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自己长大了的项链
那天,在马路上,我把玻璃
进手臂里,然后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失去了知觉。
醒来候时的我躺在
光沐浴的病
上。似乎很多人来过,
头有好几束花,香水百合,非洲菊。只是太妖冶了,浓浓的香使我透不过气来。
我的右手臂不能动,它像被捕获的动物一样被紧紧地捆绑住,不能动弹,不能呼吸。我想起昏倒前的一幕,那个是我吗?那个凶狠的,抓起玻璃,就刺进去的疯子。我以为那个受伤的人不是我,我以为那个是段小沐。我又要杀人啦。我又在谋害她呢。我把玻璃
进去候时的,甚至是充满快
的,我乐陶陶地以为这一次我胜利了。可我是怎么了?我竟不惜一切代价地要害她,甚至拿自己当作代价。
道知我是纪言送我来医院的。因为我滴血的身体被一颠一颠地托着,奔跑着送到医院。其实我很害怕纪言,真的,我很害怕他。因为他有使我不安,使我忏悔的力量。我甚至怕他胜于怕段小沐。我对段小沐能够采取些措施,以我的力量来还击,可是对于纪言,我是不能的。我在他的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我从未觉得我欠着段小沐什么,可是我却觉得我欠下纪言很多,我注定要被他控制。
我刚刚醒来不久,门就被慢慢地推开了。进来的是纪言。他把两只手
在口袋里,晃啊晃啊晃到我跟前。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候时的,他以一个消极而颓废的鼓手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对他充满了好感,我以为他是一个
感忧伤的兔子般温柔的男孩。那个时候我竟是有靠近他的
望的,想在他的带领下,去看看他写在小说里的那种有小猪和金鱼,水草缭绕的
生活。
可是此刻我以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的阴影渐渐覆盖在我的整个身体上——他有喉结有胡须有强烈的男人的气息,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
他站了很久,才说:
“你醒了。”
然后他又说:
“再不要这样残害自己的身体。”
我终于哭起来。他接着说:
“你不要害怕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平息下来,懂得没有人要故意伤害你。段小沐她很爱你。”
我背过头去不理睬他,怎么我心中却是希望他来的?可是当我听到段小沐这个名字候时的,就无法遏抑地恼怒起来。
“段小沐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她早就应该动心脏手术了,可是因为没有找到你,她迟迟不能动那个手术。道知你么什为吗?”他像一个善良的老师规劝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生一样。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去:
“她问医生手术痛不痛。医生说很痛。她就不肯了,因为她说你也会感到无比的疼痛,这是她不想的,所以她说她一定要找到你,恳请你的同意,你如果不同意,她就永远不动手术。”
我背对着他的身体轻轻地动了动。对于纪言的这些话,我仍旧无法相信,尽管要对于他的真诚毫不动容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在纪言重新进入我的生活之后,我就一直感到很疑惑。我不能清楚纪言的立场,这些年里,我想,有多少日子纪言是和段小沐一起的呢?应该会是很多很多。他的书包上挂着她送的小人儿。他是一心偏袒她的,他也许就会为了帮助段小沐,为段小沐报仇而欺骗我。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是多么伤心啊。我希望中的纪言,应该像他六岁的夜晚在幼儿园的院子里发现我
着秋千哭候时的一样地疼惜我,怜爱我,帮助我。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确定,物是人非,谁又能了解谁的心呢?
纪言来出看我并没有相信他。他没有再说话。忽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然后他把他的那只手慢慢移动到我的左手前。我侧头看到,那是一串彩珠链。那彩珠微小而陈旧,颜色多而杂,来起看很过时的。他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
“这是你六岁候时的
秋千,从秋千上扔下来的那些珠子。我答应穿好了再给你,可你很快就走了。我没有来得及给你。”我仔细看看那些珠子,很久很久,我才摇摇头,再摇摇头,给他一个很疏远的微笑:
“纪言,你骗人。这不是那年的珠子。那时候我捡到的珠子很少,勉强能够绕着我的脖子围一圈。可是现在我的脖子比那时候
了多么那,怎么可能带上这
链子刚刚正好呢?”
