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军:梦一场
作者:李悦军
济南是个暧昧的城市。人
涌动,空气干燥;古朴和时尚此消彼长地上演着光怪陆离的故事情节。灰蒙蒙的天空在阳光下让你感到一阵阵的彷徨、惊讶和扑朔
离。纵横
错的干线和密密麻麻的小巷构成蜘蛛网般的地图。我喜欢这个充斥着汽油味的杂乱无章的城市。这个
织着许许多多人的平静、忧伤、痛苦和快乐的暧昧之源。
我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城。那里的冬季特别漫长。印象中,好像一年四季飘着雪。我是个讨厌下雪的家伙。一直都是。
你可知道,在十八年的冬天里我不断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尽管它非常短暂。仿佛一部电视剧中
播的5秒钟广告,还没来得及回味,便踪迹全无,一点印象也记不起来。
应该说济南是个恩怨分明的城市。它把几乎相等的时间分给了四季。这里的冬天很少下雪,也许是老天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春天就粉墨登场了。
我的星座是天蝎。简单、干净、恩怨分明的如同济南的四季。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在我的生命中来来往往。相识、熟悉、相知、分离。很多人我已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只是眼前闪过一片片陌生的熟悉。我不是个冷漠如冰的人,变的不是我们自己,是时间和世界变了,一转眼的工夫,它让我们面目全非。人个每对于生命来说都是匆匆过客,只是你我碰巧相遇。
我喜欢蓝色。因为它能让人感到心安理得的宁静。让外表平和内心狂热的我变地跟这座城市一样的暧昧不清。
我也曾一千零一次地幻想这样的生活:在干净明亮的阳光下,跟自己心爱的女孩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瓦蓝瓦蓝的天空。室内是
润的气息和轻柔的音乐,阳光透过淡蓝的玻璃懒洋洋地洒在她的头上反
出温润而芬芳的光泽。整个世界在宁静中慢慢发酵,孕育着让人心醉的暧昧的寂寞。
我是个寂寞的人,尽管我不孤单。
如果说爱上人个一等于爱上寂寞,那么如歌呢?她是不是一个爱上我等于爱上寂寞的女子?
如歌是我的女朋友,三年来一直都是。我相信她和我的想法一样。因为她也是那样的简单、干净和寂寞。我爱上了一个寂寞如花的女子。
我一直认为上帝在创造男人和女人之前创造了寂寞。是寂寞让两个如同冬天刺猬般的男女相互靠近,相互依偎。爱情是取暖,寂寞是冬天。
问题在于取暖的同时,你身上的针刺会戳伤对方的身体。应该说寂寞产生爱情,也产生了伤害,它们是生生世世的孪生兄弟。
可是你想过没有,冬天之后呢?
冬天之后的爱情是否还依然存在?
我道知不,如歌也道知不。我讨厌下雪,如歌不是。
我喜欢和如歌一起漫步在幽静的郊外小路。四周是葱郁的野草和芬芳硕大的野花菊。三三两两的蛙声此起彼伏
绵不绝;碧绿的荷叶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我们的学校驻在城市的边缘,它寂寞地享受着城外纯净的空气,色彩绚烂的田野和生生不息的河水。
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故乡只有雪花和寒冷,呵气如冰的凛冽空气以及哧哧地跳动的燃烧的火苗,火苗
离而硕大,像朵盛开的野花菊。
有时我会认为,很多地方都有冬天。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它像寂寞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过一个又一个城市,挥洒出更多如寂寞一样的冬天。
那么,赤道上呢?
