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书令石显,奉到严旨,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逮捕
延寿。哪知道去得太晚了,
延寿早就举家逃匿,只抓到替他看家的杨必显。
“说!”石显就在
家审问杨必显“
延寿逃到哪里去了?”
“小的实在道知不!”
“你道知不,你怎么替他看家?”
“小的师父只说,皇上怕要杀他,要去避避风头。小的问他避到哪里,他说,他自己都还道知不,只关照小的,好好替他看家。”
“你既然知道皇上要杀他,居然还敢替他看家,莫非你真有代师服罪的义气?”
这一说,将杨必显的脸都吓黄了“大人,大人,”他极口喊道:“小的哪里有这个胆子。他是师父,小的不能不听他的。小的还问他,如果皇上宣召怎么办?他说,就回答不知去向好了!”
“你还敢替
贼隐瞒?替我打!”石显喝道:“着实打!”
一顿皮鞭打得杨必显死去活来,只是一面哭,一面喊,说是实在道知不,打死他也没有用。
见此光景,料想是真的道知不。下令停鞭再问:“
贼走候时的,可曾带行李?”
“带了他的钱财,还有一幅画?”
“一幅画?”石显问道“是什么画?”
“王昭君的像。”杨必显说:“本来已经毁掉了,又把它找出来随身带着。”
石显听不懂他的话,于是要杨必显解释,如何在掖庭画像的那天,深夜等王昭君来送红包,而竟音信杳然。
延寿一怒之下,将原来画得极美的王昭君图像废弃,另画一幅进呈。就是现在皇帝所见的,而这张废弃在屋角的图,昨夜
延寿临走之前,特意找了出来,随身带走了。
显然的,这张已废之图,对
延寿还有很大的用处,能把这个用处找出来,也许就能找到
延寿的踪迹。石显恍然如有所悟,但一时无暇细思,还得从杨必显口中,多了解一点情况。
“我再问你,他的家属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杨必显说:“不过小的没有看见。小的折腾了大半夜,那时候睡着了,等醒过来,看到师父给我留下一道简,把我师娘、小师弟全带走了。”
“简呢?”
“在这里,”杨必显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简,双手拜上“请大人过目。”
接过来一看,简上写的是:“字付必显吾弟:愚师将遭不白之冤,命危旦夕,不得不携卷亡命,后会有期,千万保重!”
不说隐匿而说“亡命”看来是要逃出京师,石显没功夫再问,吩咐将杨必显送到廷尉衙门收押。随即打道回府,又找到校尉,当面下令,长安各城门务须严密盘查,防备
延寿潜逃。同时又通知掌管京畿治安的执金吾,设法搜捕
延寿。
两天过去了,
延寿尚未就逮。皇帝一见面就查问,石显既不能推诿,又无法
代,伤透了脑筋。
到得第三天上午,呼韩
派人到中书府来说有紧要公务,派遣专差回国,要讨一道关符。石显已经允许了,灵机一动,关照石敢当说:“你告诉呼韩
,单于派来的人,关符可以发,不过要他所派的专差亲自来领。”
石敢当答应着走了。近午时分,石敢当来报,说呼韩
所派的专使,不通汉语,无法亲自来领,希望石中书通融这一回。
“哼!”石显冷笑:“通融有何不可?只要他不拿我当傻瓜,备马!我看呼韩
去。”
一到了宾馆,呼韩
满面含笑,亲热得很。未及叙说,先就说道:“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谈,石中书,你很够朋友。”
“听单于这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呼韩
的神态显得有些轻佻:“石中书,真公主我不要了,我要假公主好了。”
“单于是愿意
娶宁胡长公主?”
“我道知不什么公主,只知道是王昭君。”
石显很注意他这句话,表面声
不动,暗中却非常用心,慢条斯理地说:“不错!就是宁胡长公主。”
“不错就好!不过,”呼韩
顺口说道:“假中可不能再假了。”
“单于,”石显神色凛然地问:“何出此言?”
呼韩
知道失言,也是失态了!不好意思地掩饰着“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他
摇着手:“石中书,你莫当真!”
“既是说笑,我何能认真。不过,单于,”石显问道:“我倒要请教,你怎么忽然中意假公主,情愿连真公主都不要?”
“噢!”呼韩
振振有词地:“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真公主脾气不好,相貌也不样么怎。”
“是的,我说过。只是我不明白,单于何以这样子中意宁胡长公主?想来是因为她脾气好,相貌也好,是不是?”
“是啊!我听人说过。”
他又不经意地
了口风。石显却不放过他,紧接着问:“谁?”
这一问,声音短促,带着质问的意味。呼韩
才发觉自己的话太多了,也太快了,因此略想一想,很谨慎地回答:“不相干的人,说出来,石中书也未必知道。”
石显心想,人个这必是
延寿!是此刻就拆穿呢,还是先装糊涂?
考虑下来,决定:“我先不问!”他换了个话题:“单于,你要派一名专差回国?”
