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
[你太贪心了]
原来丹尼海格是不也法力无边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觊觎怡云良久,股市上苦心经营,资本上积极运作,舆论上小心营造,连受伤了他都在媒体面前强撑镇定自如、毫无破绽,天知道他做了多大的努力,可是这件事情是这样一个让人失望的结果。不,也许这还不是结果,贸易委员会还要进行垄断调查,一旦证据确凿,轻则是几亿元的罚单,严重的话,海格可能会被拆壳——欧洲人恨经济领域内的垄断就像恨政治上的独裁,逮不到你则罢,逮到了就要给你一个“车裂”之刑。
她又回到他身边,在月亮下面看着他的脸。
都怪你,你太贪心了,你连水源都想垄断。
但是你没成功,你没做到。
你也累了,你也失望,你想着用什么东西调剂一下情绪,所以你来找我了!
你凭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蹲在那里,手肘支在膝盖上。
丹尼海格,你睡着候时的比你醒着候时的好。
你太有钱了,你这张脸太漂亮,你这双眼睛太多情,你的手段太多太花哨,你在商场和女人那里都太所向无敌,所以你是个恶
。
你睡着候时的好,心眼儿少了,没有防备,像副画像和雕塑一样,漂亮而无害。
她伸出收取,想要轻轻碰触一下他那两条长长的傻褐色的眉毛,手还没碰到,他就睁开了眼睛。
慧慧吓了一跳,手马上收回来。丹尼海格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在黑暗里问她:“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她回答。
他慢慢坐起来:“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我得走了。”
“…”虽然丹尼海格说要走了,却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她说:“你就留在这里吧,明天再走,我给你拿一个毯子来。”
他马上就同意了。
慧慧从自己的房间抱了毯子出来,看见丹尼海格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他那层坚硬而风
的外壳去掉了,侧面的影子有些许落寞,像失落的花园里孤独的雕像。
慧慧把毯子搭在他身上:“睡吧。”
他看着她笑了笑,点点头。可是他还是坐在那里,没动地方。
屋子里面没有开灯,却有明亮的月光。慧慧在厨房里喝了一些水,然后过来坐在丹尼海格旁边的沙发上“刚才你要茶水,我给你准备了,你不喝我就喝了,弄得现在我失眠。”
丹尼海格说:“你不是说那是安眠的茶叶吗?”
“有时候不管用。”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也睡不着了,我们说说话。”
慧慧说:“你记得原来我给你讲过的那个《野
的呼唤》吗?”
“那个杰克?伦敦的小说?”
“对,那个大狗的故事,你后来读过吗?”
“没有,一直有没都。”丹尼海格回答说。
“那我给你讲完吧,”慧慧说“上次说到它成为一只成功的雪橇狗团队的头领,”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上次,”那是什么时候?
“对,我记得,然后呢?”
“但是它不是一条狗。在雪野里奔跑候时的,在火炉边打盹候时的,还有筋疲力尽候时的,巴克总能看到自己前生的影子。它看见原始人提着大
狩猎,它看见自己的伙伴对着月亮长啸,它也觉得自己的嘴边有血腥的味道。后来,它最喜欢的主人死了,被那些淘金客们杀死了。巴克的血
被烧起来了,它把他们都咬死,然后自己一脚踏上了狼的队伍。它成了一只…”
“狼?”丹尼海格接口说道。
“对,它变成了一只大白狼,带着自己的队伍在山野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万分嚣张。它们咬死雪橇狗,抢夺人的财物,它们兽
无比…这才是结尾。”慧慧讲完,好长时间都没说话,眼睛向前看着,像自己也入了戏一样。
丹尼海格慢慢地充满敬仰地说:“是个好故事啊。”
她在他这里得到了共鸣,
高兴的,转头看着他“我喜欢这个故事,我喜欢这只大狗的性格。它懂得努力学习,改变自己,适应环境。”她扁着嘴巴笑起来,眼睛里放光“不跟你吹牛,我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人个一。”
丹尼海格说:“是吗?!”
“别看我的生意小,真的想要做起来也不容易。我自己的钱不够了,是朋友给我凑的,然后才拿到那个产品的代理权。可是刚开了店没多久就又出问题了。”慧慧说。
“什么问题?”
“得拿到欧盟的准入才能卖啊。”
“他们没有?”
