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清晨七点候时的,火车缓缓进入异乡的站台。
这是终点站。人群拥挤地
向出口。她把自己的行李慢慢地拖出来。下车之前,掏出镜子。在有点苍白的嘴
上抹了一层单薄的玫瑰油。她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沉静和疲惫。
整个夜晚,在卧铺上不断地醒过来。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地名的站台。她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玻璃窗外荒凉的白色灯光。一共是16个小时的旅程。卧铺的票价和一张机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是一个没有目的的旅行。虽然她要经过3个城市。她需要的,仅仅是这段旅程的本身。在路上的感觉。
半夜候时的,火车停留在镇江。人声鼎沸。车厢里一片漆黑。听到隐约的鼾声。
她突然看到他的脸。很久她的心里已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线索。那里已经是空茫的雪后原野。但是看到他的脸。带着熟悉的气息,寂静地俯向她。她抬起手,想抚摸他的眼睛。手在黑暗中凝固成孤独的姿势。发现自己是清醒的。并且浑身是汗。
粘
冰凉的汗水把头发贴在了脖子上。这是他的城市。她从没有去过这个小城。
曾经这里有他的爱情。她回想着他脸上她熟悉的那种神情。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曾遗忘。
原来他只是缩小成了心上一条短短的纹路。只是无法回复平整。
铃声之后。火车又摇晃着驶向寂静黑暗的远方田野。
她散着头发从中铺爬下来,沿着窄窄的走道,走到尽头的盥洗室。她用冷水把
巾淋
,然后盖在脸上。明亮的灯光下,镜中的脸象一朵疲惫的花。
烟花三月下扬州。心里浮起古老的诗句。她一直记得这一句。好象是一次告别。
她道知不自己去向何处。票
上的城市名称,是一种安慰。
叶说,来我这里,让我看看你。她去买票候时的,刮很大的冷风。整个城市阴冷荒凉。她走在大风中,象一只无法收起翅膀的鸟。她突然觉得累了。
她的行李包中只带了几件棉布衬衣和一本杜拉斯的传记。她无法确定自己去远方的意图。是寻求一次让自己心安理得的逃避吗。因为她对叶的无所期求。
还是因为叶在电话那端轻声地说,你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阅读是唯一的陪伴。杜拉斯的埃米莉。书中写着,它使人想起漫长的海上旅行。中途不停靠的横渡和阿拉伯海孟加拉湾。贡布平原和瞿罗的天空。还有不可能的爱情和无法停止的写作。埃米莉没有思想。只有对他的爱。
再次迷糊地睡过去候时的,她的手指搭在冰凉的书页上。
她随着人群走过地道。看到出口处外面明亮的阳光。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晕眩。
叶站在阳光下,笑着凝视着她。他们一眼就把彼此相认出来。她把票子递给检票员。她看到他身上背的黑色帆布包。在上海写程序候时的,上班候时的,他都会背着这个包。因为里面要放工具书和笔。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海。那个夜晚下起凉凉的雨丝。他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给她看。但是后来他们没有用那把伞。他们在雨中走过整条圣诞气氛中的淮海路。她记住了他的认真。
是唯一一次见面。已经一年了。
叶把她肩上的包卸过去。他说,你瘦了。他微笑着。他自己却有些发胖。在上海工作候时的,他过着忙碌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乡,却开始调整得悠闲舒适。
他没有正式上班,偶尔给企业写写程序。晚上去夜校读书。他说,日子过得比在上海候时的舒服。
他不喜欢那个城市。
他们上了出租车。车子沿着陌生城市的宽阔街道向前飞驶。他对她说,这条环城路很漂亮。
这个城市的绿化搞得很好。路的两旁是是浓密高大的树荫。她轻轻地侧过脸看阳光下的绿叶。
