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故事(上)
梁悦到北京候时的,正是最热的桑拿天。大巴车内的空调坏了,整个车厢都跟蒸笼一样闷,人个每的呼吸都粘住不动,呼啦呼啦的费力
着。还好是晚上行车跑夜路,还有一丝凉风。不过还没开到河北省大雨就把车子给隔住了。
满车都是昏昏
睡的男女,翻身的,磨牙的,打呼噜说梦话的,只有紧张的梁悦坐在车窗前向外频繁的张望。
车晚点四个小时了,也道知不他还会不会在约好的地方等她。
想起他,她还有一点羞涩,他和她网络聊天室认识的网友,虽然看过照片,却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个据说还在某大学读大三的他在照片上极其张扬醒目,好像是什么社团的活动,站在主持位置的他意气风发,连
重的眉目也变得极其耀眼。
其实,她的心底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手里的照片也不小心被按上了印子,连忙用衣袖擦擦,凝视照片上开朗的笑容顿感清
,连车厢里窒住人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又欣喜,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外是模糊的天地和模糊的一切,也包括模糊的她自己。
毕业以后梁悦工作的并不顺心,毕业于小城市二
大学注定没什么大的发展,只能勉强在一家酒店打工干个餐饮部经理。每天
来送往,连腮帮子都笑酸了,可是拿廉价青春换薪水的饭碗还是没拿住。梁悦大学班主任的话如今想起来还真变成了至理名言,那个戴着
笨黑框眼镜的老女人说,咱们这个专业的男生毕业以后都是香饽饽,企业打破脑袋争着抢着要,但是女生面前就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考研,一条是嫁人,绝对没有第三条。想当年她们还曾为老师的重男轻女论调愤愤不平,直到出了社会才知晓,此话果然不假。
听着很有来头的电气工程,说到底还是男人的职场天下,女生到一年以后依然挣扎在这行的只有她们寝室大姐,呃,一个不像女生的女生。
车终于缓缓开动了,滚动的车轮带梁悦离开了她的家乡。前方的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她道知不,唯一知道的是,听说,北京那个高楼栉比的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虽然也曾听说它血腥残酷的一面,但是她还依然乐观的相信,那些难不倒自己。
车停靠在四惠东长途汽车站候时的,她故意慢慢的停住下车的脚步,下车后站在车门旁四周张望,心中忐忑不安的程度和从前要命的高考一般无二,她的身边走过的都是形
匆匆的路人,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满载着背井离乡的伤感和期冀,躬身缓缓前行。她想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至少她站在原地等待一个希望,等待一个乍然相见的喜悦。
一大束香气馥郁的百合花满带惊喜无声的放在她背后,听到声音猛地回身的她和他就这样与彼此相见。
纯白色绚烂花朵那边是阳光笑容的他,香气宜人花朵这边是羞涩笑容的她。
其实现实中没有多么那的担忧来给人们机会去实践,他们的相见就是如此平凡,
捻的如同相处多年的朋友,连暧昧都是心知肚明般云淡风轻。
他见面后一直低头闷笑,什么都不多说,只用一手用力拎过梁悦的行李箱,另一手则不容置疑拽过她的。
她懵然的重新打量他的瘦隽侧脸,心随他牵手的动作而动。年少轻狂和略带强掩的羞涩,但又温柔的让人心生柔情。
让她有些不一样的悸动。
闷头发笑的他突然抬起脸发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雨后的夜
灯光照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闪过斑斓的色彩,好听的磁
声音让梁悦有些呆愣,几乎在话音结束同时条件反
的快速摇头,摇完了,自己又为自己的幼稚反应先笑起来。
抿嘴沉浸在涌动的暖融融情愫里,脸热乎乎的。
他也真是的,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专会挖苦讽刺人。她突然觉得独自傻笑有点花痴,连忙收收口水,斜他一眼兀自昂首向前走,身后偏又是那富有磁
音声的响起:“你去哪儿?