“没有,”慧慧说“我当时刚从学校出来,看到中国和法国蜂王浆的差价那么大,脑袋都热了,结果签了合同之后才知道,他们的认证申请报到南特去都两年半了,还没批下来呢,但是我的合同已经签了,上了同一条船,我能怎么办呢?当时拆台或者抱怨,对我一点意义有没都。”说完,她看了看他。
“你怎么办的?”
“你还记得你帮我的那个忙吗?我们去南特,你通过大区的副议长永贝里跟检验中心的主任杜博施加压力,你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的。”
“我就去找了那个杜博先生,跟他说,请给我我要引进的产品的准入认证,他说,一切要按照程序来。
“我说,我们是
人,请给
人一个特殊的程序。
“他说,我不认识您。
“我说,是的,您不认识我,但是您认识永贝里先生,永贝里先生可能也不认识我,但是他一定认识丹尼海格。而这个丹尼海格跟我可是老
人。先生,两个陌生人中间隔不了几个朋友,所以,您可谁都不能得罪…”
她说到这里,连他都惊讶起来,转过头看了她半天“你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她很自然地说“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就是这样把你的名字当做大刀一样挥舞并结结实实地砍向他们,最后达到了我的目的。”
他点头“你是好样的,想做些事情就要这样。”
她笑起来“那个老实又珍爱名誉的杜博先生开始暴跳如雷,还狠狠地指责了我一番,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很快,那个等待了两年半的认证书终于下来了,我呢,因为做了这件事情,不仅将进货的价钱又
下去一大截,而且,直到现在,我总是货卖光了再给国内打款。”她得意地笑了“因为这些,都在我去南特要挟那位杜博先生之前,在我跟供货商的合同附件上写清楚了,这是我办成这件事情的条件。”
他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伸过来,绕过她的肩膀,使劲抱了抱她“看看你,慧慧,看看你,你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你真了不起啊。”
在此之前,在他们重逢以后,丹尼海格和慧慧从来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没有拥抱过,没有吻过脸颊,连手有没都握过。曾经无比亲密,曾经巨细无遗地了解对方身体的人个两维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道知不是对回忆的尊重还是对分歧的倔犟。
但是他忽然拥抱了她,拥抱得像水从高处
向低处那般自然,像风吹动垂柳的树叶那般自然。
她在他的笑声中笑来起了,低着头想起从前实习候时的,当她遇到难事困窘万分,几乎要放弃候时的,他也是拥抱着她,鼓励她,告诉她,微微,你要是做成了这件事情,就是“平地起高楼”那时候,她是他的微微。
他的生意太大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厉害了,她不可能把怡云弄过来送给他,但是她能让他高兴一点儿,高兴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她的心里软软的,低声说:“我了不起吧,丹尼?这都是你教我做的啊。”
“…”他吻了一下她额顶的头发。
“睡吧,好吗?月亮都斜了。”她说“我也困了。明天我为你做些东西吃。我从朋友的饭店里拿了咖喱回来。你喜欢吃咖喱。”
他说:“圣诞节提前到了?”
“对。”
她躺在自己的
上,
迷糊糊地想,她在跟丹尼海格吹牛解闷呢,其实她还是没有能够变成那只坚强的雪橇犬巴克。
不知多久以前,自己也曾经豪气干云过,觉得什么都做得了,觉得多高的山都能爬上去,觉得什么人,什么事情都能忘掉,伤口再痛也都能结痂。
但是不是那样的。
她表面强硬而又原则,实则软弱,她喜欢思考和总结经验,却不可能克服孩子气和对表面和善的人的轻言轻信;她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抛在脑后,但是却有个让自己永远不能潇洒起来的好记
。
这些性格里的很多弱点造就了今天的自己,日子过得懒散而悠闲,靠点小聪明和运气做不大的生意。
她慢慢睡着了,感觉自己又坐在那节火车上,车速慢了,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小站前停下来。
她是被自己的电话叫醒的,接起来,是杨晓远。
晓远哥
着鼻子说:“你在家啊?”
“对啊,”慧慧
眼睛,算了一下时差“你还不睡啊?”
他笑起来“不困,你呢?都几点了,还不起
?”
慧慧说:“礼拜六了,我多歇儿会一,你的事儿办得样么怎?能回来了吧?”
