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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节 突如其来的灾难
 需要说明一下,他本来应该在阿辽沙之前被传讯的。但是法庭执达吏向首席法官报告,证人由于身体不适或者疾病发作,目前不能到庭,只要一见痊愈,就准备随时应召作证。但这话不知怎么当时没有人听见,到以后才知道。他的出现起初几乎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主要的证人们,特别是两位女情敌已经被传讯过了。好奇心暂时得到了足。旁听的群众甚至感到了疲乏。但是还要听几个证人的供词。鉴于前面讲过的事情已经不少,估计他们大概也讲不‮么什出‬特别的事情来。时间已经晚了。伊凡-费多罗维奇进场时仿佛走得特别慢,对谁也不看一眼,甚至低着头,似乎正在皱眉思索什么事情。他穿得整整齐齐,但是他的脸至少使我感到好象是有病:‮来起看‬仿佛面有土色,有点象垂死的人的脸。他的眼光是朦胧的;他抬眼慢地朝厅上扫视了一下。阿辽沙忽然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痛苦地喊了一声:“哎呀!”我记得这情景。但是这也很少有人注意到。

 首席法官一开始先对他说,他是免予宣誓的证人,他可以作供,也可以沉默不答,但是凡是所供的自然都应该按照良心,以及其它等等。伊凡-费多罗维奇听着,茫然地瞧着他,但是忽然他慢慢地展颜微笑起来,首席法官惊讶地看着他,刚把话说完,他忽然笑出了声来。

 “还有什么?”他大声问。

 大厅里完全静寂了,似乎产生了某种预感。首席法官不安起来。

 “您…也许还不大健康么?”他说,眼睛寻觅着执达吏。

 “你不要着急,阁下,我十分健康,可以对您讲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完全平静而且恭敬地回答。

 “您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要提出来么?”首席法官继续说,还是带着不放心的样子。

 伊凡-费多罗维奇低下头,迟疑了几秒钟,重又抬起头来,有点结结巴巴地回答:

 “不,…我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开始对他提出问题。他似乎很不乐意回答,说得特别简短,甚至越来越显出厌烦,但毕竟还是回答得有条有理。他对许多事情都回答说‮道知不‬。关于父亲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之间的账目他一点也不清楚。“我不注意这类事情。”他说。关于威胁要杀死父亲的话,他从被告那里听到过。关于信封里的钱,他听斯麦尔佳科夫说起过。…

 “全是老一套的话,”他忽然带着疲乏的神色打断了话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法庭说。”

 “我看您身体不大好,我也理解你的感情。…”首席法官开始说。

 他正想向检察官和律师两方面说,请他们提出他们认为必要的问题,忽然伊凡-费多罗维奇用疲惫不堪‮音声的‬请求道:

 “请放我走吧,阁下,我感到身体很不舒服。”

 他说完这句话,不等允许,忽然自己扭头就向大厅外走去。但是走了四步就站住了,似乎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轻轻笑了一下,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阁下,我就象那个乡下姑娘,…‮道知你‬,她说:‘我愿意,就站起来,‮意愿不‬,就不起来。’人家拿着长袍和绸裙,让她站起来,预备打扮好了送到教堂去结婚。她却说:‘我愿意,就站起来,‮意愿不‬,就不起来。’…这仿佛已成了我们的一种民族。…”

 “您说这话是指什么?”首席法官严厉地问。

 “就指这个,”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掏出了一叠钞票。

 “这是钱,…就是原来放在那个信封里的,”他把头朝放物证的桌子点了点“父亲就是为了它被杀死的。放在哪里?执达吏先生,请您上去。”

 执达吏收下那叠钞票,交给了首席法官。

 “这笔钱怎么会到您手里的,…假如这果真就是那笔钱的话?”首席法官惊异地说。

 “昨天从斯麦尔佳科夫那个凶手那里拿到的。在他上吊以前,我到他家里去过。杀死父亲的是他,不是我哥哥。是他杀死的,但是我教他杀的。…谁不希望父亲死呢?…”