他说,你累吗。他迟疑地看着她的脸。这一年我道知不你是否过得好。你一直不肯再和我联系。他说,但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出行的前一夜。远方的朋友曾打来电话。深夜候时的。他问她,你么什为决定要出去一星期。也许只会让你自己更糟糕。她说,因为感觉内心的恐惧。恐惧自己会在寂静中腐烂。一点一点地,从
部开始。
颓靡的腐烂。要晒晒太阳了。
那你么什为不过来看我呢。他在电话那端说。
不能过来看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好奇。但是我需要的,却是安慰。
她微笑。道知她他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想见到任何对她抱有好奇和期望的人。这种感觉太疲倦。
叶不一样。他是朋友。在上海音乐学院门口,他背着他的黑色帆布包,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不曾让她的心感觉任何起伏。这种平静的感觉。使她感觉安全。
她说,有时候我需要的只是这些简单的东西。他说,道知我。她有很多时间,她可以走得更远。
但是,她可以选择的,平静安全,却并不多。虽然都是网络上的朋友。但在喧嚣和好奇的眼光里,她把自己的心缩成小小的一片花瓣。
墙上还挂着叶买给她的圣诞礼物。是在淮海路上的一个精致的小店铺里面。
她抚摸着天使木偶的洁白翅膀。他说,你喜欢吗。他执意买了给她。她把它挂在墙上。很长的时间,她没有给他任何消息。她不确定自己再次的出现是否会带给他伤害。
但是道知她他会原谅她。因为原谅,所以才有肆意的自私。
车子停在他的公寓楼前面。这里是安静的住宅区。他自己住。两室一厅。不是特别大的房间。
但是有干净的厨房和卫生间。客厅里放着旧的冰箱。有一台很老的电脑。两个房间各放了一张单人
。他说,你随便挑一张。
上铺了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蓝白格子的
单。
她也自己住。但不是他房间里那种简单洗练的气氛。她的大卧室里总是有堆得高高的杂乱的书籍和CD。一面墙挂满她黑白旧照片的木框子相架。各种各样的陶瓷杯子。纯棉桌布和窗帘。放在窗台上的小盆绿色植物。还有绒布狗熊和各种木偶。当然也有电脑。
那个房间唯一缺少的是人。
她说,自己住有没有感觉寂寞。他说,
好的。看看书,上上网。如果你能多住几天就好。
明天她就得离开这里去南京。她有两天一夜的时间停留在这里。她拖掉鞋子,在空旷的客厅里转了一下。她突然喜欢上这个房间。有个平静而认真的男人。有一段空白的生活。
他们去逛街。这并不是一个商业气氛浓郁的城市。走在大街阳光下的人群,有着懒散的表情。
比起上海的喧嚣尘烟,这样的生活是平淡悠闲的。他说,我不清楚你么什为会喜欢上海。上海的水和空气都不好。她说,我只是对它有情结。虽然道知不是么什为。
在百盛下面的地铁站台,总是有行
匆匆表情冷漠的人群。他们披着一层孤独的透明外衣。象穿行在深远海面下的鱼。各行其事。脆弱无常。她喜欢看着陌生人,想象和猜测他们的思想。常常会在人群里看到一些男人。英俊的脸。冷漠的表情。温柔的嘴
。理一个干净的平头。衣着时尚而精致。虽然有可能只是小格子的棉布衬衣和咔叽
子。大部分应该是外企的白领或者自由职业者。
她喜欢看到这些散发着自恋气息的男人。他们的心里不会有太多淳朴温暖的东西。却有淡漠的眼光和深藏的狂野
情。
只有上海,才会有这样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男人带来的故事。因为华丽喧嚣而荒凉。
而平淡无奇的城市,是一面平静的湖水。轻轻淹没期求。
走过最繁华的大街。他们去豆浆店喝豆浆。他们闲散地聊天。有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街边的阳光和人群。聊起网上一些共同的朋友,大部分都有了变动。深圳,北京,西安。生命象鸟一样迁徙。他说,他肯定也是要再次出去。生活总是在别处。
他们是在聊天室认识的。每一个上网的人都会有一段特别的聊天室经历,在上网的初级阶段。她几乎不再回想那段日子,在聊天室引起的纷扰喧嚣。最后她让自己象一颗水珠一样的蒸发消失。仅仅因为厌倦。嬉笑怒骂的聊天室记忆,仿佛一段少年往事。后来ICQ和IRC取代了一切。
他说,还记得我们在聊天室刚刚碰到候时的吗。聊了一个通宵。还有那个北京的阿吉。
是,CRAZY。她笑。
后来你再也不来了。
和聊天室所有的人断掉了联系。因为想消失掉。
么什为。
