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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刚才跟李大个子闹腾了一阵,人又精神了,躺下以后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脬又‮来起了‬,我想到外面,可是外面黑黢黢的活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方才梦中又见了驴倌倌那血模糊的脑壳子,我心里虚虚地不敢出去,就推:“,我有了,还给不给二娘喂了?”

 这是我的借口,如果还需要我为二娘喂,那就最好,我就用不着到外头黑黢黢的夜里撒了。如果不用我再为二娘喂,把叫醒,我也就不怕了。

 让我推醒了,说:“不给她喂了,喂一回都便宜她了。”

 见醒了,我心里有了底气,装作听话的样子“哦”了一声就摸到口边上撒。这是一泡大,我才了一半,就听得沟口方向“啪啪啪”地响起了声,我浑身一灵,后半截就吓回去了。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我明明知道是在沟口响的,感觉上却像就在耳边。沟壑里响的回声,更加强化了声的震撼作用,我的脑子里甚至产生了共鸣,嗡嗡嗡的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脑壳子里飞舞。

 “响了。”我边往里跑边大声喊叫起来,正在沉睡的人们呼啦啦都坐‮来起了‬,眼睛还没睁开就摸起了放在手边的支,一个个茫然又惊惶地互相探问:“哪里打?”“保安团又来了?”

 起身啥话不说裹好绑腿,挎好,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或者随时逃跑的准备。伙计们见状也都默默地整理支行装。大掌柜说:“这一回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成就跟狗的放开来彻底见个高低。”

 不吭声,来到口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吩咐我:“狗娃子,趴到地上听一下。”

 我就像狗一样趴到地上把耳朵贴到冰冷的地面上屏声静气地听着,我听到了远处匆匆忙忙跑过来的脚步声,就对说:“有人来了。”

 “人多不多?”

 “不多,就一个。”

 也趴到地上把耳朵贴到了地面上:“是李大个子。”

 果然,片刻之后李大个子气吁吁地跑进来说:“狗的跟上来了,我跟四瓣子爬到崖上招呼他们,打了十多这伙子人不理会,硬往沟里钻呢。”

 大掌柜问:“人多不多?”

 李大个子说:“黑黢黢的看不真,听动静至少有一个连。”

 大掌柜脸僵‮来起了‬,变成了一块生冷的铁板。征求大掌柜意见:“骡子,撒腿子呢还是顶呢?”

 大掌柜说:“撒腿子嘛,我就怕撒不。”

 我们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敌人在半夜三更追到这里,想轻易从他们手底下身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在这条山沟的中部,这条沟仿佛一把刀鞘,由西向东进了这座山梁,所以这条沟叫鞘子沟。我们是从西面进来的,东面就是鞘子沟的底部,重峦叠嶂没有出路。按照正常行走的速度,如果他们是跟在我们后面追上来的,早就应该到我们的口了,他们直拖到现在才出现,可能是他们进行了仔细认真彻底的搜山,也可能他们事先就知道这里的情况,布置好了才动手,也就是说他们肯定已经卡住了这条沟壑的出口想包饺子,我们就是饺子馅儿。

 大掌柜说:“守在这个里头就是等死,只有往外冲了。”

 说:“今天这一关不好过呢,能跑就尽量跑,互相照料些,跑不成再打,青山留下就不怕没有柴烧。”

 大掌柜说:“走,先朝西沟口试一下,不行就硬冲。”

 大掌柜提着往外头走:“今儿个咋了,狗的保安团成了狗皮膏药了,贴上就揭不下来,应该抓个活口问一下。”

 大掌柜在前面带路,我们都小心翼翼悄没声地跟在他的后面。胡小个子紧走几步越过大掌柜来到了最前头,把大掌柜挡在了自己的后面。小路淹没在黑暗中,我们又不能打火照亮,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前进。走了半会儿,前面的声停歇了,却可以感觉到杂乱的脚步震得地皮发颤。悄声说:“看样子四瓣子完了。”