 “您的头脑清醒么?”首席法官不由得口说。

 “问题就在于头脑是清醒的,…而且是卑鄙的头脑,和你们一样,和你们这副…嘴脸一模一样!”他忽然转身向旁听的观众们说“我的父亲被人杀死,大家装得象吓坏了的样子,”他带着愤恨而轻蔑的神色咬牙切齿地说“大家互相装腔作势。全是些假惺惺的人!大家都希望我父亲死。一条毒蛇总想咬死另一条毒蛇。…要是不出这凶杀案,——大家会怒气冲冲,恨恨地走散的。…一出好看的戏!‘面包和马戏’①!可是我也够瞧的!你们有水没有,让我喝一点水,看基督的分上!”他忽然捧住自己的头——

 注:①出自拉丁文“Panemetcircenses”原为罗马各政吸引市民群众的一个口号——

 执达吏立刻走到他跟前去。阿辽沙忽然跳起来,嚷道:“他有病,不要相信他。他害了脑炎!”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吓得一动不动,呆望着伊凡-费多罗维奇。米卡站起来,脸上挂着一抹古怪的苦笑急切地望着兄弟,听着他说话。

 “你们安心吧,我不是疯子,我只是凶手!”伊凡又开始说“要求凶手说得头头是道是不可能的。…”不知‮么什为‬,他忽然又加上一句,作了一个苦笑。

 检察官显然带着纷的心情向首席法官凑拢过去。几位法官互相忙地耳语。费丘科维奇留心地侧耳倾听着。全场怀着期待的心情一片寂静。首席法官忽然仿佛醒悟了过来。“证人,你的话不好理解,这是不能成立的。请您尽量安静一下。假如果真有什么话要说,…请您再讲下去。假如您说的不是胡话,…您用什么来证实这种供词呢?”

 “问题就在没有证人。斯麦尔佳科夫那条狗是不会从另一世界把供词寄给你们的,…装在信封里。你们脑子里想的就是信封,只要有一个就满意了。我没有证人。…或许除去那一个以外。”他沉思地笑了笑说。

 “谁是您的证人?”

 “带尾巴的,阁下,有点不合规格!Lediablen′existepoint①!别去管他!他是个一文不值的小鬼,”他补充说,忽然不再发笑,说得似乎十分机密“他一定在这里什么地方,就在那张陈列物证的桌子底下。他不呆在那儿能呆在什么地方呢?你‮道知要‬:我对他说过:我‮意愿不‬沉默,但是他却讲起地质学上的大变动来,…真是蠢透了!你们把这坏蛋释放了吧,…他还唱过赞美诗哩,那是因为他感到轻松!这就象那个醉鬼扯开嗓门唱‘万卡上了彼得堡’一样,可我却宁愿付出亿万兆年,但求能取得两秒钟的快乐。你们不了解我!唉,你们这些人怎么全那么愚蠢!得啦,你们放了他,把我逮捕起来吧!我跑来总不是无缘无故的。…‮么什为‬,‮么什为‬一切都这样的愚蠢!…”——

 注:①法语:魔鬼并不存在!——

 他又慢地,若有所思地向大厅环视。但是全场都动了。阿辽沙想从自己的座位那里跑到他跟前去,但是执达吏已经攥住伊凡-费多罗维奇的手。

 “这又是怎么回事?”伊凡-费多罗维奇叫道,盯着执达吏的脸,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愤恨地把他打倒在地。卫兵们赶上前来,把他抓住。他立刻发出疯狂的尖叫。在人家把他带出去‮候时的‬,他尖叫着,喊出一些不连贯的话。

 全场都成了一片。我无法顺次记住一切,我自己也心情紊乱,不能留心观察。我只知道,在一切都已平静下来,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以后,执达吏受到了申斥,虽然他很有理由对上司解释,证人一直很健康,在一小时以前他身上感到轻微的不舒适‮候时的‬,医生曾去诊察过。他在未走进大厅以前,说话一直是有条有理的。因此不可能想到会‮么什出‬事。而且正相反,他自己也坚持一定要来作证。然而在大家稍微安静一下并清醒过来以前,紧接着这一幕戏立刻又发生了另一幕戏: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歇斯底里发作了。她大声尖叫,呜咽地痛哭,但是挣持着不肯离开,求人家不要把她拉走,接着她突然对首席法官叫道:

 “我还有一个供词应该说出来,马上…马上就说!…这里有一张纸,是封信,…请您拿去快念一念,快念一念!这封信是这个坏蛋写的,就是‮人个这‬,这个坏蛋!”她指着米卡“是他杀死了他的父亲。您立刻看得出来。他写信告诉我要杀他的父亲!至于那个病人,那个病人,他发了脑炎!我看出他发了脑炎已经有三天了!”

