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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终于走上了一条绝路
 在手记的“惨红”篇里,摇红姑娘离开了肥城的“安乐堂”回到了雪野庄的“一言堂”

 重返“一言堂”的她,初只觉有点陌生,继而觉得有些不习惯,可是,她是越来越不能适应,愈来愈不自然,甚至还觉得愈来愈渐不对劲起来。

 最不对路的一个要害是:她的父亲,已不再是记忆里的好爹爹。

 在她寄住于外祖父公孙自食度过美好岁月之前,父亲孙疆是个朗、慈蔼,令人可依仗的好爸爸。他很少动怒,但不怒而威。他很少大声说话,但轻咳一声也让人有肃然起敬的份量。摇红记得:就算是因为有段时候跟“拿威堂”的那对“挫神”孙拔牙、“怒神”孙拔河兄弟因为对她起不轨之意,而发生大冲突之际,他一连六天六夜未合过眼。一直未曾歇息过,但他眼神依然清朗、明晰,一点也没有红筋、黑圈。摇红就记得,有一次,父亲跟“拿威堂”的总堂主“青龙偃月”孙出烟决战三百回合后,依然谈笑自若,甚至连发丝都不曾

 ──爹爹就是有的是这分气定神闲,谁也比不上。

 还在童稚中的摇红,深植在她印象之中,是父亲有力而温厚的臂膀,时置于她股间,造成“人手摇篮”为她摇摇。娘亲则在旁微微笑着看。夕阳,红得很洋洋。

 那就像坐秋千一样──但秋千哪有这分安全、温馨的感觉!

 可是,现在回来,一切全变了。

 爹爹变得凶暴,烦躁。

 他常为小事而大怒,甚至动辄杀人。

 他的名头愈来愈响.但也愈来愈忙,

 摇红几乎已很少看到他,更遑论乎像当一样,以手为摇篮、以臂膀为秋千的重温父女之乐了。

 摇红很怀念那时的情境。

 那气氛。

 那感觉。

 她更想念的是公孙扬眉。

 自从公孙扬眉因为要接近她而加入了“一言堂”之后,他也像孙疆一样,越来越忙了,两人也越来越少见面了。

 公孙扬眉在孙疆面前,已变得愈来愈重要;在“一言堂”里,也更加举足轻轻重──可是,他的人也变了。

 以前的他,尽管有时太飞扬跨扈、太傲气凌人、出手也太狠辣,但无论怎怎么说,都让他那高洁的气质,以及任侠之心所涵盖了,使人觉得他并不过分,或理应如此。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变得十分狡。

 他的豪侠之志、出尘之气,全让嚣狂、歹恶而掩盖了:变得他不像他,而像另外一个“山君”孙疆。

 摇红不喜欢这样子的转变。

 她更不喜欢的是:父母常争执。

 争吵像夏间的蚊蝇一般,常挥之不去,且愈来愈密集,营扰愈渐是杀伤力。

 ──爹娘之间争执的究竟是什么,摇红本来不甚注意。

 她只知娘好像得悉了爹的一些事情,十分反对,而爹又因为娘亲以前的传言,而动辄大兴问罪之意。

 两人冲突愈烈。

 以前的恩爱已不复再。

 娘亲有时还挨了打,她记得有次全身瘀伤、头破血的娘亲紧紧抓住她的手,说:“不要让扬眉跟你爹学坏了,去,赶快去劝他,悬崖勒马──不然就没救了。”

 娘亲并没有说出来那是什么事。摇红有次问了,她也只是喃喃地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他毕竟是你爹。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吧。”

 这段期间,父亲反而跟“拿威堂”的孙出烟、孙拔河、孙拔牙一门三父子:“天地人三”言归于好,合作无间,不再冲突。摇红只隐约发现,每次初一、十五,都有个奇怪的人来找父亲,可直入爹爹之书房或密室,交谈、密议良久,那人去后,爹娘多发生争执。

 不知那是什么人,来谈什么事?──可是在摇红的心中,当然极不喜欢‮人个这‬,但她又从未见过那人的样子。

 那人虽然并未蒙面,但好像不想让她或“一言堂”里其他的人留意看他似的(当然,当时身为孙疆左右手的公孙扬眉是例外),他一直很少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不知怎的,每次这人经过,或者她经过这人‮候时的‬,尽管相距甚远,她都必定生起两种感觉:

 一是熟悉。

 那种熟悉就像是一件多年的衣服,已多天穿在身上,而今就算闭着眼睛穿上,也完全熟悉它的颜色、布料、质感…

 二是悚然。

 那是‮夜午‬梦回乍醒,你发现有一条虫钻进你被窝的感觉。

 可是她一直不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他每次来过之后,爹就变得更暴戾了,几乎每必与娘生冲突,公孙扬眉更会忙得不见瞬影。而且,在地窖“浅水埗”那儿,传来凄厉且令人心悸的哀号狂呼声,不但不绝于耳,犹如人间地狱,有时还“浮游”在九鼎厅、绯红轩一带,如泣如诉,鬼号神泣,不知是人是兽──莫不是那只“怪兽”已逃出了地牢?

