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贺公主闻听父皇的话,顿然悲从中来:“父皇,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要金珠绮罗,也不想要高车华屋,孩儿只要他,孩儿只想做一个农家妇,一世桑蚕纺绩足矣…
自孙儿尉迟公子离开京城后,虽说有长子尉迟迥承陛下厚恩,奉诏留守在京城,每
侍奉蜀公府大长公主的左右,怎奈大长公主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小孙子服侍身边,习惯了他每天又鸟又是雀、又是花又是草地变生出千百法子来逗自己开心的日子。
思念孙儿倒在其次,其实大长公主最放心不下的是:这个孙儿自喜欢上贺公主,总算给他订下了这门亲,没料想他非要等到三年后沙场建功再娶亲不可。并且几番上奏请准。
可是,这个孙儿往日从没有过临阵杀敌的经验,加上又急于立功,自然就不知死活了。大长公主心内悬悬悠悠,总担心他会么什出意外。后来连着几天都梦见孙儿血
模糊的被人抬回府来,每次都从恶梦中惊醒都是大汗淋漓的,白天又是吃斋又是念佛,找人占卜解释、问吉问凶,一天天越发胡思
想起来。
虽说南面不时有平安家书捎回来,可是毕竟年岁大了,耽不得天长
久的忧心忡忡。这样,孙子离京数月,大长公主便因
夜牵挂而身染病疴,末了,竟致卧
不起了。虽说御医来了几个,药也吃了不少,却总不见缓轻,每每把儿子尉迟迥当做“佑儿”唤。
大司马尉迟迥不敢隐瞒,只得据实禀报陛下:大长公主或许因牵挂孙子过甚而病。武帝得知皇姑母的心病后,一纸诏书、八百里加急发到了陕州:大长公主染疾,命武卫将军尉迟佑火速回京照看。
尉迟公子自从离京效力叔父尉迟纲麾下,数月来虽没有遭遇什么大的血战,倒也跟着叔父破了敌国两个边鄙小城,打了几次小胜仗。此时正雄心
地夜读兵书、昼习阵法,准备早
建下大功奇勋。突然接到陛下召他回京照看祖母的圣旨,虽知此番回京也许不得复归,却也不敢怠慢,立即托付官印,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去。
尉迟公子回京后,在府中
前只服侍了五六天,大长公主的病体便缓轻了多半。
武帝得知尉迟公子回京不久皇姑母的病体便见缓轻时,心下很是欢喜。为了皇姑母早
康复,令内史大夫拟旨:敕命国公府准备
娶贺公主,诏封尉迟佑晋二等侍卫,完亲后留守京城司掌宿卫皇宫之职。
此时,西吐正好也传来了太子攻入吐谷浑都城的捷报和大军即
返国复命的奏表,武帝更是欣喜异常,令内史官立即着手准备
接太子凯旋的庆贺事宜。
太子率军离开京城后,娘娘、秀月和公主三人不约而同吃斋念佛起来,每天祷告佛祖佑护西域将士能举兵大捷、平安凯旋。当公主终于盼得太子大捷,且得知大军已经在归京复命的途中时,正满心欢喜地数着日子等他们归来之时,再没有料到事情竟然陡生变故!
公主闻听父皇派宫监前来宣旨,尉迟府上近
就要
娶,并令宫中即
起开始准备自己的钿钗嫁衣等一应嫁妆时,转身冲入寝殿,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几剪刀下去,冲出殿来,一边将手中的一大把青丝扔放在宫监的托盘中,一边披头散发却一脸平静地对前来宣旨的宫监说:“请转告我父皇母妃,宇文贺发誓一生礼佛,决不嫁人!若再相
,宇文贺便立即莲台剃度,出俗为尼,断绝六亲、永不回宫!”
众宫人一下子惊呆了!
当武帝得知爱女贺公主在宫监传旨时,竟然一把剪掉了大半头长长的青丝,并发誓说要一生礼佛、决不嫁人时,又见宫监的托盘中果然摆着一大把青丝,真是又惊又怒,一时直气得全身发抖。他怒气冲冲地匆匆来到紫云殿,责问李妃,女儿突然如此到底何故?
