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破裂的联盟
当然了,既然法律与刑罚是为了公平,为了维护统治。
那么,现在地方官们
用刑罚的事情,自然也是破坏公平和统治秩序。
所以,刘彻稍稍将语调放轻松一些,说道:“如今,所议者乃是地方官刑罚之限制问题…请诸公就此而言!”
这也算是给了董仲舒一个台阶下,不然,就太尴尬了。
以汉人的个性和社会习俗,若没有这个台阶,恐怕董仲舒回家后不是自杀就是被自杀。
“陛下圣明,臣愚钝不黯圣意,伏请治罪…”得了台阶,董仲舒连忙恭身再拜。
他还年轻,可还不想死!
而法家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法家最害怕的就是,在今
的石渠阁最终得出一个要求刑罚少用,死刑慎重的结论。
那就太糟糕了!
是其尤廷尉官僚们,更是如释重负。
廷尉上下,可都还没有忘记当年张欧为廷尉带来的灾难!
张欧主政廷尉时期,整个廷尉衙门,几乎都停摆。
监狱之中,羁押着大量等待处死的罪犯。
但张欧为了自己的名声,就是死活不批准,不批复。
结果导致了上百名穷凶恶极的死刑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死刑犯里有一半,在出狱后半年,重新犯罪,而且变本加厉!
甚至有人悍然将一个家族上下七口灭门!
在那个时候,廷尉衙门里的许多法家官员,都是深感愤怒。
许多人挂冠而去,更有刚烈者,愤然自杀以明志!
对儒家来说,正义就是德政,就是仁政。
但对法家来说,正义就是法律得到尊重和贯彻!
而张欧为了一己之私名,将整个汉室法律置于度外。他自己倒是得到了朝野称赞,但在廷尉内部,却陷入空前孤立。
当年,张欧被今上解职时,整个廷尉上下,都是弹冠相庆,庆贺这个可怕的灾难,终于离开了汉室政坛。
自赵禹为廷尉,至今六年,廷尉上下,努力至今,也只是堪堪将张欧的恶劣影响清除。
若在此时,再来一个比张欧还可怕的不利结论。
许多廷尉官员,恐怕会灰心丧气,彻底失去斗志。
许多人因此将崇拜和敬仰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天子,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头上所戴的法冠。
獬豸神兽,是公平公正的法律之神兽。
上本基,所有法家官员,在戴上法冠之前,都会立誓。这是法家的传统,自商君以来,就流行至今。
而在近年以来,在法家巨头张恢的牵头下,更是完善和补全了整个誓言的程序。
每一个法家官员,在他戴上自己的法冠,成为一个执法官前,都会在师长父兄的监督下立誓。
其誓曰:太一在上,八主在列,吾xx诚以立誓:誓必缘法而治!誓必以法为绳!誓必按法而行!如违!请以大罚齑之!
这誓言,其实是法家从墨家那里偷学而来。
墨家子弟入门,其誓言和程序更严格。而且,墨家内部还有规矩来惩罚那些背誓者。
法家虽然只是学了立誓,但,效果依然好的惊人。
使得今天的法家,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上下一致,而且有着共同的抱负与追求!
自然也就导致了,法家在一些问题上格外
感和骄傲。
于是,董仲舒,自然就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了。
“好你个董仲舒,居然想败坏汉家制度!”许多法家官员都在心里愤恨不平,想要找个几乎给董仲舒和他的学生一个好看。
而被法家盯上的人,无疑是很悲惨的。
因为,现在的法家,全面控制了汉室的司法体系。
除了立法权没有之外,他们几乎霸占了其他剩余的权力。
他们若是想要对付某一个特定人群,简直是太轻松了。
千万不要以为法家冠了个法字,就不会弄权,就不会曲解法律,就不会罗织罪名了。
在历史上,张汤就曾经发明腹诽的罪名,干掉政敌颜异。
至于在之前,法家的先贤们,为了推动变法,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事实上,诸子百家之中,在法律这个体系里。
假如说黄老派是守序力量,那法家就是混乱力量。
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才不在乎自己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段呢!