“特别顺利,我等着拿这个要挟尤尔
给我加薪。”
她笑嘻嘻的“祝晓远哥好运气。”
放下电话,她听见外面浴室里传来水声。她起
,把棉布的睡衣
换下来,穿上牛仔
和T恤衫,扎好了马尾辫子才出去。
丹尼海格也正从浴室里面出来,身上穿着他自己的衬衫和长
,头发
漉漉的,说:“没有看见木梳。”
“稍等,我拿给你。”慧慧从房间里拿了一把塑料的梳子给他,丹尼海格拿在手里看了看。
慧慧在厨房里把小多给她带的东西拿出来,牛
、印度咖喱,还有野草莓。草莓有一些坏掉了,但是拣一拣,还有不少可以吃。可是,问题是,没有主食了。大米罐子里剩了薄薄一层,意大利面条也只剩下人个一的份儿。
她看看客厅里,丹尼海格把电视打开了,估计是不会屈尊去楼下买面包或者比萨饼的。她把电话拿过来,拨通了街角面包店的号码,要了一
法
面包和一个蘑菇比萨,放下电话,她想了想,蘑菇比萨跟印度咖喱和中国炒牛
放到一起吃,也许还是能出来些惊喜的。
慧慧对着水龙头把草莓摘掉,一颗一颗地洗干净。
她把油倒在锅里,然后开动了排油烟机,准备炒牛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慧慧对客厅里的丹尼说:“请你帮我开一下门,我刚才要的面包到了。”
丹尼说“好”然后就去开门。
厨房里,慧慧把牛
放在热油里,嚓地一声,油烟冲起来,锅里啪啪响,排油烟机发出夸张的呜呜音声的。
她一边翻动着牛
,一边对丹尼说:“你把面包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没人应。
这个时候她发觉有些奇怪,听见丹尼开门音声的,但是门一直没有关上。
她从厨房里出去看了一眼,整个人愣住了。
没有人来送面包,站在门口的是刚刚给她打过电话的杨晓远,手里拿着行李,风尘仆仆地从美国回来的杨晓远。
慧慧想起来杨晓远早上打的电话,原来是这样,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到丹尼海格给了杨晓远更大的“惊喜”
她愣在那里,杨晓远也愣在那里,唯一镇定的是丹尼海格。
她见丹尼笑起来,拿着电视的遥控器又回到了客厅,随后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腿,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很自在,他的这个样子慧慧是见过的,当他面对媒体候时的,当他控制了局面候时的,当他满不在乎候时的,他就是那样的自在。
杨晓远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那眼光就是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么什为丹尼海格在这里?
她无话可说。
事情就是眼下所有人看到的这样。
解释了也没有用。
只是菜做好了,不能没有主食。慧慧走回厨房,闭了火,关上了排油烟机,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些零钱来,就出了门。小伙计到现在都没送面包来,那她只好自己去买。
慧慧在楼下了见看丹尼海格的车子,昨天回来的晚,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司机和两个保镖都等在那里,丹尼海格在这里耽搁了一夜,他们也在这里等了一夜。
慧慧在街角的面包店里抱怨老板送货不及时,那老头子笑容可掬地说:“真抱歉啊小姐,现在是中午,店里忙不过来。”他把面包和比萨包好了,问慧慧“你还要些什么?”
“我要,”慧慧说“我要一杯热牛
。”
“打包?”
“不,我在这里喝。”
慧慧在面包店的茶座里一口一口地喝热牛
,一边喝一边想,等会儿回去了,估计两个男人就都走了,那样就清净了。
她拄着头,
了
太阳
,怎么这么复杂的局面会让她撞上?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她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错事,她不是杨晓远的
子,她也没有跟那个旧情人大富翁丹尼海格睡觉,她用不着对谁抱歉。
她正看着自己杯子里的牛
出神,前面的桌子上又坐下来另人个一,跟慧慧面对着面。她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是那天在她店里买了玫瑰花蜂
的阿拉伯男孩儿。她能认出他来也会死情有可原的,他戴着白色的头巾和黑箍,穿着白色的袍子,穿民族服装的年轻阿拉伯人不多,更何况慧慧一直对他喝水的样子记忆犹新。
她向他笑了笑。
那个男孩儿也向她微微颔首。
[你以什么立场要我离开他?]