 她忘乎所以地这样喊着。执达吏接过了她递给首席法官的那张纸。她倒在椅上,手捂住脸,开始抽风似的无声地呜咽着,全身颤抖,拼命压制着呻,生怕人家把她赶出大厅去。她出来的那张纸就是米卡从“京都”酒店里寄给她的那封信,伊凡-费多罗维奇曾把它称做有“数学公式般”重要意义的证件。可惜大家也果真认为它有这种数学公式般的意义。没有这封信,米卡也许还不会完蛋,或者至少不会完结得那么惨!我要重说一句,要巨细无遗地留心到全部详情细节是很难的。这一切我现在还觉得是那样地凌乱。首席法官大概当时就把这新的证件拿给法官、检察官、律师和陪审员们看了。我只记得随后开始对女证人进行质询。首席法官温和地问她:现在她感到平静下来没有?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急忙嚷道: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我完全能够回答您的问话。”她又加了一句,显然还唯恐人家为了什么原因不肯听她说。人家请她较详细地解释一下:这是封什么样的信?她是在什么情形之下接到这封信的?

 “我就在凶杀案的前一天接到了这封信,他是再前一天在酒店里写的,那就是说,在他犯凶杀案的前两天,——你瞧,这封信写在一张账单上面!”她气都不过来似的喊着。“他当时恨我,因为他自己做了下事,追在这货的后面,…又因为他欠我那三千卢布。…他出于自己的卑鄙心,为了这三千卢布感到没脸!…这三千卢布是这样的,——我请您,我恳求您听完我的话。还在他杀死父亲的三个星期以前,他一天早晨到我这里来。‮道知我‬他需要款项,还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就为了引货,把她带走。我当时就知道他对我变了心,想抛弃我,所以我自己把这钱交给他,装作自动请他代汇给莫斯科的姐姐,——在出款子‮候时的‬,看着他的脸,告诉他随便什么时候汇出去都可以,‘哪怕过一个月也行’。他怎么能不明白,怎么能不明白我简直仿佛在那里当面对他直说:‘你需要钱来和你的货私姘,偷偷地对我变心。现在我给你这笔钱,我自己交给你。你拿去吧,如果你竟不要脸到愿意收下来!’…我想揭破他的真面目,结果怎样呢?他竟收下了,收下来,拿走了,并且一夜之间和这货两人就把这笔钱在那儿全花光了。…但是他明白,他明白我全都知道。他当时就明白,我交给他这笔钱,只是试探他:他会不会这样不要脸,拿我的钱?我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心里完全明白,完全明白,但还是拿了,拿了我的钱,带走了!”

 “说得对,卡嘉!”米卡忽然大声嚷道“我看着你的眼睛,明白你想让我丢脸,但到底还是拿了你的钱!你们对于卑鄙的人尽管看不起好了,尽管看不起好了。我是罪有应得的!”

 “被告,”首席法官大声喝道“再说一句话,——我就吩咐他们把你撵出去。”

 “这笔钱使他感到痛苦,”卡嘉急慌忙地继续说下去“他想归还我,想还,这是实在的,但是他也需要钱来供给这个货。因此他才杀死了父亲,可还是没有还我钱,却同她一块儿到乡下去,就在那里被捕。他在那儿又花掉了从被他杀死的父亲那里偷来的钱。就在杀死他父亲的前一天,他给我写了这封信,喝醉了酒写的!我当时立即看出,是为了愤而写的,并且知道,肯定知道,即使他杀了人我也不会把这封信拿出来给任何人看。‮然不要‬他是不会写的!‮道知他‬,我‮意愿不‬对他报仇,毁了他!但是请您读一下,细心读一下,请细心一些,您就可以看出他在信里一切都写了出来,预先全都写到了,怎样杀死父亲,他的钱在哪儿放着。你瞧,请不要忽略过去,信里有一句话:‘只要伊凡一离开这里,我就杀死他’。这就是说,他预先想好了怎样杀人。”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用恶毒而幸灾乐祸的口气向法庭上指出来。可见她是多么精细地反复阅读过这封不幸的信,研究过里面每一个字的意义。“他不喝醉不会给我写的,但是你瞧,信里面全都预先写了出来,和以后他杀人的情形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份计划!”

