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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掀桌子(1)
 在那几个小孩子的引领下,刘彻在一间狭小的小居室里,看到了躺在坑上的一个老妇。

 她显然病的比较厉害,卧在榻上,哎哎呀呀的不时呻着。

 两个馍馍放在她的病榻前,连一口‮有没都‬咬。

 刘彻看着这个老妇,叹了口气。

 在来之前,刘彻就已经知道这个家庭的情况。

 准确的说,这个家庭是绣衣卫从数十个备选家庭里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家庭。

 既有着足够的代表,又有着足够的话题度。

 自然,这家人的情况,刘彻清清楚楚。

 这个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白发苍苍,全无血看上去至少六十多岁的老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今年才四十五岁!

 生活和丧子之痛,将她折磨至此。

 望了一眼那两个已经冰冷的馍馍,刘彻走上前去,对那个妇人鞠躬拜道:“晚辈王某,拜见伯母…”

 然后,他拿起那两个馍馍,递给一个随从,吩咐道:“拿去热热…”

 那妇人见状,先是惊讶于刘彻的到来,随即就立刻挣扎着起身,将那两个馍馍抢在手里,怎么也不愿让人拿去蒸热。

 很显然,这个妇人,并不是已经病的不能吃东西,而是她决意绝食。

 这样的妇人,在如今很常见。

 很多关东的偏远乡村,那些患病或者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都会这样选择。

 农民的自杀率,在封建时代的中国,素来居高不下。

 作为一个自诩还算合格的统治者,刘彻当然知道相关数据。

 看着这个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惶恐不安的蜷缩在病榻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狐疑不定的望着自己的妇人。

 刘彻出一个微笑,蹲下身子,对她道:“伯母不用害怕,我与令郎有同袍之情,此番上门,就是想要来看看伯母和弟媳…”

 见对方依然害怕,刘彻不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

 他摸出一个铜符,摆在对方眼前,道:“吾乃信君之侄,与南皮侯同属一族,当朝太皇太后,吾之大人也!”

 这番介绍,加上那个雕龙刻凤,绝对做不得假的身份铜符,让这个妇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依然畏惧无比,显然,这妇人吃过贵族的亏。

 甚至可能吃过官府的亏。

 对于官吏和与之相关的人,有着万分戒备。

 刘彻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祸起萧墙。

 这妇人之子唯,虽然战死沙场,但死之前,却是有着战功。

 从刘彻了解到的来看,其记录在案的功勋,包括了传递军情、斩首两级以及获匈奴战马三匹。

 依照制度,哪怕他战死,这些战功也可以为他的家人带来一笔不错的赏赐。

 包括一栋标准的军属宅院、一笔一次的总价值不低于两万钱的军功分赏、其遗孀和遗孤每年两百钱的津贴(持续到遗孀改嫁/遗孤始傅),以及一个一子入思贤苑的名额。

 若是唯有着组织,有着长官庇佑。

 靠着这些补贴和分赏,他的家人就算不能过上小康生活,一般的温基本也可以足。

 一子入思贤苑,更是一个可以让家族有可能迁跃阶层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有着足够的补偿和收益,天下人才会如此踊跃的从军。

 但问题就在于——这唯是自带干粮的炮灰。

 背后既没有组织,也没有靠山。

 是以,他留下的遗产,对于他的家人来说,非但不是一个保障,相反,还可能是一张厄运的符咒。

 如同小儿持金于闹市,总会有人心起歹念,要霸占和强夺。

 特别是那个思贤苑的名额,就像是一张不记名的北大录取通知书。

 转瞬之间,就在一个圈子里起波澜。

 于是,有人开始动手,勾结或者说指使着基层的几个相关官吏,将这本该属于唯之子的名额,移花接木,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并不需要什么太多技术。

 左右不过修改一下户籍,将自己的儿子,顶替掉唯的儿子就可以了。

 上面有人动手了,下面的经办者怎么可能会闲着?

 你上头的人拿走了最大的肥,下面的人总得喝点汤吧?

 且在官僚眼里,既然有人动手了,那也就意味着,哪怕天塌下来,也是个高的去顶。

 于是,在经过一番操作后。

 唯的所有应得赏赐、抚恤金、津贴以及其他待遇,莫名其妙的一滴点‮有没都‬落到唯遗孀和遗孤身上。

 但在少府和内史的档案和报告里,却显示着这些待遇,都已经足额发放。

 官僚们的手段,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欺上不瞒下。

 家人自然不服。

 不服就要上访。

 少府、内史、廷尉,乃至于执金吾,相关衙门挨个的去找。

 但,有人既然动手了,岂会让他们去告状?

 游戏、地痞无赖、官僚,轮番上阵,威,软硬兼施。

 总之,就是一句话:乖乖的认输,或许有些甜头,但倘若冥顽不灵,那就要你好看!

 想着此事,刘彻心里头就有火。

 “官僚果然靠不住…”他攥着拳头在心里想道。

 当然了,在事实上来说,其实绣衣卫也未必能靠得住。

 还是得再建立一个新的情报组织,两两竞争,如此才能保证,不管是官僚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瞒过他这个皇帝。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刘彻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从那妇人手里拿过那两个馍馍,递给一个侍从,让其拿去蒸热,接着安慰道:“伯母以后不需要担心了,有吾在,旁人断断不敢欺负您与您的家人了…”

 “多谢贵人…”妇人似乎是信了刘彻,终于‮住不忍‬哭了出来。

 倒是那几个孩子,非常懂事,一见祖母哭泣,立刻就上前抱住祖母。

 刘彻见此,知道已经获得了这家人的信任,于是,问道:“伯母可有什么冤屈或者委屈?不妨与吾说说…吾必定为伯母主持公道!”