当然了,法家也是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的。
不是随便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滥用法律、指鹿为马。
总的来说,法家在很多时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群体。
为了尽地力之教,富国强兵,他们很多时候,都会践踏法律。
但是,在其他时候,他们又会拼死维护法律,成为秩序力量的主导者。
法家并不像黄老派那样,会古板而固执的谨守法律。
在法家眼里,法律就是一个工具,假如工具不合适,那就换一个,这就是变法!
倘若工具还可以使用,但当时的情况下,需要变动,那,法家也会毫不犹豫的曲解法律,以达到目的。
所以,一般来说,一个成功的法家大臣,最终都会变成其他人眼里的酷吏。
他们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双手沾满了贵族地主和百姓的鲜血。
任何被他们盯上的人,都会大难临头!
而现在,他们盯上了董仲舒和他的弟子门徒,只能说,董仲舒只能自求多福了。
但盯上董仲舒的,却不只是法家。
黄老派的大臣与贵族们,也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董仲舒和其他儒生。
对黄老派来说,无疑,法律是最神圣的。
在维护法律方面,他们比法家还坚定,因为过于教条和呆板,所以,很多时候,黄老学者,常常是顽固和守旧的代名词。
然而,你不能因此判断,他们就是社会腐朽堕落的一派。
事实上,守旧派在任何社会都存在。
而且,很多时候,守旧派并非是腐朽堕落的一方。
恰恰相反,所谓的进步文人,可能才是腐朽堕落的一方。
因为世界和社会是复杂的。
就拿现在来说吧,儒家为首鼓吹的德政和仁政,从历史长河的角度来看,自然是相对进步的。因为人类迟早会走到这个阶段!
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儒家的这些主张,只会引发灾难!
甚至毁灭如今强大的自耕农和平民阶级!
让他们大量破产,流离失所,
离子散,家破人亡,最终,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史再次陷入循环。
做为皇帝,作为穿越者和重生者,刘彻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认知到了一个真理——世界是复杂的,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最重要的一点——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
有积极的一面,就必然有消极的一面。
世界不存在尽善尽美的事情,也不存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
就像黄老学派主张小政府,政府不要干涉人民的自主行动。
这有利于民生和社会发展,但却可能导致地方山头坐大。
汉室建立以来,刨除刘邦和吕后时期的动
,自太宗至今,已经发生过三次诸侯王大规模叛
了。
这是黄老派主张的小政府带来的必然结果。
想当年,吴王刘濞的铸钱,甚至与中央的铸钱,瓜分了整个汉室的金融!
这怎么可能不出事情?
所以,太宗开始,法家崛起和抬头。
但法家主张和推行的严刑酷法以及森严的社会秩序,必将导致所有阶级都呼吸困难。
这就给了儒家的发展壮大提供最佳土壤。
因为儒家主张德政和仁政,他们既要求中央减少对地方基层的干预,让乡贤来接管乡亭,让大家族成为社会的主体。
他们还要求在国家层面进行改革,以符合地方山头的利益,减少摩擦。
这在短期看来是有利的,因为可以收买人心——地方上的大地主和大贵族肯定会四肢都举起来支持。
但从长远来看,却是灾难
的。
当然,并不是儒家就没有好的一面。
事实上,按照儒家的做法来干事,至少可以保证一百年的平稳,而且可以在短期内,凝聚人心,增强国力。
相当于给国家注
了一针兴奋剂。
若刘彻不是穿越者,恐怕就上了儒家的贼船了。
至于现在?
从短期来看,汉室的黄老派与法家共同秉政,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至少十年内,这个格局不会变化。
但从长期来看,刘彻知道,最多二十年,世界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仅仅是社会的阶级会分化,会诞生新的阶级。
就是国家本身也会进行一场
烈的变化。
旁的不说,一旦汉军彻底击败匈奴,全取西域,进军中亚和南亚。
那么,刘彻就肯定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分封贵族。
这些远离长安数万里的诸侯国和列侯国,必然会带来无数问题。
而现在,无论儒法黄老还是墨家、杂家,有没都解决这些问题的对策和方法。
所有学派,都还停留在战国以来形成的固有秩序和社会结构之中。
农民与地主,作为社会中坚和国家的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
但,事情即将发生剧变。
甚至在现在,这场剧变已经展
头角了。
西南夷和南越王国之中大量廉价的劳动力涌入东南地区,无论官府还是地主,都热衷于使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
而在安东,倭奴与陈嬌的捕鲸业,
益昌盛,带来了无数来自海洋的宝贵资源和财富。
而南
的重工业基地,到今年为止,已经将四万以上的青壮卷入了工业生产之中。
同时还有超过三万的廉价奴工在其中活跃。
十年!只要十年!