梁悦赌气说:“我找地铁。”说完仍然
有成竹的大踏步前进。
身后音声的还是气定神闲“哦,可是地铁口在北边。”
她深
一口气,回头对他咬牙一笑。心中却恨恨的发誓:小东西,你等着的,等姐姐翻身以后好好稀罕稀罕你。
他看她怒横着的眉头突然笑笑,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太丑了,以后别皱眉。”
以后别皱眉,这是他第一天留给她的最有印象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她都记得,还有那天他冰冷指甲的温度,也一直点在她的眉心。
他叫钟磊,与她结识在一个月前某个网络聊天室,他写散文和现代诗歌,她则专攻
小说和宋词唐诗,横霸诗词歌赋论坛,又曾联手去别的聊天室踢馆几次,每每战无不胜,一度也曾在那个网络有名的聊天室里掀起一段仰慕的佳话。这次梁悦来北京,一来是找工作,另一个,就是想看看他。
房子是他帮梁悦找好的,据说是每个漂儿初到北京时的必住首选。摸黑上楼候时的她还暗自庆幸,幸好不是地下室,因为她印象中的地下室是她们家乡的菜窖。方方正正的窖坑里终年都是
气闷热,里面总漂浮着青菜腐烂的气味,酸涩刺鼻。
气
吁吁的他们刚站在门前还没按门铃,大门咣当一下就被人从内踹开,他们俩都被吓得有些怔住,瞪大双眼打量窜出来的人。里面出来的人显然也到想没门外还站着人个两,她一手打电话,一手勾着上衣衣角,眼角余光还不忘瞟来瞟去。站在背后的梁悦顺着钟磊的颈窝看过去,这个女孩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被浓重的眼线和眼影掩盖了。
她咬着牙用四川话说:“我还好撒,前几天跑切试镜咯,导演还说我多有潜力的,你放心嘛”
原来,她是个演员。
钟磊连忙侧身子让她先过,她冷冷的瞥了一眼钟磊身后的梁悦,下巴高高扬起:“好咯,不给你两个说了,我去拍戏了哈!”说完啪嗒一声把手机关上,扭着纤细身子蹬蹬跑下楼。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梁悦才笑笑,随着他走进大门,黑暗的走廊没有一丝光亮,走廊的尽头是两间对开的房门,钟磊将行李放在左门边,朝梁悦招手。
“这就是你要住的地方了。”他低声介绍着。
天,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每个月240块就住这样的房子?道知要这个钱数在老家都可以租个单室的房子了。
她愁眉苦脸的上下打量一番,这套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六张上下铺,除了一个放满洗发水护肤品的写字台,连吃饭的桌子有没都。
不对,就是有了,恐怕也没地方放。
因为这里是女生宿舍,钟磊不方便坐下。放下东西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大门口,稚
的脸庞在梁悦看来有沉重,他低头小声说:“如果住得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梁悦想想那个拥挤的屋子头就痛,但还是把嘴扯开大大的弯度:“别玩虚的,不就是吃点儿苦嘛?我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啥也不怕!”
手在黑暗当中被他攥的生疼,但最终他还是笑笑:“那就好,能说这样的话证明你生命力顽强,恭喜,恭喜。”
她摇头晃脑得意的笑着,只有在他的背影消失以后,她上扬的嘴角才瞬间耷拉下来,磨磨蹭蹭的走回憋屈的小屋。
她一直坐在自己的
位上发呆,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心里悲惨的想,这里竟然比自己上学时候的宿舍还差,生活被它一下子就打到落魄这个层面了。对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悄无声息,梁悦发誓她肯定也在同样在夜
中暗自观察着自己。
“你…”她们俩异口同声的说。
“我叫梁悦,从东北来的。”梁悦抢先回答。
她轻笑一声:“早听出来了,你跟赵本山一个味儿,我叫方若雅,北京人。”
北京人?北京人还住这样的破地方?梁悦心中虽然有百般的疑问,但是没有开口。
“刚刚出去的那个叫顾盼盼。”她接着说。
梁悦为了表示自己知道,特地用力点点头:“嗯,她好像是演员。”
“演员?丫就是一个跑龙套的,给四十块钱跟剧组城南城北的跑一天,有时候还不管盒饭,那是她骗她男朋友呢,她男朋友不让她来北京,她非来,来以后哪个剧组都进不去,就只好先跑龙套了。”
梁悦怔了一下,点点头,指指左右的
好奇的问:“那,这些怎么都没人?”
方若雅往
上一躺,冷笑一下:“不到十二点谁回来?你上面那个是个已婚女人,叫齐姐,保险公司拉保险的,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陪客户喝酒呢。你右边那个是来北京读书的,说是要出国淘金。”
“读书不给宿舍?”梁悦诧异的问,把
巾被从身上拿开,屋子里还真热。
“那就是一野
培训班儿,眼瞅着白扔钱,她自己傻乎乎还什么道知不呢,北京这样的班儿比牛
还多,就专门忽悠你们外地人。”她在黑暗中撇了嘴。其实,梁悦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道知不么什为,她心里就执意认为,方若雅肯定有那样鄙视的动作。
话题搁浅,人个两各自静静的躺在
上,梁悦只觉得自己
口发闷,
不上来气,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出,还有三个人没回来都热成这个样子,如果要是都挤在一起呼出二氧化碳,会不会长痱子?
