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有声音。
外头风平
静,声音乍起,似有若无,像梦魇里音声的,模糊听不真切,燕燕飞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极目搜索,一无所见,唯有隐约的,如梦魇的怪声持续着。那声音极不乾脆俐落,像人个一拖着重物,不胜负荷,行而又止,止而复行。
她侧脸,右耳贴地,倾听,的确有声音,而且渐向她挪近,行行又停停,停停又行行。
声音不明显,听来困惑,移动速度缓慢,充满暖昧,这样音声的出现,千奇百怪的想法全出笼,她不断猜测,似乎,每种猜测都言之成理,又似乎不能确定。
唯一可确定的,来者绝非窜蹦活跳的野猫野鼠,因那声音缓慢、笨重,拖拖拉拉,充满软弱和疲惫,很像只受伤的野兽,痛苦中无力前行,却又勉力支撑。
是野兽吗?
她心骤然咚咚咚急急跃起来。
极可能是只饿得头昏眼花,许久未知
味的野兽。混沌中,她定神再听,对方举步维艰,她越发确定,可能是只受伤或饥饿的野兽。
果不其然,半晌她看到一团黑影向她挪移。
她揪紧黑影,发觉那团黑影四脚着地,爬着挪向她。
果然兽模兽样!
燕燕飞悄然抓住剑把,荒郊野地,偌大一座破庙,就她一人。她半仰头,机警等待。
黑影挪动,拖拖拉拉,且还发出浊重
息。视线渐开,黑影前面爬,后面拖,到近至咫尺,一股血腥扑来,刺人鼻息。
燕燕飞无声坐起,黑影竟疾疾朝她冲过来!
燕燕飞闪避,黑影乒一声,百摔地面。燕燕飞以为对方会起身冉扑,岂料黑影扑倒就没站起来,燕燕飞瞪大眼注视,卷缩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人个一!
“你是谁?”
半晌,没有声息。
燕燕飞蹲下身,那人瘫倒地上,黑糊糊的一大团,看不清哪是手脚?哪是头脸?她起身,摸索着撑开窗子,清亮的月光映进来,她逐渐看清,是奄奄一息的老头。
乍然看清,燕燕飞吃了一惊,披头散发的人个一,眼窝深陷,脸颊瘦削,额头、下颚、口鼻等处沾满尘土,全身上下发出异味,整个人,活像刚从棺材拖出来。
再探他鼻息,气息微微,以已昏死。
“老爹,你醒醒。”轻轻摇他。
半晌他迸出两个字:“姑娘。”哑哑、低低,似从远地传过来,虚幻不真实。
“你有水吗?有粮食吗?老朽我,饿了三天了。”
燕燕飞急抓包包,递与他一个葫芦、一个馒头。老头迫不及待埋头苦干。
先喝一大口水,紧接馒头一口口往嘴里
,
咽声很大,好像足足饿了一个月,燕燕飞忙说:“别急,老爹,慢慢吃,小心噎着。”
他果然缓了下来,燕燕飞发觉血腥味越来越浓,住不忍问:“你受伤了吗?”
他说:“是。”精神似乎来了,声音也不似刚才低喃:“两脚都受伤,膝盖痛得紧,
着血…”
“我看看。”
他卷起
管,其实也没
管可卷,两个
管已刮破多处,成了条状,燕燕飞拨开条状碎布,就见到还
着血,血
模糊的膝盖。燕燕飞摸索着替他上一口药粉,老头呻
起来,嘴说;“脚底也有,都磨破才
血,不能着地了。”
燕燕飞就着月光细瞧,这老头简百遍体鳞伤,不只脚底,连手肘、手心全都挂了彩,燕燕飞抓着药瓶,不知从何下手。
“老爹,兵荒马
,你一个老人家为何不安享天年,却要四处奔波?”
老头不语。
燕燕飞住不忍追问:“你一个老人家,去哪里?”
“去哪里?”老头的眼胖霎那发出森冷的光芒,忿忿道:“张献忠去哪里,我就到哪里去!”
燕燕飞愕住了。
就在这一愕间,原本风平
静的大地隐隐听到喧闹。
喧闹自远而近,由低而高,从隐隐约约而明明朗朗。
燕燕飞和老头,同时集中精神,倾听。
是马蹄声!
不止一匹马,那蹄声像低吼的江河,奔窜过来。
她听出,至少十匹马。
太平盛世,十匹马也许没啥稀奇,但兵荒马
中,十匹马之后,可能是百匹马,百匹马之后,可能是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之后,便是一场疯狂的厮杀。
如果是一对一、百对百、千对千、万对万的厮杀也罢,偏偏这厮杀像征风骤雨,呈泰山
顶之势,铁蹄过处,山河变
,血
成渠,手无缚
之力的老百姓,一个个躺下来了,他们给庞大的杀势,给庞大的杀手,通向生命尽头。
杀杀杀杀杀杀!张献忠,大江南北,没有人道知不这个名字。
这个疯狂的刽子手,浩浩
领着大批杀手,横冲百闯,百杀得天昏地变,神鬼共嚎!