李妃也不敢奏明真相,脸色刹白地一边流泪一边敷衍武帝:“陛下,贺儿自从突厥
亲之后便开始信佛诵经,起初臣妾倒也没大在意,以为或许撞柱昏了头。心想念些佛对她的身心兴许会有些安慰。臣妾没有料到她会真的修信,更料不到她竟会剪发拒婚,坚心修佛。陛下,臣妾思量,是不是还是当初神智受伤的原故?臣妾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妾这就过去细细盘问究竟再禀报陛下。”
娘娘因怕事情闹大,陛下获知实情后终究酿成大祸,牵累众人,一面
待
娘好生劝慰公主,哪怕只为了太子和周公子,也不可与陛下顶撞,更不能
半点实情;一面自己亲自过来追问公主:“女儿,娘知道你并非真的为了礼佛才断发的。娘知道你不过以此拖得一
是一
对不对?”
贺公主不语,却潸然泪下起来。
娘娘抚着贺公主的头发:“皇儿,此生果然立定心志,非那周公子不嫁么?”
公主呜咽道:“母亲既知女儿心志,就请莫再相
,并请成全女儿…”
李妃点头赞道:“女儿果能为了周公子,守得住那份天长
久的严冬酷暑和出家人的清冷寂寞么?”
“母亲,人个一若连死都不惧的话,又何惧清冷寒暑?”
李妃叹了叹气:“女儿若真的喜欢周公子,又果能守得住那年复一年的清冷孤寂和别离相思之苦的话,不妨听母亲一个主意:你皇兄和周公子眼下尚未归京,女儿万不可透出不肯嫁尉迟公子的真相。眼前呢,只管以坚心修佛为由,拖得一
便是一
、拖得一年便是一年。这样,周家母子便不会因女儿之故而遭致杀身之祸,迟早一天有计可图。”
公主听到此处,身子略动了动。
李妃继续道:“你皇兄率大军平西之战,那周公子若再次立下大功,你皇兄便可奏明你父皇再晋他的官级。你这里若能耐得清冷、藏得真相,你父皇见你果然坚心修佛时,只怕眼时也不会硬
你出嫁。天长
久,周家公子果能为大周屡建奇功,你父皇自然更加见爱。女儿那时的年岁也渐渐大了,你皇父对你的婚事只怕也无心再去苛求。我儿,恐怕只有等到那
时,你或许才能终得遂愿。”
公主此时方才明白母亲原是真正疼怜帮助自己的。她
不住扑在母亲怀里,哀哀痛哭了许久方才平息下来。尔后和母亲议定:从此也不和父皇正面冲突,只以礼佛为由不肯出嫁。每
里依旧布衣麻屦、不施粉黛,闲暇时或是读书临贴,或是诵经打坐。拖得一时是一时,静心等待机缘迟早到来…
武帝这里诏令尉迟府准备一应
亲诸事,宫中突然发生女儿以断发礼佛而抗拒婚嫁之事,实在是又惊又气!听李娘娘禀报说贺公主不听劝阻,发誓终生礼佛、不婚不嫁的原委后,亲自来到女儿寝宫劝说,并察看实情。
来到碧华阁时,果见公主满头青丝剪得不僧不道,随便用一领帻巾扎着,神情看上去也果然宁静恬淡时,武帝更加惊愕了。虽知禅佛最易移人
情,却料不到终
生活在皇宫大内、被人众星捧月地过活的爱女也会被
惑如此!
武帝在公主的寝殿里外浏览漫踱一番,见佛龛前的香炉炉灰已满,寝殿中所设的佛龛香炉、蒲团磬钟之
,还有公主脖子上的一串念珠皆不似新添之物,也不像只是为了抗婚而一时冲动时,心下更加烦恼起来。却依旧耐心询问:“女儿莫非这门亲事有什么不乐意之处吗?女儿若是对尉迟公子有何不满,尽管对父皇说出来,父皇在你皇姑
那里才好有个
代啊。”
贺公主一脸平静地说:“父皇,女儿并非对那尉迟公子有何不满。这世上,凭他是谁,女儿也不想嫁人的。女儿只愿一生事佛。只因一点凡心未尽,女儿才肯暂时驻留宫中,奉孝父皇母妃,以慰二老生养之恩。若父皇只管相
,女儿只有离开皇宫,尼坛剃度,出世离宫到山寺修行去了。”
武帝见劝说不成,离开女儿寝殿径直来到李妃的紫云殿,苛责李妃为何明知女儿断俗之心已久,却不及早禀报?