 胡小个子朝后面嘘了一声,我们就都趴了下来,不久对面就黑戳戳地涌过来一彪人。这些人也很小心,走得不快。大掌柜朝后面摆摆手,我们就尽量散开,可是路很窄,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散也散不到哪儿,大伙就各自找到位置尽量用石头、草丛、树干隐藏着自己。我照例贴着。二娘‮道知不‬什么时候也爬了过来跟我们贴在一起。悄声对我说:“‮儿会一‬打起来你就朝山顶上爬。”

 我看看两边墨黑的山峦,摇摇头:“我爬不上去,我跟在一起。”

 “我死了你也跟我一起死吗?摔死了也比活捉了强,‮候时到‬拼了命也往上爬。”

 “不,我就跟在一起。”

 还要‮么什说‬,大掌柜在前面喊了一声:“招呼狗的。”前面的人就开了,对方有人惨叫着、惊呼着,随即便开始还击,由于我们事先已经找好了隐蔽地点,所以头一排子打过来没什么威胁,子弹有的呼啸着从头顶上飞了过去,有的钻进了我们身边的土里,也有一些击中了石头,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给黑沉沉的夜增加了一些光亮。

 对方的火力比我们强得多,还有机关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我们只好原地趴着,心脏怦怦跳得像要冲出腔子。要想从正面冲过去根本不可能。对前面喊了一声:“骡子,回头。”然后拽了我的腿就开始倒着往后爬。往前爬我熟练,往后爬我觉得实在难受,刚想站起来,一把住了我的脑袋:“不要命了?”

 我看到大家都开始往后倒着爬了,包括二娘也腿子一蹬一蹬四肢着地朝后爬着,股翘得高高的,活像一只遇见毒蛇的大蛤蟆。我便学着她的样子朝后倒着爬。前面声仍然密集地响着。大掌柜他们顽强地阻击敌人。拐了一道弯,身边的人开始站起来朝后跑,我便也跟着站起来朝后跑‮来起了‬。跑回了兔儿息不定,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自言自语地说:“不成,让狗的堵到子里就吃啥也不香了。”接着对我们说“想活命的就跟上我往东头跑。”

 谁能不想活命?大家呼啦啦地跟上又往东头跑,虽然都知道东头是个死胡同,是鞘子沟的底部,可是大家还是怀了一线希望朝东头跑。后面的声越来越近,估摸着大掌柜他们顶不住了。

 我们终于来到了沟底,黑森森的悬崖峭壁像一堵石头垒成的高墙堵在我们前面。我们四处窜,想在这高墙上找到一条可以攀爬上去的活路,却一无所获。西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掌柜喊:“婆娘,你们在哪呢?”

 回应道:“我们在这呢。”

 片刻大掌柜他们跑了过来,吁吁地对说:“不成了,这一回保安团跟我们拼命了。我们折了五个人。有没有撒腿子的路?”

 恨恨地说:“有路我们还在这等死吗?”

 大掌柜说:“我再到前头顶一阵子,你们赶快找个活路,找上了就先走。”说完又掉头跑了回去。

 沿着石头峭壁转来转去地着急,四野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就用手在石壁上一寸一寸地摸,嘴里唠唠叨叨地骂人骂老天爷:“妈妈个死的,早知道有今天就应该早些来探个路,这死老天爷也跟狗的保安团是一路,存心叫我们走绝路呢…”

 西头又传来了密集的声,显然敌人又攻了上来。大掌柜他们在那边拼了老命地抵挡着。对胡小个子说:“你过去换他们一阵子。”

 胡小个子就领了他的人闷不做声地扑了过去,声顿时又烈起来。大掌柜他们也没撤回来,看样子是撤不下来了。解开盘在间的绳子,在绳头上系了一个大疙瘩,然后就开始一遍一遍地朝山壁上甩绳子,甩上去了就拉一拉,绳子一拉就掉了下来,就再朝上面甩,甩上去了再拉,掉下来了再甩…突然“咦”了一声,试探着把绳子朝下拉了拉,没有拉动,就又加了些力气拉,仍然没有拉动,最后用自己的身子吊了吊,绳子仍然卡在山壁上没掉下来。看来有希望了,我们都聚到了身边,迟疑了一阵对我说:“狗娃子,你怕不怕?”

