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亲
楼窗下的弄里远远地传来一片声音:“咿哟,咿哟…”渐近渐响起来。
一个孩子从算草簿中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倾听儿会一,“小
!小
!”叫来起了。四个孩子同时放弃手中的笔,飞奔下楼,好像路上的一群麻雀听见了行人的脚步声而飞去一般。
我刚才扶起他们所带倒的凳子,拾起桌子上滚下去的铅笔,听见大门口一片呐喊:“买小
!买小
!”其中又混着哭声。连忙下楼一看,原来元草因为落伍而狂奔,在庭中跌了一跤,跌痛了膝盖骨不能再跑,恐怕小
被哥哥姐姐们买完了轮不着他,所以
烈地哭着。我扶了他走出大门口,看见一群孩子正向一个挑着一担“咿哟,咿哟”的人招呼,
他走近来。元草立刻离开我,上前去加入团体,且跳且喊:“买小
!买小
!”泪珠沿了他的一跳一跳而从脸上滴到地上。
孩子们见我出来,大家回转身来包围了我。“买小
!买小
!”的喊声由命令的语气变成了请愿的语气,喊得比以前更响亮了。他们仿佛想把这些音蓄入我的身体中,希望它们由我的口上开出来。独有元草直接拉住了担子的绳而狂喊。
我全无养小
的兴趣;而且想起了以后的种种麻烦,觉得可怕。但乡居寂寥,绝对摈除外来的
惑而强迫一群孩子在看惯的几间屋子里隐居这一个星期
,似也有些残忍。且让这个“咿哟、咿哟”来打破门庭的岑寂,当做长闲的
昼的一种点缀吧。我就招呼挑担的,叫他把小
给我们看看。
他停下担子,揭开前面的一笼。“咿哟,咿哟”音声的忽然放大。但见一个细网的下面,
动着无数可爱的小
,好像许多活的雪球。五六个孩子蹲集在笼子的四周,一齐倾情地叫着“好来!好来!”一瞬间我的心也摒绝了思虑而没入在这些小动物的姿态的美中,体会了孩子们对于小
的热爱的心情。许多小手伸入笼中,指着一只纯白的小
,有的几乎要隔网捉住它。挑担的忙把盖子无情地盖上,许多“咿哟,咿哟”的雪球和一群“好来,好来”的孩子就变成了咫尺天涯。孩子们张望笼子的盖,依附在我的身边,有的伸手摸我的袋。我就向挑担的人说话:
“小
卖几个钱一只?”
“一块洋钱四只。”
“这样小的,要卖二角半钱一只?可以便宜些否?”
“便宜勿得,二角半钱最少了。”
他说过,挑起担子就走。大的孩子脉脉含情地目送他,小的孩子拉住了我的衣襟而连叫“要买!要买!”挑担的越走得快,他们喊得越响。我招手止住孩子们的喊声,再向挑担的问:
“一角半钱一只卖不卖?给你六角钱买四只吧!”
“没有还价!”
他并不停止,但略微旋转头来说了这一句话,就赶紧向前面跑。“咿哟,咿哟”音声的渐渐地远起来了。
元草的喊声就变成哭声。大的孩子锁着眉头不绝地探望挑担者的背影,又注视我的脸色。我用手掩住了元草的口,再向挑担人远远地招呼:
“二角大洋一只,卖了吧!”
“没有还价!”
他说过便昂然地向前进行,悠长地叫出一声“卖——小——
——!”其背影便在弄口的转角上消失了。我这里只留着一个号啕大哭的孩子。
对门的大嫂子曾经从矮门上探头出来看过小
,这时候就拿着针线走出来,倚在门上,笑着劝慰哭的孩子,她说:
“不要哭!等儿会一还有担子挑来,我来叫你呢!”她又笑着向我说,“这个卖小
的想做好生意。他看见小孩子哭着要买,越是不肯让价了。昨天坍墙圈里买的一角洋钱一只,比刚才的还大一半呢!”
我同她略谈了儿句,硬拉了哭着的孩子回进门来。别的孩子也懒洋洋地跟了进来。我原想为长闲的
昼找些点缀而走出门口来的,不料讨个没趣,扶了一个哭着的孩子而回来。庭中柳树正在春光中摇曳柔条,堂前的燕子正在安稳的新巢中低回软语。我们这个刁巧的挑担者和痛哭的孩子,在这一片和平美丽的
景中很不调和啊!
关上大门,我一面为元草措拭眼泪,一面对孩子们说:
“你们大家说‘好来,好来",‘要买,要买",那人就不肯让价了!”
小的孩子听不懂我的话,继续
噎着;大的孩子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我继续抚慰他们:
“我们等儿会一再来买吧,隔壁大妈会喊我们的。但你们要…”
我不说下去了。因为下面的话是“看见好的嘴上不可说好,想要的嘴上不可说要”。倘再进一步,就变成“看见好的嘴上应该说不好,想要的嘴上应该说不要”了。在这一片天真烂漫光明正大的
景中,向哪里容藏这样教导孩子的一个父亲呢?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