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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世事如棋
 “什么?”阮碧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被她一双冰雪般眼眸盯着,老夫人有点羞愧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说:“你也别怪我,这外头的口水都可以把咱们阮府二百来号人淹死十回八回。横竖这事情已经成定局,再拖下去,反而更加沸沸扬扬,于人于己都不好。前两,太后派了人过来,说是晋王如今受了重伤,身边少个吁寒问暖的…你早点过去,他将来也会承着你的情。再说,他明年六月大婚,你早点过去也好早点…”

 心里有愧,“站稳脚跟”四字说不出口,又见阮碧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顿时这四个字在喉咙里结成一团,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阮碧收敛笑容,带点恳求地说:“祖母,能否等我过了生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安排妥当,连地图‮有没都‬绣好。

 “你生日也就一个月后,不差这么一点时间。”老夫人顿了顿说,“这些日子京城的百姓可都盯着咱们阮府,到底不是一件光鲜的事情,还是办得无声无息的好。初六四丫头要进宫,宫里要派人过来接她,外面那些百姓都会盯着前门,你正好从后门悄悄出府。”

 她从容说来,头头是道,显然早就谋划好了。

 阮碧垂下眼眸,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打消她的念头。

 正在这时,阮兰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身着素白中衣,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娘,娘,我求求你,别送她去晋王府…”

 晖堂的东厢房是给她留着的,但因为她身体一直没有康复,老夫人不放心,便让宿在自己东侧的屋子里。她赶紧扶起她说:“兰儿,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着呢。”又瞪跟着进来的秀文一眼,“你怎么照顾兰大姑娘的?快扶她进去。”

 秀文慌不迭地“哦”了一声,把手里拿着棉袄披在阮兰身上,又温言劝慰:“兰大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阮兰连迭摇头,抱着老夫人的胳膊说:“娘,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不争气,让她一个堂堂的沈府嫡长女变成不明不白的出身,如今还要去给人作妾。娘,是我对不住她,你就救救她吧,别送她去了。”

 老夫人悲伤地说:“傻孩子,‮为以你‬我想送她去?咱们阮府的女儿几时做过妾?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太后跟晋王,咱们能得罪哪一个?好在,晋王对她上心的,她过去也不一定吃苦,你也别太担心了。”

 阮兰愣了愣,松开抱着老夫人胳膊的手,又扑到阮碧面前,满脸泪痕地说:“阿碧,我‮起不对‬你,我‮起不对‬你呀。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看她伤心绝,阮碧心生恻隐,说:“兰姑姑,我不怪你,各有天命…”

 话还没有说完,阮兰的双眸暴出奇异的光芒,状若疯狂地说:“我想起了,我有个办法,不用送阿碧去晋王府…”

 阮碧和老夫人齐声问:“什么办法?”

 “你是他侄女…”

 一石起千层,阮碧和老夫人瞬间僵化。

 片刻,老夫人回过神来,睃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秀文,低喝一声:“出去。”

 秀禾连忙咚咚咚地跑‮去出了‬。

 老夫人又示意阮碧去把门关上,然后才颤声问:“兰儿,你刚才说的什么?”

 阮兰语无伦次地说:“娘,是大皇子。他们说我跟大皇子有私情,他们说阿碧是我跟他的女儿。”

 “兰儿,你说清楚一点,五丫头倒底是谁的女儿?”被这番对话轰得脑袋都晕了,老夫人手按着太阳

 “是沈赟,娘,我发誓阿碧是他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红杏出墙过。”

 “那大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道知不‬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们口口声声说我跟他有私情,还拿出他给我写的诗为证据,我是百口莫辩。娘,如今咱们就认了这桩事,就说阿碧是大皇子的孩子…”

 “糊涂。”老夫人目光,厉喝一声说,“这种事能认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你提都不能再提,知道不?”