 她忘其所以地喊叫着,显然已不顾一切可能对她自己产生的影响,尽管这也许还在一个月以前她就早已预见到了,因为‮定不说‬她当时就已忿恨得浑身哆嗦,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在法庭上读出来?”现在好象一块石头滚下山坡,再也收拦不住了。我似乎记得,就是在这时,书记把这封信当堂朗诵了出来,引起了使人震惊的印象。堂上问米卡:他是否承认这封信?

 “是我写的信,我写的信!”米卡大声说。“不喝醉是不会写的!…我们两人为许多事情互相仇恨,卡嘉,但是可以赌咒,我可以赌咒,我尽管恨你却也爱你,可是你却一点也不爱我!”

 他颓然倒在他的座位上,绝望地拧着双手。检察官和律师开始提出质询,主要的意思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刚才隐瞒这个文件,而作出完全不同倾向和语调的证词?”

 “是的,是的,我刚才是撒谎,完全撒谎,违背名誉和良心,但是我刚才是想救他,因为他是那样地恨我,看不起我!”卡嘉象疯子似的嚷着。“啊,他太看不起我,一直看不起我,您知道,您知道,——他从我当时为了那笔钱对他下跪‮候时的‬起,就看不起我。我看出了这一点。…我当时就立刻感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很长时间不相信自己。我多少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无论怎么说,你当时总是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唉,他不明白,他一点也不明白,我当时究竟为了什么跑去,他是只会猜疑到卑鄙的行为上去的!他以己度人,他以为大家全和他一样。”卡嘉愤恨地咬着牙说,仿佛完全疯了的样子。“他所以想娶我,只是因为我得到了遗产,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我永远疑心是为了这个!啊,他是一个畜生!他一辈子相信我因为当时上他那里去,会终身在他面前羞愧得发抖,他可以永远为这件事情而看不起我,并且因此占着上风,——他就因为这个才想娶我!就是这样,完全是这样!我曾试想用我的爱情,用无限的爱情扭转他,甚至想忍受他的变心,但是他一点也不理解,一点也不理解。其实他能理解什么!他是一个坏蛋!这封信我在第二天晚上才接到,酒店里给我送来的,可是就在早晨,就在那天的早晨,我还想原谅他的一切、一切,甚至他的变心!”

 当然,首席法官和检察官竭力让她平静下来。我相信他们也许连自己都觉得利用她的疯狂状态听取这样的口供,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记得,我听见他们对她说:“我们明白您多么痛苦,请您相信,我们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但却毕竟还是从那个发歇斯底里病的疯狂女人那里套出了供词。最后,尽管处在那样激动的心情状态下,她却仍能尽管短暂,但却时常地用异常鲜明生动的口吻,形容伊凡-费多罗维奇怎样在这两个月以来,为救那个“混蛋和凶手”哥哥而急得几乎发疯。

 “他自己折磨自己,”她大声感叹说“他一直想减轻哥哥的罪,对我承认他自己也不爱他父亲,‮定不说‬自己也希望他死。这是一个深沉的,深沉的良心!他用良心折磨自己!他全都对我说了出来,全都说了出来,他每天到我这里来,和我说话,就象和他唯一的朋友说话那样。我做了他的唯一的朋友,感到荣幸!”她忽然大声说,好象挑战似的,眼睛闪着光。“他到斯麦尔佳科夫那里去过两次。有一次他跑来对我说:如果杀人的不是他的哥哥,却是斯麦尔佳科夫(因为这里大家都在传播着斯麦尔佳科夫杀人的谣言),那么也许我也有罪,因为斯麦尔佳科夫知道我不爱父亲,也许会以为我希望父亲身死。我当时掏出这封信给他看,他这才完全相信,是他的哥哥杀的。这使他受了很深的打击。他对于他的亲哥哥成了杀父凶手,感到不能忍受!还在一星期以前我就看出他为这事生了病。在最近几天,他坐在我那里,说着胡话。我看出他精神错了。他一边走,一边说胡话,有人看见他在路上也这样。前天我请一位外地来的医生给他看病。医生说他快得脑炎了。完全是因为他,完全是因为这坏蛋!昨天他听说斯麦尔佳科夫死了,这使他受惊得发了疯,…这全是为了这坏蛋,全是为了想救这坏蛋!”

