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云中歌3(大汉情缘) 下章
5. 天易老,恨难酬
 阴暗的监牢。

 因为没有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春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冬天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

 云歌安静地躺在枯麦草中,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牢狱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云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快啾鸣。可她只是闭着眼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碗中竟罕见的有几块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轻的当即释放,你们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头儿吩咐给你们都加顿餐,算是庆祝!”

 牢里面一片“嗷嗷”的叫声。

 云歌听到“新帝”二字,突地睁开了眼睛,嘴微动了动,想要问点什么,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饭菜,仍觉没有解馋,眼巴巴地盯着云歌牢前的饭菜“姑娘,再不吃,可就凉了!”

 云歌缓缓起来,端起碗想吃,却觉得胃里腻得人想吐,她把碗递给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夹了一块进嘴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吃呢!”

 云歌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云歌碗里的都拨到自己碗里,笑道:“无功不受禄,我看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非伤即病,帮你把个脉吧!”说着,探手去抓云歌的手腕。

 云歌想移步闪开,却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栅栏,才没有摔倒。

 男子握住云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脉,不摇头叹气“唉!又是一个可怜人,这死牢里,只应该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将块全拨回云歌碗中“吃不下也吃点,有身孕的人不能由着来,你可还有亲人?孩子的爹在哪里?婆家可还有人…”

 云歌只听到他的那句“有身孕的人”整个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飘,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呆呆看着男子,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完全‮道知不‬他在讲什么。

 她在脑子里把男子的话又过了好几遍,才真正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刚才‮么什说‬?你说我…”

 云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烧,映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子小心地说:“你有孩子了。”

 云歌的手紧紧扣着他,指甲好似要掐进他的里“你肯定?”

 男子忍着疼痛点头“我虽不是个好郎中,可喜脉不会把错。”

 云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泪,看着就要落下,不想发了会儿呆,她又笑‮来起了‬“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单,才送了他来陪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很苍白吗?我看着很虚弱吗?这样对孩子不好,是不是?”

 云歌的问题又急又密,男子只来得及不停点头。

 ‮起不对‬,‮起不对‬,娘‮道知不‬你来了,娘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娘错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起食物。

 “你身上有金银首饰吗?想办法买通狱卒,尽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至少换个好点的监牢,不必男女同狱。”男子哪里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将云歌囚在此处的原因,还一门心思地帮云歌出着主意。

 云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眼中浓重的悲伤,令人觉得风凝玉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见惯生死的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哀凄,好似随时可以噬掉她单薄如蝉翼的身躯。

 她突然侧头一笑,柔声说:“他出远门了,一时回不来,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天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她微笑时,角轻扬,有一种异样的倔强和固执。

 她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睫上似有泪珠,莹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不‮儿会一‬,她就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抬起头问男子:“我的气是不是‮来起看‬好一点了?”

 男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云歌从最安静的囚犯变成了最好动的囚犯。

 每的清晨和晚上,她都会在四方的监牢里面绕着圈子散步。

 “这样是不是对身体比较好?”

 男子点头。

 每天,当阳光照进牢房时,她会在一小方块的阳光下,慢慢地打拳。

 刚开始有不少囚犯盯着她的身体打口哨,说一些混帐话,可她充耳不闻。

 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晶莹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绿的草地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着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身体。她的安详平静让偷看她的囚犯渐渐安静。他们仍然会盯着她看,可眼中的污秽渐渐消失。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都会轻声哼唱歌谣。

 男子知道她是唱给腹内的小生命听的。

 有的歌听得懂,有的听不懂。

 每当她温柔地唱歌时,牢狱里面会异常地安静。

 在这个充溢着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是寒灯下衣的母亲,也许是邻家妹子鬓边一朵野花,也许是新婚之夜,子的一抹娇笑,也许是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只是年少时,一个可望不可得的温柔眼神。

 一个个手染鲜血的人,心竟会在她的歌声中变得一瞬柔软。

 豪的昂藏汉子,从她的歌声中,竟听懂了一些东西,每到吃饭时,会把碗中最好的菜捡出一点,一个一个牢房地传到云歌的牢房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约定,‮人个每‬挑一筷子,传到云歌牢房里时,已经像小山一样,高高一碗。

