一份口粮钱,她又得钱又得劳力,看把她给合算的!”
探亲假一个多月,张俭回厂里上班,段里的书记告诉他,他的入
申请批准了,几乎全票通过,一致认为张俭埋头苦干,作风朴实。张俭的性格很讨巧,上上下下都能从他身上看到优点,滑头的人发现从他那儿偷点懒很容易,他不计较,自己多做一点就是了;顽劣的人觉得他迟钝,作弄作弄他,他没什么反应,
掉他的帽子他没火气,自行车和他抢道撞上,他也让你撞。他的寡言让领导一看,就是稳重、埋头苦干的象征。告诉他人
的喜讯,他那双看穿千里风尘的骆驼眼仍是半闭半睁,说:“我哪够格呀。”
出了工厂大门天正下着小雨,他生了风似的蹬车。路上他碰到
人,差点把“下班了”问成“入
了”?入
是桩好事,大好事。不入
升工段长之类的好事是没你份的。张俭不是官
,张俭只想多挣点,一家子好活一点。
他在路上买了一瓶六角钱的白干,比平常阔气了一角钱。他又一顺腿拐进了自由市场,都在收摊子,能买到的、他舍得买的下酒菜就是五香煮花生米。
他把花生米包在手绢里,也不管手绢马上就五香起来,骑上车,正要蹬,又跳下来。长长的自由市场在一个芦席搭成的拱形棚里,他在尽里头,往外看,入口处一片拱形的雨后夕阳,又明亮又柔
的光线里刚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张俭心里从来没有戏文似的酸话,这时也
不住了。那个身影真美。他又骑上车,晃悠着出了席棚,跟在那个身影后面。渐渐近了,渐渐成了肩并肩。他侧过脸,她一惊,随后马上笑起来。
么什为离去的一个多月让所有的记忆都不算数了?他记忆中的她不是这样卓尔不群。可什么时候他又在人群中见过她?她齐耳的浓密黑发,厚厚的刘海让她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不属于这里。
在她身上留下的永不消失的痕迹,就是那些鲜明的轮廓线条。而两个多月前的
产和手术又在她鲜明的轮廓上添了薄薄的丰润,她的两腮润泽得像发育中的女孩子。她白底蓝细格的衬衫也那么衬托她,来起看她是世界上最干净、刚刚从水里出来的人个一。是真的美丽。张俭记起他半生中读过的有限的几本书,所以现在对她的感叹和欣赏不是空无一词。当然。他嘴上还是没什么话,只问她去哪里,刚才是不是淋了雨。
多鹤说她要去丫头的学校,丫头把雨靴雨伞落在学校了,她去帮她找回来。小环呢?小环在罚丫头站呢,
不开身。
这时是晚上六点半。天已经长了,刚落山的太阳在新栽的杨树梢上留着残红。
人个两一声不响地往前走。他也不说他要陪她去学校,她自然知道他已经在陪伴她。不说话马上就让人个两的心累起来。他侧过脸,看着她从黑发中
出的眉、眼、鼻梁、鼻尖、嘴
…他怎么要到三十几岁才能踏踏实实地看她,看出不同来呢?
她也侧过脸,她的左半个脸颊被他看伤了似的,有一点不适。
他们的眼睛对上了,都吓坏了。他想,在认识小环前,他恋过哪个姑娘吗?他在看唱戏候时的,对某个小旦有过男人们都有过的非分之想吗?他怎么了?会对一个他认识了**年的人这样心跳?那就是说他没认识过她?她能看出他的心跳,她也在心跳。
刚刚才对视过,她又开始寻找他的眼睛。先从他的手,看到他的挽起袖子的臂膀,然后到他的肩。在她的目光爬上他的脸时,他回过头。这一次看得长一些,两人都对这种对视很贪。他每看她一次,都看出她眼睛的一个特色:黑的特黑,白的特白。前面圆圆的,几乎没有内眼角,往后一点点窄下去,外眼角是两道弯弯的长褶子。这双眼睛说不上标致,但与众不同。再细看,她的睫
多密呀,给眼睛镶了两道黑圈。
看着看着,他的心又是那样,打了个秋千,只不过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惶恐。上次他惶恐得竟想把她丢弃掉。那的确是畜牲干的事。他不愿想那畜牲该如何治罪,现在的好时光千载难逢。
两人越是对视,越是贪婪。他们把五分钟的路走成了二十分钟。路上碰到一个卖白兰花的老太太,张俭掏出五分钱。买了一束,让多鹤挂在衬衫纽扣上。他对自己的异常行为毫不惊奇,好像他生来就是会跟女人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他要到他的心有空闲分析他这些行为时,才会吃惊。现在他的心忙坏了,忙着接受多鹤每一瞥风情十足的目光,忙着以他温存的目光或者悄悄捏一把她的手或
或肩来回报她的风情。男女之间可干的事真多。何止那一桩事呢?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悄悄地捏一捏她的手心,让他心尖肝尖都酥麻了。那手心真软真
,像一切被偷盗来的东西那样难以言喻的美妙,比他和她例行公事地躺成一并排,他触摸她的女
基本点要**多了。