李妃流泪道:“女儿自幼对三宝就格外敬重。自突厥
亲之后更是开始以礼佛避祸。臣妾起初也以为是撞了柱子、损了神智,后来见公主除了礼佛之外并无别的异常之处,所以也没大在意。按理,此事原该早些禀报陛下的,只因陛下近段一直忙于朝廷大事,安内攘外,北伐西征,又准备东征讨齐诸事,臣妾不敢以此后宫琐事相扰。”
武帝原想以处罚李妃而惊吓公主回头转意的,又怕公主果然会剃度出宫。加之刚刚接到太子发来的捷报,正和朝中众臣商议如何庆贺之事,也不想此时扫了兴致。便喝斥道:“公主痴
呆病至此,你竟说这是后宫小事?真不知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做的!你须设法尽早劝得公主回心转意才是!否则,朕必拿你是问!”
见武帝口气有所缓和,不再提及公主婚嫁二字,娘娘不
暗舒了一口气,低眉顺眼的喏喏称是。
孰知,武帝只因女儿痴
佛教、剪发抗婚之事,对佛教的厌恶之情由此渐生…
虽说鲁王册定太子已有好几年,又率兵靖边立下功绩,翠薇宫的郑姬仍旧不服。想起当初在争立太子之事上,已得罪太子母子甚深,怕将来一旦储君嗣位,不会有她们母子的好日子过。因而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要争取陛下,只了能废了现太子,无论谁再来做这个嗣帝,她心内都比现在踏实。
她的堂长兄与大将军、上大夫王轨原有些姻亲联系,朝中许多事情她都是从堂兄那里获悉的。知道王轨等几位朝中大臣对太子始终心存芥蒂,对太子的才学武功也甚是小觑。她思量,只要能抓住太子和李娘娘一样致命的短处,便可使陛下厌恶太子母子,最终废掉太子。唯其如此她们母子才能活得安然。
她收买了李妃宫里一个小宫人,通过小宫人之口获悉贺公主的断发拒婚,好象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修信佛教,这里面似乎还与太子的一位辅将有什么关连。
而这位辅将,恰恰正是李妃常年留在宫中的公主
娘的儿子!
郑姬获知此事后,细细分析了一番,觉得此事绝非无风之
。她原想立即禀报陛下知道,转念,如果陛下知道实情后,必定还会继续
公主嫁到尉迟家去。尉迟家乃附马世家、三代王公,父兄子弟中现今数十人都任着大周的文武重臣,贺公主若成了他家媳妇,公主又与胞兄情份笃好,那尉迟家父兄子弟立马便会成为太子一
!这岂不更增大了李妃和太子的势力?
她想,眼下决不能让陛下知道公主不愿婚嫁的真正原因!贺公主最好永远修信佛教,一生不嫁的好。因为眼下贺公主无论嫁谁,也必然出不了朝中三公大臣之后!而贺公主的附马必将立即成为太子和李妃的势力。
虽说如此,郑姬仍不甘心此事到此为止。她想,此事应该还有文章可做的。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合适?
思虑了几天,终于瞅准了一个缺口。
自从武帝册定鲁王为储君后,机灵的郑姬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弓拉得太硬了,冷落陛下的结果,反倒为陛下立鲁王为储起了推波助澜之功!此事简直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失算。
后来,她很快瞅机会与陛下主动和好,而且从此再不提及立储一事了。
这天傍晚,因料知武帝晚上会临幸翠薇宫,郑姬早早地便开始准备起来。
她照例先令宫人在池中泡了许多新开的紫茉莉的花瓣儿。
五彩缤纷的紫茉莉飘浮在水面,水气萦萦地摇曳出阵阵的花香。
郑姬长长的头发在水中如新染的青绸般柔柔游弋着。她一面放松呼吸,令全身从里到外全部舒展开来;一面从水面捞起一些紫茉莉花瓣儿,轻轻地在凝脂般的臂膀和肌肤上一遍遍地滑过。紫茉莉花夕开朝衰,花时虽说只有七八个时辰,但柔