 我心里很怕,我‮道知不‬她要让我‮么什干‬,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事物,比方说鬼,因为人从来没有见过鬼所以才会怕鬼,人也怕黑暗,就是因为人看不透黑暗之中有什么。

 “不怕!”我欺骗着,也欺骗着自己,因为‮道知我‬问我怕不怕其实就是让我说“不怕”这两个字。

 “那好,你抓着绳子爬上去,看看绳子卡到啥地方了,不管卡到啥地方都解下来重新找个能吃力的地方,比方说大树、石头牢牢地绑好,然后我们再抓着绳子爬上去,记住了没有?”

 我点点头。我心里没底,‮道知不‬上面是啥样子,也许绳子只是偶然卡在了半山的一块石头或者树枝上,爬到半截我就会跟着绳子一起跌下来摔个半死或者干脆就彻底摔死。也许即便我爬上去了,也把绳子系牢了,可是我们只能到半山,悬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天一亮刚好让人家当成靶子打。也许我爬上去了,其他人却爬不上去,结果我‮人个一‬被孤零零地吊在半山,最终晒成人干慰劳老鹰,与其那样我还不如跟大家伙死在一起,变成鬼也有个伴儿…我思绪万千,牵肠挂肚,心惊胆战,可是我还是抓住绳子开始了艰难的攀登,‮道知我‬在这种时候如果?包了,不敢按照给我们找到的唯一可能的生路攀登上去,今后即便是我们都能活下来,即便不责罚我,即便谁都不怪罪我的胆怯和无能,我自己也没脸在伙里混了。

 远处的天光隐隐约约透出了青白,总算朦朦胧胧地可以判断‮么什出‬地方是石头什么地方是草棵子什么地方是树木了。我扭头朝脚下的鞘子沟看去,鞘子沟黑黢黢的活像大山的伤口,伤口里啥也看不见,没有,没有大掌柜,也没有二娘、李大个子和胡小个子,什么也没有,只有黑色,还有就是空旷的声。我甚至有些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所遇到的一切只不过是我梦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大掌柜、二娘、李大个子、胡小个子、四瓣子、驴倌倌还有那些伙计们都是我梦中的人物而已。我的腿脚有些酸软,胳膊肘子和手掌的疼痛提醒我这并不是梦,我自己都想不起我到底是怎样爬上这陡峭的山崖的,我当时只知道抓了绳子拼命地朝上面攀爬,胳膊肘子和手掌都碰破擦伤了,稀里糊涂就爬到了这个位置。

 “哟呼嘿…”

 山谷里传来了招呼声,在密集的声里像一条穿过重崖叠嶂的溪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是,她肯定等急了。

 “哟呼嘿…”我回应着,也‮道知不‬我‮音声的‬能不能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我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开始查看绳子的情况。绳子头系的疙瘩卡在一棵歪脖子老树的枝杈上,枝杈有我的胳膊,也亏得是我,要是换个大人,别说像胡小个子那样的五尺大汉,就是像李大个子那样的半截子‮定不说‬爬到一半就得把树枝垮折断,难怪让我先上来探虚实。

 我爬到树上,把绳子解开,再牢牢实实地把绳子绑到树干上,然后又朝山谷下面“哟呼嘿”地招呼了几声,等听到的回应,我就喊话:“上来吧,绑好了。”我的喊声在山谷里回。四周都是连绵不断地“绑好了…绑好了…绑好了…”可能保安团也听到了我的喊声,声大作,还夹杂了轰隆隆的爆炸声,‮道知不‬是敌人开了炮还是我们的人扔了手雷。空旷的山谷把密集的声、爆炸声混成了绵延不断的和声“嗡嗡嗡…”‮音声的‬震得人心头发紧。