如歌说,赤道上没有冬天。那儿一年四季骄
似火。郁绿的热带原始森林像蒸笼一样把你所有的情感都排出体外。寂寞随着汗
蒸发、冷凝、下沉,变成云和雨落下。
所有人都像热带鱼那样的游来游去。空气中充满着快乐的
足和暧昧的笑。
认识如歌是个偶然。像认识许多陌生人一样的毫无准备。我们好比两只在天空中飞倦的鸟儿,在想找个落脚地候时的擦肩而遇。
如果说我们是鸟,那也是两只寂寞的鸟。两个没有人能了解你内心狂热与彻骨绝望的微小生命。
如歌说,见你的一刹那就爱上了你。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
佛曰: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如歌是在我们擦肩候时的,一把抓住了我。
那是一个烟雾弥漫的晚上,我们坐车去避风塘。
到处充斥着巨大响声的音乐。刺耳、模糊,让人昏昏
睡却闭不上眼。空气中弥漫着
的感觉,让你觉得置身于一个热
涌动的海洋。鱼般的人们肆意游走,面目不清,没有方向。跌宕起伏的尖叫混杂着咖啡和
茶的气味
涨
落。
当时的我只是一只被海水推到沙滩的贝壳。刚刚离开深不可测的海底躺在岸上享受温暖的阳光,静谧的四周挥发着寂寞的空气。
如歌说,当时她一眼就发现了我和我的寂寞。
她是这样发现我的:跟一群女生下棋连输四盘,按照事先的约定她必须去拥抱周围一个陌生的男子,然后说句,我爱你!
如歌选择了我。
那是三年前的平安夜,寂寞在风中静静地燃烧,开出一串串诡异花朵。
我很少想家,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我想候时的通常是满头满脸的雪花,一片片安静地落下,开出温暖而简约的美丽。这种美丽能让我想起父亲。一个温文尔雅而又穷困潦倒的男子。
父亲曾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那时他事业成功,
子美丽大方。幼小的我是他们幸福的支票,可以无限提取,而且绝不透支。
后来的父亲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他美丽的
子离开他,转而远嫁给一个让他感到十分陌生的男子。这件事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就像平静的海面,尽管下面暗
汹涌,上面却波澜不惊。
这的确让父亲感到措手不及。但他还是礼貌地送走了母亲。
那天我惊奇地发现寂寞开始在他身上迅速蔓延。
从那时起我的童年开始充满了屈辱、痛苦、惊悸和不知所措。这里面包含着眼泪、忧伤,以及漫天的寂寞。像雪花一样的寂寞。
我成了他向母亲索要感情的提款机。
父亲开始不修边幅,酗酒、闹事、夜不归宿。
我是个胆大而细心的孩子。在年少时便学会忐忑不安地在无边的黑暗中等候那个因醉酒而
宿街头的男子。
他不断的打我、骂我。叫嚣着混合着忧伤和酒
的喉咙。
但,道知我他是寂寞的。像寒冷的冬天一样的寂寞。
我时常在黑暗中散步。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边走边思考许多令人发笑的不着边际的问题。这些问题也如同黑暗一般地恐惧白天。它们错落无序却又相互牵扯,像一团理不清的
麻。黑暗恰好给我提供了这种机会:从一个问题跳跃着思考另一个问题,然后再跳一个。因为这样我的世界中充满了未知和迷茫。我所有的思考几乎都是一知半解。这种脾
一直存在我的身体里。随着血
透析着本质。快速而不得要领,缓慢却功败垂成。
我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句话已出自两个非常了解我的人之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如歌。
如歌生在一个江南水乡的小镇。继承着三千年吴越的温润与婉约。
我说,如歌,我想去南边看看。
如歌笑着,笑脸如花,白衣胜雪。
火车开动时,她站在站台上努力地挥手,窗外是蒙蒙的细雨,随着距离的远离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地变小、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我喜欢这种带有伤感的离愁。火车咣当咣当地有节奏地响着,像许多人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一条条迅速离开的铁轨带着你从远方驶向另一个远方。你可以自由地观看两边呼啸而过的风景。绿油油的山,浅而明净的水,以及悠闲的农夫在哗哗
水的稻田里
秧。这些画面像一部快速放映的电影,如果你不仔细而快速地欣赏,它们就会划开明丽的风和阳光一闪而过。当然也有黑暗,一条条甬长的隧道张开大口,令你眼前的风景忽的一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双双黑色的大手让一车的陌生人都摒住了呼吸。仿佛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过了几个世纪,突然,眼前一亮,阳光变得由些刺眼,葱绿依旧。我给如歌发短信:寂寞像两条无限延伸的铁轨,我们是奔驰在上面的火车。
