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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隆隆的炮声镇肃着整片大地,远在半月之前,德州一带就再也没有飞鸟出现,大军进驻,火营、骑兵旅、炮兵营,地方民团,无穷无尽的辎重队、粮秣队满了大大小小的道路,河上船行如梭,人头汹汹,一艘接着一艘甚至排到了天津,艄公和纤夫玩命的吆喝着口号,火把彻夜不灭,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昼夜不停的将物质和军火输送到景县,然后卸货下船。官道上骡马嘶吼着拖曳前进,沉重的车辕将这条苍凉古道重新出深深的凹痕,大雨过后复又灌满污水,涌出泥浆,将沿路的的各个城镇、军营染得满地橙黄。战事一起,直隶南边的这几个州府便搅得天翻地覆。

 真正负责进攻的是大汉帝国近卫第三军,以及第五军两个重炮旅,战斗兵员不过一万六千多人,但因为是进攻要的关系,军队不得不动用大量的火炮和步兵支援武器来进行支持掩护,为了维持这种可怕而又无奈的攻击,林汉朝廷不得不征发五万多丁壮来进行补给,应该要感谢直隶便利的水网,如若不然,这个后勤补给的大军人数,恐怕还要再翻上一番。

 以昔日的明、清战争为标志,中国军事史进程已经正式到达了火器时代,这数十年以来,长期而惨烈的战争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积累的丰富的军事经验,自从大口径火炮出现之后,现在的城市争夺战再‮是不也‬象先辈们那样将大批军队集中在一个堡垒里面,依托一道坚固的墙壁进行持久防御,而是尝试着将军队分散开来,以最大和最坚固的城市为中心,构筑许许多多卫星堡垒,互通声气,相互支援,一同拱卫着最核心的要,尽量让来犯的敌军陷入不断往复争夺的持久战之中,让伤亡消磨着对方的士气,让时间来折磨敌对将领的信心,让天气、瘟疫、补给来消弭敌军的士气。

 横在马进良面前的德州,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德州是一座平原城市,纵贯水网,交通便利,物埠繁茂人口众多,向来便是山东咽喉,以富裕多金在中原地区享有盛名,她并不险峻,没有什么关口依托,也没有天险用来倚靠,如果放在以往,战事一起,数千铁骑即可一马平川直接杀到城门之外,然后一鼓作气拿下城防。

 但是今非往昔,如今的德州外围堡垒遍地,山东总兵王承业自戍守以来,即以德州城为中心、以运河河道为基干线,修筑了大大小小的烽火台、碉堡、瞭望楼、炮台、土垒、地沟等等,林林总总,光驻兵上百的碉堡就有上百,其他工事、哨卡、陷阱不计其数,可以想象,如此浩大繁复的防御工事决计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王承业未雨绸缪,山东军预谋已久。

 这种刺猬防御给马进良带来的无数烦恼,虽然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就对德州的防御状况有所了解,事实上也是望而生畏,按照他的打发,他是绝对不想来碰这个讨厌的硬壳子,但是出于政治需要,汉军却必须要碾碎这道貌似坚不可摧的防线。

 在这种顽固而严密的防御面前,任何所谓的奇谋妙计都是荒谬不经的笑话,双方都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一个堡垒的啃下去,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残酷拉锯直到某一方的的士兵崩溃为止。

 林风拨给第三军的重炮旅在战斗中发挥了最为关键的作用,事实上在这样的战斗中士兵的勇敢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在一个又一个的堡垒面前,再勇敢的士兵也会胆怯,再旺盛的士气也会消沉,在艰苦的作战中,顽强坚韧的作风可以保留下去,但是旺盛的士气却最多只能保持二十四个时辰,支撑战争的信念来源于胜利的希望,而重炮旅则就是这个希望。

 新近组建的近卫第五军是一支纯炮兵部队,它本身就是为攻克坚城而存在,全军满编一万五千余人,拥有大小火炮四百余门,其中重炮旅就拥有重型红衣大炮四十门。在重炮旅的支持下,战斗方式变得单一而枯燥——先是炮群集中轰击,破坏敌军的堡垒工事,扫清冲锋障碍,然后步兵发动冲击,冲到进出争夺堡垒的控制权。