丹尼海格没有走。
他的保镖仍等在那里,他坐在她的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黑郁金香》。
慧慧没有问杨晓远去了哪里,她把一小把米煮好,把面包切了片,炒好的牛
热了热,咖喱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在已经打蔫儿的草莓上浇上些鲜
油。
那样几个菜也摆了一桌子,人个两面对面地坐好,慧慧给丹尼海格倒了一些葡萄酒。
他吃的不多,一些面包,一点儿酒,然后轻轻地放下杯子,看着她说:“我等着你下逐客令呢,慧慧。”
她吃了一口牛
“你想走候时的可以走啊,丹尼。”
他问:“那个男孩儿叫什么?”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哪一个?”
“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
她喝了一口酒“他叫杨晓远,法文名字叫做雷米…”
“是的,雷米。”
她放下自己手里的餐具,等着他说些什么,她非常不喜欢他这样把杨晓远的名字当做儿戏。
丹尼海格接着说:“你离开他,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慧慧看着他认真的脸,忽然笑了,她笑得好像止不住了,捂着嘴巴,仰着头,咯咯的,像听到无比好玩的事情。
丹尼海格慢慢也跟着她乐,只是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丹尼,”她说“丹尼,你以什么立场要我离开他?”
丹尼海格不可能永远在这里,他走了以后,慧慧人个一几乎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又喝了不少酒,然后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等她睡醒了睁开眼睛,已是黄昏了,走到门口候时的,看见一包东西放在地上,她打开来,是一捧
透了的大杏子,因为装在贴着英文商标的塑料点心盒里,保存得很好,一个有没都打蔫儿——那是杨晓远从美国给她买回来的大杏子。
她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杨晓远没有接。
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拿了车钥匙,穿上衣服往他家走去。
她在楼下按他的可视对讲机,过了好儿会一,杨晓远在楼上说:“干啥?”
慧慧说:“请给我开门,让我上去,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把门打开,慧慧坐电梯上楼,杨晓远穿着睡衣睡
给她开门,头发
糟糟的,眼睛也发红。他左手拿着两个老年人用来健身的玉石大球,一边转一遍往里走。
慧慧跟在他后面:“我有话说。”
杨晓远回头看看她:“那你请说。”
他的感冒更重了“你”和“请”连到一起,像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的一样。他说完了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看慧慧,又转过去看向窗外。
“我认识丹尼海格,很早就认识,那时候我不到二十岁,遇到了他,跟了这个有钱人两年半。我有过他的一个孩子,但我自作主张打掉了,后来我们就分开了,那是在三年多以前。
“分手候时的他给了我很多的东西和钱,我什么有没都要。我自己做生意过日子,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他昨天晚上来找我,我也很意外,后来看到报纸,上面写他收购怡云失败了,还有可能摊上官司。杨晓远,我你诉告,我告诉谁都行,我跟着他候时的,丹尼海格待我不错。昨天那个时候,我不能也不想把他赶出去。但是随便你信不信,我们什么有没都做。然后你来了,那时我正在炒菜,杨晓远,这是昨天和今天全部的情形。”
慧慧一口气把话说完,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激动情绪,她只是觉得热,头晕脑涨的,头上不停地流汗,几乎把额前的头发都打
了。她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看着坐在那里的杨晓远,他慢慢站起来。
他走过来,在慧慧旁边看着她,非常不高兴,也非常不在乎“你跟我说这些么什干啊?”
“因为,”她老实地说,越说越慢“因为我特别不想你误会我,因为,”她抬起头来,眼眶里忽然有多么那泪水“因为我看到你从美国给我带来的大杏子了,因为我觉得也许你跟我,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
她还没说完,杨晓远就咳嗽起来,捂着嘴巴,直溜溜的脊背弯下去,那么
烈地咳嗽,嗓子都破了,他一溜小跑去浴室,慧慧跟在他后面。
杨晓远好不容易不咳了,在水龙头下面漱口洗手,一抬头,只见镜子里慧慧的那张脸更小了,还有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没事儿,我咳啊咳啊的,就习惯了。”
她一点没觉得好笑。
杨晓远从浴室里出来,从暖水瓶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哧溜溜地喝。
慧慧说:“还拿白开水扛啊?”