如歌打来电话,寂寞是一场虚无的梦境,爱情是一场幻觉。许多人都相信梦境是虚无的,但相信幻觉是真实的。
我去了那个小巧精致的城市,厦门。
那里有温润而暧昧的空气,碧绿而清澈透底的海洋。曲折幽静的鼓
屿。以及人
如织的嘉禾路。
听说,这儿的冬天不下雪。
这里的热带植物发出油绿的清香,它们呼吸着干净的空气茁壮成长。高大
壮的榕树吐着长长的
须遮蔽着大片大片的
凉。
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卓。
她是那种明丽而热烈的女子。干净,漂亮得一塌糊涂。
她说,我觉的你有一种特别得忧郁。
我笑了笑,明亮而寂寞。
我们一起游览了鼓
屿。从海边的轮渡到柔软而细小的沙滩;从郑成功出海处一直到琴房到
光岩到一些不知名的西欧建筑。她一路地说说笑笑,
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们走过一排排的葱绿植物,踏着令人脚麻的碎石路,环绕着这个两平方公里的小岛。
海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白云把天空
得很低,你甚至都可以听到它们碰撞音声的。
在三一教堂前,卓说,我喜欢跟你一样的寂寞。
我说,看,这是一片热闹的海。
那天玩得很尽兴。我送给卓一只贝壳编成的手链,在岛上俯拾皆是的那种。她向我要了联系地址和手机号码,飘然而去。
我什么也没记,有那个必要吗,我一直问自己。
如歌笑脸如花地等待我的归来。我送给她一个在岛上买的精致的手镯。它几乎花了我一半的旅费。令我痛心的是刚买的手机丢了。
回来后,我跟如歌还是这样平静地过着。日子短暂而漫长。直到济南的秋天落下最后一片黄叶。冬天到了。
这儿的冬天不太冷,没有呵气成冰的空气,也没有哧哧地跳动着燃烧的火苗,
离而硕大,像朵盛开的野花菊。这里只有雾蒙蒙的天气,冷而干燥。到处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尖叫和粉尘。可它也下雪。只是很小,像一层薄薄的白纱铺在地上,第二天便消失得如斑马的肚皮。
这让我很容易想起父亲,想起那个贫困潦倒的男人。他曾经是那样地温文尔雅,像一个不折不扣的英国绅士。可是后来不行。从他不修边幅和酗酒开始。他变成了一个贫困潦倒的人,没有
子,没有朋友,只剩下钱和酒
。他用金钱换来酒
,再用酒
麻醉自己。
他经常
宿街头,在酒醉后的寒冷冬天。
他也渐渐地开始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说话时语无伦次。
他的手渐渐地失去力气。
我已经十四岁了。他开始苍老,苍老得都打不动我了。你完全可以从他愤怒而浑浊的目光中读出他的落寞和无助,还有绝望!他还在喝酒,不停地喝,直到有天拿不动酒瓶为止。
酒
能让他麻醉,麻醉能让他苍老,苍老可以忘记。
忘记是他和酒
共同的目的。
我时常见他酒后又哭又闹,痛哭
涕的样子,它让你很自然地联想到绝望。
我想,我应该快速地成长,然后逃离这个充满雪花和寂寞的城市。
绝望是因为寂寞而产生的,如果寂寞是漫天飘逸的雪花,那么,绝望是雪化音声的。
父亲没等到我大得可以离开那座城市候时的就离开了我,他用酒
点燃了房子。
那年以后,花着父亲的保险费,我人个一生活在北方。租了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温暖,
润,它让我像一条游来游去的鱼。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大学,来到济南。
每个冬天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灾难。这个济南的冬天几乎
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开始喜欢猫在屋里,看看杂志,听听音乐,然后睡个懒觉。像冬眠的熊那样无聊地打发着时光。有时候,我甚至会百无聊赖地数数时钟分针时针相遇的次数。
我开始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可是冬天还在继续,这一年的冬天似乎变得特别长。
我在
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我时常梦见了一个满头长发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在风中对我穷追不舍。
一天,我收到一封好像辗转了多次而破旧的信。通体蓝色,海水一样,从很远的地方寄来。
信中是一颗隐藏了很多年的愧疚的心。
她说,我想我无法弥补对你的过错。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她说,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她还说,我一直爱着你,深深地爱着!十几年一直没变!