纪言站在那里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看着我,带着一点郑重而严肃的笑意。
“难道项链自己长大了啊?”我忽然
不住笑起来。他也笑了出来。
忽然唐晓推门进来了。她没有敲门,就这么突然地进来了。
我慌忙把身上盖着的被子向上扯,把那串脖子上的链子藏进里面。唐晓这时已经走过来,她应该是没有看见我脖颈上这只滑稽可笑的项链,走过来就笑盈盈地看着纪言说:
“纪言,你也在啊。”她说着就充满孩子气地掂起脚尖来,拍拍纪言的头顶,然后把脸凑上去,亲了亲纪言的脸颊。纪言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我感到我的心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纪言应了她一声,把那只刚刚给我带上项链的手重新
进风衣的口袋里。他转身向门走去,头不回,再见也没有说一句,就这样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唐晓,唐晓已经失去了脸上挂着的微笑。她搬过一把椅子,坐在我的
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们人个两坐到黄昏有没都人个一开口说话。
之后三天里,纪言有没都来过。唐晓每天傍晚上完课就来。她对着我这样坐着,她发愣,面无表情,像一个着了魔的公主,只有睫
一闪一闪的,仿佛下一次就要有眼泪跟着掉下来。我们仍旧不说一句话。终于,第三天黄昏候时的,她又这样坐着,我闭着眼睛,可道知她我没有睡着。她忽然就开口突兀的一句:
“这几天纪言有没有来看过你?”冷冰冰音声的,仿佛变了人个一。
“没有,怎么了?”说出这话我才发现,我的口气很焦急,唐晓一定能敏锐地发现我是很在意纪言的。
“噢,也没有什么,他这三天有没都去上课,乐队也没有去过。”唐晓轻描淡写地这么一说,仿佛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她说完了,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的表情,我想她一定看见我的忐忑不安,焦灼不堪。
纪言在第四天的下午终于来了。他非常疲倦。他说他去看段小沐了,然后他走近我,又开始了对
途羔羊的呼唤:
“道知你吗?段小沐和你不一样。你弄伤自己的手臂,可是你立刻会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你不用去做什么活,你现在躺在医院里无可担心,并且很安全。可是道知你你的任
和野蛮给段小沐带来多少麻烦吗?她离了右手,根本连走路也不能,她需要自己养活自己的,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了。你要害死她吗?”
他很激动。我被这些话
得缩在
头的一角。我想这就是他的立场了。段小沐是使他疼惜的姑娘,段小沐是使他怜爱的姑娘。他不允许我这个凶狠的姑娘来伤害她。我感到了我是多么地孤立,仿佛全世界都是和段小沐站在一起的,世界正是恍恍惚惚的一片。我记得三天前的纪言还在这个位置,把项链给我套上。他还充满温情地撒了一个谎——不管他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说这项链是我六岁候时的丢弃的。可是现在,他去见过段小沐之后,就完全地变了。于是我又挣扎着把自己的凶狠从心里掏出来,重新挂上脸庞:
“是啊,我就是想害死她的啊,你忘记了吗?我六岁候时的就想害死她了。这是我一直的梦想啊。”
他又心软起来。因为我能通过他的眉毛判断。他的眉毛像
笔字“一”那么平直。他对我心软候时的,他的眉心会把两只眉毛拢在一起,眉尖上扬,非常惋惜,非常心痛的模样。我早已认得这模样。他把我从布满蜘蛛网的教堂里放出来候时的,他看见我把玻璃
进身体候时的,他坐在我的病
边,把项链给我带上去候时的,我都能看见他这样姿态的眉毛。我正是在他每每
出来的这种表情里,判定他对我还是有爱的。这听起来很好笑,杜宛宛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都充满戒备,可是我怎么能单凭他的眉毛就相信了他呢?
纪言忽然站起来,把我的蜷缩着的腿拉直,然后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你们真像,那天我看见段小沐候时的,她也是这个姿势,不过她是被大雨淋着,旁边也没有你这么多鲜花。你比她要幸运。”
他顿了一下,又说:
“这次你好了之后,必须跟我去见段小沐。”他的话没有商量的语气。他似乎很自信我会遵从他的命令。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来反抗他的命令了。我就不再说话了。渐渐平和的人个两,中间暂时没有了恨和怨。只是好好地这么坐着,想些各自的事。
后来我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次竟然没有噩梦来袭,想必是我蒙蒙中知道纪言一直坐在我的
边没有走。
傍晚候时的,哐啷一声,唐晓推门而入,我惊醒了。纪言还坐在我的
边,天已经完完全全地黑了下来,我看见他夜
里青蓝色的影子笔直而略带哀伤。
唐晓冲到我的
边,我看清楚了她。她今天穿得格外好看。是一件我没有见过的新裙子。中间长两边短的玫瑰紫
的丝缎裙子,上面是一件海军领的白色紫
相间的衬衫。头发刚刚卷过,褐色的卷发软软地碰撞着海军领,比这一季的芭比还要动人。可是唐晓来起看
疲力竭。她显然不在一种开心的状态中。
“今天早上不是说好参加下午的
营活动吗?怎么什么都不说,就不去了呢?”唐晓指的是学校每年秋季的
营,晚上还有篝火晚会,男孩女孩们都会疯狂跳舞。
“临时决定,不想去了。”纪言也不回头,淡淡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个下午你就一直呆在这里吗?”唐晓怒气冲天,她早已失去了平
的优雅,大喊起来。
“是啊,不喜欢那个
营和晚会,就到这里来了。”纪言理所应当的语气更加
怒了唐晓:
“你在胡说!你是一心在想着她吧!”