两人来到学校时天已擦黑,门房问清了他们的来由就放行了。张俭记得丫头是一年级三班,一年级的教室在靠近操场的那排苏联式房子里。学校像这个城市一样崭新,如果不明白“社会主义”这个词的定义,可以看看
黄
的校舍,再看看这座红自楼房与铁灰高炉相间的新城市。
三班教室的大玻璃窗离门岗不远,用心的话,可以看见刚才那个老门房正在门岗里吃晚饭。张俭问多鹤是否知道丫头的座位号。道知不。一般教室按大小个儿排座,大个儿坐后排,小个儿坐前面。丫头中不溜的个儿,应该坐中间的几排桌椅。中间的课桌全被他们打开桌盖检查了,什么也没找到。那就一张桌一张桌地找。
天渐渐暗了。
两人正要出门,又像失落了什么在身后,都在门口停住。
带着夕阳色彩的暖
黑暗中,他们把彼此看得很清楚:刚才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个细节每
毫发每颗雀斑此刻都成了他们的体己秘密。他们轻轻地拥抱,慢慢把身体分量依到对方怀里,好滋味要一点一点地尝。偷尝的好滋味是好上加好。
张俭把多鹤抱到最靠门的课桌上多鹤轻声说不行不行,门房离那么近,可以看见。
张俭把她的纽扣解开,嘴巴顶住她的下巴。正是这种随时出现敌情的地方让他浑身着火。他的手掌碰到她的**,他的感觉又打了一下秋千。这回是下腹的深处。他存心让自己活受罪,让下腹深处
起的秋千越悬越高,就越来越让他灵魂出窍。他觉得整个人都
起秋千来。这受的是什么罪?天堂般的罪。
他感到她也完全不同于过去。过去她只把他当一个男体,一个能够跟女体配偶的男体,而现在不同了,她把他当作天下独一份,只属于她的独一份,是那种茫茫人海里稍一大意就错过的独一份。这下什么都不同了,抚摸成了独一份的抚摸,每一个抚摸都让她痉挛。谁说女人不会进攻?她的**
出去老远,几乎把他的牵拉过去。她那片优质土壤似乎要把他也埋没包藏了。
他闭着眼乘着秋千一上一下,满心是多鹤左一瞥右一瞥的风情目光。
滋味怎么这么好?人个一的心恋上另一颗心,他的**也会恋上她的**?
结束时两人全身
透,却非常不甘心。她穿衣服候时的问他几点了。管他几点,大概八点多了?别去管它。
他们从门岗前走出去时,老门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断定他们进去没于好事,不是偷东西就是偷情。看来是后者。
走到他们那幢楼的楼下,两人对看一眼。张俭挑挑下巴,多鹤明白了,快步先上楼去。在楼梯上,她摘下衬衫纽扣上的白兰花。花已经成了肌肤相碾的牺牲品,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放在衬衫口袋里。她进了门就胆战心惊地对小环一笑。小环正在和小彭、小石聊天,没在意她。小彭看着多鹤,眼光像是有怨,怨她失约似的。
小石招呼得很大方,说:“哟,小姨回来了。”
多鹤见三个孩子全睡着了。白天的痱子粉在大孩二孩的脖子上,和汗、灰尘混在一起,陷在那肥
的
里,成了一圈圈灰白混凝土。丫头也没洗澡就睡着了,只是把自己唯一的白衬衫洗了,也没拧干,挂在灯泡下烤,滴得草席上一大片水。多鹤坐在七歪八倒睡得呼呼作响的孩子们中间,听觉伸到楼梯上去了。她心焦地听着张俭那双大皮鞋又慢又沉地跺在楼梯台阶上。他要她先一步回家,他在后面让蚊子叮咬,把足够的时间磨蹭掉。就是说,他要把他们之间刚发生的事瞒住小环。她不是也想瞒吗?把白兰花藏进口袋,白兰花又不会告密。可人在最珍惜自己隐秘、最忠于自己的秘密恋人时,觉得一切都不可靠,什么都会告密。
就是说,张俭成了她的秘密情人。他们一个屋顶下生活了**年,一口锅里吃了千万顿饭,一条炕上做过上百次夫
,偶然一个回首,对方陌生了,但这是一种多好的陌生,和他们先前的陌生不一回事。这陌生把什么旧痕都洗掉,给他们一个新的开头。没有陌生。哪有今天在黑暗的教室里的
遇。以后,他们人在家,心和身子却可以天天私奔。
她坐在
上想,她和张俭的私奔将背叛这个家庭。正因为此,
遇好美呀。
她一直听着张俭上楼音声的。一直没有听到。他比她更背叛得彻底。隔壁的大屋传来三个人的说笑。难道他们不奇怪吗?多鹤出去找伞去了两三个小时,张俭干脆失了踪。
九点多钟,两个客人告辞了。在公共走廊上碰见扛着自行车走来的张俭。多鹤听小环说:“哟,你把车扛到四楼上来干吗?”张俭没有回答,只说:“姥姥的,加班加到现在!”小环说:“加班加出牛劲儿来了?把车扛上来,有地方搁吗?”多鹤想,张俭一定心不在焉,心里忙着编瞎话,扛着车上楼也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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