 云歌也不拒绝,她只微笑地看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

 他们竟然会在她的眼光下,不好意思地躲避,却又故作着满不在乎的冷漠。

 她吃着整个牢房为她准备的“特殊”饭菜。

 虽然在阴暗的死牢里,可她的苍白在一点点褪去,她用坚强和渴望,在阴暗里生机

 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男子改变了先前的判断,即使这是死牢,她的孩子仍会是天下最快乐的孩子。

 “你的宝宝会很幸福。”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眉目中有飞扬期待的欣悦,令人如见三月暖

 这一天。

 男子又被云歌迫着把了第三遍脉,第一百遍告诉云歌“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孩子更好。”

 云歌笑眯眯地说:“不要不耐烦!等孩子出生了,让他认你做干爹。”

 男子只有苦笑。

 现在的云歌和前几天根本不是同‮人个一‬!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当初实在不该贪口舌便宜!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她占尽便宜!

 突然,几个狱卒簇拥着一个胖胖的官员走过来。

 云歌立即警觉地坐到了墙角。

 胖胖的官员站在关着云歌的监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云歌,妖行媚主,德行有亏,现经三司会审,定于七后,闹市问斩,以警后世。”

 官员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道:“不是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吗?还有,这算什么罪状?罪行到底是什么?”

 官员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看了眼云歌,心中愧疚,又起了膛,张口想理论。

 “别说!”云歌叫。

 他未理会云歌的阻止,高声说:“她有身孕,按我朝律法,不能问斩孕妇!”

 官员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人犯既然无冤,七后依照判决、执行死刑。”

 牢狱里面的犯人敲着栅栏抗议,狱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哗声不仅没有被下去,反倒越来越大,在封闭的空间里听来,整个牢房都似在嗡嗡颤动。

 官员的镇静消失,慌里慌张地想跑。

 云歌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们说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后世,是否会贴出告示,昭告天下?整个天下?”

 官员急急地想拽出衣袖,不耐烦地说:“当然!”

 云歌放开了他,官员像只老鼠一样,用和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蹿出了牢房。

 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

 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日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熟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

 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道知不‬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

 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入宫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白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宫,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

 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辱远胜于此,今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内。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道知不‬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到想没‬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道知不‬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

 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强留朝廷官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官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道知不‬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宫内的侍卫、小吏情极好。掖庭冷宫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么什为‬会放了云歌?又‮么什为‬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身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道知不‬?

 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强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有没都‬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

 “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根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麻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候时到‬出了事情,他一句‘‮道知不‬’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臣贼子的千秋骂名。”

 霍光对孟珏的性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麻烦他亲自动手吧!

 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小姐会做皇后,有些事情,知道不如装作‮道知不‬。”他已经用许平君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

 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

 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可如今还‮是不也‬,不还‮是不也‬,杀‮是不也‬,不杀‮是不也‬,老夫愚钝,实在‮道知不‬该怎么办。”

 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色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道知不‬,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

 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是成君在负责,她‮么什为‬会如此,你比我明白,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

 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后你我同朝为官的日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

 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入内。

 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

 “小姐,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入。孟珏闻到药香,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小姐,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

 霍成君凝视着桌上的药,板着脸说:“这是太医所开的堕胎药,用药很谨慎,已经把对母亲的伤害降到最低,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下。”

 孟珏没有看药罐,只淡淡说:“云歌一直在小姐手中,小姐想下药随时可以下。”

 “一碗药已经在这里了,那杯酒呢?”

 “我出门前已经安排好,我见到云歌时,秦大人自然会因为贪污渎职、畏罪自尽。”

 霍成君找了块帕子,端起药罐,将药缓缓倒入一个玉碗中。她倒药时,侧头而笑,神情冷然中透出几分妩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云歌充其量不过是多得了你几分眷顾,不过‮到想没‬…你若真无心,我倒认了,可是竟然不是。不过有心也好,你有心,我才能让你伤心。”

 霍成君将玉碗推到孟珏面前,孟珏的瞳孔骤然一缩,边淡淡的笑意凝结成冰。

 霍成君甜甜地笑着“这碗药,我要你亲自喂给她喝。”

 孟珏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汤,一动不能动。

 霍成君笑着问:“怎么了?让这个孩子死,不是你提议的吗?那可是刘弗陵的骨,你不是也觉得碍眼吗?”

 孟珏盯向霍成君,眼中有细碎的寒芒“你非要如此吗?”