肌肤的功效最明显。紫茉莉的籽和紫茉莉的花汁制成的胭脂和花粉,远比从西域贡贺来的胡粉更能柔滑鲜
嘴
和面颊。
郑姬翠薇宫的花圃里,种满了各
的紫茉莉花。每到花季的傍晚时分,只见万花齐放、花气袭人。几位宫人便开始就着四下的宫灯采摘花籽和连着花蕊的瓣儿。然后把
泽一样的花瓣儿聚在一起分别放在盂臼里,趁着花
鲜
连夜赶着研制胭脂和香粉。
因武帝一向厌恶奢侈,所以,后宫一般很少置办胡粉胭脂之类。但这些用自家花园里的花瓣花籽儿自制花粉之举,他倒也颇为赞赏。
大约半个时辰后,郑姬离开花池,用熏了茉莉和玫瑰香的披巾拭干了水渍,便开始化妆。
郑姬的妆化得也格外妙。她从不用浓
之
。只用淡霞
的紫茉莉胭脂点了
腮,再拍上淡淡的花粉,别的诸样不用。她懂得天然的气息更能让陛下心动,更知道自己天生丽质,勿须画蛇添足。
此时的郑姬,实在如一朵新鲜着
、乍吐芳菲的牡丹花。
带着淡淡的紫茉莉的芳馨,穿了一件宽大的素花薄绸袍裙,再把
拭得半干的长发用一条丝带随意在散开的头发扎一个结。这样一来,因头发未干,仿佛正在晾头发似的,即风
妩媚又不显得着意妆扮和有失轻佻。然后装着不经意的模样,或是伫立于花前月下沉思,或是抚琴浅唱,也或是在案上作画。其实却是在静静地等待武帝的到来…
武帝踏着月光步入翠薇宫时,郑姬正在伏案画着一幅海棠鸣禽图…
见陛下到来,郑姬又惊又喜的模样,面带羞涩地抚着自己的头发和浴袍微微屈膝俏笑道:“陛下,臣妾不知陛下驾临…”
武帝打量着光彩照人却天姿清丽的郑姬,果然
出赞赏和喜悦的目光。
见宫女自动离开后,娇羞的郑姬突然转身扑到武帝怀里,热情万状的搂紧武帝的脖子热吻起来。她身上芬芳的气息,热烈的情绪令武帝一时心动神摇起来…
闲谈中,郑姬因见武帝神情中
出几许淡淡的忧郁,一面为武帝轻解衣带、换上常服,一面仿如无意地询问:“陛下,莫非为朝国之事烦忧么?”
武帝微微叹了口气,说起了公主被佛教痴
之事来。郑姬发觉武帝的言语神情间
出了对佛教的憎厌之情。
郑姬灵机一动,突然提裙跪在武帝面前:“陛下,臣妾有过,请陛下处罚臣妾吧。”
武帝微微一惊:“爱姬,这是为何?”
郑姬道:“陛下,臣妾以往不知佛教如此害人。所以也曾痴信佛教甚深。臣妾原以为念佛修行可以使人内心宁静,与世无争。臣妾万没料到,信佛更让人陷于执着和痴愚。臣妾本当为陛下之忧而忧,却和娥姿姐姐两人带头在后宫摆设法物、修信礼佛。使晚辈和宫人竟相效仿,终致公主误入歧途、痴
不返。臣妾今见贺公主执着如此,陛下又因此痛心焦虑,臣妾既愧悔不安,又心痛陛下。所以请陛下先处罚臣妾,以儆效尤,肃清妖氛。”
武帝忙道:“唉!爱姬请起来说话。”
郑姬轻轻起身,尔后依偎在武帝怀中,一面将脸儿在他的
前摩挲,一面用手儿抚捏着武帝的手臂和
腹。
武帝嗅着郑姬散着淡淡花香的头发,感受着她的娇嗔和乖巧,不觉一阵阵心醉神摇。一整天里被朝国万机弄得头昏眼花的疲劳困倦不觉消失无踪。他一面拥着爱姬,一面用手儿轻抚着她着了绸裙的膀子、望着她亮亮的眸子说:“爱姬,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们。往日太祖和世宗在世时,其实一向都笃信佛教。说来,此事还是怪朕,虽说早几年就察觉佛教在中夏已呈泛滥之势,却因心存顾忌,终致
而不止。如今可好,竟然
滥到朕的后宫里来了。朕要九州一统,要使天下安宁,朕就得思量如何才能既不动摇国基,又可
绝佛道泛滥…”
郑姬神情仰爱地望着武帝说:“陛下才学鸿博,武功-赫,臣妾真是敬爱之甚。臣妾常常感激上苍赐臣妾服侍陛下身边的福份。臣妾以往也常在宫中烧香念佛,感激陛下及时点化,使臣妾未致更深淤陷。臣妾今
愿从自己做起,立即撤去所藏法器和佛像。”
一边说着,一边就叫宫人传话下去:“你们快去把我屋里那些法器、佛像全都毁了埋掉。从此,若有谁再敢在翠薇宫念佛持号、修信释老者,重责不贷!”