黄巢杀人八百万,在张献忠眼里,八百万算啥?他杀的是千千万万。
不只善良百姓,连大明皇室襄
王、贵
王都死在张献忠手中。
太恐怖发,每次大规模的杀势之前,必闻马蹄。
据传说,每次都先听到十匹马,十匹成了百匹,百匹成了千军万马。
难道,这荒郊野地,这距离小镇不过五十华里的地方,也逃不过张献忠?
难道,张献忠等人嗜杀成
,连夜晚也不休息?
难道…,燕燕飞愕然仰头,她瞬间觉得太过可笑,这是两湖边界,听说张献忠已奔向湖南,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但耳畔分明马蹄纷
,马匹嘶吼,声音如此清晰,何用置疑?
燕燕飞注视外头,明月清明,光华四
,这样月明之夜,若还有杀戮,还有血腥,岂不大煞风景?
止惊疑间,忽地,乌云四合,瞬间遮蔽了月华,明月迅即隐没。
风声攸然号起。
风号之后,江涛低啸。
雷声、闪电。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霎时间,刚撑起的窗子兵地坠落,老头一声低叫,燕燕飞双眼一阵刺痛,
迅即闭眼。外头飞砂走石,飞扑人脸面。
野地狂风怒吼,江涛呼啸,万马奔腾。
马尤其悲鸣得厉害,嘶吼着,像集体陷入泥潭,凄厉无助,哀哀鸣叫。
沙石飞舞,枝丫树叶绕空窜飞。乒乒乓乓、铿挡铿铛好生吵杂,风声且咐琳不止,雷声更隆隆大作,间还夹着闪电…黑暗中,大地全
了秩序,鬼哭神号,闻之耸然。
然后,静止。
所有的风声、涛声、马声、雷声,静止。
飞砂走石、飞舞的枝椰树叶、闪电,消失。
来时如迅雷,去时若闪电。
可怕的静。
“怎么回事?”两人同时开口,但瞬间沉寂。
暴风雨已经过去,两人心里困惑,却茫无所知,不知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老头嘀咕。
“老爹,”燕燕飞不住问:“您贵姓?打哪里来?”
“我姓林。你问我哪里来?我来自陕西延安府。”
燕燕飞沉思一下,忽有所悟。“张献忠那魔头,听说也是陕西延安人氏,林老爹,您刚刚说张献忠人在哪里,您就到哪里,莫非您一家人也受张献忠之害?”
林老爹眼睛鼓圆,咬牙切齿骂道:“张献忠这孽种,我去向他要脑袋!”
“这魔头率领贼军,一路烧杀,谁都可以向他要脑袋,只是老爹,您似乎心急如焚,这是怎么回事?”
“生灵涂炭,我自然心急如焚,得不恨展翅寻他,无奈老朽手无缚
之力,心中羞愧焦急,只盼望老天垂怜,让我追上那孽种。”
燕燕飞听他言语甚是奇怪,又听他谈吐甚为斯文,心中益加困惑,遂道:“老爹,魔头杀人作
,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您一个老人家,年老体衰,却要一路追他,这不是自寻祸端吗?”
林老爹凛然道:“我这一把年纪,还怕什么祸端?怕只怕不能取张献忠脑袋,我何以对天下苍生,何以死而俱?”
听他口气,似乎张献忠为害,他不能辞其咎,燕燕飞越听越奇,遂问:“老爹,您老人家莫非与那魔头有什么渊源?”
林老爹先是不语,继而沉沉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是张献忠的启蒙老师啊!”燕燕飞呆了呆,说:“真到想没。”
“献忠这娃儿造孽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残害苍生!”
燕燕飞沉
一下,缓缓说:“老爹,您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令人感佩,只是您年老体弱,又负伤,想追上他,谈何容易?”
“追不上也要追,姑娘,道知不你走过武汉三镇没有?”
武汉三镇?燕燕飞岂仅走过武汉三镇?这一路上,她见到太多尸骨狼藉的场面。赴荆州的路上,她看到浩
长江飘着死尸,武汉三镇,遍地尸骨,尤其她走过成宁、薄折,听说张献忠大军刚过,那里尸骨如山…霎时之间,燕燕飞只觉血腥
上来,她热血沸腾,浑身起了一阵
搐。
“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到处都是死尸,长江
着血水,
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一切都足张献忠那个孽子做的好事!”
她默默听着,心中一片惨然。到了末了,林
爹已泣不成声,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怪异的哀嚎。
哀嚎之俊,是一长串的静。
可怕的静。
这里却不静。
这里,距离燕燕飞昨夜栖身的破庙不过廿十华里的小镇,一点都不静。
不但不静,而且吵人。
这个纯朴的乡镇,名唤藉池,位居湖北、湖南边界,它一反常态,极端不宁。
好多声音竟相出笼,钉锤敲打声、小鸟悲叫声、公
啼声、群狗狂吠声、众马嘶叫声…简直
飞狗跳,吵得人头痛
裂。
尤其钉锤敲打声,从清早就响起,乒乒乓乓一直到现在,快正午了,它还乒乓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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