 这种作战在战争初期非常鼓舞士气,先是震耳聋的炮声,然后尖利呼啸的炮弹划破长空,将敌军的堡垒轰成一片废墟,步兵欢呼雀跃勇气倍增,一鼓作气攀登仰攻,然而半个月之后,不论大炮如何威风、炮弹如何密集都不再能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血腥而残酷的搏战令人望而生畏,王承业的部队在堡垒内表现得异常顽强,在汉军的优势火力下,往往缩在堡垒中任其轰击,然而等到步兵冲进便一跃而起,冲到近前发动凶猛的还击。

 装备燧发的汉军士兵往往只能开上一,然后就不得不投入到烈的搏战之中——这种战斗方式无形中抹杀了汉军的装备优势,虽然汉军同样经过长期而刺刀训练,但是却没有装备盔甲,在这种纯冷兵器的战斗中占不到任何便宜。

 战斗异常血腥,半个月的时间,马进良还没有看到德州城的城墙,一片又一片的小围子将他的进军方向堵的严严实实,这种城堡一般都不太高大,原本都是德州城外的一些村庄,山东军将他们利用起来,依托民房和土墙进行再加工,构筑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堡垒,虽然面积不大,但器械齐全,有火炮、有抬,顶上有瞭望台,墙壁上有击孔,而就算杀进堡垒之内,建筑物之间还可以隔绝通道,进行巷战搏。

 半旬以来,马进良就一直睡不着觉,也吃不好饭,德州要的坚固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种进攻的困难除了坚固工事的困扰之外,山东军顽强的作战意志也令他始料未及,虽然他在很早‮候时的‬就知道王承业很得军心,但却也未能料到会如此难打。现在天下间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山东军绝对不是大汉军的对手,德州失陷只是时间问题,他根本不明白敌军如此拼命的动力何在。

 但是这个时候显然并不是考究这种问题‮候时的‬,马进良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裕,在领受任命之前,他就已经在林风面前夸下海口,而且出兵之后,又在埠城对赵应奎和王忠孝丢了狠话,现在半个多月过去,自己的大军却连对方城墙都没碰到,作为一名军人,人生之莫过于此。

 为了督策手下部队的进攻速度,他现在已经常驻在第一线督战,在很多时候甚至自动将自己降级为营长,直接指挥一些小型战斗,这时他就近站在阵地的后方的一座三包之上,平端着单筒望远镜,注视着前方的战况。

 “轰隆…”一声,炮垒上的大炮猛的一蹦,出大片白烟,炮弹呼啸而过,登时将对面的堡垒炸出一个大口子,随即凄厉的小喇叭响起,军官们吆喝着士兵,列着队形向前突进,士兵们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斜端着火,半躬着杆,拼命的朝前奔跑,刚刚突入缺口,堡垒上突然想起一片锣声,原本寂静无人的墙头顷刻占满了敌军,一桶桶的开水浇灌下来,将仰攻的汉军烫得皮开绽,随即抬轰鸣,子弹混合着尖利的箭支,如同雨点一般泼向汉军的队形,在军官的指挥下,火兵们置满地嚎叫呻的同僚于不顾,慢条斯理的列队举,一边击,一边朝堡垒内部突进,严密整齐的队列之中,不断有人倒下来,然后又被后列的战友踢到一边,补上缺口继续前进。

 当汉军冲到近处,铜锣再次响起,守军轰然大叫,登时一起站起,朝汉军反扑,顷刻之间,两军猝然相撞,登时刀并举相互砍杀,排头的火兵甚至来不及开出一,便立即被汹涌的人没,在狭窄的地形上,汉军再也无法保持队形,值得三三两两结成依靠,与敌军拼上了刺刀。

 “再上去一个连!”马进良放下望远镜,冷冷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面前的这个堡垒是德州城最内围的一重防线了,冲破了这道堡垒群,德州便再也没有遮掩,直接处于汉军的威胁之下。

 “是!”传令兵匆匆奔出,未过片刻,一连士兵立即朝前狂奔,投入前方的搏战。

 见汉军增兵,堡垒上一声呼哨,正在搏的敌军立即后退,逐渐将战场散开,墙头屋顶两侧抬,掩护搏士兵离战斗,趁着汉军士兵抬不起头来,替掩护着逐渐撤出堡垒,将这座残破的工事留给汉军。