道知不。因为厌倦吧。厌倦虚幻。她微笑着看他。唯一的收获是有了一个朋友。
他固执地说,可是曾经你也和我断绝过联系。
她说,我们都是自由的。
她说,最起码现在我还会千里迢迢来看你。因为你是我在远方的朋友。
我并不是一个能和别人轻易做朋友的人。
在城隍庙里。她好奇地看着电烤的羊
串。他说,吃过吗。她摇头。她喜欢素食。平时几乎从不吃这一类的食物。她突然象个孩子一样的快乐起来。她摸出硬币,我们来一串吧。
烤得很烫的
串,上面洒满了辣椒桂皮粉末。他们站在一边,和身边的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吃完了串在铁丝上的
。这种热闹的日常生活,似乎离她很遥远。
她一直过着寂静的日子。象她的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纯白而素净。是没有皱摺的丝缎。可是太荒凉。
她想起人个一,一直接连不断地写批评的信给她。他写很长很长的文字。诉说他对她的不满。
她突然觉得他付出的精力其实很多。他收集她所有的文字,研究小小的细节。平时她几乎很少回信,但是她写了几句话给他。她说,谢谢你写了这么多的字给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如果她有相同的精力和时间必须付出。她宁愿选择去喜欢人个一。这样自己的心也会好过一些。
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无话可说。
可是这一刻,她感觉到隐约的快乐。叶总是给她一大片自由平静的时光。想说就说,想歇就歇。
他不是那种自我中心又张扬的男人,他说,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她说,看恐怖片。和我一样。他笑。那我们去买片子来看。
在一大堆盗版VCD里面,他们挑了三张美国片子。
晚上她提议在家里做饭。她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他说,你会太累。她说,不会。再叫几个朋友来。吃完饭我们打牌。
他们去了菜市场。她已经订好菜谱。买了卷心菜,鱼,西红柿,豆腐,蘑菇,萝卜和豆子。
手里捏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候时的,她又买了甘薯和糯米园子。她说,打牌以后我们可以再做水果甜羹当夜宵吃。
天色已经黄昏。她系上围裙。人个两在厨房里忙碌。他负责洗和切。透过窗口,看到对面楼上的明亮灯火。温馨的夜
里传来话语和饭菜香。她把火开得很大,一边做菜一边人个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典型的内地南方男人,都有会做家务的美德。他也不例外。她对他的感情是这样平静。所以能够为他做一个温柔凡俗的女孩。无数次,她渴望自己能够放弃写字和漂泊。为一个男人停留下来,做这些琐碎平淡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有能够相爱的人。只会在疼痛中互相逃避。
心如死水,才会幸福吗。
热气腾腾的菜摆上餐桌。他邀请的一起来打牌的朋友也都到了。来了三个大男孩。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他们都知道她。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菜是你们那边的口味吗。她说,是。道知她她的配菜风格把他们看糊涂了。比如带鱼和卷心菜用醋做出的羹,他们从没看到过。但在江南,这是冬天晚上家里常有的菜。
还有豆子和西红柿一起炒。酸甜的味道比较微妙。只是他们这边喜欢浓重偏咸的口味。
而她做菜向来清淡,并且从不放味
。
但大家还是很高兴。四个男人拿出白酒来喝。虽然菜吃得有些疑惑不解,但都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饭桌上听他们聊起彼此的工作。谈着销售,电脑。她很少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男人之间豪
直接的对话,是她喜欢的。从小她的朋友就是男人比较多。因为喜欢他们的思维方式和简单的感情。
她靠在一边,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他们的谈话。