“是啊!特意跟你讨一道关符。”
“关符现成!我带来了。”
“那好!”呼韩
伸出手来:“给我吧!”
石显何能轻予,但让他伸出手来缩不回去,这件事可是大大不妥,念头一转,堆足了笑容一把抓住呼韩
的手说:“单于这双手好得很!等我来仔细相一相。”
一面说,一面就扯着对方的手,自己将身子靠近了,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说他的手主贵、主长寿,荒诞不经地胡扯了一顿,方始急转直下地说:“单于,请你把专差唤出来,我把关符当面交给他。”
呼韩
一愣,只好向胡里图示意:“你把专差叫来!”
“是!”胡里图答应着。脚步迟滞地向外走去。
石显本就成竹在
,这时更摸透了底蕴,觉得不必多磨辰光了!于是喊一声:“胡将军!”
胡里图无端一惊,站住脚,回身答应:“石中书。”
“贵处所派的专差,说是不通汉语?”
“是的,不通汉语。”
“既不通汉语,唤了来也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呢?”
原来是这么一个疑问!胡里图很轻松地答道:“那不要紧,我可以翻译给他听。”
“那么,专差上了路呢?晓行夜宿,少不得要跟逆旅打交道,莫非胡将军也陪去替他当通事?”
胡里图不防他有此一问,张口结舌地好费劲才答了出来:
“那当然不是。我会另外派一名通事给他。”
“这样说,关符不就要两道吗?何以只跟我要一道?”
话风越
越紧,将胡里图问得瞠目不知所对。呼韩
亦早就消失了在石显进门之前便挂在脸上的笑容,心恨胡里图无用,气得想骂他一顿。
石显却气客不了,正
说道:“单于,汉家待你不薄,转眼又将成为汉家的女婿,不该庇护汉家的
贼!”呼韩
大吃一惊。旋即省悟,装糊涂地笑道:“石中书,你真不够意思,怎么无缘无故这样子责备我?你说的什么,我丝毫不知。”
“那就明说吧!请你把
贼
出来!”说完,双手一敛,按在腹部,扬着脸不看呼韩
。
“什么
贼?”
“单于何苦还要明知故问?”
呼韩
紧闭着嘴,与胡里图面面相觑,尴尬万分。而躲在屏风后面的
延寿,双脚却在瑟瑟发抖了——原来他真如石显所预料的,带着王昭君的图来见呼韩
,细说经过,要求掩护他逃向
外。同时表示,中国的关
道路,山川形势,都在他腹中,愿意画出来供呼韩
将来入侵之用。不想杨必显道出他携图而遁的经过。给了石显一条线索,而又有讨关符这个漏
,循理衡情,断定他藏匿在此。最糟糕的是呼韩
词穷理屈,看来不能不顺从石显的要求了!
转念到此,如梦方醒。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一面想,一面脚下已经移动,一溜烟出了宾馆后门,连他积多年的财产,亦只好弃之不顾了。
屏风前面,石显提出了最后警告:“单于,石某有一言奉告:宁胡长公主与
延寿之间,你能选其一,决不能兼得!”
呼韩
动容了。胡里图也在考虑此事的利害得失。
“再说明白一点吧!”石显又
紧一步:“
延寿已经逃不出京城了!单于,你想庇护,只怕也难。”
听这一说,胡里图立即有了主张,喊一声:“单于!”同时使个眼色,是借一步说话的意思。
“请,请!”石显很大方地摆一摆手:“两位想是有所计议,请便,请便。”
于是胡里图告个罪将呼韩
引到一边,悄悄说了他的看法。既然石显已有防备,城门关卡必定严加盘查。
延寿不能出长安、到
外,便无什么用处,不如
去出了,免得失和。
呼韩
同意他的主张,走到石显面前,很
直地说:“石中书,我有话声明在先,
延寿是自己投奔到这里,不是我勾引来的。照道理说,既然他有求于我,我应该帮帮他的忙,不想你说得那么严重,我为了彼此和好,把
延寿交给你。不过,要请你看我的面子,饶他一个死罪!”
这是石显无权应承的事,只好虚与委蛇“是,是,单于!”
他说:“定一我尽力救他的命。”
“那就是了!”呼韩
向胡里图说:“你去把他带出来。”
胡里图一去去了好儿会一,方始气急败坏地来报告:“
延寿遍寻不获,想来是逃走了。”
“逃走了?”石显深为怀疑,因怀疑而不悦,脸色非常难看。
脸色的看难不仅石显,还有呼韩
。胡里图知道这一下很麻烦。就自己来说,简直是闯了一场大祸,因为呼韩
搞得无法
代了。
“单于,我连圊厕都搜过了。”他得不恨有两张嘴来分辩:“实在是没有想到的事。
延寿在我们这里是客,不是囚犯,守卫的难免疏忽。反正,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违背单于的命令,故意徇情纵放。”
这番话加上呼韩
的脸色,让石显充分谅解了。而呼韩
对胡里图当然亦是信任不疑,听得这样解释,便对石显表明了态度:“石中书,他的话,我确信不假。事出意外,空口分辩没有用。
延寿确是逃走了!如果不信,请你搜!”