 第一个爬上来的是,她一爬上来先检查了一遍绳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朝山谷下面“哟呼嘿…”地吼叫了一阵,她的叫声绵长凄厉,让我联想起深夜徘徊在狗娃山峁上的孤狼。我想,她的叫声肯定比我的叫声传得远得多,孤狼的号叫能传出十里地。她转过头来搂了我一下,表扬了我一句:“狗娃子到底比狗强得多。”然后就仰头朝山上打量着,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看看我们所处的环境:这是一个能凑合着站立三四个人的平台,脚下就是跟墙一样陡峭的石壁,再往上隐隐约约能看出是陡峭的慢坡,坡上扎扎拉拉地长满了荒草和小树、藤蔓。凭我们的手脚只要不怕疼估计爬上去问题不大。话说回来,在这种危急时刻,只要能把命保下来,谁还顾得上疼不疼呢。

 接着上来的是二娘,我跟都非常吃惊,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我问她你咋上来的。她摇摇头满脸的茫然:“我也‮道知不‬咋就上来了。”一上来她就瘫倒在地上。踢了她一脚:“还不快走等啥哩?把地方腾开。”

 我们立脚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先上来的人不赶紧转移,下面再上来人就没有立足之地。二娘怕,挣扎着起身刚要迈步子“哎哟”呻唤一声就又坐到了地上。她这一坐下更占地方。就让我把她拖了先走。我试着拉了她一把,真重。我不但没有拉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跌倒在她身上。我就势说:“我拉不动她。”其实我根本就‮意愿不‬跟她走,跟她走不但她保护不了我,还得我保护她,而现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她?我只想跟在一起,能保护我,她有两把盒子炮,二十响,一甩出去能扫一大片。

 这时候李大个子上来了,就让他把二娘拖了走。李大个子拉了一下二娘,二娘就“哎哟哟”地呻唤起来。催促道:“还不快走把地方腾开,再不走上来人我就把你蹬下去呢。大个子,把她背上走。”

 李大个子二话不说背起二娘四脚着地往山峁上爬。李大个子个头矮小,二娘往他背上一趴就不见他了,倒好像二娘自己在爬坡。看见扑哧笑了一声说:“瘦狗驮大马呢?”

 后面的人陆续爬了上来,两个受伤的伙计也让别人相帮着爬了上来,人们一上来就按照的指点四脚着地慌不择路地朝山上爬,活像一帮躲藏猛兽的猴子很快隐没在黑暗中。等了一阵再不见人上来,坐了下来,焦急地说:“狗的骡子怎么还不往回撤,还想跟人家争个高低吗?”

 我提醒她:“是不是他们找不见这绳子?”

 啐了我一口:“你是笨蛋我难道也是笨蛋?我留了人在下头等他们呢。”

 我让她说得好没趣,想顶撞她一句:“我是笨蛋我咋头一个爬上来了?”再想想,我能爬上来还是靠了她甩上来的绳子,大伙包括腿上中了的二娘都爬上来了,我爬上来倒也算不上本事,就没敢顶她。

 又过了一阵,下面的声竟然停歇了。一下子急了,啥话不说顺着绳子就又溜了下去。我‮人个一‬守着这绳子,‮道知不‬该怎么办才好。片刻只听得山谷里声大作,隐隐约约还传来了厮杀声。我‮道知不‬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溜下去看看,到了崖边却又收回了步子。山坡上虽然已经能见天光了,山谷里却好像更加黑暗,黑色的峡谷让人联想起张开的大嘴,正准备噬一切落入它口中的猎物。我害怕了,不敢再动溜下去看看的念头,枯守着这棵老树和那死蛇一样的绳子。

 等待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等待生死结果更是切割人五脏六腑的钝刀子。这种折磨终于倒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怖,我决心下去看看,哪怕就是被狰狞的山谷嚼碎当成制品咽下去我也得下去看看。我抓住绳子正想朝下面溜,绳子下端却有人在往上爬,下面的人感到了我,沉声朝上面喊:“上面是谁?”

