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自身不正,何关妇人
是以,在回“一监院”的路上,铁手就这么问了猛禽一句。
“你么什为要说谎?”
铁手走在前边。
猛禽在后。
没有灯引路。
月已埋入厚厚的云堆里。
饶是这样,铁手仍感觉到在身后七尺之遥的猛禽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铁手依然往前走。
他感觉到身后的死味更浓。
猛禽仍然跟在后头。
他也感受得到前边的压力更巨。
两人一前一后在走,越走越黑,愈走愈夜,那么黑的夜,那么夜的黑,仿佛再也看不到一点光明,一点微明。
直至“一监院”门前,铁手猛然立住,猛禽也即时立定。
其时云破。
月现。
大地重现光明。
明月皎皎。
花香馥馥。
铁手手触了门,正要推开,忽听猛禽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承认他“说谎”
甚至也不回答铁手的问题。
他只反问。
铁手便不推门了,说:“因为道知我你在我抵达绯红轩紫微树下时,并没有跟着我。”
猛禽又微微一震。
震动是因为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我那时没跟着你?”
“你有味道,”铁手温和地道“我跟你相处已有一段时
了,你身上总漫发着一股味道──你在,就会有这味道,不在,自然就没有了。”
又一朵大黑云遮住了月
和月光。
铁手看看天色,笑笑又补充道:“这可不难辨别。”
猛禽森然道:“那你为何不当众拆穿我的谎言?”
铁手道:“我这样做,有好处吗?你是说谎来证明我的清白,而我也真的没杀小红,在那种情形下,他们也不见让你有辩白的机会。可是,我还是道知要你刚才去了哪里?”
猛禽沉默。
他仿佛已与黑夜融为一体。
良久,他才说:“我是不是一定要你诉告?”
“是。”铁手始终没有回过身来,他的一只手还是维持在推门未推的姿态“你有必要告诉我:否则,我难免要怀疑小红的死与你有关。”
猛禽似已跟黑夜结合成一股侵天略地的力量:
一种黑暗的力量。
杀气更浓。
──死气更烈。
铁手要想对付人个这,除非得要与全个黑暗为敌。
──由于此际天地尽暗,所以也等同与天地为敌。
猛禽好一会才用言语打破了像凝结成了固体的沉默:
“我没有杀她。”
铁手仍坚持问:“你去了哪里?
他这一只手仍在推门,但始终未触及门环。
道知他:他一旦与这身后的刘猛禽为敌,恐怕要比刚才所有“神
会”的高手更不好对付。
他仿佛得要与这弥天漫地的黑暗为敌。
所以他的手伸去出了:
一旦出手,他就会先推开门。
门一开,这天地间原来的静和黑,就打开了一道裂
。一处缺口,而且也有了声音:
他就是要这一个破绽,一点点的
隙──只要开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罩门,他就可以先行
开这越到深夜杀力越强死味越盛的夜午刑捕与生俱来的恐怖压力。
刘猛禽没有马上回答。
──要是他开口答话,那还是在对话中,虽然仍有可能
手,但至少是还没有动手。
如果他不回答,那么,
战已然开始。
在黑夜里跟这样一个“杀手刑捕”
手,那的确好像是“死亡”已在你鼻端打了个
嚏的事。
铁手不能回身。
──在这时候连转身也是一件凶险的事:在身子将转未转之际,防范必定是最脆弱的状态,这一刹间,要是让敌手掌握住了,已足可死上四十八次!
有些错失,是一次也犯不得的。
有些险,也不能冒。
铁手也不想冒这种险。
所以,他的手,仍将推在门上。
猛禽仍在他的身后,与夜
溶为一体。
夜,仍很深。
很黑。
天放光明。
云破。
月来,
花弄影。
月亮终又破云而出。
天地恢复明亮。
皎洁。
猛禽终于回答了铁手的问话。
他是以问题反问,但问题本身已是一种答案:
“道知你我是谁派来查这案的?”
铁手答:“朱刑总。”
“道知你他么什为派我来这里?”
“你是他手上大将,他肯派你来到东北,必有重大原由,恐怕不止是为了追缉铁锈救回摇红一事而已。”
“你猜对了,”猛禽甩了甩长长的发尾,终于在月华下照出了他的影子,像一只禽兽拖着一条会抖动的尾巴,而铁手也缓缓的回过身来。
“很多人不知就里,以为我们刑部的人只会抓罪犯办凶案,却不知我们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任务,也得
由我们负责──”猛禽桀骜的嘿笑道:“例如:查出朝廷民间有什么人心怀贰心,意图造反的家伙,在他们未能有所动时先行打杀;或在圣上出巡沿道布防保驾,又或是各路太子王爷一动一静,咱们也得为皇上江山宝座勤加监视观察…”
铁手冷冷地道:“那自然也包括了替圣上和权臣清除异己的一项了。”
猛禽在黑暗里像一头黑色的兽,有尾,不大动,但双目竟是惨绿色的:“你是刑捕,而且是经验老到的名捕,这些自然都瞒不过你,我们刑部里其实细分了许多系统,专办这些勾当,不见得朝中大臣能知个中玄机但恐怕你却比我们更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你们隶属诸葛先生。直接负责在圣上龙躯前周护,不必拐弯抹角,而我们则连皇上出幸猎
,暗幸私娼,也得去打点一切…谁叫咱们皇上偏好渔
,乐此不疲,觅尽世间美女,供他
兴,天下美女,一旦得知是皇上宠幸,全都
了情,出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什么地方有奇山异石,搬不回来的,皇上便要过去看。我们又得在凡圣上所经之地方圆数百里都得下功夫充门面,这都只苦了我们,皇帝一旦上了瘾,我们可像上了吊。”
铁手只冷哼一声自漫
道:“其身不正,何关妇人!山石何辜,天意难测,草木同悲,天堑无涯,煮鹤焚琴,怀宝自侵,玩物丧志,犹如以脚弹琴,用手走路,时世若此,固然上行下效,在所难免,但若助
养
,拨火煽风,到头来歪风夭炽,只怕也只害了自己。”
他顿了顿,以一种温和但沉重、平静但有力的语言道:
“尽管我们身在公门,但有些事,我们还是可以不做的;有些事,我们则一定要做的──上头有没下达命令,都不是真正的关键。”
猛禽又沉默了下来。
他似乎在咀嚼铁手的话。
当他不说话候时的,令人有一种静得让为以你自己死了的感觉。
──不是他死了,而是他的静默让为以你自己死了。
不过铁手不怕静。
也不怕死。
他的心一向都比湖底还静。
也许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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