吃完饭以后,牌局开始。打的是斗地主。每打完一轮,他们都要总结经验,彼此检讨和指责一番。
小小的游戏,打得一本正经。她一直在笑。她打不过他们。终于放弃。去厨房做水果甜羹。
苹果,香蕉,梨,橘子,都切成小块小块的。和甘薯粒,糯米园子放在一起。再洒上鸡蛋和桂花。
也是江南的风格。很甜。然后其中人个一又去接了女朋友来吃。
聊天的快乐气氛,一直到深夜。
累吗。叶看着她。她在洗碗。叶拖着厨房的地板。她摇摇头。
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你是需要照顾和陪伴的孩子,道知你吗。
他微微有些疼痛地看着她。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不应该寂寞。不应该漂泊。
她看着冲在碗上的清水。也许,长期寂寞而漂泊的生活,真的让她恐惧了。
么什为会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呢。叶笑着看她,他们问我你会不会嫁给我。我说我希望会。他说,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
她说,碗放在哪里呢。她转移开话题。
终于都打扫干净了。她冲了热水袋。冬天的寒冷总是让她无法抵挡。那是一种从身体里面涌动出来的寒冷。血
会
得很慢很慢。因为没有带常用的洗面
出来,她在超市买了一块强生婴儿香皂。还买了一包玫瑰茶。是一小朵一小朵晒干的玫瑰花蕾。用热水泡软以后有浓郁的清香。
他在房间里打开电脑上网。他说,你来收信吗。她说,算了。她不想碰电脑。有时候她会厌恶这个辐
强烈的机器。让她脸色苍白。可是网络已经是生命里一个部分。这个虚拟的世界,给了灵魂自由的空间。
她说,晚安。
晚安。他看她。好好睡一觉。
她走到旁边的房间。小小的干净而温暖的房间。关窗子候时的,看到异乡深夜空寂的天空,有一轮银白的月亮。风是清凉的。她扭开
头的台灯。把玫瑰茶放在旁边。然后换上睡衣,拿出杜拉斯的传记。
她关上了房门。但没有上锁。她信任他。虽然这是他的城市。他的房间。他的
。
她只看了一小段。杜拉斯说,我作品中所有的女人,她们受到外部的侵袭,到处都被
望穿过,弄得浑身是
。如果有幸福的话,它总是同绝望紧密相连。
同绝望和遗弃不可分离。
噬我吧。把我弄得变形。直至丑陋。你么什为不这样做。我请求你。今夜黑花在放
不羁的爱情中开出来。
书中有一张杜拉斯的照片。她光脚穿着凉鞋和旧牛仔
坐在沙地上,叼着苏打水的麦管。
在阳光下微微闭起一只眼睛,俏皮地微笑。她说,爱情和写作给自己寻找
望的客体只是为了超越它。它们从不
足。
她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凉凉的光滑的书页发出沙沙音声的。叶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也许他也已经躺下了。他问她,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他是认真淳朴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感觉到里面的清楚界限。他让她的心平静如水。
她喜欢的男人,是地铁里陌生的英俊男人。冷漠的,遥远的。隐含了所有的想象和
情。
始终无法靠近。无法对谈。无法拥抱。就是如此。
可是你能够选择平淡的婚姻吗。她问自己。如果能够,就不会走得这么远。
叶是过着明亮正常的生活的男人。可是她的日子阴郁和混乱了很久。她不会带给他幸福。同样,他也无法给她
情。所以这个问题就无需考虑。
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每次这样的时刻,她的眼睛里就会有温暖的眼泪。
早上她醒得很早。她洗了头发。房间里弥漫着洗发水的清香。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和平静。甚至摆
了梦魇。在厨房里,她穿着宽大的棉布衬衣,开始煮粥和热牛
。人个两的生活,最起码会想到要为另人个一做点事情。而人个一的生活,因为自由,对自己也开始漫不经心。通常,她独自候时的,她会睡得很晚,然后随便找点东西吃,打发了事。生活毫无规律。
叶也起来了。他说,我们应该聊聊天。
她说,好。她微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