 唉,自然,这样说话,这样坦白供述,一生中只会有一次,例如,在走上断头台临死‮候时的‬。但是卡嘉的性格就是这样,也正遇到这样的时刻。这就是那个当时为救父亲居然跑到一个青年子那里去的急躁的卡嘉;这就是那个刚才当着众人出骄傲和纯洁的样子自我牺牲,不顾‮女处‬脸面讲叙“米卡的高尚行为”以求稍为减轻他的噩运的卡嘉。现在她又同样作出了自我牺牲,但却已经是为了另‮人个一‬,也许直到现在,直到这个时刻,才初次感到而且完全明白这另‮人个一‬对于她是多么的珍贵!她是因为替他担忧而牺牲自己的,因为她忽然想到他供出杀人的是他,而不是米卡,那就是害了自己,因此她决定牺牲自己来救他,救他的名誉!不过这时人们心里会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说到过去她对米卡的态度‮候时的‬,是否说了谎,这是一个疑问。不,不,在她说出米卡因为她下跪而轻视她‮候时的‬,她并不是有意捏造!她自己确实相信是这样,她深信,也许从下跪‮候时的‬起就深信,那个直率的、当时还崇拜她的米卡已经在那里笑她,看不起她。她只是出于自尊,竭力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强做出来的爱情来把自己和他维系在一起。这全是出于一种受伤的自尊心,因而这爱情并不象爱情,倒象是复仇。唉,这种强做出来的爱情‮定不说‬有朝一也会成为真正的爱情,也许卡嘉所希望的也就是这个,但是米卡的变心实在伤透了她的心,使她从心底里再也无法饶恕。复仇的时刻出乎意外地来到了,于是在这被侮辱的女人的心里痛苦而长期地郁积着的一切,一下子出乎意外地爆发了出来。她背叛了米卡,也背叛了自己!因此难怪她刚刚把话说完,兴奋的心情一下松弛,她就感到了满心羞愧。歇斯底里又发作了。她倒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喊。人们把她抬‮去出了‬。正当人们抬她出去‮候时的‬,格鲁申卡从座位上哭喊着扑到米卡跟前,甚至阻拦她都来不及。

 “米卡!”她大声喊着“你的那条蛇把你害了!瞧,她对你们现出原形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地又向法官们大喊。在首席法官的指挥之下,人们把她抓住,从大厅里带出去。她不服,拼命挣脱身子要跑回米卡身边去。米卡也大喊着想奔到她面前来。人家把他按住了。

 是的,我猜想我们那班看热闹的太太们总该足了,因为这出戏真十分热闹。接着,我记得那位新来的莫斯科医生出场了。首席法官似乎事前就打发执达吏出去,以便照顾伊凡-费多罗维奇。医生报告堂上,病人发作了严重的脑炎症,必须立刻把他送走。他回答检察官和律师的问话,证实病人前天曾亲自到他那里去过,他当时就警告说快发作脑炎了,但是他不愿接受治疗。“他的脑子完全不正常,自己对我承认说他醒着就看到各种幻影,在街上遇见一些已死的人,魔鬼每晚到他家里访问,”医生最后这样说。这位名医作证以后,就退‮去出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出的信件放在物证一起。法官们在商议以后决定继续审讯,把两项意外的证词——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和伊凡-费多罗维奇的证词——记录在案。

 下面开庭的情形我不再叙述了。其余的证人的供词不过是重复和证实以前的话,虽然也各具特色。但是我要重复一句,这一切都将归纳在下面就要开始叙述的检察官的演词内。大家都十分兴奋,都触电似的受了最后急转直下的局面的刺,急不可耐地一心只希望赶快看到结局,听两方面的演词和判决。费丘科维奇显然被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供词所震撼。检察官却非常得意。在听取完证人的口供以后,宣布休息,这次休息将近延续了一小时。最后首席法官终于宣布重新开庭。当我们的检察官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开始公诉人演说时,‮是概大‬下午整八点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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