武帝面
欣慰:“爱姬能如此深明大义,率先垂范,真是朕的幸事!其实朕已开始思度如何削减佛道二教、弘化儒学,以文治武功而兴国家朝廷。”
郑姬此时直起身来,一手托腮、一手抚着武帝的手臂,很认真、很敬爱地倾听着武帝治国兴邦的运筹帷幄…
虽说一连串的烦恼和病痛
身,但闻太子大捷而归,武帝即刻感到欣喜难已——
旧
,在太子的册立上,以齐王为首的多位朝臣因各种原故,一直以太子“志业未成,声德未树,仁孝未闻”为由极力反对立为储君。即令册定太子以后,朝中仍旧有人对立鲁王为储帝而仍旧不服。
有一次武帝寿宴请王轨孝伯等几位心腹要臣时,王轨多喝了几杯,竟然带着酒意走到武帝身边,当众捋着武帝的胡子道:“唉!可爱好老公!只恨后嗣太弱啊!”武帝当时真是笑是不也、恼是不也。所以,自鲁王被立为太子后,武帝对他的管束从未有过半点的放松。每天定时传召东宫官属,寻问太子一天的文武功课、有何闪失?每每稍闻有过,便大加苛责,甚至亲自鞭杖处罚。
如今,太子两番率兵靖定边
,实在不负王命和众望。也实在为他这个父皇长了脸。他决定这次要重重嘉奖和晋封太子和太子的左右属僚。
太子凯旋归朝之后,递上来的一份请求朝廷晋升的奏表和名单中,周翰成将军的名字再次排在首位。这个名字留给武帝的印象很深——入征时间不长便屡建奇功,不仅阵前杀敌勇威过人,为人也颇忠义正直。更可喜的是,周将军从戎之前曾在县郡官学和京城太学里读书多年,又懂医术,实堪称造就和提携。
武帝把辅佐太子出征的十三弟滕王,大将军赵文表、刘雄叫来征询,三人与周将军数月的袍泽之谊,都从内心喜欢上了这位出身寒门的小将军。夸赞周将军不仅知兵法、懂医术、睦同僚,杀敌勇猛、为人忠义,而且爱兵如子,确有将帅质德。
武帝思量,过去太子只注重文学,轻率武功,所以才会有第一次率兵西征无功而返之
。如今太子开始注重着意提拔武将,倒也是一样值得庆贺的转变。而且,太子身边也确需要有他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知兵的左右武将。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虽说从前朝魏国到如今的大周朝廷中,上三品中文武官职,出身寒门的人实在屈指可数。但若只以出身寒门不肯格外提升,只怕会冷了天下寒门出身却极有才干的低级文官武将的心。武帝想,若能乘机晋拔几位出身寒门的中下级文武官员为朝廷上品之职,倒可以借此招徕天下更多有真才实学的贤能和英豪归附到大周来。
郑姬这一段始终密切打探着东宫太子和紫云殿李妃两边的动静。
她听说,眼下朝廷上下都在议论,说太子上奏请求格外提携的一位年轻将军,出山后携一把削铁如泥的青铜宝剑,用兵布阵神奇莫测,不仅作战威勇,且懂医术、懂绘战争地形图。郑姬又闻知这位出身寒门的武将姓周时,立即就猜出了——这位武将肯定就是公主
娘的儿子!
郑姬警觉了:如果此人果然是文韬武略过人之辈,一旦得到陛下的欣赏和晋拔,自会终生追随和效命于太子的马前鞍后、成为太子的铁心亲腹!
宫廷之争历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她一直忧惧将来一天太子继位,自己也会成为当年吕后的“人彘”…
这天,武帝临幸翠薇宫时,郑姬一边悉心服侍武帝更衣系带,一边道:“陛下,听说紫云殿的姐姐摆了几处佛像香炉,也开始吃斋念了。臣妾实在担心,这样下去,只怕公主没有回心转意,末了就连娥姿姐姐也要陷入痴
了…”
武帝果然沉了脸:“竟有此事?”