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生活的问题。是否出去工作。或者嫁给我。
我在考虑。她有点烦躁。她不喜欢他又提起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自私也有责任。她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出现,会带给他某种困惑和伤害。
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朋友。没有任何威胁感和
情的危机。没有好奇和期待。
只是彼此平静安全的相处。一起做饭,逛街,聊天。虽然他是个男人。
她说,吃早饭吧。她有些歉疚地看着他。她总是有杀伤力。对自己。对别人。
可是叶陪着她。在这个城市里,她感觉是快乐的。因为生活的正常和明亮。
她唯一并且始终疑惑的,是幸福的涵义。
豌豆,我感觉你过得不好。他说。他始终叫着她以前在聊天室的名字。青梅竹马的温情感觉。
过得不好也一样在过下去。她淡淡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不要为我担心。我一直都是脆弱而顽强。
下午她准备坐高速公路的巴士去南京。叶说,道知我我留不住你。
反正总是要走的。她说。虽然我也很想在你的房子里住下来。我很喜欢它。
等你老了。累了。他笑。
她也笑。无法实现的话语总是很美丽。可是她希望他能够幸福生活。
她把行李收拾好。因为长期在外面的旅行,她对居无定所的生活已经习惯。
她把那包玫瑰花蕾带走。她喜欢它。象还没得及生长就被掐断的爱情。凝固了最深处的芳香。还是穿着旧的牛仔
和黑色羽绒外套。只是换了干净的棉布衬衣。
单薄和落拓不羁混合的味道。
天下起细细的雨。她笑,么什为我要走了,天开始下雨。他说,因为你的无法挽留。
他把摩托车开上高架。速度接近飙车。凛冽的冷风夹带着雨点打在她的脸上。
她有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可是狂野的无法控制的速度让她快乐。这种类似于
望的感觉,也许才是能让人心血沸腾的东西。一切只是过于短暂。
她仰起头看着灰白的天空。天空在疾驶的速度中,似乎是倾斜的。
她买了一份厚厚的南方周末和一瓶矿泉水。道知她如何打发车上的两个小时。
叶看着她。他说,南京有人接你吗。她说,有。她还没有给枫打过电话。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打算到了以后再打电话给他。
如果去南京工作也很好。那里不象上海北京竞争
烈,但又很大气。比较适合你。
叶说。而且你去南京,我可以常来看你。或者你先在那里待着,以后我们可以再去深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她微笑。她对自己的生活从没有任何安排。只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她已经过了很久空闲日子。想有份工作,只是想让自己忙碌得失去思想。没有思想的生活,是否会好过一些。有些疲倦了。做菜其实比上网,更容易让她快乐。
她走上车子。旁边的座位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让了一下,让她坐进去。
她伏在窗上,对叶摆了摆手。回去吧。雨下大了。
一些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车子开动候时的,叶的脸一晃而过。
她看到黄昏的暮色迅速地包围过来。车子开过市区的喧嚣街道。到处是下班的漂流和人群。告别了,那些温暖的晚餐,喝酒,牌局和聊天。告别了,生活明亮快乐的一刻。
她的确很喜欢他干净温暖的房间。可是比这份喜欢更明确的是,道知她自己的无法停留。
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开始在高速公路上疾驶。
夜
已经黑暗下来。车子里很热闹。有人大声地聊天。旁边的男人问她,你在南京哪里下车。
她说,汉中门。他说,我也是在汉中门。但是这车子的终点站好象是在中央门。
没关系。走哪算哪。到时坐公车进去就行。