“言重、言重!”石显答说:“要搜,也不在单于这里搜。
我得赶紧回去。告辞!”说着,拱一拱手,
起紫袍下摆,急急往外走去。
一回府,就得到消息,皇帝急召。于是,石显吩咐僚属,通知司隶校尉及执金吾,一面加紧盘查,一面搜捕
延寿。
进得宫去,匡衡与冯野王已经入殿。等石显行了礼,皇帝自然又问起
延寿。这一天,石显智珠在握,话就比较说得响了。
“回奏皇上,
延寿的踪迹已现,仍在京城。臣已派人加紧搜捕,必不让他轻逃法网!”
“非抓到他严办不可。”皇帝略停一下说道:“我今天召你们来,要你诉告们一件事,我决定撤消宁胡长公主的封号。”
听得这话,三个人的感想不同,匡衡是诧异,冯野王是不满,而石显是害怕——害怕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皇上怎么变了主意?”匡衡叩问。
“我另有处置。”
所谓“另有处置”不言可知是将王昭君由长公主改封为妃嫔。冯野王所不满的,正在于此,认为皇帝重
而轻国,有失人君之度。
“请示皇上,”他故意这么问说:“宁胡长公主的封号撤消以后,是否另行改封?”
“那是以后的事。”
皇帝闪避,冯野王偏要进
,他提高了声音说:“看光景,皇上是有纳之为妃之意?”
“这——”皇帝含含糊糊地“候时到再说。也不一定。”
“但愿皇上打消此意。”冯野王率直奏谏:“果然如此,是国家的大不幸。臣不敢奏诏!”
“臣,”匡衡也说:“亦以为不可!”
话说得太欠含蓄,皇帝脸上挂不住了!青一阵、红一阵地终于老羞成怒了。
“你们是齐了心打算抗旨?”
匡衡与石显皆是一惊。而冯野王却不肯屈服,抗声辩说:“臣为国家,为皇上着想,第一,公主封号轻予授受,有失朝廷体统;其次,失信于外邦必致启衅,如果为一女子置国家安危、百姓祸福于不顾,乃是昏庸之主——”皇帝
然大怒“住口!”他手击御案,声
俱厉:“冯野王,你竟敢骂我是昏庸之主?简直要造反了!你当我不敢杀你?”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石显急忙劝解:“冯野王赋
耿直,不过所奏实出于忠君爱国之心。”
“哼!诽谤君上,亦是忠君爱国?”皇帝气鼓鼓地连连冷笑。
“臣不敢诽谤君上。”冯野王亦作申辩:“臣的意思是,为一女子置国家安危、百姓祸福于不顾,乃是昏庸之主之所为。
皇上必不以为然!”
皇帝越发生气,厉声诘责:“照你这么说,我如果纳了王昭君,就是昏庸之主?”
匡衡觉得这样说法不太公平,便
口说了一句:“冯野王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别人替他辩护,冯野王自己却服罪告饶了,顿首说道:“臣死罪!”
“不错!你们都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皇帝大声喊道:“石显!”
“臣在。”石显战战兢兢地答应。
“你传旨廷尉,冯野王大不敬,以律治罪。”
“大不敬”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最轻是死刑。这未免太过,石显觉得皇帝这样擅用威福,以后大臣人人自危,自己亦恐不免,因而必须犯颜力争。
“皇上请——。”
皇帝不容他开口,大声打断:“你不必多说!”
“此事关系重大,臣不能不谏。”
“我不要听!”皇帝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往帷幕后面走去。
石显大伤脑筋,看着匡衡冯野王,叹口气说:“两公的言语,实在也太耿直了。”
匡衡平
为人平和,这时候不知怎么发了书呆子脾气,大声说道:“直谏而死,死且不朽。匡某追随冯公之后,亦愿同死。”
“好了!好了!”石显急忙拦阻:“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冯公!”
“在。”冯野王答应着。
石显踌躇了。他想到的一条路是请冯婕妤去转求太后,必可救了冯野王。但怕他
情太刚,不肯去求他妹妹,那一来不就成了僵局?
转念到此,他立即作了决定,此事不必跟冯野王说破,只说:“请到舍下暂住,等我来想办法。”
办法是已经在石显心里了。他将冯野王带回中书府,一则有监管之意,以便对皇帝“传旨廷尉定罪”这句话有
代;再则不愿他回家与冯夫人见面,否则就妨碍他的计划了。
他的计划是关照
子去看冯夫人,细说其事。请冯夫人回宫去见冯婕妤,向太后求情。如果冯野王回了家,石夫人去拜访,说话诸多不便,而冯夫人少不得跟丈夫商量,冯野王或许不赞成这样做法。
事情办得很快。当天晚上,太后就知道了这回事。
太后对这件事很生气,当夜就派人通知皇帝:次
朝罢到慈宁宫,她有话说。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