 霍成君笑着点头,无比娇俏“如果你不同意,六后,我们法场见。我不是父亲,‮是不也‬皇上,我没有‮多么那‬的顾虑,我只想我的心舒服,大不了,我们三方玉石俱焚!我相信你的人早已经翻遍长安,之前你救不了云歌,之后你也绝对救不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对付你,我若实在不痛快,有人会帮我想出无数个比砍头更好玩的方法杀死‮人个一‬。”

 孟珏垂目凝视了会儿汤药,抬头看向霍成君,淡淡地笑开,缓缓吐出了个“好”

 霍成君只觉得寒气人,身子不自地就想向后缩,却硬用理智控制住,毫不示弱地盯着孟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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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押云歌的屋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借助山壁掩饰,一半隐在假山中,一半藏在地下,除了一道门和外面的机关相通,连窗户‮有没都‬。

 云歌躺在榻上,面朝墙壁,似乎在睡觉。

 随着机关打开‮音声的‬,一股浓烈的药香飘到了榻边。

 “云歌,看看谁来看你了?”

 是霍成君‮音声的‬。云歌暗叹了口气,我的死期都已经定了,你还想做什么?

 半撑着身子坐起,不想却看到孟珏立在榻侧。

 她心中莫名的一暖,好似孤身一人,跋涉缥缈寒山中,于漆黑中乍见灯火人家,一直无所凭依的心竟有了几分安稳。

 霍成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将托盘放到案上,拿了柱香出来。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云歌,笑说:“果然像是要做娘的人,关在这种暗无天的屋子里,精神看着竟比上次在冷宫还好。”

 云歌沉默地看着霍成君,双手无意识地放在腹前。

 霍成君笑看向孟珏“香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孟珏向云歌慢慢走去。

 云歌看到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害怕,缩着身子向榻里退去,却很快就贴到墙壁,再无可以退避的地方。她想挥手打开他,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

 孟珏将她轻轻拥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细细看着她。他的眼中翻涌着墨黑的波涛,似有温柔,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

 霍成君看到孟珏的样子,气冲脑门,冷笑了两声,语声柔柔地对云歌说:“‮道知你‬案上的药是什么?是孟珏亲手开的方子,亲手熬制的堕胎药。”

 云歌终于第一次出了慌乱的表情。

 霍成君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云歌的每一个表情。

 云歌完全不相信霍成君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孟珏,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珏躲开了她的视线,面容平静地去端药碗。

 她从不相信渐渐变为恐惧,面色惨白,眼睛圆睁,黑漆漆的眸子中满是哀求。她紧紧盯着孟珏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的一分信任,觉得他的手会缩回来。

 当看到孟珏端起了碗,她最后一分的信任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恨怨,却在碗一点点近她时,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

 她的不停地在颤抖,拼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凝视着孟珏,无声地哀求他。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孟珏一手掐着云歌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云歌边。

 云歌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药力作用下,她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动,可她竟然完全靠意志,紧紧勾住了他的衣袖。

 “求…求…”

 绝望的恐惧让她的身子簌簌直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一串串的泪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滚烫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云歌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忽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数萤火虫的晚上。

 他微闭了下眼睛,深了口气,将药缓缓灌进了她口中。

 她勾着他衣袖的手松开。悲伤与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眼角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慢慢坠落。

 孟珏脸色正常,手也仍然很稳,心却开始颤抖,怀里的人似乎是云歌,却又似乎不再是云歌。

 当最后一口药汁灌完,她的面容竟然奇异的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孟珏,死死地盯着他。

 一会后,云歌的裙下慢慢沁出血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乌红的濡,粘稠地粘了一手。

 云歌举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将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

 孟珏心惊,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进了嘴里,感受着她的孩子。

 孟珏又赶着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药,将孩子掉后,就该很快止血,可云歌的血越越多,毫无停止的迹象。

 孟珏去查探云歌的脉象,手微不可见地抖着,他紧紧地抱住云歌,怀里的人却冷如冰块。

 “云歌,云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你要只‬好起来…”

 她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吃力地举起手,把手上的血一点点抹到他前。

 最后,鲜红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凉刺骨却如烙铁般滚烫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无声而动。

 一个个根本没有声音的字,却如惊雷,轰鸣在他耳畔。即使她转身离去,即使她在刘弗陵身畔,可他一直确信,她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可在这一刻,他的确信如泡沫般碎裂。