她感觉到身体深处的疲倦。突然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在能只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呼吸。
但是心里有隐约的回家的感觉。南京,好象是有前世的乡愁在那里。她曾对枫说,她怀疑自己前世也许是在秦淮河的夜船上唱歌的女子。她喜欢这个古老的城市难以言喻。那种被岁月沉淀后的沉静和忧郁。去南京是回到了家。
车子开到长江大桥,堵了近一个小时。卡车客车混乱拥挤。而夜
中的大桥灯火通明。她看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枫也许以为她今天不会过去了。幸好她没有让他来接。她看着大桥,心里温柔而酸楚。过了这个桥,就到家了。
那些在27层的大厦上做广告的日子。她常常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景
。
差不多整个南京城区都在眼底。摩天大楼和灰暗的旧房混杂在一起。她手里端着水杯,听着周围的普通话。有短短的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可以安定下来。在这个节奏缓慢慵懒的城市,过平淡的生活。
可是想要的生活非常简单,追寻它的道路却始终迂回翻覆。
到了火车站候时的,已经很晚。
男人和她一起坐上开往市中心的公车。他们开始聊天。他看过去很干净整齐。
在南京有他的办事处。她在珠江路准备下车。可他坚持她和他一起在新街口下。
在旅途上,常常会碰到一些有意思的人。她笑笑,没有再坚持。
对你去过的城市有什么感想吗。他问。有些城市感觉很沉闷。她说。
那也许是因为你碰到了一些沉闷的人。他说。
他们同时笑来起了。她记住了他这句话。她觉得他是个聪明的人。
么什为想来南京。是因为这里有你爱的人吗。
不。因为这是我喜欢的城市。而且有我一些好朋友在。理由很简单。
恩。你看过去是天生适合做广告的人。他诚恳地说。
么什为。她笑。
因为你的眼神很自由。
车子在热闹的新街口停下来。她说,我要走过去。他的方向和她不一样。他说,我能留个电话给你吗。好。他们站在人群里。男人拿出钢笔,写了电话给她。
她把纸条收起来放进口袋里。道知她自己也许不会打这个电话。但是她很喜欢和他这一段轻松的交谈。毕竟她走过的地方太多。知道路过的人,只不过是路过的风。
他们挥手道别。她看到他隐入人群,无声地消失。她想她也许可以走着到枫的家里。但是喧嚣的人群让她感觉疲惫。而且南京的街道宽阔,走过几个路口,也是费劲的事情。她背着自己的包,挤到一个卖VCD的店铺里打公用电话。是枫接的电话。你到了吗。他说。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道知不自己在哪里。
她看看周围。到处是人群和漂流。她看不到路牌。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孤独的感觉让她无法言语。
你在新百门口等我。我马上过来。枫果断地挂了电话。她在那里站了一会。
有大河恋吗。她问卖VCD的老板。是布莱德彼特演的。好象没有。那个胖胖的男人说。她朝新百的方向走。
新百的门口有很空旷的广场,灯光直
。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她实在太累。
几乎无法再多走一步。于是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身边还有一些人。和她一样的神情淡漠。
她发现自己再次融入了这个城市的夜
。
埃米莉给岛上的看守写了一封信。她说,在自己面前,应该一直留有一个地方。独自留在那里。
然后去爱。道知不是什么,道知不是谁,道知不如何去爱,也道知不可以爱多久。
只是等待一次爱情,也许永远有没都人。可是,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她不清楚自己的脑子里么什为会浮起这些书籍里的片段。她坐在喧嚣中,把自己的头发散开来,闻着它散发出来的清香。她感觉很饿。她在人群中张望着。
也许很快就会有一个男人出现。他会把她带回家里。给她热水和食物。而她是
途中的一只动物。没有任何目的。经过的每一个城市,对她来说,都是空的。
她把脸藏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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