 “呼…”马进良吐了一口长期,朝对面的敌军投去钦佩的一眼,却并没有下令追击,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道知他‬追击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对方撤退的路上除了伏兵之外,还有大量的地沟和陷阱,骑兵跑不动,步兵不好走,若是出破绽兴许还要被敌人反咬一口。

 这种打法只有一个意思,就是人命换人命。而汉军占据如此优势,最不喜欢的正是人命换人命。

 “报军门!…”带队攻击的军官是个中尉连长,这时满身鲜血脸色苍白,虽然胜利攻克了敌军堡垒,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兴奋,他朝马进良行礼道“幸不辱命,本部已拿下敌堡!斩二十五名,俘敌六名!”

 马进良旁边的一众军官均是面无表情,马进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表示欣慰,随口问道“伤亡多少?!”

 “死了十七个弟兄,重伤十一个,其他轻伤的…”那军官立即脸色苍白,抿了抿嘴,偷偷看了马进良一眼,哆嗦着道。

 “好!——辛苦了,下去歇息吧!”马进良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斥责怪罪,反而温言安慰。见他军官准备离去,他忽然又叫住了他,道“带那几个俘虏上来,我有话要问。”

 六名俘虏都身上带伤,马进良细细的审视了一遍,指着边上那名最年轻的俘虏道“你——对,就是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这名士兵看上去年纪很轻,抵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在刚才的战斗中被肩膀被刺刀捅穿,当即痛晕了过去,这时虽然被敷了点草药,鲜血却依旧不停的渗透出来,这时见马进良指着自己,显然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亲兵当即蹬了他一脚,将他踹得跪倒在地上。

 “大…大人…我…”

 见亲兵又准备上来动,马进良摆摆手,叫他下去,口气温和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叫四孩…”小兵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上去象一只惊吓过度的雏鸟。

 “哦,那四孩,你是哪里人?!”

 “小的是平县人!”

 “哦,可是东昌府的平县?!”

 四孩惊讶的看了马进良一眼,旋即低头应到“是东昌府平县…”

 “嗯,”马进良点了点头“你吃粮几年了?!”

 “五年!”见马进良一怔,四孩连连磕头,补充道“小人本来是在外边要饭的,后来有个把总爷要找人伺候,于是就叫人把我拉进营给他当亲兵,前几天他在刘智庙大营被你们打死了,小的没了依靠,就被派上来打仗!”

 马进良哑然失笑,摇摇头道“真看不出,你还是个老兵!”他收敛笑容,肃然道“你老实跟本大人说,王承业跟你们说了什么,是不是不准投降?否则杀全家?!”

 四孩吓得一哆嗦,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总兵大人…哦,不不,是王承业,他、他没这么说过!”

 “哦?那他对你们说过些什么么?!”

 “小的也‮道知不‬,小的在营里是小兵,官爷和老兵都不理会俺,没啥人跟俺说话,…”四孩偷偷抬头,眼见马进良满脸失望,他急忙道“不过前些日子把总爷没死‮候时的‬,小的在给他斟酒伺候时隐约听说他们谈什么‘降不降’…”

 “什么降不降?”马进良愕然道“你说明白点。”

 “是、是!…”小兵连连磕头“小的其实也‮道知不‬,只是听他们说,‮么什说‬上面有代,咱们这回不能投降,要顶着打,打得越狠,咱们山东人的面子就越大,打得越凶,什么‘抚’的价钱就越高…”他偷偷瞥了马进良一眼,小声道“…不然的话…”

 “什么不然?!——说!”马进良情不自提高了生气,厉声喝道。

 “是、是!官爷们说,不然的话,咱们稀里糊涂完了,就算是不问罪放,也肯定会被裁散开缺,‮候时到‬讨吃的都讨不到…”

 马进良站起身来,不再理会这个小兵,转头对自己的参谋长道“把这个记下来,发给…发回京师…”他脸上一红,转过身去小声道“结尾要记得说明白:咱们近卫第三军众志成城势如破竹,德州旦夕可下,然兵法云,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故还请主公定夺!”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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