刘彻相信,汉室就会
来一个全新的阶级——工人以及统治和剥削他们的资本工坊主以及产业贵族。甚至可能还会包括殖民地的庄园主与他们的农奴们组成的阶级群体。
诸子百家,做好准备,
接这个新时代了吗?
在刘彻看来,完全没有!
甚至,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变化。
风起于秋萍之末。
除了远在安东的杂家,似乎已经预见了新时代外。
主
的儒法黄老,根本看不到这个变化。
这怎么行?
这怎么可以?
刘彻亟需诸子百家的智者和名士,为他来建立和完善一套新时代的秩序和道德体系。
所以,这才有了石渠阁之会。
这场会议,不仅仅是开个趴体这么简单。
更是为未来埋下的伏笔。
更是他选中现在这个议题的关键原因。
因为,一旦新时代来临,第一个要做出应对的,必然是法律。
毕竟,你不可能用一套地主和农民的法律来裁决工人与工坊主,庄园主与农奴之间的纠纷与问题。
这到想里,刘彻就不得不给他们一点提醒。
他提着绶带,走了两步,略略思考后,说道:“朕闻之,韩非子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又闻商君曰: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故太宗时,廷尉臣张释之对曰:法如是足也!法既如是足也,则必有所分野!”
“今之地方官,不知法之分野,故用刑常以无度,细民尝受其苦,朕甚不忍之,其请诸子为朕参赞,刑罚之分野,以何为度?”
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人不懂的话,那刘彻就只能说mdzz!
听了刘彻的话,无数人都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董仲舒更是在心里哀叹着:陛下您早说啊…
于是,他立刻就想要出列,挽回自己方才的失误。
但可惜,有人比他动作快多了!
此人,就是他的师兄胡毋生。
胡毋生几乎就是一个健步,就越出坐席,拜道:“臣闻陛下曰:今之地方官,不知法之分野,故用刑常以无度,细民尝受其苦,朕甚不忍之!陛下怀仁德之心,雨
润及草木鸟兽,臣为天下贺!”
“臣以为,陛下不若诏天下:其以鞭六十,笞五十为分野,过则违法,御史必纠!若在其中,则曰可也!”
“臣胡毋生昧死再拜,顿首以辞!”
鞭六十,笞五十?
还是太重了!
五十下笞刑,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把人打死!
至于鞭六十,几乎会将人
的体无完肤!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臣子假如把事情都办完了,那还要皇帝做什么?
臣子把好处都占走了,皇帝拿什么显示自己的仁德?
所以,刘彻非常欣慰的看了一眼胡毋生,道:“卿以为鞭六十,笞五十为分野?朕以为不妥,还是以鞭三十,笞二十为准吧…”
这样一来,上本基,既可以让地方官们不至于毫无威权可言,也可以避免这些家伙随随便便就把百姓打残打死!
更可以向天下昭告:大汉天子是多么的心系基层,情牵黎庶,绝对是人民的好天子,世界的好皇帝!
皇帝都这么说了,整个石渠阁,除了三呼万岁外,难道还有人敢非议?
所以,几乎是立刻,所有人全部恭身拜道:“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陛下嘉大德于天下,臣等谨为天下贺!”
唯有董仲舒,心里面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师兄,原本说好了要团结的盟友,结果却在他最需要帮助候时的,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偏偏,他还不能指出来,更不能非议对方的行为。
这真是太恶心了!
董仲舒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
。
但,联盟的根基,也因此摇摇
坠。
然而,胡毋生却是没有办法。
在胡毋生看来,自己完全是为了公羊学派免遭鲁儒和谷梁的厄运,而不得不如此!
当今天子的脾气,谁道知不?
当时他若没有及时出来卖乖,一旦被其他人,特别是韩婴抢了先。
那公羊学派今
的大好局面,就要葬送了。
所以,只能委屈师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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