“娥姿姐姐实在是有福之人。虽说出身卑微,却得陛下厚爱掌领后宫多年。不知何故,这几年却有些任
了。明知陛下平素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佛神鬼怪和
魔歪道的东西了,真有些让人闹不明白了,?”
武帝
着脸一语不作。
郑姬一边为武帝抚着衣
,一边又说:“听说太子手下有一位初出茅庐的周将军,不知陛下知道知不这位小将是谁的儿子?”
武帝望着郑姬的眼睛:“哦?”郑姬一笑:“陛下果然不知么?他就是贺公主
娘的儿子啊!臣妾听说他原是少林寺的一位和尚。法名叫做慧忍的。”
武帝警觉地问:“你如何处得知的?”
郑姬心内“格蹬”一下,脸上却微笑着:“陛下你想,周将军既是贺公主
娘的儿子,又是太子的属下,此事在宫中岂能一点传不开么?”
武帝不再做声了。
郑姬一笑:“陛下,我有些不明白,佛教第一戒规乃是
止杀生。他既是少林弟子,又是大周武将,阵前杀敌与
止杀生的佛门教义根本相悖,他怎么两全的?”
武帝听着郑姬的话,一时竟猜不透这个小巧俏丽、又很有些鬼心眼儿的爱姬,今天究竟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郑姬继续说:“陛下,臣妾知道陛下一向憎恶释老,又准备削减二教。臣妾是担心,若陛下此时反而格外擢拔一个少林和尚…”
武帝沉默不语,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郑姬见陛下认真思量着自己的话,一时得意,竟忘了忌讳:“陛下,他既然救过太子,又立有战功,陛下若不晋封于他,只怕会令阵前将士寒心。臣妾听说他身中毒镖之伤,眼下尚未痊愈。陛下何不厚赠以金银、准其回乡养伤,终生免去征役而得以两全?”
武帝心想:这个郑姬竟然精明如此!不过,这种精明若放在自己藏韬晦略的那十几年中倒也有用。可是如今朝廷中已经云集了天下贤能、满朝文武,她这点女人的小聪明,不仅显得可笑,反令武帝对她生出一种嫌忌和疑心来。
自打武帝亲政以来,连李妃都不敢再参与和打听朝廷之事了。若论心机,郑姬比起李妃不知差了多少呢!不过武帝并没说透,只是笑道:“哦?这主意不错,怎么想出来的?”
郑姬心中暗喜,越发不知忌讳了:“陛下,听说这位小将当初在少林寺时,贺公主曾带人出宫离京,赶到百里之外的山寺探看于他。如今若要格外晋升他,因他是公主
娘的儿子,朝廷大臣中会不会议论他们有挟私之嫌?”
武帝突然拉下脸来:“哪里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你难道不知,朕平生最憎恨的一样就是后宫之间的信口齿黄吗?”
言罢愤然而去。
郑姬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一时悟不透究竟哪句话犯了陛下的讳忌?怎么好好儿的笑模笑样,突然就翻了脸了?
太子没有料到:朝廷诏布奖掖众位立功将士的圣谕上,除了自己特别提请父皇格外晋升的周将军之外,自己的表章中所提到的立功将士几乎全都得到了提升!偏偏只有周将军一人,仅仅只是赏以重金厚帛,却格外下诏令其回里养伤、免却一切役赋公职!
这分明是诏令周将军削职还乡的啊!
太子大惑不解。当他匆匆找到父皇问及此事时,父皇说“朕之前已有诏令,凡伤残将士一律准予免服役税,皇儿莫非不知?”
太子急忙辩道:“父皇,周将军他只是一般的负伤,并未残疾啊!再说,他也并非是一般的士卒军官。他是皇儿一手提拔的心腹,又是文韬武略过人的良将贤才。伤好之后还能为朝廷再出大力、再建奇功的,为何非要他去职归里呢?”
父皇突然沉下了脸:“朕自有道理!”
太子久久地望着父皇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末了,闷闷地辞过父皇、满腹狐疑地退出了朝堂。
贺公主得知父皇在对西征立功将士的诏封中,偏偏只对周将军一人,不仅未见晋升,反被诏令去职回里时,
不住气冲冲地寻到太子的东宫,责问大哥为何立下大功奇勋的周将军独独没有得到晋封?