这个问题她在后来的漫长日子印证了。不会。
因为在北京桑拿天的蹂躏下,只会长
疹。
2000年梁悦有三件大事要办。一,找份工作,至少要能添
肚子。二,攒笔小钱,不用
夜发愁。三,租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坚决摆
疹的困扰。
既然被称为三件大事,那必定是有不小的难度,所以她在努力两个月发现希望无果后,觉得应该先放自己一个假,再继续努力,所以打个电话约上钟磊先出去玩上一圈放松心情。
清华北大是此行第一目的地。因为梁悦平生最爱吹的牛就是,如果当年我不看言情
小说的话,考上清华北大不费吹灰之力。对于她的牛皮钟磊一向不喜欢当场戳破,只是一味的笑,偶尔静静看着她雄心
发的站在未名湖畔,故作一副则天女皇指点山河的模样,笑个没心没肺。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梁悦的豪迈情绪,特地将此情此景用相机记录下来,并在某
她到网吧上网投简历候时的用qq传过来,旁边还用大红颜色ps了一行极其抠气的五号小字:等你指点江山。
用此照片当背景,那晚梁悦情绪
昂,斗志倍生,一口气投了五十份电子简历,回到楼下啃了一张鸡蛋灌饼夹火腿肠,拍拍肚皮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其实她也曾奇怪,明明网络那边的钟磊总是和自己谈笑风生,可是真到面前时他又总是故作一幅沉默寡言的模样,别扭的要死。梁悦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青春期小男生固有的牛脾气,他根本就是一个小
孩儿,还啥事不懂呢,能指望他干嘛。
目前宿舍里的五个人相处还算一般,齐姐为人很和气,连梁悦清早端盆洗脸都要和她让上半天,方若雅同志更是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仅从来不出门,每天还以方便面为生,没事就看趴在
上漫画和
小说。至于顾盼盼,她们总要到很晚才能看见她义愤填膺的一溜烟冲到自己
铺前狠狠地踹,伴随咣咣音声的铁架子来回晃悠,可她并不理会,嘴里还不停的大骂某某剧组的制片主任又企图占了她什么什么便宜,一般这个时候方若雅会冷笑一声把被子蒙住头,甩个冷
股给她不理睬。可是,可怜了顾盼盼
铺下面的人,几乎每天都被抖落下来的灰尘撒满被子。对,就是那个可怜于娉婷。梁悦相信大家和自己一样,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无声无息的她早早出门到花园里读外语,晚上到十二点才悄无声息的溜回来。所以,梁悦习惯了枕头旁边的
位常常是悄无声息空着的。
是
了点儿,不过不尴不尬的日子还得过,梁悦投出去的简历却很少收到回音。
偶尔来了瞎眼的一两封offer,兴奋的她会请教方若雅该怎么走去应聘,泼水专业户方若雅会毫气客不地讽刺她:“这儿你还去?丫就是一房地产中介,你大老远的来北京就是为了卖房子?那还花多么那路费干嘛,在哪儿不能卖?”或者是指着她的脑袋说:“你丫脑袋有问题,饿傻啦?这是保险公司去干嘛,你问问于姐,她一个月赚的钱够自己活嘴嘛?如果能赚大钱的话她怎么还住这儿窝棚里?”
梁悦从来都道知不她嘴里的赚大钱是什么样的工作,但是道知她,从家里带来的两千块钱几乎所剩无几。
眼看着就要
下一个季度的房租,可还是工作无着,嘴里的火泡左起右消,起伏不平,得不恨直接上街,把脖子上挂个牌子就地大甩卖,可是在镜子里瞄了瞄自己现在两眼无神面黄肌瘦的德行,估计肯冒险接手的人也不多,叹口气只好选择作罢。
饭,可以多吃,梦,最好少做。可是梁悦现在是饭也不能多吃,梦也不能多做。
真是难啊!
其实这段时间梁悦觉得钟磊也是能来出看她的困窘的。毕竟屡次相约都不出门就代表她实在没闲钱玩乐了。
每每到了周末,他就会拎上几大口袋零食自动送上门,虽然在进门候时的会被人剥削一半,但还是能有幸存的放到梁悦手上。
方便面,榨菜,面包,火腿肠,都是实打实的顶
货。所以被方若雅掠夺走的那部分很快就会被送回,然后还伴随着恶狠狠的一句:“丫就是一穷鬼,你跟这样没根基的男人谈恋爱,早晚吃亏。他穷候时的一起受苦,富贵了抬脚就把你踹了。”
梁悦掰开面包,丢一块到嘴里,一边手忙着画报纸上的求职广告,不理会她的恶毒言语。白天就她们俩在,所以相对来说感情要比别人好些,住了这么久,梁悦也大体知道方若雅人个这就是毒舌一点,但为人并不坏。可是么什为来挤集体宿舍,却总是躲躲闪闪的不肯说。梁悦对此也不
问。谁还没点伤心往事呢?就像自己不也是为了来北京的事和家里闹翻了?暴跳如雷的父亲将自己愤然撵出家门,涕泪横
的母亲一手车票一手存折把自己送上客车,从此就断了梁悦想回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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