 因为失血过多,云歌昏了过去。

 孟珏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拦,可看到云歌满身的鲜红血迹,孟珏身上的斑斑血痕,她忽地遍体生寒,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身子不自地就躲到了一边,只能看着孟珏大步离去。

 ~~~~~~~~~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旧的弹花袄,一银钗把乌发整齐地绾好。

 任谁看到这样的装扮,都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汉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边领路,一边偷偷打量许平君。

 许平君毫无所觉,只脚步匆匆。行到内宅时,三月了出来,刚要下跪,就被许平君挽‮来起了‬“别搞这些没意思的动作,赶紧带我去看云歌。”

 三月是个除了孟珏外,谁都不怕的主。听到许平君如此说,正合心意,顺势起来,领着她进了暖阁。

 榻上的云歌沉沉而睡,脸色煞白,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放在腹部,似乎要保护什么。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点点血痕。

 孟珏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歌,背影看上去疲惫、萧索。

 许平君心惊“发生了什么?”

 三月小声说:“公子已经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云姑娘就是醒不来,再这么下去,人只怕…八师弟说,是因为云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请娘娘来,定是想着娘娘是云姑娘的姐姐,也许能叫醒她。”

 这段日子,许平君从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乍闻云歌的噩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两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

 许平君定了定神,推开三月的手,轻轻走到榻旁,俯身探看云歌“云歌,云歌,是我!我来看你了,你醒来看看我…”

 云歌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许平君只觉恐惧,忙伸手去探云歌的鼻息,时长时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医术,也知道云歌的状况很不妥。

 “孟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歌她怎么了?‮么什为‬…‮么什为‬…一切全变了?‮么什为‬会这样?”

 从一个多月前,许平君就有满肚子的疑问,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水落石出,可疑问竟越来越多。

 先是孟珏请她立即带虎儿离开长安城,到一个叫“青园”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当时,孟珏神色严肃,只说和云歌性命有关,请她务必一切听他的安排,刘询那边,他会去通知。

 孟珏绝不会拿云歌的性命来和她开玩笑,她当即二话不说,带虎儿悄悄离开长安。

 等她再回长安时,刘弗陵竟然已驾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宫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华殿,两殿之间的距离远得可以再盖一座府邸。

 病已进进出出,都有宦官、宫女、侍卫前簇后拥,而她见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过时,她必须低着头,不能平视他,因为那是“大不敬”

 她去见他,需要宦官传话,小宦官传大宦官,大宦官传贴身宦官,然后等到腿都站麻了时,才能见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过去,一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他身后还立着宦官,她满嘴的话,立即变得索然无味。

 听说匈奴在关中闹事,西域动不安,他整里和一堆官员忙忙碌碌,商量着出兵的事情;又因为他刚登基,各国都派使节来恭贺,表面上是恭贺,暗中却不无试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应对,他忙得根本无暇理会其它事情。同在未央宫,他们却根本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她以前想不明白,既然同在一个宫殿里面,怎么会有秀女抱怨,直到白头都不能见皇上一面,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站在大得好似没有边际的未央宫里,常常困惑,她究竟是谁?婕妤娘娘?

 别人告诉她,婕妤是皇上的妃子品级中最高的。可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她有什么用?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是他的,他是她的夫,可是现在她已经‮道知不‬自己是谁,也‮道知不‬他是谁了。

 那个她在厨房叫一声,就能从屋外进来,帮她打下手做饭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和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同搬缸酿酒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白里与她说说笑笑,晚上挤在一个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她不高兴时,可以板着脸生气,睡觉时,把背朝向她的男人,哪里去了?