太子冷笑道:“你来问我?我又问谁?你何不自己去问一问父皇?我倒比你更想知道么什为!得到实情后,别忘了回业告诉我一声么什为。”
贺公主惊愕地离开了太子的东宫,寻思了许久,终于住不忍疑虑,当下便来到了父皇的御书房。
武帝见是公主到来,满面欢喜地问道:“哦?朕的女儿,今天怎么想起看看父皇来了?”
贺公主问过父皇并谢座后,径直道:“父皇,此番太子西征,诸将皆有晋升,周将军的功勋最显赫,为何不仅没有被父皇晋升,反被去职还乡?”
武帝收敛了笑容:“你不是遁入佛门了么?佛门弟子本当六
清净,公主为何突然关心起红尘俗世的功名利禄来了?”
贺公主一下子被父皇问住了。她怔怔地望着父皇那高深莫测的脸,沉默了好儿会一才说:“父皇,他是女儿的
哥哥,女儿过问一下有何不当么?”
武帝转而又和颜悦
起来:“皇儿,你一天天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不要再任
了。父皇把你聘于尉迟公子,是父皇经过几番思忖,觉得这门亲事无论是对女儿还是对你父皇母妃,也无论是对你皇兄还是大周朝廷都是再无不妥的事,才斟酌定下的…”
“父皇!凭他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女儿情愿一生礼佛,不谈婚嫁!”公主急忙拦住父皇的话头。
武帝冷笑道:“皇儿!你要清楚自己是大周公主!即令终老宫中,也不能走到民间百姓家!”
贺公主不觉一惊!父皇肯定已经听么什说了!她望着父皇的脸说:“父皇,莫非父皇这样
怀天下一代明君,也只重门第出身而不注重品德才学吗?”
武帝愤然作
:“住口!朕今天也明白地你诉告,你就断了这份痴心吧!朕疼爱自己的儿女,因为朕也是人个一;可是朕更是一个帝王,朕肩负的决不止一家一户的安定和幸福。朕更要整个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和江山社稷的安定稳固,做朕的儿女,不仅只要自己的幸福,更要为大周江山社稷谋!朕决不会任由谁敢我行我素、
了大周朝廷的规制、做出羞辱大周皇家脸面的事!若有谁胆敢视朕的江山和皇家脸面为儿戏,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别怪朕做事太绝!孰轻孰重,公主自去料度!”
贺公主蓦然震住了!
她全身发冷的望着父皇那张突然陌生起来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虽说清知父皇是一位只以国事为重的君王,可是父皇今天突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神气和口气,一口一个“朕”的跟自己说话,她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她望着父皇那张突然间充满杀气的脸,分明清楚,自己胆敢再和父皇顶撞一句,翰成哥很可能立即就会遭遇惨祸!自己此时虽不能和父皇抗辨,却也决不能显出畏惧和屈服的神色。
她定定地望着父皇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女儿不会让父皇因为女儿之故让天下人笑议!但是父皇也请明白,如果父皇杀了哺养孩儿多年的
娘的唯一的儿子,父皇您唯一的女儿决不会比一个仆妇的儿子多活一天的!”
武帝闻言,脸色青紫地怔了好儿会一,渐渐的面
戚
起来,末了,望着一向宠爱的爱女诚心诚意地说:“皇儿!你要为父皇想想啊!父皇不是不疼女儿,可是,父皇毕竟不只是你人个一的父皇啊!眼下大周强敌四邻,必得靠联姻增强国势。当初父皇派使三年
娶突厥公主,才得以使我大周北疆多年安定。贺儿,父皇非是无情帝王,在父皇的治下,大周境内已经尽数释放了数以万计的奴隶杂户,父皇实行均田、赈济涝旱,外
内睦,这可免了多少杀伐
血?又可使得多少夫
团聚、百姓得安?
“皇儿,你身为大周公主,华服高车,衣食无愁,不事农耕而金珠绮罗,不出役赋而享金殿银阁,一切皆是百姓所供,难道皇儿就不能为了国家百姓,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己之儿女私情么?”
贺公主悲从中来:“可是父皇,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要金珠绮罗,也不想要高车华屋,孩子只想要他,只想做一个农家妇,宁可一世桑蚕纺绩。父皇,莫非你的江山一定要以
你唯一的女儿也来做基石?”