唐晓的手指向我。我忽然像变成了被捉住的偷情女子一样,仓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纪言,他正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样子。是这样的吗?纪言为了守着我,错过了
营和篝火晚会。坦白说,这是一件令我动容的事情,潜意识里,我希望唐晓说的都是真的,尽管这样确实伤害了唐晓。
而唐晓,我非常
感地感觉到她对我已经很不友好了。在她的话里,她已经用“她”这个词代替了“我姐姐”这个词。有很久,她有没都用从前时常挂在嘴边的“姐姐”这个词了。
我在他们的争吵中没有说一句话,我忽然看见这个气急败坏的唐晓,害怕起来。我一直都那么随意地对着她发火,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歉意,然而现在,我却不知怎的充满了愧疚。我忽然可以容忍她发任何脾气,允许她说各种狠话。我忽然觉得她很像我,从前是像我小候时的讨人喜欢的娇俏模样,而现在变成了像如今的我一样暴躁刻毒。我心里的害怕缘自一种恐慌,我在想,连唐晓这样一向温驯的人都变得凶狠起来,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温驯的人了,全世界的人都将像我一样恶劣而无药可救。多可怕。
僵持,可怕的僵持。在病房,在幽怨的女孩和令她着了魔的男孩之间。
终于,唐晓最后说:
“纪言,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在门外等你。”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纪言暂时站在我身边没有动。我们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忽然纪言就笑来起了:
“看着她那么生气,我觉得她和你越来越像了。”
“她喜欢你喜欢得发烧,得病了。”我接着说,我想唐晓发生变化完全是因为她的深情得不到纪言的回报,她就再也不能安守了,她开始跳起来,努力用自己的手去抓,去抢。
“是吗?”纪言患得患失地说“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别再来看我,好好地和唐晓相处。就是这样,皆大欢喜。”我坐起来,把枕头放在背后,有气无力地靠在上面,冷冰冰地对他说出这个我认为最佳的解决方案。
“非得这样吗?”纪言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软弱,他褐色的眼瞳里有着令我不能割舍的忧伤。
“非得。”我坚定地说“有关段小沐的事我不想再提起。我想我们人个两还是互不干扰为好,我不会回去看她,除非你告发我,我被迫回去。”
“道知你我不会那么做!”纪言大声说,我的不讲道理使他变得愤怒“如果我要告发你,何必等到今天呢?”
纪言腾地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了。他最后的动作绝望而气馁。这使我相信,他真的打消了带我去见段小沐的念头。
房间里很安静,走廊里却不是。我听见唐晓
烈地和纪言争吵着,过了一会便没有了纪言音声的,只有一个女声像剪刀一样,切割着这平静而安详的大幅夜幕。
那之后果然纪言没有再来探望我,唐晓也没有。只有我的妈妈,拿着一些
白色的
汤,在黄昏候时的轻轻敲开房间的门。我睡在能看到窗外的病
上,在这个秋天的最后时光里,我终于可以停歇下来好好想想这些事。
一直以来,我都像在飞快地奔跑,后面有人追我一般的,我不能
息地奔跑着。我为了摆
而奔跑,为了躲避笼罩在我的上空的阴影而奔跑。
纪言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相,都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段小沐,她和我有着相同的触感吗?她可以和我同时异地感受着冷暖,痛
吗?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照片上她的那双动人的眼睛所吸引。也许别人看到那双眼睛觉得它和常人并无异常,可是我能感到,那是一种天生用来注视我的目光,就是说,那像一种语言,只有我能看懂,明晃晃地闪耀着,竟照亮了我
翳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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