“嗯。”他很固执。
她走过去,想把他的水杯夺下来,杨晓远挣了一下,不肯把水杯给她,人个两的手就在那个杯子上较劲。杨晓远紧紧地盯着她,慧慧说:“别喝白开水了,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过了好半天,杨晓远眼睛里的那层恼怒和恨意渐渐没了,手上也松了劲儿,看着她说:“行。”
他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看医生用的医疗卡,给她看了看。“你看,这是我的医疗卡,那是我二十四岁时的照片,你看到我的级别了,我是cadre,管理干部,瑞银的,我没有骗你吧?”
她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个么什干,只把他递给她的那张卡片拿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二十四岁的杨晓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对着镜头,很英俊,活力无限。
“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单和税单,你看看,我刚打出来的,”他把一张纸递给她,指着一个数字让她看“你看看,我上的税比一个中学教师的工资都多。”
慧慧接过来扫了一眼,杨晓远又咳嗽了一声,她说:“你给我看这个么什干啊?咱俩去医院吧。”
“等会儿,”他从抽屉下面又
出一份文件,放到慧慧手里,是房契。
杨晓远说:“这房子我三年前买的,当时是三十六万欧元,我从自己公司贷了点款,月供一千三百欧元,公司拿一半,我拿另一半,
雨。”
“你是不是发烧了?咱这就走吧。”慧慧把他的合同还给他。
杨晓远站起来,接下来说的话跟倒豆子一样“我这个年龄的,白手起家的,在法国我是没看到有谁比我干得好。我身体很好,虽然现在有点感冒,我爸妈人很好很好相处,就算是不好相处,他们也不会来欧洲。齐慧慧,我们结婚吧。”
慧慧觉得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刚才还在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高得自己都缺氧糊涂了,忽然之间一个急转直下,云霄
虹,眼睛都花了,耳朵边上全是风声,呜呜的。
“你么什说,杨晓远?”
“你说,你跟我,我们之间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就让我们把这个可能
变成现实吧,齐慧慧,咱们两个结婚吧。
慧慧转过身,背朝着杨晓远想了好儿会一,跟人个这结婚?
杨晓远又年轻又聪明,会赚钱,而且还是中国人。她的法文再流利也不会好过中文,他们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慧慧又转过去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有她,他没有森林,每个小孩儿都会长大的,人个每都会结婚的,有了合适的对象,该结就结了吧。
“好,”慧慧说,她笑了一下,这么重大的决定在一瞬间做出,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好的,杨晓远,我们结婚,我跟你结婚。”
她要结婚了,她要结婚了。
这个大事件导致忽然间有许多事情得操作,很多的手续得办理,忙碌让她觉得自己
振奋的,一颗心也快活起来。
她说:“小多,你还敢再看不起我不?我也是要结婚的人了。”
小多笑起来,抹了一下眼睛“你老公那么厉害,我还瞧不起你?我羡慕你都来不及。”
她也笑起来,指着小多的脸说:“那你掉什么眼泪啊?你可怜我呢?”
“我,我这是激动,我一笑就
眼泪。”小多一边抹眼睛一边说“啊对,我可怜,我可怜我们家店里这些小留学生,白白关注杨晓远这么久,就这么让你三下五除二给搞定了。”
“我…不是我搞定他,是…”
“是他搞定你?”小多接口说。
“是不也,么什为非得谁搞定谁呢?我们都觉得对方不错,就结婚了。”
小多握着她的手“我送你点儿啥礼物呢?一对金镯子样么怎?再加一对金锁头?”
“能不能不这么土?咱们还是在法兰西不?”慧慧说。
“别管在不在法兰西,我送你们这个东西可有讲究了,小裴他妈妈说的,手要拴在一起,心也要锁在一起,那俩人就牢靠了,谁也拆不开。”
小多终于再怀孕六个月候时的,从心理和理论上晋升为孩子她娘了。
俩人在店里说话,杨晓远进来了,跟小多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拽慧慧的马尾“走啊,咱看看酒店去,看看在哪里请客。”
他开车载着她去看办婚礼的酒店,一边开车一边跟她说:“结婚就这一次,咱们不铺张也得隆重点儿,我得去请孙领事,还有陈会长,他们从我这里没少弄股经,么什说得给这个面子。还有我们银行的那些人,老外不兴送钱,都送礼物,你看喜欢什么,列出单子来,我给我邀请的那帮人,让他们照着买礼物。”
“你怎么这么门儿清啊?”慧慧说。
“那为以你呢?我想结婚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马上就要从硬件上成为一个成
稳重的银行家了。”杨晓远说。
他戴着墨镜开车,说话候时的可认真了,慧慧被他逗得乐起来。
“你别笑,齐慧慧,”杨晓远说“你该干的事儿都干了吗?你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寄户口本复印件和你的单身证明没有?”