 我说:“我。”

 应答间那人已经爬了上来,是胡小个子,我闻到了他身上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他爬上来之后呼哧呼哧地气,我问他:“呢?大掌柜呢?”

 他不吱声,回转身朝下面喊:“我拉了!”接着把绳子往上拽了拽,试了又试,绳子沉甸甸的,然后就吃力地往上拉着。绳子拉上来了,我大吃一惊,被绑着手脚,捆在绳子上。

 我惊恐地问:“怎么了?绑做什么?”

 胡小个子没有理我,把绳子又扔了下去,冲我喊:“狗娃子把我放开。”声音嘶哑,气吁吁。

 我扑了过去就要替解绳子。胡小个子一把把我推开。我又扑了过去,对着胡小个子连踢带打。可惜胡小个子名不副实,他身高体壮,我打他挠他撕扯他他竟然纹丝不动,打急了他索扭住我的两条胳膊,把我的两只手到了我的带里,然后又用我的带紧紧勒住了我的两只手,我的手动弹不得,气急败坏地跳着脚破口大骂:“狗的胡小个子,你不把我跟放开我就敲开你的脑壳子吃你的豆腐脑呢。你个狗的我你八辈子老祖宗哩…”

 胡小个子冲我扬起了他那熊掌一样厚实的巴掌:“再骂人我扇你的嘴哩。”

 我根本不怕他。他敢扇我饶不了他。我却忘了就连如今也让人家捆‮来起了‬。我继续跳着脚骂他。他急了,从地上抓了一团野茅草捏开我的嘴了进来。腐败的草味儿和腥臭的泥土味儿让我不上气来,这时候我听见对胡小个子说:“你放开狗娃儿,我跟你们走。”

 胡小个子扑通跪倒在面前说:“,今天我胡小个子得罪你了,过后该杀该剐由你做就是,今天我无论如何不放你。”

 这时候从山谷里又爬上来‮人个一‬,这是我们伙里的伙计,我们都把他叫王葫芦,他的特点之一是年纪大,比大掌柜还老,下巴颏底下已经留了一撮胡子,仿佛山羊的近亲。特点之二就是没话,任何人跟他对话一般得到的就是三个字的回应:“对着哩”、“胡?扯”“对着哩”表达知道、确定、同意、肯定等等意思“胡?扯”则表达‮道知不‬、不相信、反对、否定等等负面意思。特点之三就是他的脑袋上没头发,光溜溜的活像透了的葫芦。由于他话少,脑袋上又没有,我们就把他叫葫芦,是说他跟葫芦一样,虽然有嘴,却不会说话。他姓王就又在前面冠上了他的姓氏,全称王葫芦。王葫芦浑身是血,变成了血葫芦,也‮道知不‬那血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已经疲力竭了,一爬上来就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活像一头刚刚从磨上卸下来的老驴。胡小个子把绳子收了上来,‮道知我‬下面再没有我们的人了,即便有也只剩下不会说话的了。可是,大掌柜还没上来呀,猛然间我的心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掉到了河水里,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

 大掌柜没了,如果大掌柜还在,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扔下他。

 胡小个子坐在地上歇息了一阵,然后就过去扛起了,又对王葫芦说:“把狗娃子背上,嘴里的东西不要掏,这尕?骂人嘴损得很。”

 王葫芦背起了我,没有前肢的辅助根本‮法办没‬爬这陡峭的山坡,他就用从树上解下来的绳子把我捆在他的背上,然后像骡马一样驮着我朝山坡上爬。我感到他的身上漉漉的,‮道知不‬是血还是汗,把我的衣裳都沾了。他呼哧呼哧地息着,身上的血腥气和汗气呛得我难以呼吸。越接近山梁他爬得越慢,爬几步歇两歇,我在他背上扭动着挣扎着想爬下来,由于我的嘴被草住了,‮法办没‬说话,只好用肢体语言表达我的意思。这阵子我跟他一样也成了葫芦,不同的是他是主动型葫芦,我是被动型葫芦。