“住口!父皇若只为江山计,前年就把你嫁到突厥去了!”武帝顿然喝道。
公主屈膝跪下说:“父皇!女儿情愿服侍父皇母妃一生、情愿礼佛一生…”说完,深深叩拜了父皇后,神色宁静的默默退出殿堂。
公主柔中有刚,武帝虽一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从发作…
因天热气燥,归京一个多月了,翰成
肋处的毒伤竟一直未能全部愈合,偶还会有些隐痛发作。
他想,当时幸亏有师父的“轮回救生散”及时敷在毒伤之上,加之
服的一粒救生丹,否则自己恐怕已经魂断西番了。
翰成每天在家中等着盼着,一天天过去了,朝廷那边竟然一直有没都动静。起初太子也曾微服出宫来府上探视过一次,后来几次派属下送来伤药和补品,却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终于等来了消息——
前来颁旨的是几位普通宫监。
翰成忘了圣诏前后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因伤致残,着令去职归里、颐养父母,终生免服各种赋役…”他万没有料到,自己跟随太子出征一年有余,大小数仗,几番生死,众位同袍属僚皆有晋升,唯有自己,等到今
,不仅没有得到晋升,竟被陛下一道诏书“去职归里”了!
当宫监们大声宣读诏敕赏赐时,满头轰轰直响的翰成突然悟出:公主断发抗婚之事的真情被陛下察觉了!
他只不明白:陛下为何没有处死自己,反倒厚厚赏赐自己?或许接下来一道圣诏就是灭门之祸么?
一时间,翰成只觉着天旋地转,连谢恩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的翰成,醒来后仍觉得天眩地转。稍清醒一些,只要一念前事,即刻便会觉得
口骤如刀剜火灼般剧痛起来。
如此,他便借酗酒和昏睡来排却烦痛。
军中同僚来府中探看,见他不是疼得满头虚汗,便是昏昏不醒的模样。众人不知内情,以为他果然是因镖毒落下了症疾所以才被朝廷准予归里疗养的。一时既有为他感到惋惜的,也有为他感到庆幸的。毕竟天下几分,兵事频繁,做为一介国家武将,功名荣华虽唾手可得,但命断沙场的日子却随时都会发生。
这晚,从酒梦中醒来的翰成觉得口渴难忍。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院中,就着煌煌的明月,摇着橹栌,吊上来满满的一桶井水,就着木桶咚咚地喝了一通的凉水后,又把脸浸到水里镇了镇,尔后靠着石头井栏上,头昏脑涨地闭眼养了好儿会一神,睁开眼时,见头顶那轮圆月又大又亮,冷光静静地泻在地上、房顶和井台。
望着满天繁星和盈盈之月,贺公主一双忧怨含泪的眸子骤然浮于面前。一俟想到公主,翰成忽觉
口一时又痛如刀搅起来,他捂紧
腹、不觉叫了声“阿弥陀佛!”
奇的是,只这一声佛号,他立马便感到
口的疼痛缓轻了好些。
“阿弥陀佛…”
此时静思,西吐大捷,原以为人生得意已是唾手可得了。哪承想荣华富贵、品级功勋倏忽间竟成幻相,一切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突然异常思念起师父来!心内即刻涌过一阵阵的暖
。他记起了师父慈爱的目光、
悉万事万物的悲悯神情,记起了少林寺众师兄师弟们相亲相爱、相敬相睦的诸多往事。
望着远方暗夜,翰成
不住地唤了声“师父…”
他渴望得到师父的援引和救渡,渴望这火灼刀搅般不时发作的痛楚能有些缓解…
当他一路徒步翻山越岭、渡河过桥地来到少林寺山门,蓦见发须皆白、手扶禅杖的师父兀自伫立于夕阳晚霞里。
翰成的眼睛一热,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师父”竟再也
不住满腹的委屈和伤痛,深深地跪在师父面前失声恸哭起来。
师父的眼中满是悲悯和爱怜,他抖着右手,抚着翰成的头:“徒儿,为师等你已久了…”
翰成哽着声道:“师父!弟子的心疼痛难
,求师父为弟子止痛…”
“阿弥陀佛!空空无物,何来心痛?不过本
失,执着幻相,以为有痛而已。”师父道。
翰成抚膺静思,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身心蓦然轻松,飘逸超然一般自在,灼人的心痛,、沉甸甸的牵系,一时皆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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