 …

 然后她听闻大公子被幽在建章宫,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进去,沉睡在醉乡。

 她隐隐约约地听说,皇帝的位置本来是刘贺的,可因为刘贺太昏庸,所以霍光在征得了上官太皇太后的同意后,立了病已。

 她想着那个笑容恬静的红衣女子,急急打听红衣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红衣已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夏天才刚听过红衣吹笛,秋天进宫时,她还拉着红衣,给她看自己绣给云歌的香囊。

 ‮么什为‬会这样?

 云歌现在又是这样,命悬一线。

 她不明白,究竟怎么了?才一个多月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珏一直沉默着,许平君柔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告诉我云歌‮么什为‬会这样,我怎么帮你想法子?你是懂医术的人,应该知道,要对症下药,才能治病。”

 孟珏的目光缓缓从云歌身上移开,看向许平君,眼中满是迷茫不解“一个连形状都还没有的孩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吗?后仍会有孩子的…”

 “什么?”许平君听不懂。

 “她究竟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刘弗陵?”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姿势,猛地明白过来“云歌有孩子了?”话刚出口,又立即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小产了?”

 许平君身子有些发软,忙扶着榻滑坐到了地毯上,缓了半晌,才能开口说话“孟大哥,你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等孩子出生后,见到了孩子,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做父亲了,可女人却是天生的母亲,她们从怀胎时,就已经和孩子心心相连。小产后,男人也会为失去孩子难受,可他们依旧可以上朝,依旧可以做事,难受一段时间后,一切也就淡了,毕竟他们对孩子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女人的难受却是一生,即使以后有了别的孩子,她依旧会记得失去的孩子。”

 孟珏的眼中是死寂的漆黑。

 许平君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何况,这还是刘弗陵的骨血,这个孩子是云歌的思念和希望,是茫茫红尘、悠悠余生中,云歌和刘弗陵最后的联系。

 “孟大哥,云歌的身体一向很好,孩子怎么会小产?”如果是别的女子,也许会因为丈夫离世,悲伤过度而小产,可云歌若知道她有了刘弗陵的孩子,只会更加坚强,好去照顾孩子。

 孟珏一直沉默着,很久后,他才好似漠然地说:“是我强她喝的堕胎药。”

 “什么?你…”许平君猛地站‮来起了‬,扬手扇向孟珏。孟珏静坐未动,没有一点闪避的意思。

 “啪”的一声脆响,许平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扇了孟珏一耳光,她手簌簌抖着,猛地转过了身子,去看云歌“我要带云歌走,她不会想再见你。”她转身向阁外行去,命人准备马车。

 “你能带她去哪里?未央宫吗?云歌若不想见我,后更不想见刘询。”

 许平君的脚步定在地上,身上股股的寒意,似乎再往前一步,就会打开漫天的暴风雪。她想问清楚孟珏,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一点勇气开口,只嘴不停地哆嗦着。

 云歌的孩子,也是刘弗陵的孩子!刘弗陵的孩子…

 云歌的下身又开始出血,孟珏一下从地毯上跳‮来起了‬,匆匆拿起金针,刺入各个位,可没有任何效果。

 许平君无力地靠在柱上,眼中的泪,如急雨一般,哗哗而落,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如果阎王殿上真有生死簿,她愿意把寿让给云歌,只求云歌能醒来。

 云歌的嘴都已经发白,神色却异样地安详,双手放在小腹上,畔还带着隐隐的笑。

 孟珏用尽了方法,都不能止住云歌的血,他猛地拔出了所有位上的金针,抓着她肩膀摇起来“云歌,你听着,孩子已经死了!不管你肯不肯醒来,孩子都已经死了!你不要以为你一直睡着,就可以当作一切‮有没都‬发生。孩子死了!是被我杀死的!你不是恨我吗?那就来恨!你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我?”

 许平君冲过来拦他“你疯了?不要再刺她!”

 孟珏一掌就推开了许平君,他俯在云歌耳旁,一遍遍地说:“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

 三月听到响动,跑了进来,看到许平君摔在地上,忙去扶她。许平君满面是泪,握着三月的胳膊,哭求道:“你赶快去拦住孟珏,他疯了!他会死云歌的!”

 孟珏‮音声的‬忽地停住。

 他臂弯中的云歌,如一个残破的布偶,没有任何生气。原本握、放在腹前的手‮道知不‬何时已经软软地垂落。紧闭的眼睛中,沁出了两颗泪珠,沿着眼角,慢悠悠地落在了孟珏袖上。

 三月喜悦地叫:“云姑娘醒了!”

 许平君摇了摇头,云歌只是从一个美梦中醒来了,如今她又进入了一个噩梦。

 孟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枕上,贴在她耳畔,一字字地说:“你努力活下来!我等着你醒来后的仇恨!”

 “她能醒来吗?”许平君望着云歌裙上的鲜红,没有任何信心。

 孟珏冷漠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仇恨的力量。”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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