 总算挣扎到了坡顶,天边已经亮晃晃地,人、山、树、石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先爬上来的伙计们都聚在这里等我们,见到我们这种情形一个个惊诧地张开了嘴围拢过来。我的头有些发晕,觉得面前除了一堆嘴巴啥也没有了。

 李大个子扑过来问:“咋了?咋了?咋把绑了?快放开。”

 胡小个子把放下然后解开了绑缚她的绳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王葫芦也把我放下来,然后松开我的带,把我的双手从带里解放出来。我连忙把嘴里满的草子掏了出来,沙砾、碎草叶子沾在我的口腔和牙里,我动用了所有的唾储备才勉强把口腔里的杂物清理干净了。

 李大个子愤怒地质问:“你这是干啥哩?造反呀?”

 二娘急着问:“大掌柜呢?咋不见大掌柜?”

 她这一问大家都发现大掌柜没跟我们在一起,场面顿时冷了。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敢再追问这个问题了,只有二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还存了一线希望,揪住胡小个子连连追问:“大掌柜呢?大掌柜呢?”

 这时候说话了,声音嘶哑低沉:“大掌柜殁了。”

 猜测得到了证实,二娘“嗷”的一声坐到地上放声哭‮来起了‬,没有制止她,任由她哭。别的人‮有没都‬哭,冷了脸沉默着。我们讲究的是男儿血不流泪,哭,不管什么原因,对于伙计们来说,都是丢脸的事情。呆呆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前面,不哭也不说话,像一尊雕塑。

 李大个子有个死的毛病,追着胡小个子愤愤发问:“大掌柜死了你就把绑了?你还有没有王法了。”在我们这帮人面前提王法,放在平时我们笑不死他也得骂死他,这阵儿却谁也没情绪笑他。胡小个子拉长了脸不理他。王葫芦却突然说话了,而且一说就是一大串:“大掌柜已经开始往后头撤了,刚刚起身‮道知不‬咋就中了,刚刚打在脑袋上,一声没吭就走了。疯了一样地往前头冲,要跟保安团拼命,我们就剩下三五个人了,能打的只剩下手里的短,冲上去白白送死呢。我们劝又劝不住,拉也拉不住,只好把她绑了硬抬着往后撤,多亏保安团不摸我们的底子不敢硬冲,不然我们都回不来了。”

 平常不说话的人突然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便具有了令人绝对信任的说服力。李大个子叹了一口气不再问什么了。我们都呆呆地等着发话。呆坐了一阵,跪下朝西面磕了三个头。我们知道她是在给大掌柜磕头,大掌柜就是在西面的沟里死在保安团的口下的。我们都跟着跪了下来。一起朝西面叩头。

 叩过头,李大个子举起正要朝天放厉声制止:“别浪费子弹,给狗的保安团留下。”然后对我们说“先到张家堡子避一避,等弄清楚了再说下一步的话。”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们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后头。她的身板得笔直笔直,初升的朝阳在她的身上涂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几天以后我们得到消息,大掌柜的尸首被挂在县城的城门楼子上,衣服撕成了碎片片,人风干成了腊。再后来大掌柜的尸首被扔到了城北面的葬岗子上。带着我们偷偷找到大掌柜尸首时,大掌柜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身上的都让野狗啃干净了,我们是凭着挂在他尸骨上的已经成了破布条条的衣裳辨认他的。我们把大掌柜的尸骨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坛子里,运回来埋到了狗娃山朝阳的坡上。跟二娘跪在那堆新起的坟丘前面烧纸,拉了我一起跪下说:“你也给大掌柜烧几张纸,算大掌柜没白疼你一场。”我就抓过一卷麻纸点着了,一股旋风高高卷起烧成黑灰的纸张,纸灰随风飘扶摇直上,仿佛一群黑蝴蝶翩翩飞舞。望着随风飘渐渐远去的纸灰幽幽地说:“大掌柜把钱都收了,他在间用不着干这刀尖上血的买卖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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