同是中国人的未婚夫
在海外结婚必须在大使馆或者领事馆办理登记手续,户口本和国内民政机关出具的单身证明是必要的文件。慧慧说:“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说帮我办。”
慧慧早上在自己家里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久得她都道知不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她说:“妈妈,你好吗?”
“嗯,还不错,你呢?你的论文做完了吗?”
“嗯,做完了,”事实是她四年前就已经毕业了“冯叔的生意好吗?”
“嗯…我有点事情,一直没跟你说。”她妈妈说。
“什么啊?”
“我跟你冯叔分开很久了。”
“…怎么了?么什为?你们不是
好的吗?”慧慧说。
她妈妈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什么叫
好的?人个两过得都心不在焉的,那还在一起么什干?说说你吧,你有什么大新闻没有?”
“妈,”她把电话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犹豫良久“妈,我要结婚了。”
“哦…”她妈妈拖了很长的一声,仿佛在那个过程中咀嚼每一个字,消化这个消息“是个中国人吗?”
“是的,”她想还有什么关于杨晓远的事情可以告诉妈妈的“很好看,工作也好,对我也好,哦,是个北京人。”
“嗯,你肯定很喜欢他,很爱他?”她妈妈说。
“…嗯,是这样的。”慧慧说。
“那很好。”妈妈在那边笑起来。
“请你把户口本复印一份,然后再去街道给我开一份单身证明,我会马上给你寄一个信封过去,付好邮资的,也会写好我这边的地址,你只要把那两样东西放在那个信封里,容纳后再投到信箱就行了。”慧慧说。
“嗯,我明白了。”
“就这样,谢谢你啊,妈。”
“谢我什么啊,慧慧,你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了,你连你妈妈都谢…”
慧慧觉得鼻子很酸,想了半天道知不说些什么,她妈妈最后嘱咐她说,结婚候时的一定要把头发梳好。
慧慧对杨晓远说:“嗯,都说好了,她尽快帮我办,然后邮寄过来。”
红灯亮了,他停下车子,把她搂过来,亲亲她的额角。
杨晓远看中的是索菲特酒店的一个两百多平米的宴会厅,能绰绰有余地摆下二十几张桌子,还有雕花的大窗、水晶吊灯和铺着新橡木的舞台,又平又滑,颜色像红宝石一样,慧慧走上去,踮着脚尖踩一踩,然后笑着向杨晓远点点头。
“那我们订下了?”他笑着跟她说。
“嗯,我们订下了。”
结婚之前,她仍住在自己家里。那天早上她是被热醒的,浑身是汗,客厅里有温度计,她去洗手间时顺便看了一眼,早上九点多钟已经三十一度。很久没下雨了,刚刚六月中旬已近这样,到了七八月份,里昂道知不得热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热牛
一边听广播,全法国大旱,政府已经调拨了农业补助若干。
她的电话响了。
她喝了一口牛
接起来,丹尼海格在那边说:“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样么怎了?”
“…哪件事情?”慧慧问。
“我让你离开那个雷米,”他说“你处理好了吗?”
“我本来不想跟你说,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跟你没什么关系,”慧慧把手里的牛
杯子放下,走到窗子边上,看着外面白花花的天空“丹尼,我要结婚了,我要跟你说的那个雷米结婚了。”
“…”“我要放下电话了,再见,丹尼。”
丹尼海格稍稍沉
,然后问道:“怎么做,慧慧,我怎么做你才能改变这个决定?”他音声的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这样平平板板地问,像是冷静地处理一个生意上的困难或者合同上的误解一样。
“请你什么都不要做。”
说完她挂了线,人个一看着云彩出神,脑袋里面仿佛又出现了梦里的图画。
那辆火车离开了她熟悉的车站,缓缓开动,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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