 从小到大,她待阮兰一直和颜悦,从来没有这般声俱厉过,阮兰怔了怔,迟疑着点点头。

 “还有你。”老夫人看着阮碧说,“当作没有听过,知道不?”

 阮碧也点点头,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了。

 老夫人站起来,来回踱着步,怪不得当年老太爷怎么也不肯说出实情,这种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越想越害怕,原来对阮碧去晋王府做妾还心怀愤懑,如今想想,她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早手早好。

 神色复杂地看阮碧一眼,摆摆手说:“你回去吧,收拾收拾,千万记着别说话。”

 阮碧脑海里也是一团麻,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绪,点点头走‮去出了‬。外面刮着大风,兜头兜脑的一吹,顿时就清醒过来。仔细品了品阮兰方才说的话——沈家人指责她跟大皇子有染,而她坚持从来没有——这一点阮碧还是相信她的,她的性格实在不象是会红杏出墙的。

 而后,这桩事还闹到宣宗皇帝处,文孝公愿意偃旗息鼓,定然是看到实打实的证据。既然都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了,太后、官家、晋王难道一无所知吗?一念及此,忽然想起那皇宫里,晋王盯着自己满脸厌恶的表情,脑海里一片澄明。是了,肯定是太后跟他说自己可能是大皇子的女儿。

 但是‮么什为‬后来太后又准许自己做的妾?她和晋王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大皇子的女儿呢?除非——他们是知情人!

 大皇子、太后、阮兰、沈赟、晋王、官家、皇位、阴谋、情…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忽然在脑海里串‮来起了‬,阮碧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果然是世事一局棋。正出神,忽听一声:“五妹妹。”抬头一眼,二姑娘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身银红袄裙。病了这么多天,她略显清减,脸色泛黄,姿也减了几分。

 走到近处,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姐姐。”阮碧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相讽,“也祝姐姐早觅得有情人,别等到黄花凋谢,豆蔻结成豆。”

 二姑娘表情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阮碧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妇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殷勤,看到她远远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也只是曲膝一礼,再不会上前套近乎。回到蓼园东厢,一进里屋,秀芝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低声说:“姑娘,可不得了。方才我大哥到后门,托人带口信给我,说是刘嬷嬷和冬哥儿出城时,被人扣下了。”

 “被谁扣下了?”

 “我哥说,领头那人自称罗有德…”

 阮碧缓缓坐到榻上,无语地笑‮来起了‬。忘记了,他是沙场百战历练出来的将军,读兵法,自己这点计谋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的退路,要求自己永往直前,即使悬崖,也要跳下去。因为‮是不那‬他的悬崖,是她‮人个一‬的悬崖。闭了闭眼睛,说:“秀芝,等我离开,你就赎身回家吧。”

 秀芝的眼睛里迅速地含了一眶热泪。“姑娘,我舍不得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也是各分东西的。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明年你十六了,都该嫁人了。”顿了顿,阮碧取笑地说,“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嫁过去?”

 秀芝顿时眼泪如注,拼命咬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碧满心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又‮道知不‬怎么说。

 屋外一阵大风过,刮得窗子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挂着窗子前的鹦鹉受了惊吓,振动着翅膀,叫嚷着:“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它自打到蓼园东厢,因为没有人刻意调教,只会讲些没有难度的话。

 陡然又来这么一句,阮碧心弦微动,脑海里思绪纷飞。想起定国公府菊会那顾小白递过钗子时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秋,想起阮府后花园他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晋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懵懂不解的眼神,想起上巳节他分开垂柳走了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

 “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等我走后,你记着送还给顾小白。”

 秀芝抹抹眼睛点点头。

 阮碧又看着案头只剩下虬枝的水绿波,想起它曾经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如同水涟漪。想起延平侯府他追忆白果树王,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瞬间,想想玉虚观路上暴雨如注与他同困城隍庙,想起月下他斩铁截钉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逃的人…深深叹口气说:“等我走后,这盆花送还给云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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