 摇红心中是既惊疑、也恐惧。

 然而,摇红发现公孙扬眉已杀人太多,而且已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尤其她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情景下见到那只“怪物”之后:更不能容忍了。

 她已不能再忍受一个她看好和深爱她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诈的小人。

 那一晚,她下了决心,在“绯红轩”里,在那些倾国名花和无名草木间,与他详谈劝说,便表明心迹。

 “你再这样堕落下去,你就不是你了,至少,不是我所爱的你了。”

 她大意是向他这样说的。

 公孙扬眉初听‮候时的‬,仿佛非常拒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公孙的回答,令摇红疑惑莫解。

 “‮么什为‬?”

 “你爹答允让我娶你,但一定要替他完成这些事。”公孙扬眉苦恼的说“不然,他甚至不让我接近你。”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做的,”公孙扬眉一双剑眉而今并未飞扬,反而沉郁的聚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俊目:“而你却…”

 摇红这才明白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

 花影绰绰。

 树影斑斑。

 她的脸很热。

 “你…不值得为我这样做。”

 不知是因为公孙扬眉悟性高,还是他完全能领会孙摇红的心意,但摇红姑娘说到:

 “你再这样下去,是沉沦,而不是飞升,我喜欢的是一个堂堂正正、任侠的你,我要嫁的是这样的你。你再这样助纣为,你只会失去我对你的…”

 公孙扬眉已表了态:“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做。今午诸葛先生跟大捕头无情来过“一言堂”也私下跟我谈过这事。他们也希望我说临渊勒马,不要自毁前程。我也知道你爹所作的不会有好结果。我跟铁二捕头也有过命的情,他也是一方豪杰,他师父和师兄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他们说的,我听得进…不过,山君知道他们找我谈过,已十分不悦,他们一走,已向我作了儆告──如今,你这样跟我说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然后他就说出了他的决定:

 “我明天就跟你爹说请楚。他那些事,伤天害理,有损骘,我也劝他放手了吧!这事已惊动京里官差,武林垂注,他再强持,恐遭反噬。他…”

 他很有感情的说:“我是支持他的。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万一有事,我也只好帮他到底。”

 摇红听了,深心感动。

 那是个很晚的晚上。

 那天夜里,十分夜晚。

 风很大。

 夜很柔。

 花影很

 更的是摇红的心。

 因为更近的是扬眉的呼息。

 看到他深情而略带忧郁的双目带点暗红,她突然明白了,开悟了。

 她完全明白过来了。

 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明明白白的明白过来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很骄傲的。

 至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

 他极度自信,已经自信得有点接近自大。

 可是,原来,那些只是最后也最脆弱的掩饰,他那样顽持,只是因为那是他最后的阵地,最深入的雷池。

 他已不能再输。

 因为他一见到她之后,早已输掉了自己。

 他是因为太注重她了,才特别要强持那一点自尊,以及特别自重。

 其实,他几乎是为她而活的。‮然不要‬,他也不会甘心为“山君”效命。

 他在她面前,只剩下一件葱衣般薄弱的外壳,甚至经不起轻风微吹。

 而她也一样。

 他以为她是天之骄女,追逐于她裙下的不知凡几,她眼高于顶,像紫殿上的凤凰,未必会对凡夫俗子加以青睐。

 可是,那也只是她的外衣。

 薄若蝉翼,所以才要诸般修饰、遮掩,希望不致于让他一眼看透。

 其实,她的心一早已属于他的了。

 她钟于他。

 情钟于他。

 也许,爱情是一场各自匿伏后才互相发现的游戏,而今,他们已互相证明,心心相印,已不再需要匿伏、躲藏。

 甚至已不需要润饰、隐瞒。

 他爱她。

 她爱他。

 如此。

 而已。

 她以一身简洁俐落中,诉说了说不尽的风情,他却以忧悒的眼神与她相遇,融。

 他们两人的影子,已叠合在花影中。

 气息温柔着气息,心跳催动着心跳.他的眼剑望入她的眼鞘,他焦灼的在寻索着她的红

 他要一头栽进去的爱她。

 得到她。

 他已义无反顾,也退无死所。

 要是不能得到她,他已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爱她的。

 她也是。

 今晚他们已证实了这一点,这一个事实。

 可是他们更须切契合的一点是:

 他们之间已不分你我,不分她和他。

 他们要合一。

 合而为一。

 狂热的爱人需要合体的浇灌。

 大爱无悔,挚爱无恨。

 然而谁都‮道知不‬黯里有不只一双幽恨的眼,目睹他们从花团锦绣爱情的台阶,一步一步的走入没有光的所在,终于,步入一条绝情的路。

 绝路。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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