 说这话时,刘彻无比自信。

 而这正是这家人所需要的!

 于是,这老妇就噎着,断断续续的跟刘彻大吐苦水,诉说冤屈。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这妇人沉沉睡去。

 刘彻的脸上,却已经满脸寒霜。

 从这妇人嘴里,刘彻知道了更多绣衣卫报告和文字所无法传递的信息。

 他睁开眼睛,看向一个侍从,吩咐道:“去叫内史、少府卿还有廷尉来此!”

 因为此刻,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场,所以,刘彻也不惧被人知晓了身份。

 “诺!”那侍卫领命而去。

 刘彻又看向一个侍中,对他下令:“传丞相和御史大夫至章台街候诏!”

 “诺!”

 将这个事情做完,刘彻就笑着对那几个小孩子道:“小郎君、小细君,随叔父出去罢…”

 好戏即将上演,为了不让这些孩子过早的知道和触及世界的黑暗面,刘彻决定让他们远离这个旋涡。

 所以,将他们带出门外后,就让人将这三个孩子,带到客厅里,逗弄他们。

 而刘彻自己则坐到院子里,静静等待着。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写好了剧本。

 算算时间,某些人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盏茶功夫,门外的小巷子里,就已经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然后,在门口就爆发了一场烈的冲突。接着就是一阵阵哀嚎与哭丧。

 一刻钟后,二三个被揍得满头大包,狼狈不堪的游侠,被丢到了刘彻跟前。

 明晃晃的长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谁叫你们来的?”刘彻翘着二郎腿,连看都懒得看这些渣渣。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在来之前,他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

 他抬头看了眼门外,哪里已经有着许多百姓过来围观了。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

 徐威却是吓得魂不附体。

 就在刚刚的接触之中,他带的二三十个小弟,甚至‮有没都‬人能挨过这个贵人随从的一合,就被直接撂倒。整个冲突,与其说是冲突,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这贵人的随从的强悍,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公子哥所能拥有的扈从。

 徐威又不傻,在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能拥有如此精锐和强大扈从的贵人,不过十指之数。

 而如此年轻的贵人就更少了。

 不是薄窦家族,就是三公九卿之家的嫡系!

 冲撞如此贵人,这次不死也得层皮!

 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后台能够给自己做主、说情了。

 但他清楚,这其实是做梦!

 似他这样的游侠,平时自然风光无限,出入闾里,作威作福,甚至可以与官吏称兄道弟。

 但在实际上,他的地位,还比不上某些贵人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指望靠山干预,去与这贵公子背后的庞大家族掰手腕,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所以,徐威只能是哭丧着脸,磕头拜道:“贵人,贵人,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误会?”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吾在此的事情,知道的人不超过五指,尔却说是误会?”

 “告诉他,吾乃何人也?”刘彻对一个随从吩咐道。

 对方立刻就按照剧本,照本宣科的说道:“我家主上,乃信君之侄,南皮侯之甥!”

 听到这个答案,徐威心里面暗道:“果然如此!”

 薄窦外戚家族,虽然近来在长安城很低调。

 但低调并不意味着虚弱,恰恰相反。

 长安城人人皆知,这个城市里,真正强盛的家族,真正的权势之家才会低调行事。

 只有那些无无求,或者破罐子破摔的家族,才会刻意高调。

 就像魏其候,魏其候那么高调,‮道知不‬的人还以为他还是那个大将军呢!

 但实则人人皆知,魏其候如今甚至连九卿衙门里的一个司曹的官吏也指使不动!

 而这信君,徐威也略有耳闻,信君是南皮侯之母的封号,姓王,这个家族素来都是居住在戚里,不声不响,也不为人知。

 但每年的国家庆典和两宫燕饮,这个家族都有代表出席。

 这就足够佐证了它的地位!

 好在,信君而已…并非是薄窦的直系!

 虽有着富贵,但却没有权柄。

 也就是说,这次自己最多也就被揍一顿,吃次亏罢了。

 他难道还敢杀了自己不成?

 杀人者死!

 这是汉律的铁律,连列侯都不敢触犯!

 所以,徐威也看到了希望,甚至在心里生起了卖打的念头。

 既然对方不足以制裁自己,甚至不足以将自己服,最多打一顿。

 这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且,此人打自己打的越惨,事后,金主和靠山的补偿就越多!

 一念及此,徐威便放下了心里的畏惧,昂着头,看着刘彻,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说道:“贵人可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吾既受命,怎肯卖主?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刘彻一听,哈哈大笑,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此宅主人唯与我有同袍之情,我听说,唯身后的功勋和待遇,都被人冒名顶替和篡夺…”刘彻淡淡的问道:“可有此事?”

 “没有!”徐威断然否认,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承认?

 当然,他也知道,既然这贵人知晓了这事情,那瞒也不瞒不过,且容易被对方借题发挥,拉来廷尉什么的。

 信君家族虽然没有什么大人物,但是,通过窦氏,还是可以指使廷尉的一些官僚介入这个事情。

 “这都是家自愿的!”徐威昂着头,说道:“氏欠债,无法偿还,只能以其功勋和待遇抵债!在下不过是一个收债的…”

 刘彻点点头,确实,在这个事情里,或者说当下长安城里的大多数破事之中,游侠们只是狗腿子,为虎作伥的势力。

 真正的黑手,就是藏在游侠们身后的官僚、贵族。

 这样做,好处很多很多。

 首先第一点,就是可以规避大多数风险。

 哪怕苦主把事情闹大,让廷尉手,最终,也不过只能将涉事的游侠绳之以法。

 而背后的官僚贵族,连都不会掉。

 可惜啊!

 现在,直接手这事情的是刘彻!

 而刘彻是皇帝!

 皇帝拥有掀桌子的力量!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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