她的愧疚太多,几乎让我没有读下去的勇气。也让我生命中尘封的过去一下子冲开了记忆的阀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大片大片的黑色缓慢而有节律地涌动,像
水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扑来。它们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缓,身体开始放松,慢慢地沉沉入睡。
我的母亲在信中说,她很想见我一面,她说,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了血癌。
我给学校请了长假。决定到加拿大看望母亲。
如歌默默地给我准备,她列出长长的一张单子,然后风风火火地跑遍济南的大街小巷购买东西。天上开始飘雪,像下起了漫天的寂寞。
我闭着眼睛躺在
上,努力地想着母亲的面容。一团团的黑暗向我袭来,
得
不过气来。朦胧中,我看见父亲,那个温文尔雅又贫困潦倒的男子。他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地向我走来,一手拿着只酒瓶,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他丢下我,拎着酒瓶向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砸去,他们飞快地追逐着,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大团大团的墨
。像
水般地涌来。
我最近常常失眠,它让我迅速变得瘦弱,像一片飘舞在天空中的雪花。
走的那天,已经临近深冬。
济南竟奇迹般地下了两天大雪。整个城市一片萧瑟,地上堆积了厚厚的来不及清理的积雪。我拎着大包小包等待着穿过校门口川
不息的二环路。太阳刚刚出来,路上行人很多,络绎不绝地从一个路口涌向另一个路口。我摘下帽子,
出笑脸给伫立门口的如歌挥手告别!
如歌高高地举起手,笑脸如花。
绿灯亮了。
我带着给如歌的微笑转身离去。
时间过得太快,转瞬即逝。时间过得真慢,瞬间像永远。
我在瞬间里用脚丈量着生命的长度。
一辆车发了疯似的向我冲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叭的一声摔在地下,路上的积雪都结成了冰。我滑行了很远。像一只蝴蝶。
鲜红的血
浸透在冰雪里,开出诡异而冷
的花,像野花菊一样的硕大美丽。
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扯着喉咙喊,救护车!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色彩。
如歌在医院里说。
我看见一个红影从身边闪过。她迅速地向你跑去。
在你转身的一刹那,她扑了过去!我尖叫着吓呆了,一滩血在她身后
出,映红了地面。
我说我去看看她。可是我下不了地,我的腿被撞断了。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
我跟如歌来到她的墓前。
冬天已经快过去了,你似乎可以闻到春天的气息。
卓,我来看你了。
我记得你从昏
中醒来说的一句话。
你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但我好高兴能找到你,我了见看你忧郁的微笑!
是道知你吗,你说候时的我不在你身边!那个微笑也是送给如歌的!
天空中开始
云密布,我的思绪也随风而起。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充满了寂寞,它像北方冬天的雪花;南方一年四季的
雨,赤道上无时不在的热带蒸汽!它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你的生命中,像你身上
淌的血
一样地奔腾不息;没有人丢得掉,也不可能丢得掉,它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伴着你在这个不断变幻的世界上出生、成长、成
、死亡。它是没有边际和来由的幽灵和不速之客。来来往往地穿梭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经历和重复着一场又一场的梦幻般的无尽旅程。
但,你还记得起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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